1


    ——東京都內,有一處不為世人所知的醫療設施。說“不被世人所知”也許有些誇張。作為醫院,它被近鄰所知,在網上也能簡單的查到。


    但是,這個醫療設施不接受外來人員。


    就算打電話過去,也會被告知“不是預約製”。但與之相反,救護車接連不斷的在這裏出入。這個設施有著廣闊的庭院,被高牆所包圍著。是以白色為基調的清潔的建築物。這裏不是普通的醫院,要說為什麽,因為這邊收容的是不受疾病所苦的人。他們是異常無力,缺乏表情,時不時會浮現空虛笑容的奇妙的患者。


    雖然因為有很多高齡患者,看起來像看護設施,但同樣症狀的也有三十代的男女。比例上來說還是高齡者比較多。大量的——簡直像是夢遊患者的集團。


    在這個設施的住院樓,王陵璃華子作為看望的客人到來了。


    住院樓的一個房間,掛著寫有“王陵牢一”的名牌。牢一躺在床上,身邊的護士麻利的做著看護。旁邊的椅子上,坐的是前來看望的璃華子。


    “王陵先生,您女兒又來看望您了哦,真是太好了呢。”雖然護士這樣的呼喚著,但牢一仍保持著佛像一般的表情,紋絲不動。“……對不起呢。雖然是這樣,您父親一定能理解,一定會覺得高興吧。別在意哦。”


    “嗯,當然。”——這是謊言。


    璃華子用無表情的眼神朝窗外看去。中庭裏和牢一同樣症狀的患者們恍惚的一直站著,或是坐在椅子上曬著太陽。


    璃華子蔑視他們——在這裏的人們,全都如此。什麽也注意不到,什麽也說不出,然後什麽也不思考。隻是像是什麽東西的軀殼一般的活著,最後就像被太陽照射的冰塊一樣溶化,最後消失。這是病。和鼠疫、天花、霍亂一樣,把無罪的人們逼上絕路的傳染病。隻是,沒有根除這種病原菌的方法。通過隔離、隱藏這種病,這個國家才得以行使強大的權力。


    璃華子的眼底翻滾著憤怒,緊緊握住了放在膝蓋上的手。


    ——這是,名為“太過安逸”的病。


    2


    澀穀區代官山的公園——事件現場。以噴水池為中心,公安用自立機在現場來回移動,通過投影的封鎖膠帶保護著現場。雖然稱之為噴水池,但投影已經停止,隻留下“有著投影發生裝置的研缽狀的空間”。


    在小型塔狀的投影發生裝置上,放置著通過塑化處理而樹脂化的“分屍的人體”。被電線支撐著的兩隻手腕抱著無表情的少女的人頭。在腳旁邊還有兩隻剝製的狗的標本。——狡噛凝視著這個物體。一臉不安的朱和嚴厲表情的宜野座朝他靠了過來。


    “這是……”


    這異常的屍體讓朱瞠目結舌。這個物體有著不僅是視覺就連意識都好像能侵蝕的惡意。朱立刻想起了唐之杜說過的話——“被分解的七零八落的屍體通過塑化製成標本,把那東西裝飾在大街的正中央。就在鬧市的投影廣告的裏側。”


    “你不要參與這次的搜查,狡噛。”


    旁邊聽到宜野座嚴厲的語氣的朱,不由的發出“哈? ”的聲音。


    “——為什麽?gino。”


    狡噛很冷靜——至少表麵上是。


    “這不是你這家夥能冷靜處理的事件。被多餘的成見所束縛的刑事,當然不能參加初動搜查。”


    “不會吧……但還不一定是和標本事件一……”因為一不留神就說了出來,朱慌忙閉了嘴。隻是狡噛和宜野座都沒有放過這句話,兩邊都投來銳利的目光。雖然持續了一段朱沉默著等待斥責的氛圍,但狡噛先開口了。


    “……在宿舍待機可以嗎?”


    宜野座頷首。


    “這樣啊。”


    狡噛立馬轉身。這麽簡單就退下,朱和宜野座都有些驚訝。狡噛朝匿名警車走去。雖然執行官基本都利用護送車移動,但隻要有監視官陪伴這一條件可允許使用警車。目送過離去的狡噛後,宜野座狠狠的盯著朱。“長守監視官。”


    “是,是!”


    “視線別離開狡噛執行官。”


    “那個,是……”


    “你好像知道情況的樣子,那也沒有說明的必要了。為了不要讓狡噛做出奇怪的事情,片刻不離的監視他。這就是你這次的工作。”


    在公安局的刑事室,除狡噛和朱以外的四個人集合在一起。征陸、滕、六合塚坐著麵隻有宜野座站著。


    “整理一下。”宜野座說。投影屏幕上出現了這次的事件。配合著宜野座的話語,投影的畫麵變化著。“在代官山公園被發現的屍體是葛原沙月的。她是全住宿製女子高等課程教育機關,櫻霜學園的學生。一周前就失蹤了。”


    “喂,櫻霜學園……”征陸稍有些驚訝。


    “是標本事件的嫌疑犯——藤間幸三郎工作的地方。”六合塚用幾乎沒有感情的聲音說道。


    宜野座表示同意,“遺體被特殊的藥劑浸泡,蛋白質變質成塑料狀。分析的結果證明和三年前事件所使用的藥劑是一樣的……同一犯人的可能性確實很高。”


    “迷之殺人鬼……那個叫藤間的家夥……三年之後的逆襲?”


    征陸歎氣,擺出不怎麽能接受的表情。


    滕像學生一樣,舉起手。


    “gino桑,把小狡排除在外真的好嗎?那個人一直在調查標本事件不是嗎?也許有什麽的新的線索。”


    對滕的提問,宜野座做出極不愉快的表情。


    “我看過那家夥的報告書,隻是些妄想的羅列罷了。”


    執行官宿舍——公用練習室。在鋪著吸收衝擊材料的寬廣房間裏,上半身赤裸、下身穿著緊身褲的兩個男人扭打在一起。


    其中一人是狡噛。還有一個人是他的拳擊陪練。狡噛全身布滿強壯的肌肉。對戰的對手毫無表情。渾身是汗的隻有狡噛。狡噛躲過了一記右勾拳,利索的抱住對方的腿放倒了對方。take down。


    對手用雙腿封鎖住了狡噛的動作。狡噛半回轉,穿過對方的龜式防禦姿勢(guard position),變成了完全的騎乘姿勢——ground position。狡噛從上方用力毆打,一拳一拳,像是鐵錘般沉重。咚!咚!的打擊聲響徹,對方的臉開始變形。鼻子被打癟,下巴碎裂,眼睛飛了出來,頭蓋骨陷了下去。在這個過程中,對方的臉和上半身開始產生噪點。——是投影。拳擊陪練用的機器人,為了讓模擬更加真實而施加的投影。


    朱進入了這個練習室。


    “做的太過頭了啊,狡噛先生……”


    被這句話突然變回了自己,狡噛慢慢起身離開了對戰的對手。


    拳擊比賽接受的蜂鳴響起,對手的投影完全消去了。呈現出來的是,人體模型般無個性的拳擊機器人。因為狡噛的暴力,頭部完全破碎了。


    朱看了拳擊係統的控製器以後驚呆了。“拳擊程序,竟然設定成了最高級別。你真的是人類嗎,狡噛先生?”


    “太垃圾了啊,這個係統。”這樣抱怨著,狡噛朝著放著私物和衣服的台子走去。比起毛巾,更先拿起了香煙一下放進口中。


    正抽著香煙的狡噛的腹部,隨著肺的收縮慢慢起伏。那腹肌清楚的分成了六塊。朱不自覺的凝視著狡噛鋼鐵般的肉體。“…………”隆起的明顯的肌肉的表麵被汗水浸濕,剛狠狠毆打對方的拳頭微微流出了血液。


    “……我臉上有什麽嗎?”


    “不,沒、沒什麽……!”


    移開眼神後,朱為了掩飾尷尬的氛圍找起了話題。


    “都被支給了支配者那樣強力的武器,這個程度的必死的訓練還有必要嗎


    ?”


    “是必要的。正是因為持有強力優良的武器,這隻手就必須變得更加堅強。”


    這麽說著,狡噛盯著自己滲出血液的拳頭。


    “殺死對方的不是支配者,而是我的殺意……為了把這句話銘記在心,這隻手就必須確實地感受痛苦。”


    “……這是,對我的教訓嗎?”


    “不。希望這是對監視官無用的心得啊。因為我不想再一次被你的支配者射擊了。”


    呼的,狡噛吐出紫煙。“所以,你有什麽事?”


    “在這之前,請先用毛巾把汗擦幹,把衣服好好地穿上!”


    兩人朝著狡噛的房間移動。真是煞風景的房間。朱坐在客人用的看起來很便宜的鋼管椅子上。狡噛則一直站著,心不在焉的靠在牆上,把礦泉水的瓶子往嘴邊送。


    “未解決事件……關於公安局廣域重要指定事件一〇二,我偷偷的,像是偷窺一樣的調查了……我對這件事道歉。”


    “為什麽到道歉?”狡噛微笑,是寂寞的笑容。


    “……你不生氣嗎?”


    “為什麽我一定要生氣?因為過去的部下的被殺事件?還是因為過了三年事件都能沒能解決?”


    “…………”


    “……我不生氣。如果我要生氣,那麽對象隻能是我自己。那個事件,在背後牽引著藤間幸三郎的黑幕,我連他的影子都沒抓到。”


    “這次的事件也和同一個人有關……?”


    “還不知道,也可能是隻是模仿犯。但肯定有調查的價值。”


    “被排除在了搜查之外呢……”


    “沒關係,我也不想讓gino那麽困擾……”


    “嗯?”


    “我是說我有辦法。隻要找到借口,做出不得不讓我們回去的狀況就可以了。”


    “有這種方法……”


    “有的,看著吧。”


    狡噛說完,又陷入了沉默。朱雖然還有想問的事,但不知這時開口是否合適。尷尬的氛圍——還在煩惱著的時候,狡噛抱怨道“怎麽了,別擔心”。這時朱不假思索的把疑問說了出口。


    “……佐佐山執行官,是怎樣的人?”


    於是,狡噛像是懷念般的眯起了眼睛。


    “是個混蛋。”


    “哈?”對於這沒聽慣的髒話,朱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


    狡噛沒有管這樣的朱,繼續說。


    “……非常喜歡女人。不管是工作還是休息,隻要一看到美女不管是誰都會上去搭訕,唐之杜和六合塚的屁股都不知都被他摸過多少次。就算是被打,也沒有一點要反省的樣子……還有,沒耐性。”


    “比狡噛先生還性急?”


    “我沒有暴走過吧,真是失禮的家夥。……總之,他是那種一旦火氣上來就停不住的的人。有一次,我們一起調查一個被色相檢查逮到的嫌疑人,剛打開門的時候正碰到嫌疑人在劫持女性。本來應該用支配者測定犯罪係數後麻醉的,佐佐山說‘那樣太慢了’,然後徒手幹掉了那個男的。雖然當時作為監視官的我姑且製止過他,但在內心認為他是個有趣的家夥。喜歡女人又凶暴,真是一個有趣的混蛋。”


    “…………”


    “至少,他不是應該那樣死去的男人。看過屍體的資料照片了嗎?”


    “是……”


    “屍體被放置在了投影裝置的裏側。”


    “是。”


    “知道投影的內容嗎?”


    “不,那個還……”


    “是醫藥公司的廣告。‘安全的壓力治療,指引您去沒有痛苦的世界’……已經確認了佐佐山在標本化之前,是在活著的狀態下被解體的。……就好像犯人的信息一樣。‘人生是隻有痛苦的。’


    想要做出這種事的家夥也遭到相同的對待……不知何時,在開始這麽想的時點,作為監視官的我已經完了。如果接受治療的話肯定會被從搜查中排除的的吧。隻有這一點,我絕對不允許。”


    “後悔過嗎?”


    “對於自己的行動,我不後悔。問題隻剩下一點,那就是這件事還未解決。”


    狡噛的話語中沒有迷茫。朱思考著——這和簡單的複仇心不一樣。經過的漫長的時間,已經變成了可以稱之為信念的東西。


    “三年前,幫助藤間幸三郎的共犯者……事件的黑幕……有現在還能使用的線索嗎?”


    “有佐佐山照的照片。雖然非常的模糊。”


    狡噛進了自己的資料室,然後立刻返回了,把拿到的照片遞給了朱。


    這是一張勉強能看出是“成年男子”的照片。——白發?銀發?


    “……就保存在佐佐山使用過的終端裏。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家夥很可疑,可是gino說‘這麽模糊派不上用場。本來沒有未加工證明的數字畫麵就不能成為證據,直覺就是妄想’什麽的。”


    “……知道這個這個男人的……名字什麽的嗎?”


    “畫像文件的名稱是……‘槙島’。”


    3


    櫻霜學園的教室——正在午休中。從食堂歸來的學生們,不是複習著課堂的內容,就是做著預習。有人在讀書,也有人通過社交工具和在別處的朋友交流著。在這個平靜的教室裏,霜月美佳在自己的座位上玩著攜帶情報終端。同一張桌子上,川原崎加賀美用手支著桌子開始說。


    “死者是葛原沙月同學。”


    “好像是呢。”不關心的回答。美佳正用情報終端閱讀著電子書籍。


    “葦歌醬從昨天開始就一直缺席。”


    “……好像是呢。”


    “喂,認真點聽我說啦。”


    “我在聽啦。”美佳關上情報終端。“不隻是大久保同學,b組的山口昌美也一直缺席。大概,這個學園中正發生著什麽不好的事。但是大家都盡量不去想這件事,表麵上像是平時一樣行動著……所以?”


    “什麽所以……”


    “不好的事,最初開始就不要靠近。也別八卦。”


    “什麽啊。”加賀美生氣了。


    “糊裏糊塗就行動真的很危險。我有不好的預感。一直覺得很煩躁,太陽穴這裏刺刺的。”美佳像是感到頭痛一樣用手扶住自己的額頭。“肯定有我們怎麽也想不到的事情正在進行著。”


    加賀美理解了美佳的話,但果然還是接受不了。


    “葦歌醬是我的青梅竹馬。不是美佳的。”


    帶有攻擊性的語氣,不能想象是那個平時穩重的加賀美說出來的。


    “…………”


    ——真的隻是青梅竹馬?真想這麽嚴厲的質問她。隻是這樣做的話,被逼到絕境的就是美佳了。


    雖然美佳表麵沒有表現出來,實際上後悔的快要哭了——為什麽加賀美不能注意到自己的苦惱呢?鼓起勇氣——不那樣太魯莽了。西比拉係統也是加賀美和葦歌的夥伴。美佳的思想飛速的重複思考著相同的事。心髒好像就要破裂了。總之,現在不要再想葦歌的事了。絕對會因為嫉妒和造成色相渾濁的……


    美佳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王陵璃華子。”


    “嗯?”可能是因為聽到這個名字很意外,加賀美發出驚訝的聲音。


    “大久保同學,不是相當傾慕王陵璃華子嗎?對方好像也是沒有拒絕的樣子。問問她的話也許能知道什麽。”


    說出了連自己都震驚的帶有惡意的話。


    “嗯……”加賀美明顯不怎麽感興趣的樣子。璃華子在這個學院裏,是屬於更高階層的人。


    這樣就好,美佳這麽想。不會真的去見璃華子的。


    王陵璃華子即是特待獎學生,


    又有大額的捐款。所以櫻霜學園在學生公寓裏分配給了她特別豪華的單人房間。king size的床,並非投影的內部裝潢,這是隻有在古典書裏才會出現的歐洲貴族生活的地方。


    “呼……”


    一邊滿足的吐氣,璃華子一邊從滿浴缸的水中慢慢地起身。她的動作像美麗的蛇一樣。直起上身,形狀良好的乳房搖動著。她現在是一絲不掛的。雖然身體並沒有動過任何手術,但這肉體和骨骼的平衡感說成是奇跡也不為過。腰的位置很高,那細腰讓人聯想到沙漏。如果把她解剖看看的話,就連骨頭都一樣美麗吧。


    站來來的璃華子,全身布滿了汗珠。這是激烈的運動、情事的汗。賦予對象的女孩——大久保葦歌失常般的快樂,作為回禮自己也得到了快樂。


    從床上的毯子中,隻露出葦歌的赤裸的腳。璃華子帶上攜帶情報終端,穿上睡袍,從廚房取出飲料——裝在玻璃杯中的碳酸水——然後回到了寢室。


    “隻在特別的夜晚,在寢室裏裝飾上父親的畫。”


    隨著璃華子的話語,寢室的牆壁上用投影展示出怪誕的畫作。頭顱、四肢切斷、動物和花草的組合——七零八落的少女們。


    “‘正是因為人類比動物優秀,換句話說人類自己,正是因為有精神,所以才會感到絕望。’——這是父親曾喜歡過的克爾凱郭爾的話。父親愛著藝術和絕望。不懂絕望,也不會有希望。繪畫的題材多是七零八落的人體,這正是對自己抱有矛盾的象征。……我曾尊敬著父親。那個人自覺地履行著作為藝術家的義務,一直執著的抱持著啟蒙時的創作姿態。他真的畫出了優秀的畫作,我現在都這樣認為。”


    刹那間,璃華子的目光中流露出尖銳的殺意。


    “所以呢,我不能允許他在中途放棄這種義務。”


    惋惜的撫摸著葦歌的腳,璃華子扯去蓋著她的毯子。


    “……昨天,我父親死了。雖然很早之前就和死人一樣了,但終於連心髒都真的停止了。不過,沒關係。我並不悲傷。父親的職責,就讓作為女兒的我,連同你一起實現它吧。不覺得很棒嗎?很激動吧。”


    取下毯子,那是全裸的睜著雙眼的已經變得硬直的葦歌——已經死去了。


    “——呐?葦歌同學。”


    是璃華子殺死了她。但,對她來說應該感到感謝。在人生的最後,葦歌一定感受到了壯絕的快樂。璃華子有這個自信。璃華子從年長的女性那裏學會肉體的愉悅,是10歲之前的事了。從那之後已經和數百人的同性交往過。關於女性的身體,她非常熟悉。不管是給予快感——還是殺人,都隨心所欲。


    4


    在東京都港區一等地,一片廣大土地上有一處帶有庭園的豪邸。在這個所有地方都擁有完備機能的都市裏,反倒是古風的東西更能成為富裕的證明。建築材料特地選取了像是磚塊的東西,領地內還有並沒有預定使用的網球場和遊泳池。整備用自立機繁忙的跑來跑去。這是大富豪——帝都網絡建設的會長,泉宮寺豐久的私人宅邸。泉宮寺的愛好是狩獵,所以內部裝潢是山中小屋的風格。不過暖爐和牆上的標本都是真家夥。泉宮寺坐在黑檀的桌子前,專心把玩著手中愛用的獵槍。他的對麵,槙島深深地坐在沙發上。兩人恰巧談到和王陵璃華子有關的話題。這是放佛像是耕育田地一樣的播種著犯罪種子的槙島,和秘密向他提供資金的其中一人的泉宮寺。他們已經認識10年了。


    “……良性壓力欠缺性腦梗塞。”槙島一邊這麽說著一邊看著書。翻動的書是拉?芬努的《女吸血鬼卡蜜拉》。“……雖然不是公認的病名。這種病的存在本身也被政府否認了吧。可以說用原因不明的心不全這種形式處理的死因大半都是這種病例。”


    “我聽說過。”泉宮寺臉上的表情缺乏變化。“不管怎樣,應該是過度的壓力治療造成的弊端。”


    “以前,適度的壓力會讓免疫係統活性化,帶來好的效果。有句話說人生就是‘競爭’呢。漫步人生路時會所遇到不可避免的摩擦——或者說是生存的意義更好吧。隻是通過精神掃描得以讓健身健康管理常規化的結果,人類對於壓力的感覺過於麻痹,不能認識刺激這種東西的患者也出現了。雖然政府公認壓力治療藥品是無副作用的,但還是應該認為這也是其中一個誘因呢。”


    “隻能歎息啊。人類對於自己過度溺愛,導致作為生物的退化嗎……”泉宮寺歎氣。隻是這歎息無比像是表演——這是人工的歎息。


    泉宮寺全身義體化了。沒有用口呼吸的必要,人工的心肺,耐腐蝕鈦合金的骨骼。


    “良性壓力欠缺性腦梗塞發病的話,就和活著的屍體沒兩樣了。最終自律神經會失去機能,不能繼續維持生命活動。……實際上,隻有這個不會受到醫療體製發展的影響,不如說統計上的平均壽命有降低的傾向。嘛這是絕對不能公開的數據吧。”


    “當然。這個時代呼喚生存意義的聲音全都消亡了。誰也不會認真的談論生命應有的狀態了。”


    “……王陵璃華子的父親也是一樣,竟然會成為良性壓力欠缺性腦梗塞的患者。……王陵牢一,曾幾何時是風靡一時的插畫家。您知道嗎?”


    “不巧,我對藝術的世界沒有什麽造詣。”


    “他是讓穴怪圖係譜更進一步的幻想藝術的旗手。他以少女的肉體為主題,是描繪殘虐的栩栩如生的噩夢的天才。不過他本人是一個極其認真的普通人。雖然作品的映像和製作者的實際姿態相乖離的例子並不少見,但牢一有著確實的理念。——他認為,人類正是認識到了內心的暗處、內部隱秘的殘虐性,才能培養出規製它的良知、理性和善意。……他是以此為啟發來定義自己的創作活動的。”


    “隻聽你這麽說,是一個聖人君子啊。”


    “隻是,”這時不知為何露出喜悅之情槙島繼續說:“……psycho=pass的普及終結了他的工作。人已經不用再自律,而是通過機械的測量來抱持心的健康。……牢一似乎很歡迎這項技術。不論方式如何,他理想中人心健全的形式已經實現了。藝術的形式也一下子變了風貌。隻要接受西比拉係統的適性判定,連美都能被數值化的時代終於來臨了。雖說結果就是自己的使命完成,人生也變成了沒有價值的東西,但他是比起手段更注重目的的真正的偉人。……嘛,內心還是稍微有些衝突的吧。牢一為了解消這種糾結立刻接受了各種先端技術的壓力治療。那種生存狀態可以說是沉溺,他女兒璃華子是這麽說的。”


    “最終,成了連從床來起來都做不到的活著的屍體嗎。”


    “對於一個仰慕著父親的女兒來說,這是很難忍受的吧。王陵牢一被兩度殺死了。先是因為科學技術被謀殺了才能,然後又被社會殺死了靈魂。”


    “所以這個少女犯罪的動機,就是為父親複仇嗎?”


    “是怎樣呢。出發點是這個也還好……但複仇作為犯罪行為的動機還是太無聊了。希望能找到更深一步層的意義呢。”


    “就算這樣……是不是殺了太多同校的學生?太大膽了。”


    “……已經教了她不留下證據的做法。萬一有什麽,就讓失蹤的藤間幸三郎再當一次犯人。如果公安局的能力和我想的一樣,肯定會上鉤的。崔求成的話這種程度的偽裝工作一定能出色地完成。如果變成非常危險的情況,逃往海外的路線也不是沒有……”


    “原來如此。她是有做到這地步的價值的女孩?”


    “現在還不知道。如果有價值的話,那麽做多少都不為過。”


    櫻霜學園的學生宿舍,王陵璃華子的房間——。璃華子手持一個大型樹脂袋,把大久保葦歌的屍


    體放了進去。拉上拉鏈,袋中的空氣就很快拍了出來,樹脂袋和葦歌緊緊的貼在了一起。璃華子把這樣包好的葦歌塞入旅行用的箱子中。打開攜帶情報終端,璃華子還是通話。


    “崔求成?”


    “您久等了。我這邊已經準備完全,隨時待命。”


    “你和這種裝腔作勢的說話方式不搭呢。總之,又要麻煩你運送貨物。”


    “了解。”


    璃華子的攜帶情報終端上顯示著畫麵情報,是用全息投影再現出的學生公寓。如果崔求成出手的話警備狀況也一目了然。穿著製服的璃華子,出現走廊上。在隱蔽的角落,有著自立機使用的垃圾滑槽,崔求成把垃圾滑槽的路線變成了璃華子方便使用的樣子。在用終端確認過路線後,璃華子把箱子扔進了垃圾滑槽。箱子在管狀的通道中像是滑降比賽一樣滑落。之後璃華子像是女王一樣悠然的從走廊走開了。


    在學生公寓的背麵,有化學垃圾的處理設施。在那裏,細菌分解著各式各樣的廢棄物。璃華子用偽造門卡輕鬆地通過了安檢,進入了設施內。從校舍裏延伸過來的數目眾多的管子被連接到巨大的處理槽群。在這裏無機質的地下的墓地般的空間內,璃華子優雅的前進著。


    璃華子最終停在了一麵被投影偽裝的通往地下的門前。生體認證後門開了,她走下樓梯。——不為眾人所知,垃圾處理設施就在地下室裏。 這個牆壁保持著混凝土樣子的空間,被像是手術台的作業台和特大的水槽占據著。


    這個地下室本來是焚燒爐鍋爐的發電室。因設施改裝而封閉地下室的時候,被槙島安排從圖麵的記載上抹去了。槙島和帝都網絡建設也有交情。因此,這裏成了被忘卻的場所,作為犯罪舞台的理想的空間。


    在天花板上有著垃圾滑槽的出口,在它的正下方鋪著田徑部使用的軟墊。這時璃華子放入屍體的箱子著地了。


    璃華子進來之後,崔求成百無聊賴的朝作業台靠了過來。


    “藥呢?”


    “在那邊。”崔指了指房間角落,堆放著四箱被放入樹脂瓶的藥品。“雖然我的專業不是搬運行李……這次連準備都很熱情高漲的做了。如果是幫這麽可愛的小姐的忙,也沒什麽好抱怨的。”


    璃華子雙手帶上手術用的手套,取出藥劑的容器,打開蓋子,把裏麵的東西倒入了水槽。無色透明的液體被注入了。


    “這麽不可思議的東西,槙島老師到底從哪……”


    “是以前儀式的剩餘,他是這麽說的。不知道是誰做的東西,也不想知道……隻是比起對這種奇怪的藥品取得許可進行販賣,那家夥覺得拿來取悅槙島老爺更有意義吧。”


    “老師的周圍一直有把才能用在奇怪的地方的天才聚集呢。你也是其中的一個吧,崔求成?”


    求成“嘿嘿”的有點害羞的笑了。


    “怎麽說呢。和那個人在一起就能找到童心嗎……做出什麽樣的惡作劇之後世間又會有什麽樣的反應,一直沉迷於其中。”


    求成在外國的軍隊裏接受了破壞工作和電子戰的訓練。背負著無數的任務終於來到了日本,重要的“祖國”卻崩壞了。因為以前就是有很多問題的國家,一旦有了裂痕,崩潰隻是瞬息間的事。不僅是祖國,那是很多國家的政體一齊崩壞的時期。結果,經曆了漫無目的無處投奔的十幾年,他被槙島撿到了。


    “我懂,這種心情。”


    璃華子把箱子搬上了作業台,打開後再次取出了葦歌的屍體。


    “你們準備玩具,我們這些惡作劇的孩子利用它讓世間騷亂。……好開心啊,真的。”


    “嘛,我們玩具商沒有讓世間的大人發怒的勇氣和耐性。隻是看著你們這些壞孩子幹的事就足夠愉悅了。”


    “是呢。差不多到了第二次給大人們展示惡作劇的時候了。可以關注一下新聞哦。”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求成操作服裝投影裝置,把自己的外表偽裝乘客櫻霜學園的女學生。這是肯定違法的全臉投影。雖然被公安局的自立機或是街頭掃描抓到的話就是現行犯,但有著特殊技能的求成不會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裏。破解技術保護著他,求成就這樣準備離開房間。


    “你總是在最開心的時候離開呢。真可惜。”


    “不巧,我受不了血腥味。”


    留下這句話,求成離開了。


    隻剩下一個人的璃華子嫣然一笑,拿起外科手術用的鋸子。鋸子的刃是高輸出功率的激光,可以簡單的將人體“加工”。


    5


    ——翌日放學後,王陵璃華子呆在櫻霜學園的美術室裏。她坐在椅子上,對著畫布流暢的揮舞著畫筆。血一般的夕陽從窗戶斜射進來。美術室裏,川原崎加賀美也在。


    “那麽,想和我商量的是什麽事呢?川原崎加賀美同學。”


    “葦歌醬……是大久保同學的事情。她沒有消息還一直缺席……那個……”


    “很擔心吧……川原崎同學很為朋友著想呢。”


    “她是我的青梅竹馬……”


    對於加賀美來說,葦歌不僅僅是青梅竹馬。——為什麽葦歌要接近王陵璃華子?隻有這點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明明可以和我商量的,明明隻要是能做的什麽都會為她做的。


    “因為她最近經常和王陵前輩在一起……萬一……”


    說話的時候,加賀美靠近了璃華子,越過她的肩頭看到了她正在描繪的畫布。正是描繪的是——大久保葦歌的肖像畫。通過璃華子厲害的技術,可愛的葦歌被變換成二次元。隻是畫麵的用色強調著紅和黑,帶有一種怪誕的氣氛。


    “這是……”


    “嗯,是她。她作為素材非常有魅力,為我的創作做出了幫助。”


    停下畫筆,璃華子和藹的回頭。


    “女孩子的夥伴,真棒呢。作為主題應該很刺激吧。”


    “那個……”


    “展示葦歌的時候,這種設計也不錯吧。”


    嘭的一聲,加賀美震驚的看著自己的腹部。那裏,璃華子推動著手裏的無針注射器。這個注射器像是一把小型手槍,可以從皮膚直接像對方身體內部注入即效性的麻醉藥。


    “啊……?”


    還沒能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麽,加賀美就失去了意識。


    ——加賀美睜開眼。不知道從那時又過去了多久。就好像做了很可怕的噩夢,腦子裏還是一片呆然。


    “唔……嗯……?”意識稍微變得鮮明,終於明白了身處的場所不是美術室,而是沒見過的房間。哪裏的地下室。然後映入加賀美眼簾的是——葦歌。


    葦歌——雖然想這麽叫,但發不出聲音。“——唔!?”這時加賀美終於了解到自己的手被綁在背後,腳腕被綁住,嘴巴也被塞進了東西。雖然想全力掙脫,塑料的拘束具卻紋絲不動。


    然後她明白了,眼前的葦歌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上。


    頭部、身體、兩腕、兩腳被分解,沉入水箱。葦歌的頭顱在水槽的底部咕嚕嚕的滾動。青梅竹馬的——最喜歡的女孩,麵目全非的模樣。


    ——拜托了請閉上眼。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


    “……青梅竹馬的感動的會麵,真是震撼人心的場麵。真是藝術啊。”


    掙紮的加賀美的背後的黑暗中,璃華子悠然的出現了。她彎下腰,用手指輕觸害怕的加賀美的臉頰。


    “要把這種感動向更多更多的人展現……這種想法,果然是表現者的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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