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托人：芥川共樹
“最近的情況咋樣啊，九十九前輩？”
有村同學的委托過去兩周後的某天。百瀨因為值日放學後來的會晚一些。
四十八願誌穗裏，坐在偵探席上竊笑著問。
“感覺，有一段時間和白白不是秀恩愛秀到煩嘛，最近感覺有點變低調了。”
短短的頭發和曬過的皮膚，給人以活潑感的臉正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誌穗裏就這樣看著我。
這家夥既是百瀨的好友，也是失戀偵探發端的關係人。再進一步說，我和百瀨能察覺到彼此的感情也多虧了她……總之就是，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可以稱得上重要人物的女生。
平常她因為有所在的田徑部的練習，這個時間不會來活動室，但今天那邊好像休息。
“啊——沒什麽，沒有什麽變化。”
我草草地回答了她的問題，同時用吸管喝紙盒飲料。
“既然有高調的時候當然也有低調的時候了……”
……其實，我有點不太會應付誌穗裏。雖然她是個好人、也把她當成是恩人，但她這種隨便涉及他人私事的作風我實在不敢恭維。
“這樣啊。”
誌穗裏笑眯眯的，手扶著臉頰，胳膊架在桌子上。
“唔，什麽也沒有就最好了。如果你和白白發生了什麽，我還想著要幫忙呢。”
“……”
發生了什麽，啊……
稍微回憶一下自解決有村同學的委托以來發生的事情。
基本上來說，我和百瀨的關係沒有變化。在學校活動時就隱藏起兩個人的關係，回家的時候就並排走牽著手，親密而快樂的關係。一起上學放學，也是每天堅持。
——可是為什麽呢。我的心中，產生了些微的糾葛。
一直都當做稀鬆平常的她的不通人情、她的冷靜透徹，我現在感到了違和感。
比方說，兩個人在活動室的時候，一言不發的突然外出一個小時之後才回來；早上約好了時間，毫無聯絡就遲到了十幾分鍾。就是這樣細小的事情。
昨天也是遲到，雖然是因為接到了新的委托人的調查請求……當時，她說“我有些介意的事”，但現在我心裏還有點鬱鬱不快。
“……”
先把視線從誌穗裏身上挪開，思考一下。
說心裏話，這家夥如果能助我一臂之力的話我的確求之不得。誌穗裏的話……這家夥前前後後知道我們不少事情，也許她可以準確地觀察情況，給出最合適的建議。畢竟她也注意到了我和百瀨的這種細微變化。
雖然就這樣與她商談等於是著了她的道，有點不甘心……跟她說說看吧。不過說得太多也有點那啥，就適當的透露一些吧。
“……那我想反過來問一句。”
“問什麽？”
“誌穗裏你啊……和尾崎君合得來嗎？”
——尾崎君，就是誌穗裏的男朋友。
他和她同屬與田徑部，關係似乎如膠似漆。那麽，或許有能從她們的關係中學到的東西。
“啊——怎麽說？有合得來的地方，也有合不來的地方，就是這種感覺吧。不過，我覺得大多數情侶都是這樣的。”
“喔……那，會有口角嗎？”
“偶爾會。怎麽，九十九前輩，和白白吵架啦？”
“啊，不是，不是吵架了。”
我對她搖搖頭。
“其他的人也……因為戀人細微的舉動就莫名其妙的感到煩躁不安，有這種情況嗎……”
“唔……”
誌穗裏架起了胳膊。
然後，帶著理解了什麽事情的表情說：
“九十九前輩……和白白做過了？”
一臉認真的這樣問。
“‘做過’……什麽？”
“還能是什麽，兩情相悅的情侶會做的還用問嗎。做a——”
“——沒有！”
不假思索，提高聲音蓋過了她的話。
“你這人……突然之間，問的這是什麽話啊……”
“但是，我是認真說的。沒做啊。白白雖然小巧，但是該突出的地方突出，身材可好呢。”
“我才不知道……”
……不，其實我是知道的，或者說很注意……
“再說，我覺得那是很重要的事情。”
像是要重啟話題，誌穗裏的聲音很嚴肅。
“就算不做到那裏也可以接吻和擁抱。如果能深入的了解對方的感情，我覺得很多問題都會發現解決方法。”
“……唔。”
我想這是很有誌穗裏風格的意見。“不要用頭，而是用身體思考！”這種感覺。
但是，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隻依靠親密接觸來回避，這隻是在拖延問題吧？感覺不是特別值得學習的態度……
“說真的，沒想過和白白發展那方麵的關係嗎？跟我說就不要遮遮掩掩的了。那種事情，真的從來沒想過嗎？”
“呃……那，當然想過了……畢竟我也是個男人……”
“那，有想過把她推倒嗎？”
“……這也有——”
正當我說到這裏。
“——有什麽？”
活動室的門被打開，站在外麵的百瀨探頭進來。
“——噗！”
我把飲料噴出去了。
“呀，百、百瀨……你居然在啊……”
“我剛剛才到啊。”
“是嗎……”
太好了，看樣子沒被她聽到。
“值日辛苦啦白白！”
“嗯，你也辛苦。”
百瀨邊和誌穗裏打招呼，邊走進活動室，就近坐在了委托人席上。
然後。
“說起來，前輩，‘日誌’讀過了嗎？”
她麵向我，以平常的平淡語氣向我詢問。
“……嗯，所有法枝同學寫的部分都讀過了。雖然隻是能讀懂的部分。”
——關於現在我們正深入展開的調查，“日誌”是重要的物件。
或者說日誌就是“調查對象”，不事先看過的話就沒法進行。昨天晚上，我花了兩、三個小時將它全部讀完了。
“哦，看樣子你們開始調查了？那我就走啦。”
誌穗裏這樣說著，站起身來。
“白白，明天見啦！”
“嗯，明天見。”
“還有九十九前輩要加油哦！”
“……加油做什麽啊。”
“這不明知故問嘛，做a——”
“再見辛苦你了誌穗裏回家小心看路！”
我慌忙掩飾她的聲音。而誌穗裏還是笑眯眯的，走出活動室。
……這家夥真是……到底是想聲援還是想惡作劇，分個清楚啊……
我歎歎氣，轉向一臉訝異的百瀨，重新整理局麵。
“總之……先來說說有什麽發現吧。”
“是啊。”
稍微想了想之後，百瀨若無其事的點頭了。太好了，看來她不會對剛才的對話特別追究……
放下心來的我從包裏拿出日誌的複印本，開始回憶委托人來到活動室時的情況。
那是在昨天的放學後，距離離校時間還有一小時的時候發生的事情。
※
※
※
“我是二年級的芥川共樹，請多指教。”
說著，站在百瀨麵前的委托人低下了頭。身形筆直的漂亮姿勢，如果有禮儀教科書的話一定會用來做範例。
我
也低頭行禮，同時觀察他的樣子。
遵守校規整潔著裝的製服，同樣遵守校規整潔打理的發型。怎麽說呢，舉止也好長相也好，給人感覺像是從漫畫裏走出來的學生會長……
但是，整體印象絕對不土氣。倒不如說，能感覺到他很有品位的洗練風度。裝有銀邊的眼鏡、熨的很好的襯衫，流露著睿智高雅的氣場。
“正如在郵件中所記述的，目前我從屬於電影研究會。”
好像教師給學生講解一般緩慢的口吻，他開始說明事情的經過。
“不過，雖說是社團，目前的成員隻有我一個人。活動是電影的鑒賞和品評，並向雜誌投稿，偶爾我自己也會嚐試編寫腳本，不過都是些不值一提的東西。而在活動室裏，有著以前留下來的日誌……”
說著，他在書包裏翻了翻，取出一本筆記。
“……比如說，這個就是其中一本。”
芥川君將非常破舊的筆記翻開，交給我們看。
“唔嗯。”
百瀨一頁一頁的翻看著。那上麵，記載著大約是十五年前的某一天的日記。書寫者可能是女生，文字漂亮整齊，但又帶有可愛的氣息。
“內容沒有特別的固定，寫的都是曆代的部員在那一天的活動內容、想到的事情、考試的情報等等等等。總共有數十冊放在活動室裏，雖然是建部以來二十年的分量，但在鑒賞電影的閑暇中按時間順序來讀這些舊物已經成了我每天的功課。畢竟鑒賞電影也很消耗精力，這是很好的休息。然後就這樣到了上個月左右的時候，讀到了我現在給你們看的十五年前的日誌……我對那上麵的文章，產生了強烈的共鳴……”
說著，他聰慧的臉龐中顯出了歡欣的神色。
“我真的是……非常喜歡。雖然是當時的二年級女生寫下的每日記錄……但善加推敲的文筆裏滲透著知性和品位……即使寫的是消極的內容也帶有可愛之處……其本身就彷如一部描寫女子高中生日常生活的青春電影……”
他把交給我們的日誌拿回去，翻到某一頁打開之後又交給我們。
“這裏的內容正是如此……請看，這裏寫的，僅僅是上學途中想到的事情而已……真是了不起！”
被芥川君的熱情催促著，我們開始閱讀日誌。
～
走出家門的瞬間感覺好有趣。雖然瞬間沐浴在太陽底下、視野滿是暈光，這種粗暴的變化讓我感到不適。但這很快就能適應，想到“今天天氣也很好”，心情就變的愉快。姐姐總是批評我，說我的情緒變化不定，沒有持續性，但我完全不覺得這有什麽錯誤。會糾結這種事情的人，對自己是不夠坦誠的。所謂的持續性，不過是在感情誕生之後擅自附會的東西，即使錯了，為了保持統一也不得不禁止感情的變化。
向著學校走去，就會與其他學校的男生擦肩而過。他們的眼睛總是追著走在街上的女性，樣子非常下流，真讓人作嘔。無論我把製服上的緞帶弄得多麽好看，他們也一定不會注意到，更不要說誇獎了。假如有人能注意到的話，我想我很快就會墜入愛河，下定決心一生都不變心。
但是，戀愛這種東西本來就是如此不可捉摸。我想把我的一生，賭在這種東西上。
～
……嗯嗯。
文章讀到一半，我摸了摸下巴。
的確能感覺到獨特的思想。有種與百瀨方向不同的固執心理，我覺得往好了說是有趣，往不好說真夠矯情的。我個人倒沒有從中讀到那麽誇張的魅力……
總之，先說一點感想吧。
“……很獨特、出色的文章呢。”
抬起頭擺了個笑容，而芥川君卻因此頓時神采飛揚。
“我沒說錯吧！還有很多其他這位女生——法枝文同學出色的創作。我每天都如饑似渴地，用心的閱讀。然後，她在我心中的地位逐漸變得重要，終於有一天，我想到了。如果去看學校過去的畢業相冊——就能知道她是怎樣的一個女生了。”
“……啊——”
的確，在圖書館的一角確實存放著迄今為止的畢業相冊。在哪裏找出當時的相冊，就能如他所說的，找到法枝同學的照片吧。
“很快，我就從圖書室裏當時的畢業相冊裏找到了她的照片——就是這個。”
說著，他將一張a4打印紙遞給我們。上麵很小的印有一位女生的半身照。
及肩的黑發、通透的白色肌膚、秀氣周正的烏眉——麵相略顯冷漠但能感覺到強韌的意誌。
客觀來看，毫無疑問是一位可以稱為美人的女生。
就是這個人……寫了剛才的文章。
“當我看到她的時候……我清醒的認識到了，對這位法枝同學……對這位十五年前的前輩，萌生愛意的自己。”
芥川君，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不要說失戀，，事實上，我陷入了一場根本不可能實現的戀愛。”
說著，他無奈的笑了笑，看向百瀨。
“因此，嚴格來說我並沒有失戀。因為我既不能告白，也無法得到回應。失戀偵探，是專職失戀相關的偵探……像這種情況的人的委托，也能接受嗎？”
“當然。”
百瀨毫不猶豫的點頭了。
“我們是幫助‘結束戀愛’的偵探。即使是根本無法實現的戀情，也請交由我們調查。”
“這樣啊……感激不盡。”
芥川安下心，微微地低頭致意。
“那麽，我就繼續講述了。清醒的認識到自己的愛意之後，我每天都會閱讀她的日誌。這樣說可能有些古怪，真是十分幸福的日子……說起來，就好像跨越十五年的時間，成為了筆友一樣的心情。誰也不知道的，兩個人的交流……我甚至有了錯覺，好像自己也成為了對她而言特別的人，可是……”
他的笑容有些寂寥。
“差不多是她迎來二年級的夏天的時候……她的記錄中一點點的，出現了某個特定的男生。某個同班的、戲劇部的男生的記錄……”
“啊……”我忍不住出了聲。
“最開始我還以為出現幾次隻是偶然。但是，在她多次提及他的事情之後……我意識到了……‘啊，法枝同學戀愛了。她喜歡上那個男生了’。”
芥川君溫和的臉龐裏，滲出了苦澀。
“多奇怪的事情……我居然因為十五年前的一場戀愛，感到心慌意亂。”
“……我明白你的心情。”
我不由得開口說話。我對他的心情產生了共鳴，而且也不想任由他這樣苦悶。
“一直都是二人空間的日誌裏，突然闖進另外一個人……而且，還是同班同學這種自己絕對無法企及的位置……雖然我沒有同樣的經曆，但是，我覺著這份辛酸我能夠想象……”
“啊，是，正如你所說的……”
我看到，芥川君皺著眉頭點了點頭。
“我很受打擊。而且那之後，那兩個人的關係進展得很順利，閱讀日誌變得非常痛苦，我想過是否就這樣不要再讀了——但是，無論如何我都很在意。想知道後來的她怎麽樣的心情，實在無法抑製……”
說完，他挺直了身板，用堅強的聲音接著說。
“所以——我下定決心，要把法枝同學的日誌讀到最後。要知道她在那之後究竟如何了。可是——”
他翻動日誌的頁數。
“——以某天為分界線，她的日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請看這裏。”
我們看向他展示的書頁。
我看到上麵寫的是——
“……這是什麽？”
——吃驚的伸長了脖子
。
這是什麽呢……隻是單純羅列著某種像記號一樣的東西。
用直線和曲線組成的記號……
前一天還用很普通的日語寫成的日誌，突然變成了意思不明的兒童塗鴉。
（注：不必擔心這張紙上的內容，如果後文沒有講述，我會再把它譯出來）
“我最開始也是大吃一驚……”
又看了日誌一眼，芥川君說。
“因為那天開始，突然間就變成這樣了……而且，直到法枝同學畢業為止都一直是這樣寫……起初，我完全讀不懂意思，可謂日暮途窮……但翻了幾頁之後我反應過來——這會不會是暗號呢。”
他認真地看著我們。
……唔，的確也可以這樣考慮。
記號書寫的清楚整齊，怎麽想都不是隨手亂畫，而是有一定的規則。可以認為其中隱含著什麽意義或指代。
“那之後，我一直設法破解這組暗號。在網上做了很多調查、從圖書館借閱了參考文獻……但到頭來，用什麽方法也不能順利解開。至少，這不是用一般常見的設計規則製造的暗號……因此，我才來向你們求助，或許失戀偵探能夠破譯出這本日誌裏寫的內容。”
說完，他直視著百瀨的眼睛。
“或許，你們沒有接受過這樣的委托……但是我，無論如何都想知道法枝同學那之後過著怎樣的生活。能否請你們助我一臂之力呢……”
……唔，解讀暗號。這可是第一次遇到的委托類型……
怎麽辦呢，百瀨會接受這個委托嗎……
我這樣想著，而坐在我旁邊的百瀨：
“那麽，你的依賴是，‘想要解讀法枝文留下的暗號’，確認無誤嗎？”
百瀨邊說著邊撓頭發。原來如此，這也會正常受理啊。
“是的。”
“調查的結果，可能會發現不盡如人意的事實。也可能需要麵對比預期還要殘酷、難以接受的事實。即便如此——也希望調查嗎？”
“當然。”
“那麽，失戀偵探百瀨及其助手野野村，確切無誤的，接受了你的委托。”
“暗號這種東西，該怎麽辦呢……”
芥川君離開之後的活動室裏。
我胡亂的翻著日誌，隨口一說。
“像以前一樣調查也沒法解密……解讀暗號這種事要怎麽做？”
又是圓圈又是直線，這些用圓珠筆寫下的暗號羅列著各種符號。至少，不是那種眯著眼睛就會看出文字的類型，我放棄思考，呆望著前麵寫有正常文章的書頁。
十五年前……馬上就要進入二十一世紀的時候。大象襪啦、bb機啦，看到這種現在的高中生幾乎不會提及的詞語，不禁感到時代變遷。（注：大象襪就是泡泡襪）
“調查方法啊。”
我把視線落在記錄用的筆記上，百瀨撓起了頭發。
“首先要盡可能的收集當時的情報。高中生的生活、流行的事物、也包括法枝同學本身的生活情況。”
“……當時的情報？那是什麽，和破譯有關係嗎？”
“是的，請想一想。”
說著，百瀨轉過頭來看我。
“假如前輩現在要設計暗號的話，會怎麽做呢。”
“……呃，我想想。”
我拄著下巴開始琢磨。
“……總之先想想迄今為止度過的推理小說吧。然後，從中找出可以用的手法……啊，原來如此！”
“對，高中生設計暗號想要無中生有是很難的，所以我想，法枝同學一定是參考了什麽來製作暗號。因此首先要做的，就是深入閱讀日誌，更加了解當時的情況和她的情況。因為芥川學長給了我們複印本，今晚就請過目一遍吧。”
“要這麽做啊，明白。”
“然後明天我們去詢問調查。尋找十五年前就在這座學校任職的老師、了解當時情形的人員並聽取他們的回憶。一定能了解到在日誌中所感受不到的身臨其境一般的內容。”
“明白了，十五年前就在這裏的人啊，可不多見……找找看吧。”
說著，我長籲一口氣，再一次看向日誌。
破損的書脊用透明膠粘好，褪色的筆記。
從這種破舊感裏，能清楚的感覺到它與現在相隔了十五年的年月。
“……說起來，真是不容易啊。”
我無意間說出一句。
“居然會喜歡絕對無法見到的人……當然了，法織文女士現在肯定也在某個地方，要見她也是可能的，但這本日誌中的法枝同學是絕對見不到的啊。”
想象一下自己處於同樣的境地，心情就變得感傷起來。一開始就注定不能實現的戀愛……如果是我的話一定無法忍耐。
但是，
“是這樣嗎。”
百瀨撓著頭，低下眼睛。
然後她說——
“也可能會有比近距離相處更幸福的事情哦。”
若無其事地說出了這樣的話。
“……”
我不知該怎麽回她。
……這話，是什麽意思。
是出於什麽想法這樣說？
絕對無法見到，會有比近距離相處更幸福的事情？
難道……她想說自己現在反而遠離幸福嗎？
當然我不知道她的真實想法。很有可能就是我想太多了。
但是，就算是我想多了，我也感到了驚愕和不安。她在這方麵多少考慮一下該多好……
我無言的向著百瀨伸出手——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臉龐。
冰涼的、光滑的、軟軟的觸感。
“……怎麽？”
被突發事件驚嚇到，百瀨投來了疑問的眼神。
“感覺……好像很柔軟，沒忍住。”
“沒忍住嗎。”
百瀨的表情說明她接受了這個說法，叢書包裏拿出漫畫開始閱讀。
——不論何時，隻是想單純的開開心心的。
——不想這樣不安。
我這樣想著伸出了手，可指尖傳來的觸感卻有種不真實感，讓胸中的騷動久久不能平息。
※
※
※
今天也就是接受委托的第二天。誌穗裏離開後的活動室裏。
“——唔，我讀了日誌之後發現一件事。”
心裏還殘有微量的不適，我發表見解。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那個啊——那個男生向她推薦了許多音樂這一點。”
說著，我拿出相關內容一頁的複印紙。
看起來，那名男生是興趣非常廣泛的類型，向法枝同學推薦了各種各樣的人、物和文化。而法枝同學似乎也樂在其中，日誌裏也多次出現關於被推薦的東西的記載。
“由他推薦，法枝同學很喜歡的，大致是自稱新宿係的女歌手的出道專輯《有罪hectopascal》……還有描繪人與人相遇的交匯點的電影《交通員》，英國足球選手‘本·泰勒’這些吧。”
“是啊。”
有罪hectopascal的歌曲上學路上似乎是無限循環的聽、日誌裏反複出現“交匯點”這個詞語也是受到《交通員》的影響吧。而且，本·泰勒出場的比賽好像一定會用錄影帶錄下來。法枝同學對這三者特別喜好，我想是不會錯的。
“但是……”
我又把紙拿了起來。
“這些……沒有一個像是可能與暗號聯係在一起的東西啊。”
是。完全看不出有什麽可推理的要素。音樂、電影、足球選手……
看起來都跟暗號沒有關係。
“嗯，是這樣啊。”
百瀨說著，撓撓頭發。已經有些膨脹的頭發亂的更誇張了。
“那麽，現在先去詢問調查吧。前輩，找到工作十五年以上的老師了嗎？”
“啊，嗯……午休的時候我去職員室向班主任問過……圖書室的管理員禦手洗老師似乎就是這樣。”
“原來如此，那麽就去圖書室吧。”
說著，百瀨從椅子上站起來。她雜亂的頭發搖來晃去，往活動室的門口走去。
“啊，但在那之前。”
她轉身站到我麵前，輕輕地對我晃了晃腦袋。
“前輩？”
“……嗯。”
百瀨的這個動作，是想讓我給她理頭發的信號。
我伸出手去整理這亂而又亂的頭發，輕輕地將打結處解開。像往常一樣，百瀨很舒適的享受著。
但是為什麽呢。我對她的這個表情、指尖傳來的她的體溫，卻沒法直率地感到喜悅。
“十五年前……”
北校舍三樓的西側。
在圖書室裏側小小的教員室裏，禦手洗老師說完眯起了眼睛。心情愉悅的臉上，轉眼間多了許多皺紋。
這位禦手洗老師，是已經過了退休年齡還在兼任的高齡教師，學生們敬愛地稱她為“圖書室的主人”。的確，這樣一位表情平和看著我們的老人，實在無法對她生出討厭之情。所以校方也才會用兼職的方式延長聘用她吧。
“是的。我們正進行學校的文化研究。所以想向您請教那時候學校的事情！”
我用盡可能洪亮的聲音，緩慢地對禦手洗老師說話。她的耳朵最近似乎開始有些不靈光，但老師還是努力地傾聽著，“嗯、嗯”的做出反應。
“好啊。有什麽就問吧。我記得就告訴你。”
“謝謝您！打擾您工作了……”
“不會，沒有的事。圖書室的工作，都讓圖書委員會的大夥做完了。”
得禦手洗老師勸讓，我們坐在了她身邊的圓凳上。
“那我就問了。”
百瀨撓撓頭，對拿起茶杯喝茶的禦手洗老師提出了問題。
“當時的學生是什麽樣子呢？和現在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呢？”
“是啊……”
說著，禦手洗先生眯起眼睛，好像在望著遠方。
“我想想，十五年前……是泡沫經濟的時候？”
“啊，不是，稍微往後一點……”
我溫和地糾正了一下。老師啊，泡沫經濟已經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
“哦，是啊……那，是奧巴馬總統的時候？”
“啊——這就往後太多了。在這中間。”
“中間……”
說著，禦手洗先生喃喃地重複著。
“……啊，那，就是即將進入二十一世紀的時候了。”
她抬起頭來直視著我。
“嗯，對的對的！正好就是那個時候！”
“哈——那麽多少能想起來一些。”
禦手洗老師眯縫著眼睛回憶。
“差不多是那個，千年蟲問題要發生的時候啦……因為我不怎麽清楚電腦的事情，所以不能詳細說。”
……唔，千年蟲問題啊。好像多多少少聽過這個名字。
雖然不清楚是什麽樣的問題……向禦手洗先生詢問詳細情況好像也很困難，回頭再調查吧。
“再有呢，學生們開始帶手機啦。那之前還有一部分孩子帶著bb機和phs，不過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大家都換成了手機……”（注：phs、無線市話、個人手持式電話係統，或者說“小靈通”大家就懂了吧）
原來如此……手機。
現在大眾有手機很正常，不過高中生普及手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啊。
說起來，法枝同學在日誌中也寫到“家裏給我買手機啦”。不過那之後，那部手機主要也是用來和那個男生溝通用就是了。
“那可真方便呐。和朋友可以輕鬆通話，還能寫信。家長們也能放心。剛才說的電腦也是，我年輕的時候也希望有這些東西啊……”
禦手洗老師微微笑了，看來她雖然高齡但對新生事物卻很寬容。
然而她又歎了口氣。
“不過呢，校方畢竟沒有那麽簡單就同意，學校規定禁止攜帶手機。”
說著，她的視線落在桌子上。
“……是這樣啊。”
“對。一開始隻是禁止帶到學校來，後來還有孩子的手機被沒收了……”
唔……當然了，現在宇田路中央高中的校規也禁止攜帶手機。但是，事實上所有的學生也帶著手機上學了，老師們也對此默認了。其中，還有和學生交換電話號碼的老師。
“有段時間真是過分啊，還有主動搜查手機的老師……跟學生們沒少起衝突。當然了，不好好使用也會有不良影響，但也沒有必要全員禁止……”
“……那個時候能想起來的就這些了……”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禦手洗先生說完，將茶杯中的茶水飲盡。
“可以了嗎？還有想知道的事情嗎？”
“啊，這些就足夠了！”
我惶恐地大聲說道。到此已經說了各種各樣的內容，收集到了相當多的情況。
“真是不好意思，我們這樣勉強您……”
“不會不會。感覺啊，回憶從前還挺懷念的……”
說著，禦手洗老師的臉上又起了皺紋，笑了。
“如果還有想知道的事情隨時過來。我喜歡和學生們聊聊。”
柔和的、和藹的、溫暖的表情。
心中喜悅油然而生。
這樣的品格，正是這位禦手洗老師受人愛戴的理由……我發自內心的，希望這位老奶奶長命百歲。
但是、
“這樣啊。”
百瀨幹脆地從凳子上站起來，簡短扔下一句“謝謝您”就迅速地走出了圖書室。
“啊，那個，真是太謝謝您了！”
禦手洗先生笑眯眯地目送百瀨。我深深地低下頭。
“多謝您的大力幫助，改日再來道謝！”
“那我就高興等著。”
我衝禦手洗先生笑了笑，再次道謝之後追上了百瀨。
同時，心裏感覺到萌生了對她些許的不滿。
十分鍾後。
在活動室裏，我重新讀著印有暗號的複印紙，嚐試去破譯。
——無言的進行，尤其不和百瀨說話。
放在這之前，我會一邊和她閑聊一邊做這件事吧。但是現在，我沒有那個心情。
不隻是對我，對禦手洗老師、對委托人都是一樣。明明隻要注意一下，周圍的人都可以更幸福快樂。
……算了，現在比起那個，解讀暗號更重要。
我又翻過一頁日誌，開始閱讀文章。
不過……聽了禦手洗老師的會議之後，法枝同學的每日記錄也有了與之前不同的閱讀感受。比方說這一段。
第二節課，數學課上，和平常一樣與他發短信。話題又是從《交通員》引起的，他好像對“交匯點”這個陳舊的詞匯詮釋出了新的含義甚為感動。這麽說的話，有罪hectopascal和歌謠曲也可以說是新事物的契機、本·泰勒也給予了過去的前衛風格以新的含義。我本想把這個想法發回給他，可是數學老師田中卻從講台上走下來在教室裏轉來轉去，隻好作罷。
想說話的話休息時間說多少不都可以……上課時冒著手機被發現的危險，正說明了他是
多麽喜歡和法枝同學發短信吧。
這樣看來……果然兩個人的關係進展的非常順利……
兩情相悅這一點，肯定是不會錯了……
就在這個時候。
“——我解開了。”
——百瀨這樣說道。
“……啊？”
“我解開暗號了。我也明白了法枝同學是想到了什麽才開始用暗號書寫日誌。”
“真的？”
“真的，可以譯成清楚明白的日語。這應該不會錯了。”
……這就解開了？
隻做了這些調查，百瀨就已經能解讀了？
確實，一直以來百瀨在多次委托中展現了出色的推理能力。
但是這次，解讀暗號是之前不曾有過的委托。對她來說也應該是第一次接觸，現在應該還沒有得到能直接對解讀做出提示的線索啊……
怎麽說呢，感覺有點不甘心。
因為被她搶先了而感覺不甘心。
“明天就向委托人報告吧。前輩，請你發郵件通知他。”
“……好。”
我點點頭，我忍不住問她。
“我說，你是怎麽破譯的……我也十分努力思考了，完全想不出來……”
“這個嘛。來源當然是日誌和詢問所得的情報了。”
百瀨摸了摸下巴。
“分析情報後將記號做了變換，最終就得出了日語的文章。”
“……是嗎。”
架起手臂，回憶日誌的內容和禦手洗老師的話。可是……果然不管怎麽想，也想不出什麽可能和暗號有關的東西。百瀨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需要更詳細的解釋嗎？”
“……不，不用。”
我略感煩惱的從椅子裏起身，開始準備回家。
“回家之後，我再努力試一試。”
……是的，距離報告調查結果還有時間。
雖然百瀨已經解讀完成，再做調查也沒有意義……但是我想盡可能的自己挑戰一下。說起來，關於千年蟲問題也還沒有調查。
“這樣啊。那麽，現在我就不說了。加油吧。”
說著，她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書包，貼到了我的身邊。
“前輩，接下來我有一個想去的地方，不知道方便嗎？”
※
※
※
“你是……如何解讀這暗號的？”
第二天的放課後。
剛剛下課。
芥川君來到推理研活動室，坐在委托人席上驚愕地向百瀨詢問。
“明明委托給你們卻說這種話可能很失禮……我心裏認為無法解開，就此石沉大海也是無可奈何的……所以，有些吃驚……”
用手絹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他看著百瀨的眼睛。即使是給人以冷靜印象的芥川君，看起來也有些動搖。頭發有點淩亂，或許他是跑到這裏來的……
我猶豫了一下，伸出手去調節腳邊的電暖氣，稍微降低了加熱程度。
“其實這個暗號，並沒有設計特別複雜的規則。”
撓了撓頭發，百瀨回答他。
“但是，如果沒有事先了解的話解讀起來就很困難。如果沒有當時的，法枝同學寫下這本日誌的十五年前的知識的話。”
“……十五年前的？”
“對。如果有的話，就能比較簡單的解開這個暗號。反過來說，在毫無線索的情況下解讀就很困難。順換問一句，芥川學長。”
她原地站起來，微微地歪頭。
“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可以嗎？”
“……呃，你是說要到外麵去嗎？”
“對，是的。”
“……我想想。”
芥川君稍作考慮，看了一眼放在腳邊的書包。
“……我帶來了所有要拿回家的東西，外出是沒問題……請問要去哪裏？”
……嗯，會有這種表情也是當然的。隻是委托別人暗號，當然不會想到要到學校外麵去。
“去了就知道了。不過，對於芥川學長應該絕無壞處。關於暗號的解讀方法，我會一邊走一邊說。”
“……這樣啊。”
他下定決心，點點頭。
“我明白了。這就走吧……”
今天的宇田路天氣晴朗。
雖然氣溫絕對不算高，有暖日照耀，雪景也頓覺溫暖。抬頭遠望，還要過一陣太陽才會落在山的對麵。
我們走下了學校前的坡道，聽百瀨從頭講起。
“說起來其實很簡單，普通的女高中生想不做任何參考就設計暗號是很困難的。沒有特殊知識的十幾歲女孩子想要獨自設計暗號，即使並非絕對不可能，也可以說難上加難。”
“啊……說的很有道理。”
芥川君走在百瀨的旁邊，對她的話點點頭。
“既然如此，就一定是參考了什麽寫出來的，這樣想比較自然。因此這回我們閱讀了日誌、還向十五年前就在本校任職的教師進行了詢問，調查了當時的情況。在了解到的情況中，我有兩點非常重視——法枝同學喜歡的電影、《交通員》，和當時爆發性普及開來的‘手機’。”
……唔。
結果，昨晚我考慮了一宿也沒有想出暗號的破譯方法。雖然想到了千年蟲問題或者手機的普及可能成為線索……沒想到《交通員》也是……
但是，這部電影是怎麽成為線索的？無論怎麽想，都是一部與暗號和推理無關的電影啊……
“讀過日誌的你想必知道，《交通員》是那個男生推薦給法枝同學的電影。是一部以在十字路口管理交通的中年男性為主人公的喜劇電影。故事賦予十字路口以人與人的相遇的寓意，法枝同學對此非常欣賞。”
“原來如此……關於這部電影，她的確很懇切地寫過心得……”
“然後是手機。當時，是手機剛剛開始在學生中普及的時候，法枝同學也在剛上二年級的時候得到了。她似乎很喜歡，在日誌中也大篇幅的進行介紹。以這兩點為線索，我解讀了暗號。那麽，請再仔細觀察暗號。”
說著，她叢書包裏拿出暗號的複寫紙交給芥川君。
邊走邊讀雖然有點危險，不過我們正走在完全沒有車輛通行的住宅街。有我注意的話就不要緊吧……
“這些記號，正如你所見的，看上去像是支離破碎的原創設計。雖然其中有圓和一條直線這樣簡單的圖形，但基本上來說，就這樣直接解讀是不行的，這一點不會有錯。因此，需要進行某種變換。在這裏，首先要利用從《交通員》中得來的提示進行變換，芥川學長？”
“啊、好……”
芥川君從複寫紙裏抬起頭來。
“那部電影重要的關鍵詞是什麽？”
“……‘十字路口’……對嗎？”
“正是如此。”
說完，百瀨又在書包裏找什麽。
“這些記號也有很多‘十字路口’——線與線的交點啊。當然，也存在沒有任何相交點的圖形，但絕大多數記號的線之間都是有交點的。關於交點計數的記錄在這裏。”
百瀨又拿出一張紙。在記號的下麵，每個圖形下都寫著交點的數量。
“嗯，原來如此……”
看著紙麵，芥川君摸了摸下巴。
“呃，到這裏我依舊還是不明白……接下來還要做什麽變換呢？”
“是。接下來使用的，是當時剛剛普及的手機。芥川學長現在使用的，是智能機？還是一般的舊式機？”
“嗯，就是普通的移
動電話。不是智能機，是有按鍵的……”
“那，芥川學長在用手機輸入文章的時候，是怎麽操作的呢？”
“……像這樣，按下屏幕下方的按鍵。數字鍵1對應‘あ’（a）行，數字鍵2對應‘か’（ka）行，這樣分別對應，如果要輸入‘あ’就按一次1，要輸入‘け’（ke）的時候就要按四次2，就是這樣的操作方式……”
說到這裏，芥川君睜大眼睛，似乎察覺到了什麽。
“……難道……這個數字就是……”
“對。”
百瀨衝他點點頭。
“——這上麵記錄著手機鍵盤的輸入順序。”
——原來如此。
我終於領會了。
雖然我現在用的是智能機，但以前也用過帶鍵盤的普通手機所以很清楚。原來這是剛得到手機的法枝同學利用輸入方法作為線索製成的暗號啊。
“基本上，可以把每兩個圖案的數字看作是一組。比方說開頭的‘2、2’就是在‘か’（ka）行鍵上按兩次，方法就是如此。沒有交點的記號為‘わ’（wa）行，十個交點的記號代表濁音或半濁音、促音。其他還有十一個交點代表標點符號等各種規則。將這些數字轉變為片假名的文章——我這裏有一篇。”
說著，百瀨取出一張上有手寫文字的紙。
然後她，
“我讀出來吧。”
她慢慢地向前走，同時開始將寫好的文字念出來。
從今天開始日誌使用暗號。
理由有兩個。
最近教師開始積極的搜查手機了，
因為日誌的內容而被發現在使用手機就糟糕了。
所以為了不被老師發現，像這樣用暗號來寫日誌。
“——就像這樣，變成了意思明確的日語。”
百瀨從紙上抬起頭，看著芥川君。
“當時，宇田路中央高中針對突然普及的手機，教師們開始嚴厲取締帶手機上學的行為。不僅看到手機會沒收，甚至還主動的開始搜查。日誌中如果出現關於手機的內容，法枝同學就有可能被人知道自己帶了手機。大概就是這個原因，讓她想到了用暗號來書寫日誌。”
“原來如此。那麽……”
略帶些慌張，芥川君追問百瀨。
“還有一張……還有一張紙對嗎？寫著另一個理由的紙……”
“嗯。”
百瀨幹脆地點頭了。
“要我讀出來嗎？”
“……是的。”
似乎從百瀨的口吻中明白了什麽，他一副下定決心的樣子，點點頭。
百瀨平靜地開始念暗號的下文。
另一個理由是我有了男朋友。
而且對象又恰恰是同班的他。
像這樣公開地寫他的事情很不好意思，所以要使用隻有他知道的，利用十字路口的暗號。
“……‘有了男朋友’，是嗎……”
百瀨讀完的時候，芥川君喃喃地，吐出了這句話。
“果然，是這樣啊……多多少少，從文章中感到了她們可能會交往……”
他的眼睛濕潤了，他用苦澀的聲音接著說：
“偵探小姐……你讀到暗號文的最後了嗎？”
“是的。”
百瀨點點頭。
“直到畢業典禮那天的記錄，我全部都讀完了。”
“是嗎……直到那一天，法枝同學也和那個人順利的交往著嗎？”
“是的。記錄中寫道，畢業後會去同一所大學的經濟學院，希望有朝一日能讓那個人本家的店麵興隆昌盛。”
“……是這樣啊。”
他低下視線，嘴唇顫抖。
“法枝同學的戀愛……得償所願了呀……她的感情……傳達給那個人了……”
我想不出有什麽話可以對他說。
啊啊，這就是這個人……芥川君失戀的瞬間。
因為十五年前的戀愛，如今我眼前的他——迎來了戀愛的結束。
“因此這次的調查就到此結束。但是，芥川學長。”
聽到百瀨叫他，芥川君抬起頭。
“在此之上，我有想讓你看一看的東西。我們剛好到了。”
說完，停下腳步的百瀨目光指向的是——一家鍾表店。
似乎未如今世道影響，算是相當繁榮。店裏能看到多位客人、
“這家店，怎麽了……？”
芥川君驚訝地詢問。
“跟這次的委托有什麽關係嗎……？”
“進去之後你就明白了。請吧。”
“……好。”
看芥川君的表情還是不理解百瀨的邀請，他打開店門，走了進去。我和百瀨也跟在後麵。
店內以木質裝修為主，是一個有懷舊氛圍的空間。到處都裝飾有好像是自主設計的落地鍾與掛鍾。
從店裏麵，
“歡迎光臨。”
傳來了女店員的聲音。
沉著、略帶沙啞，聽起來十分悅耳的聲音。
芥川君環視了店內一會兒，往店裏處看去——然後他呆住了。
“……”
他看到的，是一位穿著圍裙的女店員。
長長的頭發和清爽的表情。白色的肌膚、周正的五官。雖然也略有冷漠感，但那種氣質亦讓人感到憐愛。
——是法枝同學。
度過十五年的歲月，已經完全出落為成年人的法枝女士，就站在那裏。
“這家店，就是那個男生本家的店麵。”
百瀨撓著頭發，對芥川君說明。
“畢業前的日誌裏，用暗號寫下了店的名字。昨天，我和助手試探性的來到了這家店，因為法枝女士本人就在這裏，所以就想帶你到這裏來。”
從店最深處的生活區裏走出一位男性。齊短頭發麵相成熟，看上去與法枝女士年紀相當。
他走到了法枝女士的身邊。
“文，我你要去劄幌送例行訂單，店就交給你了。”
在她背上輕拍了兩下。
“好，我知道了。”
法枝女士微微一笑，點點頭。
“路上小心。”
“嗯。”
她揮揮手，男性走出了店門，駕駛停在外麵的車輛外出了。
“他就是日誌中提到的男生吧。看來，兩個人結婚之後，就如果日誌所說的一樣，為生意興隆而奮鬥著。”
“……”
芥川君仍然呆在那裏，一言不發。
此刻，一直憧憬的日誌中的女性出現在眼前，，他心中一定百感交集吧。
但是——即使這樣實際見到了，他也幾乎沒有什麽能做的事情。
的確，芥川君一直以來通過日誌見證了法枝同學的高中生活，每天都閱讀她的文章、為之心動不已，這已經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可是，法枝女士卻不知道芥川君。不知道自己的文章讓他多麽感動，為其內容一喜一憂，仿佛親身經曆一般動情。
對此一無所知的她能為芥川君做的事情——幾乎沒有。
——突然，芥川君打開書包，撕下筆記的一頁。
因為太過突然，周圍的幾名客人也驚訝地看過來。
但他毫不介意那些視線，在紙上寫著什麽——然後走向店深處。
“歡迎光臨。”
法枝女士注意到芥川君，對他露出笑容。
“請問有什麽需求？是要買新品？還是修理？”
“不……那個……”
說著，芥川君拿
出剛才那頁紙。
上麵是——他寫下的暗號。
（芥川君說了什麽？機會難得，各位也來試試破譯吧。不懂日文也沒關係，這裏有一個轉化為漢語拚音的版本，工具還是手機的九宮格鍵盤。不過別忘了把“線段之間的交點”也算作一個點）
上麵是與日誌中一樣的，以交叉點為線索的圖形序列。
法枝女士立刻就明白了這意味著什麽，睜大了眼睛。
“請等一等……”
她慌張地回到店的最深處，拿出了紙和筆。
數出交點的個數，然後變換為平假名，最後她緩緩地抬起頭。
“……謝謝你。”
眼睛直直的看著芥川君，露出溫和的笑容。
“是嘛……你是我的後輩啊。真有點不好意思，那個暗號，還有人能解開啊……”
“不，不好意思、什麽的、我才……”
雖然言辭生硬，但芥川君還是笨拙的回答她。
“但是，這樣啊，你是讀了那個日誌之後，來這裏的啊……那個呢，現在我要看店，不能和你說太多……”
法枝女士，輕輕的握住了芥川君的手。
“但如果你還能來做客，我會很高興的。”
※
※
※
我們在店門口與芥川君告別了。
他忍著淚水，反複地向我們低頭道謝。說過關心的話之後，我和百瀨無言地踏上了回校的路。
因為上次的調查結果稍有些遺憾，這次能迎來這樣的結局讓我放心不少。
當然，他的戀愛告終的事實沒有改變，心情未能傳達，今後恐怕也沒有機會向法枝女士闡明。但是，如果是這樣的收場……能夠見到她，芥川君的心裏也一定可以釋懷了吧……
——失戀偵探，最開始是被百瀨強拉，不情願地去做。
但不知不覺中，已經不能抽身、也不能逃脫了。
但是，如果能像這樣幫助到別人。能幫助別人結束戀愛的話，我發自內心的覺得這也不是一件壞事。
“……”
不由得，向百瀨投去了視線。
在我的右前方，她正有些吃力地走著，通往學校的坡道很陡。
我想，和百瀨的關係能借著這個勢頭回到以前那樣的感覺就好了。
回到以前那樣不會像現在這樣氣氛僵硬、尷尬的關係……
——這時，我發現。
突然發現的。
和平常一樣頭發亂糟糟的，因為寒冷蜷縮身體的她。
……她又沒有戴耳套。
沒有戴上我送給她的聖誕禮物，那個毛絨耳套。
收到禮物的時候明明露出了那樣少見的喜悅表情，今天卻又忘記戴了嗎？
還是說……因為有什麽理由才有意留在家裏，之類的……？
——怎麽可能。
這丫頭一定隻是單純不小心忘了，不是有目的有理由的。
可是，胸中還是生出一股不安。
而這種不安，漸漸地變成了“對百瀨的不滿”。
之前心中積極的情緒轉眼間就消失了。
回到活動室，重新開始收拾東西回家。
我和百瀨還是沒有說話。
不，正確的說，可能隻是我單方麵的保持沉默了。畢竟，從以前開始兩個人的對話都是我先開的口。現在我不說話，對話當然也無從開始。
小小的活動室，隻有收拾物品的單調聲音。
窗外好像吹起了強風，玻璃時不時吱呀作響，讓室內的氣氛更加的微妙了。
即使是百瀨也受不住這種沉默了。
“話說回來。”
像是自言自語的聲音，喃喃地說。
“話說回來，如果想那樣受到別人喜歡，也很幸福啊。”
她坐在偵探席上，將筆記和文具裝進書包。
“……怎麽說？”
心中生出不好的預感，我問她。
“如果我也像那樣，時隔多年也能得到他人愛慕，我想我會非常高興。即使不能實際相見，隻因為文章而萌生戀愛，不是很美妙嗎。”
外麵又刮過一陣風，搖動著窗子。
我停下收拾東西的手，聽她接著往下說。
“那種感覺，才像少女漫畫呢。我果然很喜歡看到那種浪漫的人際關係。不禁心生憧憬，如果也有人像那樣想著我就好了。”
“……”
“不過，我也知道現實大多不如人意。但還是，下意識的覺得那樣真好呀。心裏覺得羨慕。”
——這番話。
百瀨說出的這番話——讓我明確的感到了“不快”。
說“現實不如人意”，就是說百瀨覺得——我的感情，比不上芥川君對法枝同學的感情嗎？而且她還毫無自覺地、毫不顧忌地說出來——說給我聽嗎？
“所以，今天感覺是見到了好東西——”
“——百瀨你啊。”
——我無法忍受了。
無論如何都無法忍受了，我已經在拚命壓抑自己想說的話了。
“怎，怎麽了。”
百瀨表情僵硬的看著我，臉上清晰地顯出了驚訝與焦慮。
“這話……你說出來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是，什麽意思？”
“我問你為什麽對我說這些話。”
百瀨被我嗆了聲，一時無言。果然這丫頭，根本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會讓我有什麽感受。
“沒有為什麽、沒有特別的意思呀。我隻是說說心裏話而已。”
“那百瀨你。”
我猛地攥拳，把一直憋在心裏的話慢慢吐出來。
“你心裏真的羨慕那樣的事情……是覺得我的感情比不上嗎。”
百瀨睜大了雙眼。
“之前也是，說為了金錢為了外表戀愛也沒錯、說不在一起反而能幸福，都隻是在說真心話……說的時候沒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她多次張口但又閉上。
“對、對不起。”
百瀨回答的聲音細若蚊聲。
“我、我沒有那樣的意思，真的沒有。”
“嗯，我就知道……”
我胡亂撓了撓頭。
“百瀨，才不是有那種心思的人。”
——對。
百瀨是不擅長察言觀色的類型。
不會看氣氛，也不知道考慮別人的感受，就是這樣的女孩子。
這次也是，隻是她的那種性格使然罷了。
可是為什麽呢——這次我卻無論如何不能諒解了。
“……我以後注意。”
百瀨咬著嘴唇，用顫抖的聲音說。
“今後……我一定注意，不再讓你有這種不快。”
“你能做到？”
“……我不知道，但我會努力。”
“行了，你做不來吧。你不是一直這樣無自覺嗎。”
好像破罐子破摔一樣的心情，我接著說。
“我忍著就行了，反正一直不都是這樣嗎。”
說起來就是這麽一回事。我為了她的不懂顧慮、不懂為人而前後奔走。多少次提醒她，向她表達不滿。
但百瀨還是沒有改變——今後也一定不會改變吧。
那麽，我隻能一直這麽單方麵的忍耐下去了。隻能這麽受其苦惱了。
“隨你便吧。”
說著，我咯吱咯吱的撓頭發。
“禮物也是，不愛用就不用。你想怎麽說就怎麽說。行了，就這樣了。”
——隨後我的心就湧上了一種，舍棄了什麽重要事物的罪惡感。
但是，說出的話也收不回來了。
滿溢的情緒已經無法遏製住了。
百瀨視線向下，握緊了拳頭。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後，
“……前輩才是。”
她發出了異常響亮的聲音。
“前輩才是，明明什麽都不懂。”
……我立刻就意識到，她的話裏有責難的意思。
“根本就不知道這段時間我心裏怎麽想，心情怎麽樣。請不要隨便說這些不負責任的話。”
——我發熱的腦袋，一點點地理解到了狀況的變化。
百瀨開始反擊了。
對我一味傾吐的話語——開始還嘴了。
心跳瞬間加速，全身都在流汗。
百瀨心裏也有心事嗎？究竟是什麽……？
“……怎麽回事啊……”
百瀨對我的問話長歎一聲。
“……我不想說。”
粗暴地鬧著頭發，這樣說道。
“對什麽都不懂的人，說什麽也沒有用。”
“……”
……這算什麽。
為什麽不想說……
瞬間，胸中又湧起了不安與惱怒。情緒莫名膨脹，簡直想要喊叫。
“……你不告訴我……當然不知道了。”
“……”
“告訴我啊……”
——突然，白來猛地抬起頭，怒目圓睜的看著我。
“我不想說！”
——她大喊大叫。
“我不想告訴你！”
“……”
——我無語了。
百瀨強有力的眼神——筆直的射向我。
她的臉頰染上紅暈，嘴唇因憤怒而微微顫抖。
我因這種劍拔弩張的氣氛而膽怯了。對她的情緒之強烈感到了恐懼，無法發出聲音。
“為什麽。”
百瀨聲音顫抖著，接著說。
“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麽明明兩情相悅，卻會有這種爭吵……”
——兩情相悅。
以前的確不曾有過這種矛盾。也沒有像這樣互相試探，感到不安的時候。所以……是兩情相悅引發了這樣的不合嗎？正因為我們兩情相悅，所以才有這種心情嗎？
——我想起了之前百瀨說過的話。
“單相思也好、相親相愛也好、剛開始交往也好、結為連理之後也好，這份痛苦也一定不會消失。我甚至想，倒不如說可能更加深刻了。”
“與其會變成這樣……”
聲音嗚咽著，百瀨說。
“……不如一早不知道兩情相悅的事。”
百瀨忍著淚水，看著我。
“我寧願不知道前輩喜歡我。寧願沒有察覺，自己愛上了前輩。”
——我倒抽一口氣。
寧願不知道。
寧願沒有察覺。
那麽，接下來她要說的話一定是——
“——就當做沒發生過吧。”
聲音顫抖著，百瀨說出了口。
“我喜歡前輩的事情、前輩喜歡我的事情。都當做沒發生過吧。失戀偵探也停止。兩人間不必要的見麵、牽手、心動都就此結束吧。這樣的話一定——”
——一滴眼淚，從她的眼睛裏留下來。
“——至少，要好一些——”
“——你等一等！”
我連忙打斷她的話。
“說什麽……當做沒發生什麽的……這、你……太突然了……”
……確實，可以看出我和百瀨的關係出現了障礙。
但是，一筆勾銷什麽的實在太突然了、太混亂了，我不能簡單地同意她。
“再稍微、好好考慮考慮……花點時間……冷靜下來……”
對，不能就這麽簡單的做決定。
現在我的確說不出自己喜歡百瀨。但是，我也不想就這樣因為一時的腦熱和苦惱而結束關係。
可是。
“我考慮過了。”
百瀨幹脆地回答。
“甚至夜不能寐地考慮過了。”
“……”
我捂著頭，撕撓頭發。
……百瀨她。
她究竟心裏在想什麽呢。
究竟在想什麽，為什麽想回到前輩後輩的關係去？
現在的我無法去推測她的心思。我意識到連這一點本身也是傷害她的一個原因，更使我不能做聲。
——就在這個時候。
活動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了。
“那個……”
一名女生在看過來。
“我聽說這個活動室在進行名叫‘失戀偵探’的活動……”
女生身材修長，黑發飄飄。
雖然強烈的苦悶使她的眉毛緊蹙，但表情凜然決絕，是個給人以堅強印象的女生。居然在這個時刻有委托人上門。
但是——我因為見過這個女生，而深感驚訝。
“……荻野目……前輩……？”
——她是曾經的調查對象。
那是我還對失戀偵探缺乏動力的時候，與百瀨一起探究其真心的對象。
混亂不堪的腦海裏，回放出那一日的經曆。
九月。
距今四個月之前。
那是氣溫還很高的時候，文化祭那一天的故事。
“最近的情況咋樣啊，九十九前輩？”
有村同學的委托過去兩周後的某天。百瀨因為值日放學後來的會晚一些。
四十八願誌穗裏，坐在偵探席上竊笑著問。
“感覺，有一段時間和白白不是秀恩愛秀到煩嘛，最近感覺有點變低調了。”
短短的頭發和曬過的皮膚，給人以活潑感的臉正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誌穗裏就這樣看著我。
這家夥既是百瀨的好友，也是失戀偵探發端的關係人。再進一步說，我和百瀨能察覺到彼此的感情也多虧了她……總之就是，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可以稱得上重要人物的女生。
平常她因為有所在的田徑部的練習，這個時間不會來活動室，但今天那邊好像休息。
“啊——沒什麽，沒有什麽變化。”
我草草地回答了她的問題，同時用吸管喝紙盒飲料。
“既然有高調的時候當然也有低調的時候了……”
……其實，我有點不太會應付誌穗裏。雖然她是個好人、也把她當成是恩人，但她這種隨便涉及他人私事的作風我實在不敢恭維。
“這樣啊。”
誌穗裏笑眯眯的，手扶著臉頰，胳膊架在桌子上。
“唔，什麽也沒有就最好了。如果你和白白發生了什麽，我還想著要幫忙呢。”
“……”
發生了什麽，啊……
稍微回憶一下自解決有村同學的委托以來發生的事情。
基本上來說，我和百瀨的關係沒有變化。在學校活動時就隱藏起兩個人的關係，回家的時候就並排走牽著手，親密而快樂的關係。一起上學放學，也是每天堅持。
——可是為什麽呢。我的心中，產生了些微的糾葛。
一直都當做稀鬆平常的她的不通人情、她的冷靜透徹，我現在感到了違和感。
比方說，兩個人在活動室的時候，一言不發的突然外出一個小時之後才回來；早上約好了時間，毫無聯絡就遲到了十幾分鍾。就是這樣細小的事情。
昨天也是遲到，雖然是因為接到了新的委托人的調查請求……當時，她說“我有些介意的事”，但現在我心裏還有點鬱鬱不快。
“……”
先把視線從誌穗裏身上挪開，思考一下。
說心裏話，這家夥如果能助我一臂之力的話我的確求之不得。誌穗裏的話……這家夥前前後後知道我們不少事情，也許她可以準確地觀察情況，給出最合適的建議。畢竟她也注意到了我和百瀨的這種細微變化。
雖然就這樣與她商談等於是著了她的道，有點不甘心……跟她說說看吧。不過說得太多也有點那啥，就適當的透露一些吧。
“……那我想反過來問一句。”
“問什麽？”
“誌穗裏你啊……和尾崎君合得來嗎？”
——尾崎君，就是誌穗裏的男朋友。
他和她同屬與田徑部，關係似乎如膠似漆。那麽，或許有能從她們的關係中學到的東西。
“啊——怎麽說？有合得來的地方，也有合不來的地方，就是這種感覺吧。不過，我覺得大多數情侶都是這樣的。”
“喔……那，會有口角嗎？”
“偶爾會。怎麽，九十九前輩，和白白吵架啦？”
“啊，不是，不是吵架了。”
我對她搖搖頭。
“其他的人也……因為戀人細微的舉動就莫名其妙的感到煩躁不安，有這種情況嗎……”
“唔……”
誌穗裏架起了胳膊。
然後，帶著理解了什麽事情的表情說：
“九十九前輩……和白白做過了？”
一臉認真的這樣問。
“‘做過’……什麽？”
“還能是什麽，兩情相悅的情侶會做的還用問嗎。做a——”
“——沒有！”
不假思索，提高聲音蓋過了她的話。
“你這人……突然之間，問的這是什麽話啊……”
“但是，我是認真說的。沒做啊。白白雖然小巧，但是該突出的地方突出，身材可好呢。”
“我才不知道……”
……不，其實我是知道的，或者說很注意……
“再說，我覺得那是很重要的事情。”
像是要重啟話題，誌穗裏的聲音很嚴肅。
“就算不做到那裏也可以接吻和擁抱。如果能深入的了解對方的感情，我覺得很多問題都會發現解決方法。”
“……唔。”
我想這是很有誌穗裏風格的意見。“不要用頭，而是用身體思考！”這種感覺。
但是，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隻依靠親密接觸來回避，這隻是在拖延問題吧？感覺不是特別值得學習的態度……
“說真的，沒想過和白白發展那方麵的關係嗎？跟我說就不要遮遮掩掩的了。那種事情，真的從來沒想過嗎？”
“呃……那，當然想過了……畢竟我也是個男人……”
“那，有想過把她推倒嗎？”
“……這也有——”
正當我說到這裏。
“——有什麽？”
活動室的門被打開，站在外麵的百瀨探頭進來。
“——噗！”
我把飲料噴出去了。
“呀，百、百瀨……你居然在啊……”
“我剛剛才到啊。”
“是嗎……”
太好了，看樣子沒被她聽到。
“值日辛苦啦白白！”
“嗯，你也辛苦。”
百瀨邊和誌穗裏打招呼，邊走進活動室，就近坐在了委托人席上。
然後。
“說起來，前輩，‘日誌’讀過了嗎？”
她麵向我，以平常的平淡語氣向我詢問。
“……嗯，所有法枝同學寫的部分都讀過了。雖然隻是能讀懂的部分。”
——關於現在我們正深入展開的調查，“日誌”是重要的物件。
或者說日誌就是“調查對象”，不事先看過的話就沒法進行。昨天晚上，我花了兩、三個小時將它全部讀完了。
“哦，看樣子你們開始調查了？那我就走啦。”
誌穗裏這樣說著，站起身來。
“白白，明天見啦！”
“嗯，明天見。”
“還有九十九前輩要加油哦！”
“……加油做什麽啊。”
“這不明知故問嘛，做a——”
“再見辛苦你了誌穗裏回家小心看路！”
我慌忙掩飾她的聲音。而誌穗裏還是笑眯眯的，走出活動室。
……這家夥真是……到底是想聲援還是想惡作劇，分個清楚啊……
我歎歎氣，轉向一臉訝異的百瀨，重新整理局麵。
“總之……先來說說有什麽發現吧。”
“是啊。”
稍微想了想之後，百瀨若無其事的點頭了。太好了，看來她不會對剛才的對話特別追究……
放下心來的我從包裏拿出日誌的複印本，開始回憶委托人來到活動室時的情況。
那是在昨天的放學後，距離離校時間還有一小時的時候發生的事情。
※
※
※
“我是二年級的芥川共樹，請多指教。”
說著，站在百瀨麵前的委托人低下了頭。身形筆直的漂亮姿勢，如果有禮儀教科書的話一定會用來做範例。
我
也低頭行禮，同時觀察他的樣子。
遵守校規整潔著裝的製服，同樣遵守校規整潔打理的發型。怎麽說呢，舉止也好長相也好，給人感覺像是從漫畫裏走出來的學生會長……
但是，整體印象絕對不土氣。倒不如說，能感覺到他很有品位的洗練風度。裝有銀邊的眼鏡、熨的很好的襯衫，流露著睿智高雅的氣場。
“正如在郵件中所記述的，目前我從屬於電影研究會。”
好像教師給學生講解一般緩慢的口吻，他開始說明事情的經過。
“不過，雖說是社團，目前的成員隻有我一個人。活動是電影的鑒賞和品評，並向雜誌投稿，偶爾我自己也會嚐試編寫腳本，不過都是些不值一提的東西。而在活動室裏，有著以前留下來的日誌……”
說著，他在書包裏翻了翻，取出一本筆記。
“……比如說，這個就是其中一本。”
芥川君將非常破舊的筆記翻開，交給我們看。
“唔嗯。”
百瀨一頁一頁的翻看著。那上麵，記載著大約是十五年前的某一天的日記。書寫者可能是女生，文字漂亮整齊，但又帶有可愛的氣息。
“內容沒有特別的固定，寫的都是曆代的部員在那一天的活動內容、想到的事情、考試的情報等等等等。總共有數十冊放在活動室裏，雖然是建部以來二十年的分量，但在鑒賞電影的閑暇中按時間順序來讀這些舊物已經成了我每天的功課。畢竟鑒賞電影也很消耗精力，這是很好的休息。然後就這樣到了上個月左右的時候，讀到了我現在給你們看的十五年前的日誌……我對那上麵的文章，產生了強烈的共鳴……”
說著，他聰慧的臉龐中顯出了歡欣的神色。
“我真的是……非常喜歡。雖然是當時的二年級女生寫下的每日記錄……但善加推敲的文筆裏滲透著知性和品位……即使寫的是消極的內容也帶有可愛之處……其本身就彷如一部描寫女子高中生日常生活的青春電影……”
他把交給我們的日誌拿回去，翻到某一頁打開之後又交給我們。
“這裏的內容正是如此……請看，這裏寫的，僅僅是上學途中想到的事情而已……真是了不起！”
被芥川君的熱情催促著，我們開始閱讀日誌。
～
走出家門的瞬間感覺好有趣。雖然瞬間沐浴在太陽底下、視野滿是暈光，這種粗暴的變化讓我感到不適。但這很快就能適應，想到“今天天氣也很好”，心情就變的愉快。姐姐總是批評我，說我的情緒變化不定，沒有持續性，但我完全不覺得這有什麽錯誤。會糾結這種事情的人，對自己是不夠坦誠的。所謂的持續性，不過是在感情誕生之後擅自附會的東西，即使錯了，為了保持統一也不得不禁止感情的變化。
向著學校走去，就會與其他學校的男生擦肩而過。他們的眼睛總是追著走在街上的女性，樣子非常下流，真讓人作嘔。無論我把製服上的緞帶弄得多麽好看，他們也一定不會注意到，更不要說誇獎了。假如有人能注意到的話，我想我很快就會墜入愛河，下定決心一生都不變心。
但是，戀愛這種東西本來就是如此不可捉摸。我想把我的一生，賭在這種東西上。
～
……嗯嗯。
文章讀到一半，我摸了摸下巴。
的確能感覺到獨特的思想。有種與百瀨方向不同的固執心理，我覺得往好了說是有趣，往不好說真夠矯情的。我個人倒沒有從中讀到那麽誇張的魅力……
總之，先說一點感想吧。
“……很獨特、出色的文章呢。”
抬起頭擺了個笑容，而芥川君卻因此頓時神采飛揚。
“我沒說錯吧！還有很多其他這位女生——法枝文同學出色的創作。我每天都如饑似渴地，用心的閱讀。然後，她在我心中的地位逐漸變得重要，終於有一天，我想到了。如果去看學校過去的畢業相冊——就能知道她是怎樣的一個女生了。”
“……啊——”
的確，在圖書館的一角確實存放著迄今為止的畢業相冊。在哪裏找出當時的相冊，就能如他所說的，找到法枝同學的照片吧。
“很快，我就從圖書室裏當時的畢業相冊裏找到了她的照片——就是這個。”
說著，他將一張a4打印紙遞給我們。上麵很小的印有一位女生的半身照。
及肩的黑發、通透的白色肌膚、秀氣周正的烏眉——麵相略顯冷漠但能感覺到強韌的意誌。
客觀來看，毫無疑問是一位可以稱為美人的女生。
就是這個人……寫了剛才的文章。
“當我看到她的時候……我清醒的認識到了，對這位法枝同學……對這位十五年前的前輩，萌生愛意的自己。”
芥川君，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不要說失戀，，事實上，我陷入了一場根本不可能實現的戀愛。”
說著，他無奈的笑了笑，看向百瀨。
“因此，嚴格來說我並沒有失戀。因為我既不能告白，也無法得到回應。失戀偵探，是專職失戀相關的偵探……像這種情況的人的委托，也能接受嗎？”
“當然。”
百瀨毫不猶豫的點頭了。
“我們是幫助‘結束戀愛’的偵探。即使是根本無法實現的戀情，也請交由我們調查。”
“這樣啊……感激不盡。”
芥川安下心，微微地低頭致意。
“那麽，我就繼續講述了。清醒的認識到自己的愛意之後，我每天都會閱讀她的日誌。這樣說可能有些古怪，真是十分幸福的日子……說起來，就好像跨越十五年的時間，成為了筆友一樣的心情。誰也不知道的，兩個人的交流……我甚至有了錯覺，好像自己也成為了對她而言特別的人，可是……”
他的笑容有些寂寥。
“差不多是她迎來二年級的夏天的時候……她的記錄中一點點的，出現了某個特定的男生。某個同班的、戲劇部的男生的記錄……”
“啊……”我忍不住出了聲。
“最開始我還以為出現幾次隻是偶然。但是，在她多次提及他的事情之後……我意識到了……‘啊，法枝同學戀愛了。她喜歡上那個男生了’。”
芥川君溫和的臉龐裏，滲出了苦澀。
“多奇怪的事情……我居然因為十五年前的一場戀愛，感到心慌意亂。”
“……我明白你的心情。”
我不由得開口說話。我對他的心情產生了共鳴，而且也不想任由他這樣苦悶。
“一直都是二人空間的日誌裏，突然闖進另外一個人……而且，還是同班同學這種自己絕對無法企及的位置……雖然我沒有同樣的經曆，但是，我覺著這份辛酸我能夠想象……”
“啊，是，正如你所說的……”
我看到，芥川君皺著眉頭點了點頭。
“我很受打擊。而且那之後，那兩個人的關係進展得很順利，閱讀日誌變得非常痛苦，我想過是否就這樣不要再讀了——但是，無論如何我都很在意。想知道後來的她怎麽樣的心情，實在無法抑製……”
說完，他挺直了身板，用堅強的聲音接著說。
“所以——我下定決心，要把法枝同學的日誌讀到最後。要知道她在那之後究竟如何了。可是——”
他翻動日誌的頁數。
“——以某天為分界線，她的日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請看這裏。”
我們看向他展示的書頁。
我看到上麵寫的是——
“……這是什麽？”
——吃驚的伸長了脖子
。
這是什麽呢……隻是單純羅列著某種像記號一樣的東西。
用直線和曲線組成的記號……
前一天還用很普通的日語寫成的日誌，突然變成了意思不明的兒童塗鴉。
（注：不必擔心這張紙上的內容，如果後文沒有講述，我會再把它譯出來）
“我最開始也是大吃一驚……”
又看了日誌一眼，芥川君說。
“因為那天開始，突然間就變成這樣了……而且，直到法枝同學畢業為止都一直是這樣寫……起初，我完全讀不懂意思，可謂日暮途窮……但翻了幾頁之後我反應過來——這會不會是暗號呢。”
他認真地看著我們。
……唔，的確也可以這樣考慮。
記號書寫的清楚整齊，怎麽想都不是隨手亂畫，而是有一定的規則。可以認為其中隱含著什麽意義或指代。
“那之後，我一直設法破解這組暗號。在網上做了很多調查、從圖書館借閱了參考文獻……但到頭來，用什麽方法也不能順利解開。至少，這不是用一般常見的設計規則製造的暗號……因此，我才來向你們求助，或許失戀偵探能夠破譯出這本日誌裏寫的內容。”
說完，他直視著百瀨的眼睛。
“或許，你們沒有接受過這樣的委托……但是我，無論如何都想知道法枝同學那之後過著怎樣的生活。能否請你們助我一臂之力呢……”
……唔，解讀暗號。這可是第一次遇到的委托類型……
怎麽辦呢，百瀨會接受這個委托嗎……
我這樣想著，而坐在我旁邊的百瀨：
“那麽，你的依賴是，‘想要解讀法枝文留下的暗號’，確認無誤嗎？”
百瀨邊說著邊撓頭發。原來如此，這也會正常受理啊。
“是的。”
“調查的結果，可能會發現不盡如人意的事實。也可能需要麵對比預期還要殘酷、難以接受的事實。即便如此——也希望調查嗎？”
“當然。”
“那麽，失戀偵探百瀨及其助手野野村，確切無誤的，接受了你的委托。”
“暗號這種東西，該怎麽辦呢……”
芥川君離開之後的活動室裏。
我胡亂的翻著日誌，隨口一說。
“像以前一樣調查也沒法解密……解讀暗號這種事要怎麽做？”
又是圓圈又是直線，這些用圓珠筆寫下的暗號羅列著各種符號。至少，不是那種眯著眼睛就會看出文字的類型，我放棄思考，呆望著前麵寫有正常文章的書頁。
十五年前……馬上就要進入二十一世紀的時候。大象襪啦、bb機啦，看到這種現在的高中生幾乎不會提及的詞語，不禁感到時代變遷。（注：大象襪就是泡泡襪）
“調查方法啊。”
我把視線落在記錄用的筆記上，百瀨撓起了頭發。
“首先要盡可能的收集當時的情報。高中生的生活、流行的事物、也包括法枝同學本身的生活情況。”
“……當時的情報？那是什麽，和破譯有關係嗎？”
“是的，請想一想。”
說著，百瀨轉過頭來看我。
“假如前輩現在要設計暗號的話，會怎麽做呢。”
“……呃，我想想。”
我拄著下巴開始琢磨。
“……總之先想想迄今為止度過的推理小說吧。然後，從中找出可以用的手法……啊，原來如此！”
“對，高中生設計暗號想要無中生有是很難的，所以我想，法枝同學一定是參考了什麽來製作暗號。因此首先要做的，就是深入閱讀日誌，更加了解當時的情況和她的情況。因為芥川學長給了我們複印本，今晚就請過目一遍吧。”
“要這麽做啊，明白。”
“然後明天我們去詢問調查。尋找十五年前就在這座學校任職的老師、了解當時情形的人員並聽取他們的回憶。一定能了解到在日誌中所感受不到的身臨其境一般的內容。”
“明白了，十五年前就在這裏的人啊，可不多見……找找看吧。”
說著，我長籲一口氣，再一次看向日誌。
破損的書脊用透明膠粘好，褪色的筆記。
從這種破舊感裏，能清楚的感覺到它與現在相隔了十五年的年月。
“……說起來，真是不容易啊。”
我無意間說出一句。
“居然會喜歡絕對無法見到的人……當然了，法織文女士現在肯定也在某個地方，要見她也是可能的，但這本日誌中的法枝同學是絕對見不到的啊。”
想象一下自己處於同樣的境地，心情就變得感傷起來。一開始就注定不能實現的戀愛……如果是我的話一定無法忍耐。
但是，
“是這樣嗎。”
百瀨撓著頭，低下眼睛。
然後她說——
“也可能會有比近距離相處更幸福的事情哦。”
若無其事地說出了這樣的話。
“……”
我不知該怎麽回她。
……這話，是什麽意思。
是出於什麽想法這樣說？
絕對無法見到，會有比近距離相處更幸福的事情？
難道……她想說自己現在反而遠離幸福嗎？
當然我不知道她的真實想法。很有可能就是我想太多了。
但是，就算是我想多了，我也感到了驚愕和不安。她在這方麵多少考慮一下該多好……
我無言的向著百瀨伸出手——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臉龐。
冰涼的、光滑的、軟軟的觸感。
“……怎麽？”
被突發事件驚嚇到，百瀨投來了疑問的眼神。
“感覺……好像很柔軟，沒忍住。”
“沒忍住嗎。”
百瀨的表情說明她接受了這個說法，叢書包裏拿出漫畫開始閱讀。
——不論何時，隻是想單純的開開心心的。
——不想這樣不安。
我這樣想著伸出了手，可指尖傳來的觸感卻有種不真實感，讓胸中的騷動久久不能平息。
※
※
※
今天也就是接受委托的第二天。誌穗裏離開後的活動室裏。
“——唔，我讀了日誌之後發現一件事。”
心裏還殘有微量的不適，我發表見解。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那個啊——那個男生向她推薦了許多音樂這一點。”
說著，我拿出相關內容一頁的複印紙。
看起來，那名男生是興趣非常廣泛的類型，向法枝同學推薦了各種各樣的人、物和文化。而法枝同學似乎也樂在其中，日誌裏也多次出現關於被推薦的東西的記載。
“由他推薦，法枝同學很喜歡的，大致是自稱新宿係的女歌手的出道專輯《有罪hectopascal》……還有描繪人與人相遇的交匯點的電影《交通員》，英國足球選手‘本·泰勒’這些吧。”
“是啊。”
有罪hectopascal的歌曲上學路上似乎是無限循環的聽、日誌裏反複出現“交匯點”這個詞語也是受到《交通員》的影響吧。而且，本·泰勒出場的比賽好像一定會用錄影帶錄下來。法枝同學對這三者特別喜好，我想是不會錯的。
“但是……”
我又把紙拿了起來。
“這些……沒有一個像是可能與暗號聯係在一起的東西啊。”
是。完全看不出有什麽可推理的要素。音樂、電影、足球選手……
看起來都跟暗號沒有關係。
“嗯，是這樣啊。”
百瀨說著，撓撓頭發。已經有些膨脹的頭發亂的更誇張了。
“那麽，現在先去詢問調查吧。前輩，找到工作十五年以上的老師了嗎？”
“啊，嗯……午休的時候我去職員室向班主任問過……圖書室的管理員禦手洗老師似乎就是這樣。”
“原來如此，那麽就去圖書室吧。”
說著，百瀨從椅子上站起來。她雜亂的頭發搖來晃去，往活動室的門口走去。
“啊，但在那之前。”
她轉身站到我麵前，輕輕地對我晃了晃腦袋。
“前輩？”
“……嗯。”
百瀨的這個動作，是想讓我給她理頭發的信號。
我伸出手去整理這亂而又亂的頭發，輕輕地將打結處解開。像往常一樣，百瀨很舒適的享受著。
但是為什麽呢。我對她的這個表情、指尖傳來的她的體溫，卻沒法直率地感到喜悅。
“十五年前……”
北校舍三樓的西側。
在圖書室裏側小小的教員室裏，禦手洗老師說完眯起了眼睛。心情愉悅的臉上，轉眼間多了許多皺紋。
這位禦手洗老師，是已經過了退休年齡還在兼任的高齡教師，學生們敬愛地稱她為“圖書室的主人”。的確，這樣一位表情平和看著我們的老人，實在無法對她生出討厭之情。所以校方也才會用兼職的方式延長聘用她吧。
“是的。我們正進行學校的文化研究。所以想向您請教那時候學校的事情！”
我用盡可能洪亮的聲音，緩慢地對禦手洗老師說話。她的耳朵最近似乎開始有些不靈光，但老師還是努力地傾聽著，“嗯、嗯”的做出反應。
“好啊。有什麽就問吧。我記得就告訴你。”
“謝謝您！打擾您工作了……”
“不會，沒有的事。圖書室的工作，都讓圖書委員會的大夥做完了。”
得禦手洗老師勸讓，我們坐在了她身邊的圓凳上。
“那我就問了。”
百瀨撓撓頭，對拿起茶杯喝茶的禦手洗老師提出了問題。
“當時的學生是什麽樣子呢？和現在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呢？”
“是啊……”
說著，禦手洗先生眯起眼睛，好像在望著遠方。
“我想想，十五年前……是泡沫經濟的時候？”
“啊，不是，稍微往後一點……”
我溫和地糾正了一下。老師啊，泡沫經濟已經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
“哦，是啊……那，是奧巴馬總統的時候？”
“啊——這就往後太多了。在這中間。”
“中間……”
說著，禦手洗先生喃喃地重複著。
“……啊，那，就是即將進入二十一世紀的時候了。”
她抬起頭來直視著我。
“嗯，對的對的！正好就是那個時候！”
“哈——那麽多少能想起來一些。”
禦手洗老師眯縫著眼睛回憶。
“差不多是那個，千年蟲問題要發生的時候啦……因為我不怎麽清楚電腦的事情，所以不能詳細說。”
……唔，千年蟲問題啊。好像多多少少聽過這個名字。
雖然不清楚是什麽樣的問題……向禦手洗先生詢問詳細情況好像也很困難，回頭再調查吧。
“再有呢，學生們開始帶手機啦。那之前還有一部分孩子帶著bb機和phs，不過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大家都換成了手機……”（注：phs、無線市話、個人手持式電話係統，或者說“小靈通”大家就懂了吧）
原來如此……手機。
現在大眾有手機很正常，不過高中生普及手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啊。
說起來，法枝同學在日誌中也寫到“家裏給我買手機啦”。不過那之後，那部手機主要也是用來和那個男生溝通用就是了。
“那可真方便呐。和朋友可以輕鬆通話，還能寫信。家長們也能放心。剛才說的電腦也是，我年輕的時候也希望有這些東西啊……”
禦手洗老師微微笑了，看來她雖然高齡但對新生事物卻很寬容。
然而她又歎了口氣。
“不過呢，校方畢竟沒有那麽簡單就同意，學校規定禁止攜帶手機。”
說著，她的視線落在桌子上。
“……是這樣啊。”
“對。一開始隻是禁止帶到學校來，後來還有孩子的手機被沒收了……”
唔……當然了，現在宇田路中央高中的校規也禁止攜帶手機。但是，事實上所有的學生也帶著手機上學了，老師們也對此默認了。其中，還有和學生交換電話號碼的老師。
“有段時間真是過分啊，還有主動搜查手機的老師……跟學生們沒少起衝突。當然了，不好好使用也會有不良影響，但也沒有必要全員禁止……”
“……那個時候能想起來的就這些了……”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禦手洗先生說完，將茶杯中的茶水飲盡。
“可以了嗎？還有想知道的事情嗎？”
“啊，這些就足夠了！”
我惶恐地大聲說道。到此已經說了各種各樣的內容，收集到了相當多的情況。
“真是不好意思，我們這樣勉強您……”
“不會不會。感覺啊，回憶從前還挺懷念的……”
說著，禦手洗老師的臉上又起了皺紋，笑了。
“如果還有想知道的事情隨時過來。我喜歡和學生們聊聊。”
柔和的、和藹的、溫暖的表情。
心中喜悅油然而生。
這樣的品格，正是這位禦手洗老師受人愛戴的理由……我發自內心的，希望這位老奶奶長命百歲。
但是、
“這樣啊。”
百瀨幹脆地從凳子上站起來，簡短扔下一句“謝謝您”就迅速地走出了圖書室。
“啊，那個，真是太謝謝您了！”
禦手洗先生笑眯眯地目送百瀨。我深深地低下頭。
“多謝您的大力幫助，改日再來道謝！”
“那我就高興等著。”
我衝禦手洗先生笑了笑，再次道謝之後追上了百瀨。
同時，心裏感覺到萌生了對她些許的不滿。
十分鍾後。
在活動室裏，我重新讀著印有暗號的複印紙，嚐試去破譯。
——無言的進行，尤其不和百瀨說話。
放在這之前，我會一邊和她閑聊一邊做這件事吧。但是現在，我沒有那個心情。
不隻是對我，對禦手洗老師、對委托人都是一樣。明明隻要注意一下，周圍的人都可以更幸福快樂。
……算了，現在比起那個，解讀暗號更重要。
我又翻過一頁日誌，開始閱讀文章。
不過……聽了禦手洗老師的會議之後，法枝同學的每日記錄也有了與之前不同的閱讀感受。比方說這一段。
第二節課，數學課上，和平常一樣與他發短信。話題又是從《交通員》引起的，他好像對“交匯點”這個陳舊的詞匯詮釋出了新的含義甚為感動。這麽說的話，有罪hectopascal和歌謠曲也可以說是新事物的契機、本·泰勒也給予了過去的前衛風格以新的含義。我本想把這個想法發回給他，可是數學老師田中卻從講台上走下來在教室裏轉來轉去，隻好作罷。
想說話的話休息時間說多少不都可以……上課時冒著手機被發現的危險，正說明了他是
多麽喜歡和法枝同學發短信吧。
這樣看來……果然兩個人的關係進展的非常順利……
兩情相悅這一點，肯定是不會錯了……
就在這個時候。
“——我解開了。”
——百瀨這樣說道。
“……啊？”
“我解開暗號了。我也明白了法枝同學是想到了什麽才開始用暗號書寫日誌。”
“真的？”
“真的，可以譯成清楚明白的日語。這應該不會錯了。”
……這就解開了？
隻做了這些調查，百瀨就已經能解讀了？
確實，一直以來百瀨在多次委托中展現了出色的推理能力。
但是這次，解讀暗號是之前不曾有過的委托。對她來說也應該是第一次接觸，現在應該還沒有得到能直接對解讀做出提示的線索啊……
怎麽說呢，感覺有點不甘心。
因為被她搶先了而感覺不甘心。
“明天就向委托人報告吧。前輩，請你發郵件通知他。”
“……好。”
我點點頭，我忍不住問她。
“我說，你是怎麽破譯的……我也十分努力思考了，完全想不出來……”
“這個嘛。來源當然是日誌和詢問所得的情報了。”
百瀨摸了摸下巴。
“分析情報後將記號做了變換，最終就得出了日語的文章。”
“……是嗎。”
架起手臂，回憶日誌的內容和禦手洗老師的話。可是……果然不管怎麽想，也想不出什麽可能和暗號有關的東西。百瀨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需要更詳細的解釋嗎？”
“……不，不用。”
我略感煩惱的從椅子裏起身，開始準備回家。
“回家之後，我再努力試一試。”
……是的，距離報告調查結果還有時間。
雖然百瀨已經解讀完成，再做調查也沒有意義……但是我想盡可能的自己挑戰一下。說起來，關於千年蟲問題也還沒有調查。
“這樣啊。那麽，現在我就不說了。加油吧。”
說著，她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書包，貼到了我的身邊。
“前輩，接下來我有一個想去的地方，不知道方便嗎？”
※
※
※
“你是……如何解讀這暗號的？”
第二天的放課後。
剛剛下課。
芥川君來到推理研活動室，坐在委托人席上驚愕地向百瀨詢問。
“明明委托給你們卻說這種話可能很失禮……我心裏認為無法解開，就此石沉大海也是無可奈何的……所以，有些吃驚……”
用手絹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他看著百瀨的眼睛。即使是給人以冷靜印象的芥川君，看起來也有些動搖。頭發有點淩亂，或許他是跑到這裏來的……
我猶豫了一下，伸出手去調節腳邊的電暖氣，稍微降低了加熱程度。
“其實這個暗號，並沒有設計特別複雜的規則。”
撓了撓頭發，百瀨回答他。
“但是，如果沒有事先了解的話解讀起來就很困難。如果沒有當時的，法枝同學寫下這本日誌的十五年前的知識的話。”
“……十五年前的？”
“對。如果有的話，就能比較簡單的解開這個暗號。反過來說，在毫無線索的情況下解讀就很困難。順換問一句，芥川學長。”
她原地站起來，微微地歪頭。
“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可以嗎？”
“……呃，你是說要到外麵去嗎？”
“對，是的。”
“……我想想。”
芥川君稍作考慮，看了一眼放在腳邊的書包。
“……我帶來了所有要拿回家的東西，外出是沒問題……請問要去哪裏？”
……嗯，會有這種表情也是當然的。隻是委托別人暗號，當然不會想到要到學校外麵去。
“去了就知道了。不過，對於芥川學長應該絕無壞處。關於暗號的解讀方法，我會一邊走一邊說。”
“……這樣啊。”
他下定決心，點點頭。
“我明白了。這就走吧……”
今天的宇田路天氣晴朗。
雖然氣溫絕對不算高，有暖日照耀，雪景也頓覺溫暖。抬頭遠望，還要過一陣太陽才會落在山的對麵。
我們走下了學校前的坡道，聽百瀨從頭講起。
“說起來其實很簡單，普通的女高中生想不做任何參考就設計暗號是很困難的。沒有特殊知識的十幾歲女孩子想要獨自設計暗號，即使並非絕對不可能，也可以說難上加難。”
“啊……說的很有道理。”
芥川君走在百瀨的旁邊，對她的話點點頭。
“既然如此，就一定是參考了什麽寫出來的，這樣想比較自然。因此這回我們閱讀了日誌、還向十五年前就在本校任職的教師進行了詢問，調查了當時的情況。在了解到的情況中，我有兩點非常重視——法枝同學喜歡的電影、《交通員》，和當時爆發性普及開來的‘手機’。”
……唔。
結果，昨晚我考慮了一宿也沒有想出暗號的破譯方法。雖然想到了千年蟲問題或者手機的普及可能成為線索……沒想到《交通員》也是……
但是，這部電影是怎麽成為線索的？無論怎麽想，都是一部與暗號和推理無關的電影啊……
“讀過日誌的你想必知道，《交通員》是那個男生推薦給法枝同學的電影。是一部以在十字路口管理交通的中年男性為主人公的喜劇電影。故事賦予十字路口以人與人的相遇的寓意，法枝同學對此非常欣賞。”
“原來如此……關於這部電影，她的確很懇切地寫過心得……”
“然後是手機。當時，是手機剛剛開始在學生中普及的時候，法枝同學也在剛上二年級的時候得到了。她似乎很喜歡，在日誌中也大篇幅的進行介紹。以這兩點為線索，我解讀了暗號。那麽，請再仔細觀察暗號。”
說著，她叢書包裏拿出暗號的複寫紙交給芥川君。
邊走邊讀雖然有點危險，不過我們正走在完全沒有車輛通行的住宅街。有我注意的話就不要緊吧……
“這些記號，正如你所見的，看上去像是支離破碎的原創設計。雖然其中有圓和一條直線這樣簡單的圖形，但基本上來說，就這樣直接解讀是不行的，這一點不會有錯。因此，需要進行某種變換。在這裏，首先要利用從《交通員》中得來的提示進行變換，芥川學長？”
“啊、好……”
芥川君從複寫紙裏抬起頭來。
“那部電影重要的關鍵詞是什麽？”
“……‘十字路口’……對嗎？”
“正是如此。”
說完，百瀨又在書包裏找什麽。
“這些記號也有很多‘十字路口’——線與線的交點啊。當然，也存在沒有任何相交點的圖形，但絕大多數記號的線之間都是有交點的。關於交點計數的記錄在這裏。”
百瀨又拿出一張紙。在記號的下麵，每個圖形下都寫著交點的數量。
“嗯，原來如此……”
看著紙麵，芥川君摸了摸下巴。
“呃，到這裏我依舊還是不明白……接下來還要做什麽變換呢？”
“是。接下來使用的，是當時剛剛普及的手機。芥川學長現在使用的，是智能機？還是一般的舊式機？”
“嗯，就是普通的移
動電話。不是智能機，是有按鍵的……”
“那，芥川學長在用手機輸入文章的時候，是怎麽操作的呢？”
“……像這樣，按下屏幕下方的按鍵。數字鍵1對應‘あ’（a）行，數字鍵2對應‘か’（ka）行，這樣分別對應，如果要輸入‘あ’就按一次1，要輸入‘け’（ke）的時候就要按四次2，就是這樣的操作方式……”
說到這裏，芥川君睜大眼睛，似乎察覺到了什麽。
“……難道……這個數字就是……”
“對。”
百瀨衝他點點頭。
“——這上麵記錄著手機鍵盤的輸入順序。”
——原來如此。
我終於領會了。
雖然我現在用的是智能機，但以前也用過帶鍵盤的普通手機所以很清楚。原來這是剛得到手機的法枝同學利用輸入方法作為線索製成的暗號啊。
“基本上，可以把每兩個圖案的數字看作是一組。比方說開頭的‘2、2’就是在‘か’（ka）行鍵上按兩次，方法就是如此。沒有交點的記號為‘わ’（wa）行，十個交點的記號代表濁音或半濁音、促音。其他還有十一個交點代表標點符號等各種規則。將這些數字轉變為片假名的文章——我這裏有一篇。”
說著，百瀨取出一張上有手寫文字的紙。
然後她，
“我讀出來吧。”
她慢慢地向前走，同時開始將寫好的文字念出來。
從今天開始日誌使用暗號。
理由有兩個。
最近教師開始積極的搜查手機了，
因為日誌的內容而被發現在使用手機就糟糕了。
所以為了不被老師發現，像這樣用暗號來寫日誌。
“——就像這樣，變成了意思明確的日語。”
百瀨從紙上抬起頭，看著芥川君。
“當時，宇田路中央高中針對突然普及的手機，教師們開始嚴厲取締帶手機上學的行為。不僅看到手機會沒收，甚至還主動的開始搜查。日誌中如果出現關於手機的內容，法枝同學就有可能被人知道自己帶了手機。大概就是這個原因，讓她想到了用暗號來書寫日誌。”
“原來如此。那麽……”
略帶些慌張，芥川君追問百瀨。
“還有一張……還有一張紙對嗎？寫著另一個理由的紙……”
“嗯。”
百瀨幹脆地點頭了。
“要我讀出來嗎？”
“……是的。”
似乎從百瀨的口吻中明白了什麽，他一副下定決心的樣子，點點頭。
百瀨平靜地開始念暗號的下文。
另一個理由是我有了男朋友。
而且對象又恰恰是同班的他。
像這樣公開地寫他的事情很不好意思，所以要使用隻有他知道的，利用十字路口的暗號。
“……‘有了男朋友’，是嗎……”
百瀨讀完的時候，芥川君喃喃地，吐出了這句話。
“果然，是這樣啊……多多少少，從文章中感到了她們可能會交往……”
他的眼睛濕潤了，他用苦澀的聲音接著說：
“偵探小姐……你讀到暗號文的最後了嗎？”
“是的。”
百瀨點點頭。
“直到畢業典禮那天的記錄，我全部都讀完了。”
“是嗎……直到那一天，法枝同學也和那個人順利的交往著嗎？”
“是的。記錄中寫道，畢業後會去同一所大學的經濟學院，希望有朝一日能讓那個人本家的店麵興隆昌盛。”
“……是這樣啊。”
他低下視線，嘴唇顫抖。
“法枝同學的戀愛……得償所願了呀……她的感情……傳達給那個人了……”
我想不出有什麽話可以對他說。
啊啊，這就是這個人……芥川君失戀的瞬間。
因為十五年前的戀愛，如今我眼前的他——迎來了戀愛的結束。
“因此這次的調查就到此結束。但是，芥川學長。”
聽到百瀨叫他，芥川君抬起頭。
“在此之上，我有想讓你看一看的東西。我們剛好到了。”
說完，停下腳步的百瀨目光指向的是——一家鍾表店。
似乎未如今世道影響，算是相當繁榮。店裏能看到多位客人、
“這家店，怎麽了……？”
芥川君驚訝地詢問。
“跟這次的委托有什麽關係嗎……？”
“進去之後你就明白了。請吧。”
“……好。”
看芥川君的表情還是不理解百瀨的邀請，他打開店門，走了進去。我和百瀨也跟在後麵。
店內以木質裝修為主，是一個有懷舊氛圍的空間。到處都裝飾有好像是自主設計的落地鍾與掛鍾。
從店裏麵，
“歡迎光臨。”
傳來了女店員的聲音。
沉著、略帶沙啞，聽起來十分悅耳的聲音。
芥川君環視了店內一會兒，往店裏處看去——然後他呆住了。
“……”
他看到的，是一位穿著圍裙的女店員。
長長的頭發和清爽的表情。白色的肌膚、周正的五官。雖然也略有冷漠感，但那種氣質亦讓人感到憐愛。
——是法枝同學。
度過十五年的歲月，已經完全出落為成年人的法枝女士，就站在那裏。
“這家店，就是那個男生本家的店麵。”
百瀨撓著頭發，對芥川君說明。
“畢業前的日誌裏，用暗號寫下了店的名字。昨天，我和助手試探性的來到了這家店，因為法枝女士本人就在這裏，所以就想帶你到這裏來。”
從店最深處的生活區裏走出一位男性。齊短頭發麵相成熟，看上去與法枝女士年紀相當。
他走到了法枝女士的身邊。
“文，我你要去劄幌送例行訂單，店就交給你了。”
在她背上輕拍了兩下。
“好，我知道了。”
法枝女士微微一笑，點點頭。
“路上小心。”
“嗯。”
她揮揮手，男性走出了店門，駕駛停在外麵的車輛外出了。
“他就是日誌中提到的男生吧。看來，兩個人結婚之後，就如果日誌所說的一樣，為生意興隆而奮鬥著。”
“……”
芥川君仍然呆在那裏，一言不發。
此刻，一直憧憬的日誌中的女性出現在眼前，，他心中一定百感交集吧。
但是——即使這樣實際見到了，他也幾乎沒有什麽能做的事情。
的確，芥川君一直以來通過日誌見證了法枝同學的高中生活，每天都閱讀她的文章、為之心動不已，這已經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可是，法枝女士卻不知道芥川君。不知道自己的文章讓他多麽感動，為其內容一喜一憂，仿佛親身經曆一般動情。
對此一無所知的她能為芥川君做的事情——幾乎沒有。
——突然，芥川君打開書包，撕下筆記的一頁。
因為太過突然，周圍的幾名客人也驚訝地看過來。
但他毫不介意那些視線，在紙上寫著什麽——然後走向店深處。
“歡迎光臨。”
法枝女士注意到芥川君，對他露出笑容。
“請問有什麽需求？是要買新品？還是修理？”
“不……那個……”
說著，芥川君拿
出剛才那頁紙。
上麵是——他寫下的暗號。
（芥川君說了什麽？機會難得，各位也來試試破譯吧。不懂日文也沒關係，這裏有一個轉化為漢語拚音的版本，工具還是手機的九宮格鍵盤。不過別忘了把“線段之間的交點”也算作一個點）
上麵是與日誌中一樣的，以交叉點為線索的圖形序列。
法枝女士立刻就明白了這意味著什麽，睜大了眼睛。
“請等一等……”
她慌張地回到店的最深處，拿出了紙和筆。
數出交點的個數，然後變換為平假名，最後她緩緩地抬起頭。
“……謝謝你。”
眼睛直直的看著芥川君，露出溫和的笑容。
“是嘛……你是我的後輩啊。真有點不好意思，那個暗號，還有人能解開啊……”
“不，不好意思、什麽的、我才……”
雖然言辭生硬，但芥川君還是笨拙的回答她。
“但是，這樣啊，你是讀了那個日誌之後，來這裏的啊……那個呢，現在我要看店，不能和你說太多……”
法枝女士，輕輕的握住了芥川君的手。
“但如果你還能來做客，我會很高興的。”
※
※
※
我們在店門口與芥川君告別了。
他忍著淚水，反複地向我們低頭道謝。說過關心的話之後，我和百瀨無言地踏上了回校的路。
因為上次的調查結果稍有些遺憾，這次能迎來這樣的結局讓我放心不少。
當然，他的戀愛告終的事實沒有改變，心情未能傳達，今後恐怕也沒有機會向法枝女士闡明。但是，如果是這樣的收場……能夠見到她，芥川君的心裏也一定可以釋懷了吧……
——失戀偵探，最開始是被百瀨強拉，不情願地去做。
但不知不覺中，已經不能抽身、也不能逃脫了。
但是，如果能像這樣幫助到別人。能幫助別人結束戀愛的話，我發自內心的覺得這也不是一件壞事。
“……”
不由得，向百瀨投去了視線。
在我的右前方，她正有些吃力地走著，通往學校的坡道很陡。
我想，和百瀨的關係能借著這個勢頭回到以前那樣的感覺就好了。
回到以前那樣不會像現在這樣氣氛僵硬、尷尬的關係……
——這時，我發現。
突然發現的。
和平常一樣頭發亂糟糟的，因為寒冷蜷縮身體的她。
……她又沒有戴耳套。
沒有戴上我送給她的聖誕禮物，那個毛絨耳套。
收到禮物的時候明明露出了那樣少見的喜悅表情，今天卻又忘記戴了嗎？
還是說……因為有什麽理由才有意留在家裏，之類的……？
——怎麽可能。
這丫頭一定隻是單純不小心忘了，不是有目的有理由的。
可是，胸中還是生出一股不安。
而這種不安，漸漸地變成了“對百瀨的不滿”。
之前心中積極的情緒轉眼間就消失了。
回到活動室，重新開始收拾東西回家。
我和百瀨還是沒有說話。
不，正確的說，可能隻是我單方麵的保持沉默了。畢竟，從以前開始兩個人的對話都是我先開的口。現在我不說話，對話當然也無從開始。
小小的活動室，隻有收拾物品的單調聲音。
窗外好像吹起了強風，玻璃時不時吱呀作響，讓室內的氣氛更加的微妙了。
即使是百瀨也受不住這種沉默了。
“話說回來。”
像是自言自語的聲音，喃喃地說。
“話說回來，如果想那樣受到別人喜歡，也很幸福啊。”
她坐在偵探席上，將筆記和文具裝進書包。
“……怎麽說？”
心中生出不好的預感，我問她。
“如果我也像那樣，時隔多年也能得到他人愛慕，我想我會非常高興。即使不能實際相見，隻因為文章而萌生戀愛，不是很美妙嗎。”
外麵又刮過一陣風，搖動著窗子。
我停下收拾東西的手，聽她接著往下說。
“那種感覺，才像少女漫畫呢。我果然很喜歡看到那種浪漫的人際關係。不禁心生憧憬，如果也有人像那樣想著我就好了。”
“……”
“不過，我也知道現實大多不如人意。但還是，下意識的覺得那樣真好呀。心裏覺得羨慕。”
——這番話。
百瀨說出的這番話——讓我明確的感到了“不快”。
說“現實不如人意”，就是說百瀨覺得——我的感情，比不上芥川君對法枝同學的感情嗎？而且她還毫無自覺地、毫不顧忌地說出來——說給我聽嗎？
“所以，今天感覺是見到了好東西——”
“——百瀨你啊。”
——我無法忍受了。
無論如何都無法忍受了，我已經在拚命壓抑自己想說的話了。
“怎，怎麽了。”
百瀨表情僵硬的看著我，臉上清晰地顯出了驚訝與焦慮。
“這話……你說出來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是，什麽意思？”
“我問你為什麽對我說這些話。”
百瀨被我嗆了聲，一時無言。果然這丫頭，根本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會讓我有什麽感受。
“沒有為什麽、沒有特別的意思呀。我隻是說說心裏話而已。”
“那百瀨你。”
我猛地攥拳，把一直憋在心裏的話慢慢吐出來。
“你心裏真的羨慕那樣的事情……是覺得我的感情比不上嗎。”
百瀨睜大了雙眼。
“之前也是，說為了金錢為了外表戀愛也沒錯、說不在一起反而能幸福，都隻是在說真心話……說的時候沒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她多次張口但又閉上。
“對、對不起。”
百瀨回答的聲音細若蚊聲。
“我、我沒有那樣的意思，真的沒有。”
“嗯，我就知道……”
我胡亂撓了撓頭。
“百瀨，才不是有那種心思的人。”
——對。
百瀨是不擅長察言觀色的類型。
不會看氣氛，也不知道考慮別人的感受，就是這樣的女孩子。
這次也是，隻是她的那種性格使然罷了。
可是為什麽呢——這次我卻無論如何不能諒解了。
“……我以後注意。”
百瀨咬著嘴唇，用顫抖的聲音說。
“今後……我一定注意，不再讓你有這種不快。”
“你能做到？”
“……我不知道，但我會努力。”
“行了，你做不來吧。你不是一直這樣無自覺嗎。”
好像破罐子破摔一樣的心情，我接著說。
“我忍著就行了，反正一直不都是這樣嗎。”
說起來就是這麽一回事。我為了她的不懂顧慮、不懂為人而前後奔走。多少次提醒她，向她表達不滿。
但百瀨還是沒有改變——今後也一定不會改變吧。
那麽，我隻能一直這麽單方麵的忍耐下去了。隻能這麽受其苦惱了。
“隨你便吧。”
說著，我咯吱咯吱的撓頭發。
“禮物也是，不愛用就不用。你想怎麽說就怎麽說。行了，就這樣了。”
——隨後我的心就湧上了一種，舍棄了什麽重要事物的罪惡感。
但是，說出的話也收不回來了。
滿溢的情緒已經無法遏製住了。
百瀨視線向下，握緊了拳頭。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後，
“……前輩才是。”
她發出了異常響亮的聲音。
“前輩才是，明明什麽都不懂。”
……我立刻就意識到，她的話裏有責難的意思。
“根本就不知道這段時間我心裏怎麽想，心情怎麽樣。請不要隨便說這些不負責任的話。”
——我發熱的腦袋，一點點地理解到了狀況的變化。
百瀨開始反擊了。
對我一味傾吐的話語——開始還嘴了。
心跳瞬間加速，全身都在流汗。
百瀨心裏也有心事嗎？究竟是什麽……？
“……怎麽回事啊……”
百瀨對我的問話長歎一聲。
“……我不想說。”
粗暴地鬧著頭發，這樣說道。
“對什麽都不懂的人，說什麽也沒有用。”
“……”
……這算什麽。
為什麽不想說……
瞬間，胸中又湧起了不安與惱怒。情緒莫名膨脹，簡直想要喊叫。
“……你不告訴我……當然不知道了。”
“……”
“告訴我啊……”
——突然，白來猛地抬起頭，怒目圓睜的看著我。
“我不想說！”
——她大喊大叫。
“我不想告訴你！”
“……”
——我無語了。
百瀨強有力的眼神——筆直的射向我。
她的臉頰染上紅暈，嘴唇因憤怒而微微顫抖。
我因這種劍拔弩張的氣氛而膽怯了。對她的情緒之強烈感到了恐懼，無法發出聲音。
“為什麽。”
百瀨聲音顫抖著，接著說。
“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麽明明兩情相悅，卻會有這種爭吵……”
——兩情相悅。
以前的確不曾有過這種矛盾。也沒有像這樣互相試探，感到不安的時候。所以……是兩情相悅引發了這樣的不合嗎？正因為我們兩情相悅，所以才有這種心情嗎？
——我想起了之前百瀨說過的話。
“單相思也好、相親相愛也好、剛開始交往也好、結為連理之後也好，這份痛苦也一定不會消失。我甚至想，倒不如說可能更加深刻了。”
“與其會變成這樣……”
聲音嗚咽著，百瀨說。
“……不如一早不知道兩情相悅的事。”
百瀨忍著淚水，看著我。
“我寧願不知道前輩喜歡我。寧願沒有察覺，自己愛上了前輩。”
——我倒抽一口氣。
寧願不知道。
寧願沒有察覺。
那麽，接下來她要說的話一定是——
“——就當做沒發生過吧。”
聲音顫抖著，百瀨說出了口。
“我喜歡前輩的事情、前輩喜歡我的事情。都當做沒發生過吧。失戀偵探也停止。兩人間不必要的見麵、牽手、心動都就此結束吧。這樣的話一定——”
——一滴眼淚，從她的眼睛裏留下來。
“——至少，要好一些——”
“——你等一等！”
我連忙打斷她的話。
“說什麽……當做沒發生什麽的……這、你……太突然了……”
……確實，可以看出我和百瀨的關係出現了障礙。
但是，一筆勾銷什麽的實在太突然了、太混亂了，我不能簡單地同意她。
“再稍微、好好考慮考慮……花點時間……冷靜下來……”
對，不能就這麽簡單的做決定。
現在我的確說不出自己喜歡百瀨。但是，我也不想就這樣因為一時的腦熱和苦惱而結束關係。
可是。
“我考慮過了。”
百瀨幹脆地回答。
“甚至夜不能寐地考慮過了。”
“……”
我捂著頭，撕撓頭發。
……百瀨她。
她究竟心裏在想什麽呢。
究竟在想什麽，為什麽想回到前輩後輩的關係去？
現在的我無法去推測她的心思。我意識到連這一點本身也是傷害她的一個原因，更使我不能做聲。
——就在這個時候。
活動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了。
“那個……”
一名女生在看過來。
“我聽說這個活動室在進行名叫‘失戀偵探’的活動……”
女生身材修長，黑發飄飄。
雖然強烈的苦悶使她的眉毛緊蹙，但表情凜然決絕，是個給人以堅強印象的女生。居然在這個時刻有委托人上門。
但是——我因為見過這個女生，而深感驚訝。
“……荻野目……前輩……？”
——她是曾經的調查對象。
那是我還對失戀偵探缺乏動力的時候，與百瀨一起探究其真心的對象。
混亂不堪的腦海裏，回放出那一日的經曆。
九月。
距今四個月之前。
那是氣溫還很高的時候，文化祭那一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