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帶有初冬氣息的十一月底。


    玻璃窗戶外頭,可見灰蒙蒙的天空,和染成黯淡紅色及黃色的校園群樹。由於校地被山丘上的雜樹林環繞,將要逝去的秋天色彩繽紛豐富。已經到了開著窗戶會有些涼意,教人開始想念暖氣的季節。


    如月·金·仄香走進學生會室後,沒說半句開場白就問在場的六名成員:


    「欸,大家對學生會主辦的聖誕節活動有什麽想法?」


    村上穗高身為歌舞伎演員的本業太繁忙,完全沒有在學園露麵。每天在學生會擔任群龍之首,照舊是仄香的工作。理事長聽了穗高的建言後,是如何看待泉水子與高柳的對決,這件事對其他人而言依然是個謎。


    但是,高柳一條在那之後變得非常安分守己,不再招惹泉水子,偃旗息鼓。既然相安無事,泉水子也不再老是在意他。校園生活裏,其他該煩惱的事情不勝枚舉。


    今年的日子已所剩不多,但即使感覺到年末迫在眉睫,學生們都還沒有意識到聖誕節,因為期末考近在眼前。


    最近學生會沒什麽重要工作,十一月隻有編製會報,這時在場的成員也隻是眾在一起閑聊。星野亮太才正說著,真懷念之前那段焦頭爛額地準備學園祭的時光。聽到仄香這句話,所有人驚訝地扭過頭去。


    「聖誕節?真的假的?」


    星野用不敢置信的口吻反問。


    「去年沒有這種活動吧?當時不是因為這所學校有很多學生都有宗教背景,覺得全校舉辦基督教的慶典不太妥當嗎?」


    「去年是這樣沒錯。」


    仄香聳了聳肩。


    「但是,結果好像幾乎所有班級都自行在策劃某些活動,而且一般大眾舉辦的聖誕節派對也不太具有宗教上的涵義了。所以教職員會議上有人提議,幹脆舉辦全校性的活動怎麽樣。」


    島本航精神抖擻地說:


    「我們家是寺廟,但如果有聖誕節派對,我也會像一般人一樣開開心心地參加喔。我既想吃蛋糕,也想收到禮物,但當然沒有在家裏擺過聖誕節裝飾啦。」


    「島本是寺廟的繼承人嗎?」


    「嘿嘿~是真言宗派。」


    「我記得鈴原同學家是神社吧?」


    見話題跳到自己身上,泉水子搖搖頭。


    「父母兩人都和神社沒有關係。我們家也沒有裝飾過聖誕樹,但吃過烤雞喔。」


    想起末森佐和因為本人想做而做過烤雞,泉水子揚起淡淡的微笑。雖然現在還無暇思考寒假的事情,但再過不到一個月,就能吃到佐和親手做的料理了。


    大河內芳文開口說:


    「雖然我對聖誕節派對一點興趣也沒有,不過,星野一直嚷嚷著執行部很閑,不如讓他擔任企畫吧?」


    星野向搭檔抗議了一會兒後,不甘示弱地說:


    「那麽,這次就由我擔任企畫組長,把派對辦得轟轟烈烈!沒問題吧?」


    深行和真響也在場,兩人都沒有什麽意見。他們雖然不怎麽有幹勁,但似乎認為十二月的尾聲與其以考試做為結尾,有個期末派對比較好。


    確定無人提出反對意見後,仄香單刀直入地說:


    「其實老師們會提議全校舉辦聖誕節活動,還有著更加不可忽視的理由,也就是和去年不同,今年有許多來自海外的留學生,所以不想錯過舉辦聯歡交流派對的機會。這點我也可以理解。不過……除此之外,校方還想邀請學園祭上舉辦義賣會的家長來參加聖誕節派對,說是想頒發感謝狀。」


    圍著桌子就坐的所有成員,突然一臉大夢初醒。


    「也就是說,這是理事長的意圖?」


    「就是這樣。」


    (……學園祭上舉辦義賣會的家長們……)


    泉水子暗暗倒吸口氣,總覺得突然之間,橋梁仿佛直接連上最近開始變得淡薄的事物。戰國學園祭的光景在眼前曆曆重現:義賣會場在圖書館前麵。身穿戰國服飾的家長們,聚集在小廣場上仰望著化學社的氣球。


    (當中肯定有與陰陽師相關的人。這麽說來……)


    大概是想到和泉水子相同的事情,深行坦率發問:


    「換言之,理事長幕後的企圖,就是想在聖誕節確定高柳那件事吧?」


    「隻能想到這個可能性。」


    仄香略略頷首。


    「現在顧問還隻是問學生會願不願意負責籌辦而已。不過,即便我們不出手,我想校方仍會舉辦某些活動。既然如此,我們自己來準備會比較好吧?就各方麵而言。」


    「企畫組長,加油啊。」


    被大河內拍了拍肩膀後,星野直眨眼睛。


    「咦?我嗎?我的責任很重大嗎?」


    仄香一副已拍板定案的樣子說:


    「你慢一點再著手策劃也沒關係,我接下來會找村上學長商量。不管是家長還是國外留學生,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了。但是,希望你們謹記有這麽一回事。」


    走出學生會室後,深行以一副不值得大驚小怪的口吻說:


    「嗯,我從一開始就不覺得這學期會就這麽風平浪靜地結束。鈴原也這麽認為吧?」


    「呃……嗯。」


    泉水子點了點頭,但主觀來說,至今從來沒有風平浪靜過。她覺得自己直到今天都是手忙腳亂,諸如班上和女生宿舍裏的人際關係、校內的小活動、課堂發表和報告。對於即將到來的期末考,現在也正手忙腳亂中。


    「總之,我們的首要之務是解決考試。等通過這一關,再來思考聖誕節的對策。」


    真響目光銳利地注視前方。


    「沒錯,首先要突破這一關。聽完如月學姐說的話,我發現幾個可以查探的方向,但在考試期間結束之前,我都要集中精神在考試上。這可是從無法使用式神的高柳手中,搶走學年第一名寶座的好機會。」


    對於泉水子處置高柳的做法,她自己也隱隱知道真響心裏還有不滿。真響冰雪聰明,不會將不滿發泄在泉水子身上,但明明在同一間寢室生活,她卻絕口不提這件事,泉水子這才發現真響的不悅。


    「我也希望真響同學好好加油。這次考試的結果,一定能代表真正的實力喔。」


    泉水子說完,真響勾起嘴角微笑,看向深行。因為期中考深行考了第二名,真響第三名,也難怪兩人間的氣氛有著火藥味。


    「相樂同學,就是這樣啦。」


    但深行完全沒有要與她較量的樣子。


    「你不用在意我。我隻要有前五名就夠了。」


    「真受不了你這種故意讓人鬆懈大意的態度耶。」


    十足不以為然地說完,真響看向泉水子。


    「我這次大概又會為了監督笨蛋真夏忙得分身乏術,但泉水子隻要照現在這樣繼續努力,我想一定可以考到全學年前二十名喔,所以試著訂下這個目標吧。會拖累泉水子成績的科目,是數學和英語吧?」


    「嗯,對啊。」


    泉水子神色認真地點頭,真響感到好笑似地看著她。


    「既然如此,說到對這兩個科目駕輕就熟的人,我們這一屆就隻有相樂了。所以,如果你想提高名次,就請相樂教你。我先走羅。」


    真響帶著狡黠的微笑揮了揮手,小跑步離開。


    看著她頭發飛揚、逐漸遠去的背影,深行低聲咕噥:


    「那家夥果然是天生的謀略家,太了解如何影響他人了。」


    「那個,可以請你教我讀書嗎?」


    泉水子依然一臉認真地問。因為問深行需要勇氣。


    「我知道相樂同學喜歡一個人念書,可是,我會盡可能不妨礙


    到你。我想讓自己的名次多少接近相樂同學和真響同學一點。」


    由於深行過了半晌都沒答腔,泉水子低垂下頭,接著聽見帶有怒意的聲音回應:


    「誰說過你會妨礙到我?」


    「就算你沒說,從態度也看得出來嘛。」


    「那就一分一秒也不要浪費,我會徹底地指導你。相對地,鈴原可別叫苦連天喔。我會毫不留情地嚴格教導你,絕不讓宗田稱心如意。」


    深行做出駭人的宣言,但如今泉水子也不再退縮。她很認真地想成為多少可以理解深行和真響處境的人,不再從一開始就放棄,雖然覺得自己的資質與秀才有著天壤之別,但至少要試著努力看看。


    「好啊,我才不會叫苦連天呢。」


    泉水子態度堅決地仰起臉蛋,深行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後,說道:


    「好,我知道了。既然如此,即使社團活動暫停,你放學後還是一樣來學生會室。首先把你之前的小考試卷全帶過來,不準說你不好意思被我看到喔。」


    「我可以,才不會不好意思呢。」


    泉水子虛張聲勢地回答。


    翌日起,開始了深行的徹底指導。


    深行的數學和英語很優秀,泉水子在國三班上也見識過,不可能不知道。即使在教室裏打瞌睡,他仍能回答老師的問題,引來所有人驚歎的目光。旁人一眼就看得出,他在粟穀中學已經學不到任何東西。


    當時泉水子隻將深行的能力視為外星人,並未努力去理解他的學習程度。現在,和自己的小考試卷交換後,看了深行的答案,她更是深刻體會到深行的水準早已超越一般高一生。


    深行的字有他自己的特征,就算說恭維話也稱不上漂亮,但潦草的字跡顯示出他才思敏捷。他行雲流水般寫下算式和英文答案,看起來對正確解答毫不遲疑,也不擔心寫錯。要怎麽做才能到達這個境界呢?泉水子腦袋裏全是問號。


    被她一問,深行思索後回答:


    「我也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麽念起數學毫不費力,從小我就不覺得數學很難。可能有些人適合數學性的思考,有些人不適合吧。不過,英文就不是這樣子,是我決定要變得很厲害,才下工夫苦讀英文。」


    「為什麽會下定決心要讓英文很厲害呢?」


    泉水子一問,深行用再當然不過的語氣說:


    「看看雪政那個樣子,你覺得我可以沒有外語能力嗎?打從在慧文學園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準備英檢。」


    這也是基於對父親的反抗心理嗎?泉水子聳聳肩。但如果靠著反抗心理成功精進英語會話能力,那也很了不起。她曾偶然間聽見,深行可以用英語與留學生進行日常對話。


    「就算爸爸去了加州,我也沒想過要好好讀英文。爸爸在那邊是說著一口流利的英文嗎?」


    「大成先生不一樣,他是專業人士,所以沒關係。他的會話能力隻要足以與其他專業人士溝通就夠了。」


    深行一邊翻開試題集一邊果斷地說著,在泉水子該練習的題目上迅速劃圈。


    「我也打算拓展自己的專業領域。可以的話,最好專精到能在大學就進入研究室的程度。」


    「靠數學嗎?」


    「不是。一旦進入純粹理論的世界,很有可能出不來,所以我想要偏應用科學一點。但不是大成先生那種電子工程,而是氣象科學或環境生物學那一類。」


    (和我差好多……)


    深行的語氣雀躍,令泉水子真切感受到兩人的差距。他說的全是自己從未思考過的單字,腦海中無法浮出想像畫麵,怔怔發呆時,深行抬眼看向泉水子。


    「你不覺得這種鑽研地球環境的科學,可能會在某方麵與姬神有交集嗎?安潔莉卡搬出iu這名字時,我就這麽認為了。」


    泉水子愣一下,問道:


    「那麽,剛剛那些話是考慮到姬神才說的嗎?像是與世界遺產的關係?」


    「算是吧。不管怎麽說,我們的對手可能是一整個世界。」


    深行遞出問題集,同時反問:


    「鈴原呢?你將來有想往哪個領域發展嗎?」


    泉水子搖搖頭。


    「沒有,我從來沒想過。」


    「難得你對讀書鼓起幹勁,至少訂定一點目標吧。」


    「我有目標啊,就是在這次考試考進前二十名。」


    泉水子正經八百地宣布完,深行皺起臉。


    「我說啊,我可是特地撥出時間徹底教導你。至少試著發下豪語,說你會超越宗田吧。」


    「那種事絕對不可能,根本不算是目標。」


    「別在嚐試之前就說絕對不可能!」


    頭被敲了一記後,泉水子慌忙埋首寫起試題集。由於深行接二連三地做起題目,之後好一段時間她都無心思考其他事情,隻是切身體認到深行真的毫不留情。帶著快要爆炸的腦袋與深行道別,踉踉艙嗆地走回女生宿舍時,她總算開始回想今天的對話。


    (我一次也沒有想過自己將來要往哪個領域發展,況且,準不準我上大學都教人懷疑……)


    泉水子突然被迫意識到,溧行甚至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性。


    (早在姬神說出未來之前,我就隱約有這種感覺。自己大概活不久吧,就算想像遙遠的將來,也隻會讓自己感到空虛……)


    吹著冷風走上坡道,葉子稀疏、枝極日益顯露在外的櫻花樹顯得淒涼。泉水子苦澀得幾乎要灰心喪誌。


    (既然將來什麽也成為不了,努力讀書又有什麽用呢?明明學問的目的就是要活用啊。我現在做的事情不過是扮家家酒,說不定反而會與深行越離越遠……)


    泉水子佇立在櫻花樹下,沉浸在負麵思考裏良久,但是,她明天照樣會請深行教自己功課吧。會選擇待在他的身邊,是期待著彼此可以小小交心。


    (現在先做自己辦得到的事情吧。不要背叛了那個想珍惜這三年學園時光的自己,也不要背叛深行……)


    考試之前,學生會室幾乎不會有學生過來,因此是遠比圖書館還適合教書的場所。


    閱覽室裏不能說話,訂正問題時偶爾還會忘記這件事,但在這裏就不用擔心說話聲。深行也因為可以不用顧忌他人眼光,看起來很輕鬆自在,相對地講話變得毫不客氣,但現在泉水子決定不甘心的時候就要回嘴。


    不過,深行和泉水子並非獨占學生會室。將這裏當作活動據點的大河內和星野,縱使時值考試前夕,但仍一天不來一次就渾身不自在,每天都會來碰碰電腦。


    兩名二年級學長會建立起自己的世界,因此深行和泉水子兩人不管是念書還是做其他事,完全不會打擾到他們。泉水子也慢慢地掌握他們的性情,不再像以前那麽畏畏縮縮。


    大河內和星野都來自非常平凡的家庭,很明顯出生環境與靈能沒有關係。但是,即使知道有些學生具有靈能力,他們仍相當鎮定地接受這項事實,這點倒是不怎麽平凡。他們與泉水子接觸時的態度也和從前相差無幾。


    (如月學姐說過,聚集在執行部的人都具有某種必然性,就是指這一方麵嗎……)


    泉水子悄悄心想。光是能夠加入穗高和仄香所在的學生會執行部,也許就是某種資質的體現。見大家的態度都沒有變,泉水子也很感激。


    深行早早就獲得眼鏡雙人組的青睞,深行也循規蹈矩地將他們視為學長。他們對二次元世界特別有興趣這點,深行似乎也予以尊敬,覺得那是門艱深的學問。不論如何,泉水子感覺得出眼鏡雙人組非常聰明,隻是對於沒有興趣的事情非常大而化之。


    簡短閑聊時,星野忽然說:


    「


    你們知道嗎?將十二月二十五日這個大家都深信不疑的日子訂為耶穌基督的誕辰,竟然是在西元三二五年確立了基督教教義的尼西亞公會議之後喔。好像是和當時在羅馬帝國極具勢力的密特拉教(mithraism)的冬至祭撞期。當時二十五號是冬至呢。」


    深行看向星野,輕聲笑了起來。


    「學長,結果你現在就沉迷於準備聖誕節活動了嗎?」


    「如果留學生視為常識,我們卻不知道的話未免太丟臉啦。調查之後很有意思喔,總之聽我說吧。」


    星野強行接著說道:


    「格陵蘭國際聖誕老人協會的總部設於哥本哈根,電視上曾熱烈討論過公認的聖誕老人吧?總之就是這樣,北歐看起來是聖誕老人的故鄉。可是,在北歐代表聖誕節的『yule』這個單字,意思是指基督教之前古日耳曼民族的冬至祭喔。在那般古老的歐洲祭典裏,並沒有出現聖誕老人,出現的則是大地精靈,但祂沒有溫柔地發送禮物給所有人。聽說有些地方還有類似日本的『生剝鬼節』。」


    泉水子腦海中浮現戴著偌大鬼麵具的人,穿著稻草做的蓑衣,手上拿著木刀走進民宅的畫麵。她以前在電視上看過。


    「我記得『生剝鬼節』是東北地方的祭典吧?」


    「沒錯沒錯,就是那個喊著『有沒有不乖的小孩啊』、『有沒有愛哭的小孩啊』。」


    大河內一臉意興闌珊地說。


    「日本人熟悉的聖誕節是美國風格,美國的聖誕節則是英國風格,換句話說是英語圈的習俗,但放眼全世界,其實各地的聖誕節風俗各有不同。說到西洋聖誕節為什麽在日本如此根深柢固,是因為大正天皇在十二月二十五日駕崩,那一天是國定假日。雖然第二次世界大戰後那天變成平日,但裝飾聖誕樹和聖誕老人送禮物等等,構成冬天商家大戰基礎的聖誕節還是原封不動地保留下來。」


    深行懷疑地問:


    「該不會大河內學長也調查了聖誕節吧?」


    「因為需要強化基礎知識,好證明我們辦這場活動並不是為了發揚基督教啊。這也是為了如月會長。」


    大河內說,敲打著電腦鍵盤。


    「聖誕樹的原型是在基督教出現前的冬至祭中,家家戶戶會裝飾常綠樹。常綠樹被視為驅魔招福的裝飾,和日本的門鬆有異曲同工之妙。訂為基督的誕辰以後,聽說是近世德國開始會裝飾樹木,爾後這個習俗經由王室傳到英國。剛傳進美國時,還有一派人士認為那是異教風俗而排斥聖誕樹,是清教徒喔。」


    「咦咦咦!真不敢相信。」


    泉水子張大眼睛說。


    「竟然覺得聖誕樹是異教的產物。而且,聖誕樹和門鬆的外形差那麽多,但原先的意思很相近嗎?」


    見泉水子加入談話,星野更是起勁地接下去說:


    「說到原型,聖誕節和荒野狩獵(wild hunt)的關係也很有趣。傳說從萬聖節到冬至這段期間,大群亡靈和怪物會帶著黑狗展開夜狩,這就叫荒野狩獵。這類傳說流傳在歐洲各地,版本不盡相同,但遇上的人類大多會死亡,就像日本的百鬼夜行一般。不過,日耳曼民族也流傳著一個傳說:冬至前一晚,小孩子們在長靴裏放置供品的話,就會收到禮物。」


    「這是把糖果放進聖誕節長靴的由來嗎?」


    泉水子反問後,深行的臉色更是難看。


    「兩位學長,請先準備考試吧,別在這時候就陷那麽深。」


    「正因為是考試前夕,才會一頭栽進去啊。像是很厚的小說,一定都是在考試前湧起想看的欲望。」


    「啊!我也是。」


    兩名二年級學長又展現了一會兒自己知識淵博的一麵後,很快結束話題。不是因為深行感到困擾,完全是基於他們自己的步調。他們隻是想找學弟妹聊聊,稍微消愁解悶,並非把一切都拋在腦後。


    盡管如此,泉水子還是無法輕易從聽到這些事的震驚中回過神來。眼鏡雙人組離開後,她還在動著腦筋思考。


    「我都不知道,聖誕節原本竟然是異教的祭典。我也來調查看看好了……而且從來沒聽說過荒野狩獵。說到百鬼夜行,就是平安京的那個吧?我記得遇到百鬼夜行的場景,是出自安倍晴明的故事……」


    「別被影響了,鈴原。現在專心念數學。」


    深行眼神可怕地提醒她。


    「你也去調查的話,時間再多都不夠用喔。那兩個人高速切換模式的能力,可不是正常人辦得到的。」


    「所以相樂同學以前就知道剛才那些事嗎?」


    「一般人不會知道吧,隻會覺得聖誕節是向父母央求禮物的日子。」


    「央求禮物的日子?」


    領悟到泉水子無法立即集中精神在試題集上,深行有些死心地應道:


    「大河內學長說聖誕節是冬天商家大戰的基礎非常正確。對於信徒以外的人,聖誕節大致就是這樣的日子吧?」


    「我沒有在聖誕節收過禮物喔。相樂先生是會送聖誕禮物的人嗎?」


    「就算他不送,我也會主動狠狠敲一筆。他這個父親隻要我堅稱有需要,花錢倒還算慷慨,算是彌補他一直放任我自生自滅吧。」


    深行輕描淡寫地一語帶過,由此感覺得出兩人不融洽的親子關係。不過,深行看起來不再像以前一樣,一提到雪政就反應激烈,說話時很放鬆。


    泉水子接著提出問題。


    「你也收過其他人送的聖誕禮物嗎?像是學校的同學。」


    「嗯,不少人都送過。」


    「女生?」


    追問後,深行吃驚地看向她。


    「那個……總之就是不少人。聖誕派對有交換禮物等活動吧?」


    「我一次也沒有參加過聖誕派對嘛。可是,站在旁邊看的時候,我常常想,如果在寒冷的季節收到用漂亮的紙和緞帶包起來的禮物,內心一定會很溫暖吧。感覺跟壓歲錢不太一樣呢。」


    泉水子回想從前,滿心憧憬。在那種坐車往返學校與神社的生活中,她根本無法親身體驗聖誕派對,都是透過他人的描述得知。


    深行也許是覺得泉水子天真的妄想很有趣,微微笑了起來。


    「出乎意料的聖誕禮物確實會讓人很開心。尤其是收到很好奇對方怎麽會知道自己想要的禮物時,更是如此。」


    「女生送的?」


    「你幹嘛這麽執著這件事?我每年聖誕節都會收到禮物,雪政也因此無法無視這個節日。雖然沒有寫寄件人姓名,但八成是香織送的吧。因為感覺很像是透過千石先生送來的。」


    聽到深行出人意表地坦承,泉水子眨了眨眼。香織是深行母親的名字,她已與雪政離婚。


    「你媽媽在山形嗎?千石先生是指羽黑修驗的千石先生吧?」


    「我完全不曉得香織現在在哪裏,聽說她老早就再婚了,所以我和她沒有見過麵也沒有說過話,隻是聖誕節那天會收到寄件人不詳的禮物。」


    深行沒有表現出任何傷感,但泉水子感覺得出來,即使始終沒有見麵,在他心目中母親仍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見泉水子陷入沉思,深行用告一段落的語氣說:


    「千石先生是香織的叔父,是我認識的唯一一個千石家的人。好了,跟聖誕節有關的話題到此為止。等考試結束,你再花時間查到自己滿意為止吧。」


    泉水子也知道剛才那些談話是超級大優待,所以不想硬是繼續追問,惹得深行不高興。她低頭麵向試題集,認真地解起算式。


    時序進入十二月,距離考試還剩兩天時,真響一臉虛弱地來找泉水子。


    「抱歉打


    擾你們,但我要求救。真夏逃走了……」


    真響和真夏應該一直在大禮堂的休息區模擬應付期末考的策略,既然她特地跑來學生會室,表示事態一定十分嚴重。深行和泉水子正如同往常一般認真解題,但一眼就能看出真響是無計可施才來這裏。


    泉水子彈跳似地起身,走到門口與真響麵對麵。


    「難不成真響同學你們吵架了嗎?」


    「好像吧。」


    真響勉為其難地回答。她很生弟弟的氣,但也隱藏不住內心的不安。


    「我當然猜得到他逃去馬廄了,但我現在就算跑過去,可能也無法和他溝通。能夠說動他的,也許隻有泉水子。」


    深行依然坐著不動,但聽得見兩人的對話,直截了當地問真響:


    「居然能讓那家夥超過忍耐的極限,你到底做了什麽?真夏應該不會輕易動怒才對,你逼他讀書逼得那麽緊嗎?」


    真響氣憤地看向深行。


    「我才沒有呢!我很清楚真夏討厭讀書,嚴格的程度隻有相樂對泉水子的十分之一而已。而且那家夥其實不笨,隻要有心起碼能及格。可是——」


    真響突然垂下肩膀,壓低聲音說:


    「……他卻說就算退學也沒關係,要回戶隱去。」


    泉水子大驚失色。


    「真夏同學是認真的嗎?」


    「我們大吵一架,我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有多認真。冷靜下來慢慢思考的話會弄清楚吧,但後天就要考試了。」


    真響重重歎一口氣,用無助的雙眼注視泉水子。


    「聽到他說讀書不是全部,我也無法再強迫他。可是,我想現在可以問出真夏真心話的人,隻有泉水子了。對不起,能麻煩你嗎?」


    絕不在校內表現出垂頭喪氣模樣的真響,現在卻顯得意誌消沉。單論這點,就已算是一件大事。此外,泉水子不覺得真響來拜托自己很奇怪。比起優等生的真響,泉水子更能接近現在的真夏。而且知道三胞胎的秘密,最了解真夏心髒危險程度的人,也是泉水子。


    她點頭答應說:


    「我知道了。我去問問他,總之交給我吧。」


    泉水子獨自一人走向馬場,但在馬廄裏繞了一圈,都沒見到真夏的蹤影。看來是料到會被真響找到,他又去其他地方。


    (真夏同學真是的……)


    泉水子終於意識到,吵架之於宗田姐弟雖是家常便飯,但這回說不定是繼暑假去戶隱之後最嚴重的一次。這陣子她沒有在休息區一起念書,所以不太清楚情況。


    (但是,我一定找得到真夏同學的下落……隻要他還在這所學園。隻要真夏同學是我如此擔心的人……)


    這樣的想法掠過心頭。泉水子閉上雙眼,讓感覺向外擴散,可以發現馬廄裏的馬兒也很擔心真夏。因為它們敏銳地察覺到,不久前見過的真夏心神不寧。


    (……大家都好溫柔……)


    發現馬兒們很純粹地回應真夏對於它們的愛情,泉水子不由得微笑。她知道真夏前進的方向了。穿過樹林走到研習小屋,還要再往上走。


    日頭西下的速度很快,泉水子走上樹林坡道時,四周已經相當昏暗。她快步繼續往上爬,來到丘頂,發現還能見到沒入西方天空的太陽時吃了一驚。淡黃色的光線中,有道人影倚著校地邊界的石柱。


    「真夏同學?」


    「啊,被你找到啦。」


    泉水子出聲叫喚,真夏立即應聲。他的語氣顯得若無其事,不怎麽讓鬱悶的情緒顯露在外。


    「也是呢,畢竟鈴原同學連真澄都找得到。」


    「我還以為你在馬廄。在看夕陽嗎?」


    「真響告訴你了吧?」


    「嗯。」


    泉水子走上前,站在真夏身旁一起遠眺山的棱線。真夏好一會兒默不作聲,最後才說:


    「鈴原同學的目標是考到名列前茅的好成績吧?我討厭讀書,對我來說用功念書沒有意義。既然如此,為了不論何時死去都不會遺憾,我想做更適合自己的事。」


    「更適合真夏同學的事情是什麽?」


    「離開這裏去工作。可以在騎馬俱樂部照顧馬匹,不然也可以當蕎麥麵師傅的學徒。有個一技之長,獨立自主做事情比較好。」


    真夏的想法聽來非常認真。鳳城學園雖給予學生一定程度的自由,但依然要求學生具備相當高的學力。不可能所有人都喜歡鑽研學問,如果找到其他更適合自己的領域,就應該選擇那邊。泉水子慎重地開口說:


    「如果真夏同學真的那麽希望,真響同學和其他人都不會反對喔。隻要是真夏同學的心願,我們都會尊重。我隻是被拜托問問你的真心話,並沒有要我說服你不要退學。」


    真夏沒有答腔,泉水子又接下去說:


    「真響同學隻是想做對真夏同學最好的事情,還有對真夏同學和真澄有益的事情。可是,真夏同學真的想和真響同學分開嗎?」


    真夏歎了一口長長的氣。


    「為什麽真響明明一個人那麽優秀,卻和我們同時出生呢。就算她是女生,那家夥一個人也沒有任何問題啊……即使成為繼承人。」


    「繼承人?」


    真夏麵色凝重地點點頭,稍微願意吐露心聲。


    「宗田家在繼承人上稍微有點糾紛。我的心髒和真澄一樣,不能寄予厚望,所以由真響繼承宗田家當然最好。但是,那家夥最不明白這一點。都因為真響說我會繼承宗田家,四周的人才會亂成一團。」


    「這麽說來,早川學長好像也對真響同學說過類似的話……」


    泉水子想起學園祭在廣播室裏聽到的對話。二年級的早川委員長表明連真響也不知情的真實身分時,說過戶隱多半會發生繼承人之爭。看來這不隻是宗田家內部的問題,也會影響到底下跟從的人們。


    真夏低聲說:


    「我最在乎的也是真響。為了那家夥的願望,我願意為她做任何事,所以也來到這所學園就讀。就連個性悠哉的真澄同樣是這麽認為。但是,我們不能實現真響最大的心願。我們必須改變才行。」


    泉水子很難過,因為她知道真夏指的是心髒移植一事。這件事並不是宗田姐弟其中一人對她說的,而是神靈真澄在異界裏跟她說的。假使今後真夏的心髒停止跳動,真響打算將自己的心髒提供給真夏。


    「為了改變……所以想分開嗎?」


    「我想和真響永遠在一起喔,說不定比真響還要渴望。比起真響,我所在的位置更加靠近真澄。雖然真響絕對不會承認,但我們三胞胎並不是均等的三個人。真響是獨立的個體,我和真澄是一人各一半。我比起真響,更加靠近死者所在的地方。」


    真夏將聲音壓低到近乎呢喃,說:


    「所以,我有時候會很害怕。嘴上說著不能實現真響願望的我,其實隻是表麵做做樣子吧?待在真響的身邊,我不由自主會跟著那麽期望——要是兩人能合而為一,那該有多麽輕鬆。」


    (……真夏同學比較接近死者所在的地方……)


    泉水子無法覺得事不關己。就壽命可能比普通人短,而且相對地擁有靠近神靈的力量這兩點,真夏與泉水子或許十分相似。


    「我也能明白,真夏同學為什麽覺得待在這裏很困難。但就算是這樣,你還是不能離開真響同學身邊。明明這是你們兩個人唯一的願望。」


    泉水子哀傷地說完,真夏反問:


    談論起自己,撫摸著麻花辮。


    「其實我也好幾次都在想,認真讀書根本沒有意義,往後多半沒有機會見證自己的努力開花結果吧。可是,多虧大家聚集在鳳城學園,我也辦得到一些事情,而且都是我以前絕對不想主動做的事情。所以,我想盡可能在學園裏多做點事。向相樂同學和真響同學的那種拚勁看齊,也是其中之一。」


    真夏神色吃驚地看向泉水子。


    「鈴原同學,難不成你覺得自己……會早死嗎?」


    「嗯,這是事實喔。我的力量恐怕就是因為這樣。」


    泉水子露出虛弱的微笑。


    「我一直覺得自己很特殊,誰都無法理解我,所以他人能了解我時,我感覺就像在作夢一樣。我也想讓真夏同學知道我真的很開心。我很清楚真夏同學和真響同學麵臨難關,而我也有自己非常難過的關卡,但隻要境遇相同的人一起集思廣益,說不定就能成功度過這些難關。


    所以,我們一起在這裏麵對問題吧。不要想自己攬下一切,離開到其他地方。因為這裏還有我在。」


    真夏眨著眼睛,沉默一會兒後,忽然挺直腰杆露出微笑。


    「鈴原同學,你剛才最後的說話語氣很像這裏的主人喔。簡直像是變成這裏的土地神。」


    隨後,真夏重新振作起精神,為了與姐姐和好,和泉水子一同走下坡道。


    二


    考試總算結束了。


    收齊最後一張考卷,監考老師走出教室後,學生們徹底沉浸在解放感中。這下子可以無後顧之憂地出去校外,感受妝點著繁華街道的聖誕節氣氛。


    這時又立即發了下星期六要在大禮堂舉辦聖誕節派對的通知單,吸引大家的注意力。雖不是強製參加,有意願的人參加即可,但多數學生似乎都打算出席。一年c班的女生們很快討論起要穿什麽衣服。


    「欸,不會規定要穿製服吧?那天又是星期六。」


    佐川等人立即跑來問泉水子,因為通知單上寫著由學生會籌辦活動。泉水子微笑說道:


    「我還沒聽說。不過,我想今天的會議會討論清楚。」


    過一段時間才會發還改完分數的考卷,泉水子決定別想太多。基本上她盡了全力。由於不得不答應這次的考試卷得全部拿給深行過目,感覺比期中考還要可怕,但不是現在要麵對這件事。


    「真——」


    泉水子轉過頭,正想問真夏會不會出席下午的執行部會議時,發現真夏的座位早已空無一人。他不是這種時候還會乖乖坐著的男生。不過,他已重新考慮退學一事,態度從容地參加考試,這些身旁的泉水子都看在眼裏。應該不用擔心他吧?要是真夏還坐著,反而應該擔心。


    (為什麽我們需要考試呢?單方麵地被大人測試,不得不緊張兮兮……)


    泉水子讀書準備考試時,偶爾也覺得很不合理。親眼見到討厭讀書的真夏有多麽痛苦後,更是這麽覺得。


    (明明靠這種東西,根本無法衡量我們每一個人,隻會因此忽略很多事……)


    深行和真響將成績優秀視為對抗大人的手段——視為遠離大人幹涉的手段,泉水子也能夠理解。所以她打算向他們看齊,但現在仍然無法肯定,什麽才是正確的。


    (現在先別管那麽多,我再開心一點吧。總之,一直持續到昨天的辛苦已經結束了……)


    泉水子如此心想,麻花辮跟著蹦蹦跳跳地走出走廊,但見到走來的真響,興奮的心情轉眼間消失無蹤。因為真響是和高柳一條並肩走來。


    「真響同學……?」


    真響一臉不悅,但看起來並不擔心考試的結果。她以僵硬的語氣提起另一件完全無關的事。


    「泉水子,這家夥說有件事想立刻商量,就是家長受邀參加聖誕節派對那件事。」


    (對喔。考試結束之後,還要想辦法應付聖誕節派對的家長……)


    泉水子突然體認到,即使考試結束了,自己受到大人測試的狀態也還沒有結束。


    簡短交談過後,他們認為這件事也該讓其他學生會成員知道,為免重複說明,所以決定在所有人到齊後再說。


    因此,高柳真正說出內容,是在下午吃完午餐後的學生會室。除了主要成員外,真夏也偕同深行出席。


    高柳這個人不論現場有沒有大批聽眾,態度都幾乎不變。


    「我說明一下那之後的狀況吧。我已經如實將之前發生的事情告訴我父親和祖父大人,兩人都在學園祭就知道鈴原同學的存在,他們和這所學園的理事長有長年的交情也是事實。」


    (我父親和「祖父大人」……?)


    真不愧是名門公子哥。高柳沒察覺到自己的用詞為聽眾帶來的衝擊,繼續說道:


    「別看我這樣,我可是被一族視為才能出類拔萃的陰陽師。現在才十幾歲,還擁有很多可能性。所以,我家族的人未必會認定我輸了。不管鈴原同學的能力有多麽難以估量,他們認為未來還很難說。其實,鈴原同學自己就這麽說過吧?三年後的事情誰也不曉得。」


    泉水子覺得像被抓到話柄,但她說的話可以任意解讀也是事實,因此雖有些警戒,仍是表示同意。


    「我認為今後的所有事情,都還不能斷定。」


    大概是想到不在現場的穗高,仄香冷聲問道:


    「家裏的人要你無視第二次的判定,以後繼續提出挑戰嗎?」


    「並非如此。意思是我父母他們也已經理解,對立是沒有意義的。他們非常能接受鈴原同學提出的維持現狀建議。也就是說,不需要在高中期間分出高下,既然如此,現在協助鈴原同學更有意義。」


    泉水子眨了眨眼,覺得談話內容變得樂觀。


    「你的家人諒解了嗎?」


    「原本甚至就提議要拉攏鈴原同學了,所以我們不打算與你敵對到底。既然你說會尊重我身為陰陽師的立場,我們也會予以相對的回報。」


    高柳說話時依然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深行瞬間皺了皺臉,問他:


    「你父母的想法全都讓人很想吐槽,但姑且當作你們家族答應協助鈴原吧。那理事長呢?理事長是知道了前陣子的結果,才邀請家長的嗎?」


    「他確實知道。」


    高柳回答深行,首度顯得有些猶豫。


    「問題就在這裏……在保住陰陽師麵子的這個承諾上,我和鈴原同學彼此都能理解。但是,理事長的麵子在於其他方麵……」


    仄香插嘴:


    「是留學生吧?要對留學生和他們的家長保住麵子。村上會長說過這件事。」


    「海外調查員嗎?」


    深行打岔確認後,高柳語氣不情願地說:


    「就是這樣。但是,安潔莉卡並不是壞人。她喜歡日本,也很通情達理。克勞斯也是。但是,被派來的人不隻有他們兩個。為了提名世界遺產候補,理事長無法拒絕任何考察。」


    間隔一會兒後,深行才尋思地開口:


    「如果我們想隱瞞真相,敵人就在海外嗎……?」


    「恐怕就是這樣,今後還會麵臨各方人士的測試吧。隻要我們待在這所學園,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目前是在聖誕節派對上,會向某人公布我們的存在。關於這點,鈴原同學,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高柳重新看向泉水子,進入正題。


    驚慌失措。


    「你無論如何都得使用式神嗎?」


    「那還用說嗎?起碼當天得請你解除覆蓋整個學園的結界才行。」


    「我的結界……咦?有嗎?」


    泉水子瞠大雙眼反問後,高柳垂下肩膀。


    「鈴原同學就是這樣,所有行為都是在無意識下做出來的,這點和陰陽師的法術正好相反。你要是張著這麽強大的結界,也不解除就迎接校外人士到來的話,有點能力的感應者肯定馬上會發現。」


    (結界要怎麽解除呢……)


    泉水子心裏很著急,但覺得此時如果說自己從沒做過的話會很不妙,於是壓下遲疑。


    「我知道了。我當天會全部解除。」


    深行看起來不如泉水子那般擔心,泰然自若地對高柳說:


    「當天的結界總有辦法解決。你想說的隻有這件事嗎?」


    「如果能再早一點解開結界,我和我的同伴就能打聽出要參加派對的人。」


    高柳試探性地說,但真響疾言厲色地插嘴:


    「我反對!好不容易校園變得幹淨清爽,變回原樣的期間壓在最低必要限度內就夠了。我最討厭式神,真的很讓人反胃。」


    泉水子對真響點點頭。真夏不久前也說過,馬兒們比以前有精神多了,所以她認為這才是正確的環境。


    「我也比較喜歡校園裏沒有那種東西,所以隻有當天會解除結界——雖然對高柳同學很不好意思。」


    高柳略微聳肩,就此起身。


    「我現在不會強行要求,雖然不太能理解你們那種不物盡其用的想法。不久之後,你們也會改變主意吧。」


    高柳離開後,星野變成會議的主導者,討論起更加和平的派對企畫。但是,泉水子和真響為了影印一起走向管理大樓時,真響不吐不快般地開口:


    「泉水子,你讓高柳那家夥繼續囂張跋扈真的好嗎?一旦那家夥可以驅使式神,不就和以前沒有兩樣嗎?我還是無法認同泉水子希望維持現狀的想法。就連當天,我們也不曉得那家夥會不會又打什麽鬼主意。」


    泉水子反問:


    「假使真響同學站在我的立場,你會怎麽做?」


    「那還用說,當然是決鬥到對方徹底出局!就算兩敗俱傷打成平手,但隻要是奮戰到最後所得出的結果,我就能接受。我想對方也這麽認為吧。」


    泉水子衷心地表示佩服。


    「和真響同學在一起真的很刺激呢。我好像可以明白,真夏同學說『和你在一起不會無聊』的心情。」


    「什麽叫可以明白真夏的心情嘛。」


    聽到始料未及的感想,真響露出苦笑。


    「討厭,泉水子是第一個對我說這種話的人喔。」


    「因為是真的嘛。」


    泉水子非常認真地應道。


    「我覺得真響同學燃燒的鬥誌很耀眼。真夏同學肯定也一樣,所以大家才會想跟隨你。可是,我做的事情好像怎麽樣也達不到你的境界。而且這次的聖誕節派對對我來說,是生平第一場派對呢。」


    泉水子以羞赧的語氣又說:


    「所以,我光是學習開心的事情已經自顧不暇,可能就想盡量別發生紛爭吧。一年c班的同學知道不用穿製服參加派對的話,一定會非常開心,而且還可以角色扮演。我也想體驗更多這種興奮的心情。」


    泉水子微低著頭,最後補充說:


    「舉例來說,真響同學應該很了解吧?假設要以個人名義送聖誕禮物,這種時候要有怎樣的品味才不奇怪。又假設對方是男孩子的話……」


    真響默不作聲地在走廊上走一陣子,緊接著突然噗哧笑出來,讓泉水子整個人不知所措。


    「咦?很奇怪嗎?我這樣子非常奇怪嗎?」


    真響搖了搖頭。


    「不是的,我發現泉水子就是泉水子,意誌還真是堅決,也就是要在這所學園裏做和一般學生相同的事情。」


    泉水子有些紅了臉頰,速度很快地又說:


    「畢竟能做的這些事情,不管是時間和數量都有限。如果要從中選擇一個的話,任誰都會選擇開心的事情吧?」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我輸啦。」


    真響依然笑個不停,拍了拍泉水子的肩膀。


    「我現在突然可以真切地感覺到,是泉水子的純情支配著這所學園,也因此這裏才變成幹淨清爽的地方。我卻不知感恩,馬上就忘了要贖罪。」


    「贖罪?」


    泉水子反問,但真響沒有回答,隻是豪爽帶過。


    「真要說的話,償還的對象變成相樂呢。既然泉水子終於想表達自己的心意,我會全麵支持你。下次到市區,我很樂意陪你挑選禮物喔!」


    翌日,泉水子一走進學生會室,便見金發的安潔莉卡坐在椅上,開心地與仄香聊天。她張大雙眼停在原地後,安潔莉卡察覺到泉水子出現,便露出明亮動人的笑容。


    「啊!鈴原同學,你好啊。最近還好嗎?」


    仄香冷靜說明:


    「我們決定招募留學生協助舉辦派對。這是村上會長的主意喔。我邀請安潔莉卡後,她很幹脆地一口答應。還有,克勞斯也一起加入了。」


    「因為留學生感覺還像是客人,所以學生會來邀請我,我真的好開心。我們一起辦場很棒的派對吧!」


    安潔莉卡眨著濃密的睫毛說道,看來是由衷感到非常開心。她光是一笑,整間房間就蓬蓽生輝。與安潔莉卡並肩說著話的仄香,混血兒的基因也赫然顯得突出。


    被華麗氛圍震懾,二年級眼鏡雙人組十分僵硬。他們雖然高興,但似乎不敢輕易開口攀談,隻是一麵瞪著電腦熒幕,一麵不時偷瞄。不過,兩人在深行帶著克勞斯現身後,率先與他打成一片,似乎很欣賞身高和體型比一般人魁梧,但泛紅的臉蛋和善可親的克勞斯。


    「他真適合耶。」


    「就這麽決定了。」


    星野和大河內分別站在克勞斯的左右兩邊,異口同聲說:


    「你當聖誕老人吧!」


    克勞斯搔了搔頭,露出好好先生似的笑臉。


    「我就在想一定會被這麽要求~」


    他木訥的個性深受歡迎,二年級學長熱絡地與克勞斯聊天。


    「真的可以拜托你扮聖誕老人嗎?這裏跟德國的聖誕節相當不一樣吧?」


    「沒錯,你真清楚。真高興有人知道這方麵的事。」


    克勞斯的一雙藍眼睛閃閃發亮,開始說明:


    「我們那裏信奉天主教,十二月六號的聖尼古拉斯祭是大祭典,傳統是聖尼古拉斯會在前夜發送禮物。新教徒不盛行聖人崇拜,所以二十五號的聖誕祭前夜,是由聖嬰(christkind)或weihnachtsmann發送禮物。至於『聖誕老人』這個名字,是移民美國的荷蘭人將聖尼古拉斯這個名稱傳過去的。」


    「果然很古老,不愧是德國。」


    星野肅然起敬,令克勞斯真心感到高興。


    「我也知道日本的聖誕老人,所以隻要想成是日本的祭典,就不會太在意。那是笑容可掬的溫柔weihnachtsmann吧。weihnachtsmann是德語中聖誕老公公的意思。聖尼古拉斯其實是小朋友會有些害怕的人物。他會帶著長相可怕的隨從,送禮物給一整年都很乖的小朋友,但聽說如果是壞孩子,會被隨從可內希特·盧培雷希特(k ruprecht)擄走。」


    聽完說明的星野也顯得興高采烈。


    「很像是『生剝鬼節』呢!是荒野狩獵的傳承。」


    泉水子側耳傾聽著他


    們的對話時,真響悄聲對她低語:


    「村上學長真有一套。這項指示其實是以聖誕節派對為借口,更加籠絡那兩個人喔。」


    「籠絡進學生會嗎?」


    「是啊。如果能讓那兩個人成為同伴,就能取得更多海外的資訊。」


    泉水子正思索著真響這番話時,仄香狀似不經意地問安潔莉卡:


    「聽說安潔莉卡的父親會參加這次的派對,是真的嗎?」


    安潔莉卡加重語氣回答:


    「沒錯~皮埃爾,我的父親大人。」


    「父親大人?」


    「皮埃爾拜托我,用日語的時候,要叫他『父親大人』。」


    仄香委婉微笑說:


    「你會注意到日本文化,果然是受父親的影響嗎?」


    「猜對了!父親大人是宅男。」


    安潔莉卡天真無邪地如此判定,但很讓人懷疑她對「宅男」這個詞的使用方式。隻不過,聽到這句話的二年級眼鏡雙人組暫停了自己的對話,不約而同看向安潔莉卡。


    「父親大人會將自己的興趣運用在工作上。他是unesco(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東亞負責人,來過日本好幾次。父親大人現在是秋葉原的信徒喔~」


    仄香先瞥向眼鏡雙人組,接著又問安潔莉卡:


    「你的父親大人在unesco工作啊。我記得unesco的總部大樓在巴黎。」


    「沒錯沒錯。我媽媽賽西也在unesco工作喔,雖然單位不一樣。」


    看來她不用稱呼母親為「母親大人」。安潔莉卡接著又說:


    「我有賽西的照片喔,要看嗎?賽西一直住在巴黎,剛寄了最近的照片給我。」


    安潔莉卡摸索手提袋,拿出平板電腦,在熒幕上秀出照片。


    「哇!一眼就看得出是安潔莉卡的母親。一起入鏡的女性是誰?」


    「這個人是羅歇爾太太,是賽西廚藝上的好朋友。」


    泉水子和真響也湧起好奇心,上前觀看照片。熒幕上是形似安潔莉卡的金發女性,和頭發黝黑、明顯是東方人的女性。兩人年紀應該差不多吧,她們在看似自家的室內,一派怡然自得地拍照,桌上擺滿料理。


    「賽西正在向羅歇爾太太學習日本料理,像是如何煮高湯、如何用醬油。賽西現在可是幹勁十足呢。」


    「羅歇爾太太是日本人嗎?」


    「對啊。她在巴黎結婚,法語非常流利。」


    泉水子想像著在歐洲的家庭裏,她們正用昆布和柴魚幹做料理的情景,感覺很不可思議。


    「廚藝很好的人,不管去哪裏都很吃香呢。我也學學煮飯好了……」


    泉水子開始覺得,自己光是吃佐和的料理是不行的。即使是與外國人結婚、住在巴黎的女性,也能在當地展現日本文化。


    身旁傳來輕笑聲,扭頭一看是深行,似乎是聽見了泉水子的自言自語。深行很清楚佐和高超的廚藝,和泉水子完全不諳料理一事,所以覺得她的自言自語很逗人發笑吧。


    (沒必要笑我吧……)


    泉水子鼓起腮幫子,但忍住了沒有抱怨。因為男生們都蜂擁前來看照片,深行的注意力也轉向熒幕。


    「難道是uneco的——」


    深行向安潔莉卡發問到一半,卻改變主意閉上嘴巴,看起來也像是將談話機會讓給二年級學長。由於這個動作並不顯眼,隻有泉水子發現,她感覺到深行的震驚傳了過來。


    深行的目光緊盯著照片,一瞬間屏住呼吸。但他立即藏起驚訝,表麵上再也看不出任何變化,卻好幾秒鍾都沒說話。


    過一會兒後,深行也若無其事地提出問題,但和他剛才問一半的問題截然無關。


    「那個廚藝上的好朋友是你母親職場上的同事嗎?還是住在附近的鄰居?」


    「兩者皆有吧。羅歇爾太太的家雖然在郊外,但離我們家很近喔。」


    安潔莉卡回答,泉水子的心髒撲通一跳。


    (深行認識她。難不成這位女性……)


    想到那個可能性後,連泉水子的心跳也開始加快。她努力不表現出來,但非常想馬上向深行確認。


    執行部的討論總算結束,可以自由談話後,泉水子再也等不及,在走廊角落一發現深行,便急急忙忙問他:


    「那位羅歇爾太太跟你有關係吧?她是誰?」


    深行詫異地回望泉水子。


    「被你看出來了嗎?」


    「是啊。」


    「可惡,我的修行還不夠嗎?」


    深行撇向一旁,在嘴裏咕噥,似乎是撲克臉出現了破綻讓他大感意外。泉水子很想說因為是她,才會發現。


    「相樂同學會那麽震驚,那個人難道是……」


    深行死心似地回答:


    「沒錯,和香織很像。恐怕不是剛好長得很像的陌生人吧。」


    (果然……)


    自己的直覺猜中了,但泉水子還是不由得倒抽一口氣,慌忙在腦海裏重現那張照片。那是個將黑發盤在後腦杓上、強調東方臉孔的女性。笑容很柔和,但也看得出個性開朗又堅強,感覺很適合在巴黎生活。單看那張照片,很難看出哪裏與深行相似。她並不嬌小,身材高跳,卻又比賽西和其他朋友纖細,是個楚楚動人的美女。


    雖然和泉水子至今想像過的所有深行母親的想像圖都不像,但確認之後,倒也能坦然接受。


    (……香織小姐是那樣子的女性啊。)


    「其實你早就知道她在巴黎嗎?」


    「不是。」


    深行壓低音量。


    「我不知道,也沒有人告訴過我她再婚的對象是誰。隻是,我自己試著查探過,卻怎麽樣也找不到她的下落,所以之前就隱約覺得她在國外。」


    泉水子很是驚訝。


    「真是奇妙的偶然呢。竟然剛好在巴黎,還是安潔莉卡母親的朋友。」


    「難說,天曉得是否真是偶然。不過,竟然能一眼就認出來,我也很受不了自己。」


    深行的語氣充滿自嘲,又說:


    「我從七歲以後就沒再見過她,也沒有半張那之後的相片,還以為對她的長相隻剩下模糊的印象,卻一眼就認出來了。真不曉得為什麽。」


    泉水子也感覺得到,這不是可以單純感到開心的事。對於看見照片後湧現的情感,深行正感到不知所措吧。


    「是不是真的是香織小姐……要再確認看看嗎?」


    泉水子試探性地詢問,卻聽到惡狠狠的回答。


    「誰要再去確認啊!這件事你也別告訴任何人喔。當然,不能對安潔莉卡說。」


    「可是,隻要能不被她發現地順利問出來……總不能就這樣不管吧?」


    泉水子更是努力說服,但深行斷然否定:


    「不就這樣不管又能怎樣?既然香織躲到國外,一定有相當的理由。我無意間看到疑似香織的人這件事,也別告訴雪政喔。那家夥不知道比較好。」


    「我不會說。畢竟這是相樂同學自己的事。」


    泉水子同意。這是深行該自己解決的問題,他人不該插嘴幹涉。不論她再怎麽想親近他,有些事情隻有當事人才明白。


    (我也擁有不能與任何人分享的事物,所以是一樣的。所有人都擁有這種問題……)


    泉水子抬起頭,深行已是一臉神清氣爽。


    「現在比起遠方的母親,我更重視自己身旁的人們。趁這機會,我順便教你解除九字護身的真言。高柳要求你解除結界吧?鈴原隻要念這個真言,多半就能解除。」


    來到校舍外,泉水子和之前學習九字護身法一樣,花了一點時間向深行學習解除法。她隻隱約覺得應該有方法可以解開結界,因此深行願意馬上指導她,讓她很開心。


    「謝謝你。相樂同學老是在教我呢……」


    想表達謝意。想送能表達謝意的東西的心情越來越強烈。


    (如果說是聖誕禮物,他會幹脆地收下嗎……)


    深行沒有察覺泉水子的心境,說:


    「我沒有做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鈴原已經是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將式神趕出學園的實力派強者,對此要有自覺。不隻我這麽說,雪政也承認這一點,證據就是那家夥打算從鳳城學園消失。他觀看你與陰陽師對決的任務已經結束了。」


    泉水子瞪大雙眼。


    「咦?相樂先生要辭去老師的工作嗎?」


    「他從考試期間就沒在學校裏出現。你沒發現嗎?」


    泉水子吸了口氣。


    這麽說來,確實都沒見到他。由於時值期末,上課情況不同往常,雪政沒有出現也不太引起注意,隻是學生還沒吵得沸沸揚揚罷了。


    「那麽,相樂先生以後要做什麽?」


    「你以為他是會預先通知我這種事情的人嗎?真打算通知的話,大概要等到他音信全無好一段時間以後。」


    深行有些憤慨地說。


    「來的時候不說一聲,辭職的時候也毫無預警。總之,他打算撒手不管這次的聖誕節派對,這也表示身為學園支配者的鈴原相當受到信賴。」


    「支配者這種說法感覺有點討厭呢……」


    不理會低聲咕噥的泉水子,深行神色認真地說:


    「鈴原要是忘記這一點就糟了,麻煩的是高柳吧。然而,站在人前的是高柳,也不清楚敵對的事物究竟是什麽。這次的派對搞不好非常棘手喔。」


    三


    泉水子和真響很快一起決定了星期六的派對要穿什麽衣服。


    兩人得出的結論,都是如果購買隻能在派對上穿的衣服,以後太浪費了,於是決定在可以當作平常外出服的服飾上,點綴較為亮眼的胸花和飾品,做為參加派對用的服裝。這個季節,飾品店裏擺滿了花俏繽紛的小東西,和真響一起四處試戴非常開心。


    然而,派對的兩天前,當布置道具運進會場,兩人才發覺一切全是白費力氣。因為企畫組長星野宣布:


    「我向學園祭時的業者租借道具後,對方說因為我們是常客,免費出借十套衣服給我們。取得老師們的同意後,決定由學生會執行部成員穿上這些服飾。克勞斯扮聖誕老人這件事已經確定了,其餘的成員也要角色扮演。這是組長的最高命令!」


    在場隻有一年級生麵麵相覷,二年級生似乎事前就已知情,全都一派氣定神閑。安潔莉卡也在場,笑容滿麵地說:


    「我從一開始就打算角色扮演,所以會穿自己的服裝參加。那是父親大人為我準備的。」


    一年級生再度麵麵相覷。他們已經很清楚學園祭上安潔莉卡華麗的武將裝扮,是出自父親大人的興趣。他們有預感,屆時她的服裝會非常驚人。


    島本誠惶誠恐地向組長提問:


    「角色扮演……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角色嗎?」


    星野肅穆地回答:


    「可以在已訂下的範圍內選擇。選項一,灰姑娘係列。選項二,小紅帽係列。選項三,動物布偶裝。以上!」


    「咦咦!隻有這三種嗎?」


    「戰國學園祭上,我們從頭到尾都是扮演黑衣人吧?這次正好相反,要盡可能突出醒目,努力炒熱派對的氣氛。受客人喜愛是我們的使命。」


    星野說完,仄香也一本正經地遊說眾人:


    「就是這樣。當然,我們打算無論如何都要讓高柳一條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並且盡可能將鈴原同學隱藏起來。為此,我認為她選擇可以藏起辮子的布偶裝比較恰當。其餘的成員都要引人注目,一起努力讓高柳的受矚目方式不會太過不自然。雖然村上會長星期六無法出席,但這是學長的指示。」


    真響似乎相當讚同,語帶佩服地低聲說:


    「原來如此,還有這一招啊。」


    真夏迅速舉起手。


    「我也要穿布偶裝。我一直想穿穿看動物布偶裝。」


    「那如月學姐要裝扮成什麽?」


    聽到發問,仄香用力挺起胸膛回答:


    「那還用說,當然是灰姑娘的王子殿下。王子的服飾我不會讓給任何人!」


    明白她又無意打扮成公主後,幾乎所有成員腦海裏都浮現出唉聲歎氣的早川委員長。


    但到了當天,換上租借服飾後,仄香的王子扮相比眾人預想的還要閃亮耀眼。因為灰姑娘係列是十八世紀前半的洛可可風,仄香身穿有金銀絲線鑲邊的外套、荷葉邊襯衫、綴有蝴蝶結的長靴,以及白色的卷曲假發。即便是穿著正式禮服的女生,恐怕也沒辦法像她這麽光芒四射。


    二年級眼鏡雙人組戴著邊緣往上翹起的黑色帽子,扮演別讓仄香顯得太過華麗的王子隨從,是拿著玻璃鞋、四處尋找符合鞋子尺寸的少女的人。


    泉水子決定穿馴鹿布偶裝。因為隻要跟在克勞斯扮演的聖誕老人身邊,可以最不受到矚目。


    準備室裏,泉水子戰戰兢兢地在運動服之外穿上茶色的絨毛布偶裝。由於她的身材嬌小,褲腳鬆垮垮地多出一截,但不至於寬鬆到無法走動。


    「我還是第一次穿布偶裝……」


    「一般來說也很少人穿過吧。」


    為她拉起背後拉鏈的真響笑道,真響以三角巾包起頭發,穿上有著補丁的襯衫、下擺破破爛爛的裙子和圍裙,是變身前的灰姑娘。她在派對後半會換上洛可可風的公主禮服,是最引人注目的角色。


    真響表情嚴肅地對泉水子說:


    「今天理事長應該也在會場上,就由我和相樂接近那個人,試著探出大人們的意圖。泉水子正好相反,要盡可能別靠近理事長和大人喔。」


    「好,我知道了。」


    泉水子戴著的馴鹿頭部相當巨大。因為是迎合兒童喜好的卡通造型,鹿角和鼻子都短短地小巧可愛,但圓滾滾的眼睛位在泉水子頭上,眼洞則開在嘴巴的部位,是罩著細網目網子的小窗,視野狹窄,隻要稍微歪頭,就會偏離泉水子的眼睛,因此她要看清楚外部十分吃力。


    聚氨酯樹脂製的頭部雖未重到教人困擾,但由於無法順利低頭,很難看清楚腳邊。她也不清楚自己的身體寬度,走出準備室時一路上跌跌撞撞,比想像中還要辛苦。最後還是真響牽著她的手走到大廳。


    因此當走到大廳,發現有隻布偶裝大野狼正蹦蹦跳跳時,泉水子目瞪口呆。當然,那是真夏,但泉水子不敢相信他怎麽有辦法做到。


    真響也對弟弟目瞪口呆。


    「你那麽興奮做什麽?穿布偶裝讓你這麽開心嗎?」


    「呃,不是啦。」


    垂著舌頭的大野狼用真夏的聲音說,以套著布偶裝的手指向某個方向。


    「我隻是心想,大野狼看到小紅帽的話,應該要非常亢奮才對吧~」


    起來真的是非常可愛的小紅帽,連真響也不禁小聲這麽說。島本身旁是穿著黑色鬥篷的魔女婆婆,由秋之川玲奈扮演,清新脫俗的氣質更是突出。


    「執行部這麽盛裝打扮,要突顯出高柳會不會有困難啊?」


    聽到姐姐的疑惑,真夏用有氣無力的聲音回答:


    「好像不用擔心這個問題喔,你看那邊。」


    泉水子按著馴鹿的頭部,看向他指的方向,便見高柳一條正從大廳入口走進來。真夏說得沒錯,擔心根本是多餘的。高柳的角色扮演服裝,竟是平安貴族的便服狩衣。淺藍色的狩衣加上褲腳束起的褲裙,裏頭的和服由紅白兩色的衣領交疊,頭上戴著高聳的黑色烏帽子,讓偏矮的他看起來比平常還要高大。


    (……也太精心打扮了……)


    泉水子與真響瞠目結舌,注視著走近的高柳。雖然就聖誕節派對來說,這副裝扮顯得莫名其妙,但肯定大受歡迎。


    「今天請多指教。」


    穿著狩衣的高柳,筆直望向馴鹿裝的泉水子說。


    「我今天一早馬上就發現沒有了限製,所以重新配置式神。這樣子沒問題吧?」


    「……啊,嗯。」


    聽到高柳如此確認,泉水子微微點了下頭。她一大早就詠唱深行教她的真言,但自己感覺不太出有什麽改變,所以經高柳一說,才明白結界已經成功解除。


    (對喔……今天就算有式神,也必須忍耐才行。)


    「請不要太明目張膽地驅使式神,對周遭的人造成困擾喔。」


    泉水子自認為是以叮囑的語氣說,但高柳可不會因此變得謙卑。


    「這我可不能保證,畢竟今天的主角是我。」


    真響立著長柄掃把,看來就像掃地阿姨,皺起臉蛋從旁插嘴說:


    「請你記住,你是在泉水子認可的範圍內才能這麽做。若是你擅自亂來的話,我們會把你轟出去!」


    高柳無視真響,以相同的態度對泉水子說:


    「鈴原同學,你應該更加包容式神才對。陰陽師就是要施展術式。如果你打算和這樣的我們聯手,你也應該更加了解陰陽師。如果不互相理解,就無法真正同心協力吧?」


    泉水子提高警覺地反問:


    「你是想說,今後也讓學園一直保持在可以使喚式神的狀態吧?」


    「這是為了使你的戰略順利進行,讓我以學園第一的身分站在人前。我也想更加深入了解鈴原同學為何這麽想避人耳目。若術式不再被封印,我可以依自己的自由意誌做對你有用的事情。我明明表示過不會束縛你,你卻束縛了我,你不覺得我們這樣子不可能真正了解彼此嗎?」


    (高柳同學說得沒錯……)


    泉水子也這麽認為。自己先前分明極力不想受到別人操控,現在卻若無其事地對他人做出同樣的事情。之前她幾乎沒有意識到,如今承認了,便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說得也許沒錯,可是……高柳同學不能別使用式神嗎?」


    「式神是陰陽師術式的本質,你應該也能理解吧?你並不像宗田一樣,會說操控亡靈很思心。何況,現在你也把亡靈納進來了。」


    高柳加重語氣,泉水子不得不承認他說的話沒錯。她正無法反駁時,真響厲聲說:


    「泉水子,不可以聽他說話!這男人太能言善道了。」


    這時,從斜後方傳來深行的聲音。


    「沒錯。等這場派對結束之後,你再對鈴原說這些廢話吧。如果能平安無事地度過這關,我們再考慮考慮。」


    剛才在會場都沒見到深行,他卻不知何時走到附近聆聽他們的對話。泉水子轉動馴鹿頭部,看向深行,然後大吃一驚地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相樂同學,那身打扮是……」


    「角色扮演。」


    「可是那是……」


    「我都說了是角色扮演。」


    深行的模樣帶來的震驚程度,足以與高柳的狩衣裝扮匹敵。那是山伏裝束。他身上穿著麻布衣、褲裙、綴有圓形流蘇的結袈裟,綁著手背套和裹腿,腳上穿著草鞋;頭上戴著堅固的兜巾圓帽,腰上綁著名為螺緒的繩索,腰後掛著名為引敷的毛皮。當然,手上拿著錫杖。


    泉水子是第一次看到穿上山伏裝束的深行。但是,她完全不明白他怎麽會想打扮得這麽隆重正式。


    「可是,這個和學生會租借的服裝不一樣喔。」


    泉水子說完,深行用非常不快的聲音回答:


    「因為被其他成員搶先一步,隻剩下一套灰姑娘姐姐的服飾。再怎麽不情願,真要我二選一的話,這副打扮還比較好。」


    「這種二選一……」


    真響似乎也想說句話,但眼前高柳也在,便吞回了犀利的評語。打岔的是站在稍遠處的島本,他用帶著哭腔的話聲埋怨:


    「啊啊!相樂,你太奸詐了!隻有我一個人扮女裝嗎?」


    「吵死了,別被稱讚還抱怨!」


    向島本回嘴後,深行重新看向高柳。


    「我認為鈴原的力量和陰陽師的法術沒有任何共通點,但既然你們想要理解並協助,我們可以妥協讓步。根據日後的交涉態度,也可以向你們坦承更多關於姬神的事情。」


    高柳也審慎地打量深行的裝扮。


    「相樂可以代表山伏這麽發言嗎?」


    「應該可以吧。今天來看世界遺產候補學生的究竟是哪一群人?是留學生的父母嗎?」


    深行提問後,高柳的表情變得嚴肅。


    「不一定是外國人,考察者可能是日本人。但無論如何,都是非常了解世界基準的人。」


    「是看得見式神的人嗎?」


    「或許吧。不過,他們會怎麽解讀式神,判斷基準可能與國內不一樣。對我們來說,有很多事情因為是同一國人才能理解。」


    高柳摸著烏帽子,又補充道:


    「尤其是曆史悠久的事物。如果是具備世界級審查眼光的人,我想幾乎分辨不出陰陽道和修驗道吧。所以鈴原同學藏在我身後,可以說絕對不會有問題。」


    到了下午四點,大廳開放入場後,學生頃刻間蜂擁而至。


    人潮一多,可以看出很多一般學生也都化妝打扮,從戴著低調的麵具到正式的角色扮演,形形色色、五花八門,因此學生會執行部的角色扮演也變得沒那麽顯眼。海外留學生似乎多數迷上學園祭穿的日本服飾,出乎意料地很多人都穿和服。


    雖然變得很沒有聖誕節的氣息,但不強調宗教色彩這點,正中組長星野一開始的目的。掛在聖誕樹上的裝飾品,也費心地盡可能不使用基督教的象征,但還是大量用了金蔥彩帶、緞帶、玻璃球和明滅閃爍的燈飾,裝點會場的紅綠兩色耀眼繽紛。


    多數教職員也有參加,會場內他們混在學生之間,大人的比例看起來比預想中多。當然,沒有教職員做角色扮演,但他們都開心地戴著派對用的三角錐帽。另外牆邊設有餐桌,分發三明治、餅幹和飲料的也是教職員們。


    (……真的很有派對的感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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