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深夜,香幾置擺的青銅雁足燈燭火晦明,半邊輕紗帳縵被倒金鉤懸掛起.


    蕾絲帳邊灑落在床頭象牙嵌紅木的平頭案,暖光映照在二人事後、叫完水殘餘的騰騰熱霧上,顯得氤氳朦朧。


    蘇明嫵趴在男子換了件淡白長衫的胸口,蔥根似的小拇指沾了胭脂,伸長手臂在他的脖子上隨心地塗畫。


    也不算隨心,大略就是在加深白日裏留下的三顆紅心痕跡。


    “王爺,這是臣妾自己用蜀葵做的,不澆蘭花汁敷透的話,沒那麽容易洗漱掉。”


    符欒聞言睜開右眸,摟著女子光潔的腰肢,帶著鼻音輕笑了聲,“王妃真是心思縝密。”


    “...本來就是嘛,萬一王爺出門好兩日,說消就消...”


    她惑誘王爺的名聲怕是不久後就被傳出去,避免更吃虧的方法,當然是坐實它。


    蘇明嫵耳後微紅,斜抬起頭,見符欒並沒生氣的模樣,繼續彎著嘴角折騰他的頸項,“王爺,聽霍刀說,您明日又要往南走。”


    “嗯,去趟新安府。”


    “那,臣妾能不能回江北,去見見曾外祖家?”


    蘇明嫵臨出門前帶上了金匣裏麵的鑰匙,她難得機會可以光明正大來江南江北,那個錢糧庫還由外祖家裏照看,她打算摸清家底。


    她很好奇,到底倉庫裏有多少現銀和糧食,要不要到錢莊存掉點...


    “好,讓霍刀跟著你。”


    蘇明嫵收回手,“王爺,真的可以麽,你此行微服出來,我會不會暴露了你的行蹤?”


    她問那句,就是要確定會否影響符欒的正事,她的錢財不會忽然溜走,無非是早一日晚一日算清,萬一拖累王爺,那才真的會出大事。


    符欒揉了揉她的後腦勺,笑道:“王妃哪來那麽多考量,想要做什麽就去做。”


    蘇明嫵心頭雀躍,她不加掩飾地抱住他,語氣都變得輕快起來,“王爺真好!”


    “我好多年沒回去,小時候我曾外母待我極親近,這次正好可以去祠堂給她老人家上柱香。”


    蘇明嫵兒時和祖父家並不親厚,反而在江北胡氏那住過一陣,她雖調皮,勝在長得好看,白乎乎像個瓷娃娃。


    小孩子嘴巴甜,逢人就喊舅舅舅母,很得大人中意。


    當然,偶爾受點小欺負是難免的,表哥表姐總覺得她偷了當家的喜愛,時常會捉弄她,然後蘇蒔廷就會衝上去與他們扭作一團打架,最後幾個小孩同時被罰站...


    那些日子,當年哭哭啼啼地氣得牙癢癢,如今回憶起來還挺有樂趣。


    隻是自從曾外祖母過身後,兩家血緣的關係愈加淡薄,蘇鴻旭亦不準她私下出遠門,久而久之逐漸斷了聯係。


    她記得聽母親提起,眼下當家的是好像是她外祖母的親妹妹,三姨姥姥。


    符欒聽她斷續說道的幾句,沉聲開口,“所以,除了她,沒人待你好?還敢往你的飯裏丟石頭?”


    “嗯?不是石頭,我說的是小小的石子...”


    蘇明嫵眼看符欒神色瞬息開始冷,這個男人怎的老是能聽出奇怪的‘話外之音’。


    她急忙安撫,“他們對我都好,隻是我曾外祖對我最好,王爺,你,你千萬不要替我出氣!”


    符欒聽笑了,“本王幫王妃,王妃就這麽不樂意。”


    蘇明嫵拉扯他幹燥暖和的手掌,道:“不是不樂意,可王爺不是挖人眼睛,就是讓人做太監,我表哥也都還沒娶妻呢...”


    “嗬,他娶沒娶妻,和你有關嗎?”


    “...”


    又來了,上次談起探花郎也是如此,仿佛在這世上,她隻能看到他一個人才是對的。


    蘇明嫵覺得她和符欒聊著聊著,話題總能跑偏,她以後還是別提旁的男子,除了她的父親和哥哥。


    兩人在床上胡鬧了陣,蘇明嫵靠著他,細聲道:“王爺,我真沒有您想的那般容易受委屈,就隻是些孩子之間的玩耍罷了,王爺小時候難道沒有和——”


    她說到一半,驀然想起符欒從幼年到十四歲,皆是呆在陰森森的冷宮裏,他當然不會理解孩童間增進感情的玩笑。


    他遇到的笑容少有真心,謀害卻都是實打實的奪命。


    就算符欒十四歲被封藩王趕出京時已經變得心狠手辣,那他十歲呢,四歲呢,皇宮裏總會有個還未成長起來小小的九皇子。


    哎,他現在這幅形容,小時候也肯定很漂亮,想想都很惹人憐。


    符欒見她忽地噤聲,偃旗息鼓,低頭挑起她的下巴,勾唇道:“王妃做甚麽,在心疼本王?”


    蘇明嫵悶悶地,“嗯啊。”


    “有權有錢的皇子,王妃是能心疼哪裏。”


    “哪裏都能心疼,王爺沒有人陪,吃不好睡不好,還可能被人欺負。”


    符欒笑道:“嫵兒,沒有活人可以欺負本王。”


    “嗯,可是。”


    蘇明嫵當然明白,但那也是先被欺負了,然後王爺再反擊的。小符欒最初在宮裏哪來的錢和權啊,連個伺候的宮人都被投了井。


    蘇明嫵想到這,心情不大好,重新窩進了被褥裏。


    符欒見她怏怏,眼底微幽,他輕咋了咋舌,“王妃說的對,本王在冷宮裏淒風苦雨,王妃和你的竹馬在後山放風箏。”


    “...”


    “本王在涼州守城關,王妃和竹馬在庭院侍弄花草。”


    “...”


    蘇明嫵聽著聽著屏不住,鑽出被子,趴回了符欒身上,“王爺...”


    這不是很早在京華,符璟桓到王府說的那些,他怎麽還記得,“王爺,臣妾從前...”


    符欒的俊容湊近,看著女子笑得燦爛,“王妃,是不是覺得很虧欠。”


    蘇明嫵支吾了片刻,緋著臉道:“是有點...所以臣妾,臣妾以後保證會加倍對王爺好!”


    男人點了點頭,表示欣然接受。


    他低笑,食指拉扯開白衫的襟領,“嗯,王妃的盛情難卻,那就從今晚開始加倍吧。”


    “啊?”


    今晚加倍什麽...


    “——啊,剛洗完,符欒你放開我!”


    ...


    ***


    七月十六,符欒離開了婺州兩日還未歸,蘇明嫵和綠螢坐著馬車,先踏上了回江北的路途。


    霍刀坐在車轅上,愁顏不展的心緒,簡直溢於言表。


    綠螢笑嘻嘻地落井下石,“霍統領,你就不要不高興了,王爺的命令,你也沒辦法駁斥呀。”


    “哼。”


    蘇明嫵笑著看他們兩人鬥嘴,她是覺得在富庶地方出門,不必帶侍衛,可符欒直接將霍刀扔給了她,她推都來不及推卻。


    於是,霍刀便不情不願的當起了車夫。


    蘇明嫵近日越來越發現,如霍刀這等將脾氣都發作在表麵的莽漢,並不太可怕,他特別聽符欒的話,因此對她尤為恭敬。


    “霍統領,我不會經常出門,去淮州是有重要的事,你陪我們走兩日,後頭我就呆在王爺身邊。”


    霍刀幹咳了聲,扯著脖子道:“王妃,您不必這樣說,屬下悉聽王爺命令做事。”


    好吧,他承認是有絲想念王爺,可王妃這般客氣,看在涼州贈送的五件衣衫份上,他不能不識抬舉。


    莽漢的語氣立馬變的柔軟許多。


    蘇明嫵這番話說的真情實意,她最近莫名其妙的虛弱,更想不動彈地呆在房裏,剛才上個馬車還喘氣,是不是真的該尋個大夫看看。


    綠螢替她斟了杯香花茶,“王妃,您有多久沒回來?”


    “三四年了吧,也不知進門該如何開口。”


    蘇明嫵啜了口暖茶,此行她除了想給祖宗上香,主要是要看看她的財庫。


    田產是她的,查看下是理所當然,然而多年未見,噓寒問暖的酬酢是必要的,那麽賬簿怎麽要呢。


    ...


    雙頭馬車停在淮州合陽府東城區的胡家大宅前。


    江邊多雨,外牆高矮分成兩道,四合一式的大屋群錯落有致,屋內外鋪設大理石板,穿過弄堂甬道能看到左右側邊明堂,顯得深院低調且氣派。


    胡氏沒有分家,幾代人都住在這裏,因為女子掌權,男人少有敢納妾養外室的,因此子嗣傳承下來的人數並不誇張,加上堂親也不過三張大圓桌,這樣的三進四合院,住的正好。


    朱紅漆的門扇,門簷兩端高高揚起上卷,如飛行的鳥雀羽尾。


    蘇明嫵站在門楣石獅子旁邊,身後是霍刀提著大小伴禮,綠螢左手拎個小巧紅盒,騰空的右手走上前,握拳敲起門板。


    這裏沒有王府的派頭,江北許多富人家都很低調,不習慣設門房雜役。


    很快,下人就開了門,他當然不認得他們,由門縫裏探出個大頭,“請問,您們是?”


    蘇明嫵不想拿符欒的身份嚇他們,“你去與老夫人通傳,說是京華蘇家的人來了,你家老夫人會知曉的。”


    “哦,可,可是,老夫人不在家,幾位老爺夫人都不在家,你們能明日來麽?”


    “不在?他們去哪裏了?”


    蘇明嫵心忖,這個時節,也不適合舉家踏青呀。


    “哎,你們是來投奔的遠親吧。”


    下人歎了口氣,“你們大概還不知道,我家三公子被抓進府衙,有兩日了未放出來。家裏亂成一鍋粥,老夫人今天親自去見官老爺,求官老爺寬恕呢。”


    蘇明嫵很驚訝,胡氏向來是有眼色會打點的,“三表哥他犯了什麽事?”


    下人搖頭,“我也不知道,您別問我了,等到明日再說吧。”


    “...”


    嘭——大門被不客氣地合上。


    綠螢回頭扶起蘇明嫵,“王妃,我們還進去麽。”


    “不進去。”


    人都不在,她獨自進去作甚。


    蘇明嫵蹙著眉轉過頭,忍了幾次還是忍不住,說道:“霍刀,你老實告訴我,把我表哥抓起來這事,是不是王爺吩咐的。”


    霍刀撓了撓頭,轉過去背對,望著天,“這天氣好哇,王爺也不許我說...昂,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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