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國際機場,梓榆拖著行李箱,緩步走出行李區。


    踏上故土,舉目環顧,機場大廳大理石地折射出的亮白色的燈光,讓她在香港的春意暖暖中感受到一絲蕭寒。


    墨鏡下透徹著淺淺的笑意。


    十五年前,在機場登機前頻頻回首,抽泣流淚。從她出生便照顧著她的奶媽兼傭人方姨合著她的肩膀,輕聲說:“哭吧,好好哭一場,今天,你流著淚離開,將來,一定要笑著回來。記住,從現在起,你不再是向氏大小姐,你姓方。”


    十五年後,她到底回來了。還是同樣的機場,她牢牢記著方姨的話,她笑著回來了。


    旅客來去匆匆。在這個一年四季周而複始演繹著悲歡離合的地方,有重逢的歡笑,也有離別的傷感。她淺笑著,緩步路過一個又一個或歡笑或哭泣的過客。


    “華中國際成功收購萬天百分之八十控股,成為萬天集團全資股東,為這場長達兩年的競購劃下漂亮的休止符。這是繼三年前康業集團對霍氏的收購之後,最為轟動的一次收購。主持這次收購的是華中國際新任董事局主席華天辰,相信收購的成功更加奠定了這位年輕主席在華中董事局的威望。”


    路過正播報著財經時事訪談的大廳寬屏,她驟然停步,望向屏幕。


    “華中旗下的華中地產昨日發布年度業績報告,公司在過去六個月,即華中國際董事局新任主席華天辰上任後,淨利潤為300.98億港元,比去年同期利潤增加百分之八十九。若扣除投資物業公平值的變動,華中地產期內的淨利潤為431億港元,同比上漲103%。”


    “華中上市子公司華中發展也於昨日宣布,公司截至去年12月底的中期淨利潤600億港元,較上年同期的300.32億港元增長99.8%。近幾年香港四大集團康業,華中,季風,湯瑞董事局核心成員均有重大變動,老一輩讓賢,年輕後生出任主席活躍商界,四大集團業績均有大幅增長,成績矚目,可謂長江後浪推前浪。今天財經人物訪談我們有幸請來華中國際主席華天辰先生。”


    “華先生,在你出任華中董事局主席之前,是否已經開始計劃這次的收購?”


    “可以這樣說。我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當然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經過這次收購,確切說在華先生入主華中董事局之後,華中股價漲幅顯赫,某些領域半年內利潤漲幅甚至過百分百,業績矚目,商界盛讚後生可畏。”


    “過獎。是各位前輩長輩肯給我機會而已。我要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


    “請問華先生繼這次收購後還會有哪些商業發展計劃?”


    “當然現在說這些為時過早,總之一步步來。剛剛收購了萬天,還有很多的後續待處理。我不是個胃口特別大的人,一下吃進太多,很容易撐壞,得不償失。”


    “華先生有沒有考慮過個人的事情。身為城中名媛青睞的對象,華先生有沒有中意或正在交往的人選。媒體很少能捕拍到華先生的私人八卦,相當遺憾。曾經同樣是緋聞絕緣體的康業集團主席都已經結婚生子,記得當年那場世紀婚禮華先生還是康先生兄弟團成員之一。什麽時候輪到華先生的喜訊?”


    “財經訪談幾時成了娛樂訪談。其實若是遇到合心意的人選自然會考慮更進一步,這方麵他比較好運。這是要講求feel的,我的原則寧缺毋濫。目前我還是專注事業比較好。”


    ......


    屏幕裏的人意氣風發,屏幕外的她隻佇立不動。墨鏡遮住了她大半個臉頰,看不清她的眼神。燈光打在她白皙的麵龐上,唇尾翹起的意味深長的弧度,隱隱透現出這個年輕女孩的絕色芳華。


    “新聞已經結束,怎麽還站著不動?”身後傳來一聲笑。


    她倏然轉身,望向身後。


    一張含笑的俊朗臉龐落入眼簾。當初那個青澀的愣小夥子,已然愈發的成熟穩重。


    她摘下墨鏡,臉上泛起欣喜的笑意。“已經讓你不要接我的。”


    “怎能不接你,”子謙向她張開臂膀,笑著說:“歡迎回來,家姐。”


    天漸降暮色,夜燈開始明明滅滅。香港街道車水馬龍,行人步伐匆匆。


    她有些疲倦,仰首靠在坐椅的枕靠上,微微合眸,望著車窗外一閃而過的街景。從前沒有見過的建築昭示著香港這十五年間的變遷與升華。


    “香港變化很大。”輕晃著墨鏡,鏡架的一側貼在唇邊,心不在焉地淺笑著。


    “我不過才回香港五年,又是很小時候離開香港,對香港的變化沒感覺的。”子謙盯著車子的前方,聳了聳肩,又笑問:“想住哪裏?我那邊收拾出了房間。”


    “堂堂k.l集團首席律師會沒有住的地方?”她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ok,開玩笑的。其實公司幫我訂了酒店,我就住酒店好了。兩周後還要回美國。”


    子謙看了眼後視鏡,訝然:“我以為你這次要長住香港。”


    她沉默,手指按下車窗按鈕,車窗緩緩下降,深吸一口飄入車內的沁人的風,緩緩說:“這次的case,我等了很久,如果按計劃進行,相信很快就可以長住香港。”


    “可是這次你的對手是鍾緯銘大律師行,華中國際的首席律師谘詢,法律界的泰鬥。鍾緯銘的獨子鍾嘉倫是法律界新起之秀,連續幾場case勝出,打敗的對手皆是赫赫有名的大律師,現在已經全麵接手律師行。背後又有華中國際和雲控股的支持。而雲控股更是華中的大小姐,也就是鍾緯銘的太太,他的母親華雲姿親手創下的產業。這個開頭仗,你有把握贏?”望了眼後視鏡,擔憂地問。


    “他母親親手創下的產業?嗬嗬,”她冷笑,輕蹙了蹙眉,“這場開頭仗,有無把握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須得有和他交手的機會。”


    “先不談這個。”他繼續打著方向盤,話語中刻意地輕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一定很累。想先去酒店還是先去吃飯。我定了位子。這些年都在國外,雖說有華人餐館,終歸沒有本土粵菜來的正宗。今晚好好吃一頓。”


    “好啊,”她笑了笑,隨即淡淡說:“我想先去看看爹地媽咪,還有子欣。”


    墓園在山頂,到達的時候,暮色更暗,弦月朦朧,應襯著排列有序的墓碑陣陣冰涼白色。偶爾拂過的一絲晚風,讓寧靜夾雜著一抹戚戚。


    可這股淒然的寧靜卻讓她感覺莫名的心安。


    將三束百合分別端放在三座墓碑前,又坐在其中一墓碑前,手撫摸著墓碑上淺笑的相。


    “媽咪和子欣最喜歡百合。十五年沒有看望他們,他們應該在怪我。”說著,趕忙翻了翻手袋,尋找著什麽。


    “是不是這個?”子謙遞上一手帕。


    “謝謝,”接過手帕,細細擦拭著碑麵,緩緩述著:“我和子欣自幼在一起。這個妹妹很依賴我,事事聽我。爹地媽咪自殺的那一晚,她看到了那個場麵,受到刺激心髒病發作,偏偏當時傭人們亂成一團,沒有人注意到她,沒有得到及時救護,就這樣去了。這是我最意難平的事情。如果當初我沒有出去,她會有救的。怪我,都怪我。”


    子謙歎了歎氣,拍了拍她的肩頭。“不要太自責,你也不想的。當時你是去找他們,為的是救下向氏的恒信。”


    擦拭著墓碑的手倏然停住,連帶著手帕緊握成拳,語聲透著冷意:“我去求他們,求他們放過向家和恒信,可他們終歸恩將仇報。所以,真正的凶手,是他們。不該死的人,不會白死。這十五年,我們付出的辛苦,也不會白付。”


    在墓碑的另一側坐下,望著她,蹙眉問:“為什麽不讓我進華中,當時華中正在招聘市場部經理,以我的學曆和履曆,完全可以一試。我讀金融,為的就是這個機會。如果進入華中,不是可以直接接觸到他們?”


    她搖了搖頭,細細分析:“區區市場部經理的職位,還有你的學曆,對於華中這樣的公司,不算什麽。即便應聘成功,未必可以直接接觸到董事局核心。如果激進,動作太大,反倒讓人生疑。先進去一家新興的小公司,於你更得心應手。”


    子謙的眉頭漸漸展開,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她微微一笑,手搭在他的肩頭,正色說:“在起步階段,小池子裏的大魚,比大池子裏的小魚,可以得到更多機會。當你能將整個小池子完全掌控在手心時,才有機會在大池子讓人矚目。別人攀求你,比你去攀求別人,更來的有價值。你要記住,欲速則不達,我們忍了十五年,為的就是現在。”


    他拍了拍搭在他肩頭上手背。“家姐,我懂的。我也是向氏的子孫,你說什麽,我去做就是。我隻是有個要求,不要傷害到你自己。憑借我們現在已經擁有的,即便沒有拿回一切,我們依舊可以有自己的生活。如果傷害到自己,得不償失。”


    “你怕我犯法?”鬆開已被握皺成團的手帕,無事般繼續擦拭著墓碑,“你放心,我在英國學了這麽久的法律,不會知法犯法。同歸於盡魚死網破不是聰明人的做法。即便複仇,也要幹幹淨淨地開始,亦要幹幹淨淨地結束,否則白白浪費了我們辛苦忍下的十五年。我既然笑著回來,自然也會笑到最後。”


    “我知道你不會犯法。但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打斷:“其餘的你不用多說。隻要不犯法,其他的無所謂。華中國際在十五年間躋身四大家族行列,和康,季,湯四氏齊名,其中利用了多少向氏的資源,還有雲控股和鍾緯銘律師行,又有多幹淨?!不過我得感謝他們,總算是把我們向家的恒信資產發揚光大,讓我們有滿滿的東西可以拿回。”


    “是不是隻要拿回華中國際就行?”


    “讓華中消失,重建恒信,是我們的目標。當年他們利用爹地的信任和所謂的友情,先從恒信銀行借到巨額低息貸款,然後設計恒信集團股價大跌,趁機暗中吸納底價股。因為股價變動異常,股民利益受損,爹地被商業罪案調查科調查,最終被逼得自殺,媽咪殉情,子欣心髒病發而亡。一夜之間,恒信消失,我一下失去三個最親的人,”


    夜色更深,山頂的寒意伴著冰冷的話語,讓墓地愈顯沁骨的靜謐。


    她起身,再蹲下繼續細細擦拭旁邊的墓碑,“他們當初如何對付恒信和向家,我要用同樣的方式回敬給他們。”


    “家姐,你還沒有告訴我,當年你去求他們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你一直都避開這個問題。”他跟著起身,追問著。


    “當年我不過十三歲,還能發生什麽事情,你想太多。”她低首,繼續手中的事情。


    “華天辰和鍾嘉倫當年也不過十幾,並未有涉足家族產業,他們應該不會如他們父輩般參與其中。可每次談起他們,你都......”


    “不用再問這個問題。”她倏然扔下手帕,靜默了須臾,再起身眺望著遠處的萬家燈火,聲淡而冷冽:“我們隻要拿回我們應得的東西就好,我會保護好自己。總之我要讓華鍾兩家所有的人跪在爹地媽咪還有子欣的墓前認罪。””


    他走上前,認真問道:“家姐,告訴我,下一步我該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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