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千葉跑了。”阿七按照周琅的意思,拿了些銀錢去給千葉, 去了柴房一看,柴房裏隻有一堆割斷的繩子, 綁著的千葉不翼而飛。


    周琅正在喝藥,聽到阿七的話,被嗆得拚命咳嗽,端著碗的千河拍他後背幫他順氣。


    千葉會跑,也是在千河的預料之中,畢竟以下犯上這樣的事,被追究了搭上性命也不稀奇。


    “他跑去了哪裏?”周琅問。


    阿七, “奴才方才去找的時候, 聽到有個巡邏的人說,天亮時分,有個奴才打了采買的名義出城了。那人——應該就是千葉無疑。”


    周琅聽到千葉是跑出了城,心裏安穩了一些。他想將千葉打發走, 也是怕千葉留在身邊害他, 如今他自己跑了,也省的他追究的功夫。


    阿七看周琅沉思的模樣,就提議道,“公子,要不要奴才稟明將軍,派人去將他抓回來?”


    “不必了。”


    “那……”


    周琅也有思量,“昨晚的事, 就此作罷。”


    阿七心中有憂慮,千葉的脾氣,隻怕不會善罷甘休。


    令狐胤不知道是從哪得來了周琅染病的消息,還親自過來探望,周琅聽說令狐胤前來,準備起身相迎,令狐胤見他臉色蒼白,就不讓他起身,“不必起來,你身體不舒服,就躺著吧。”


    周琅吃了藥已經好了許多,但是軍醫叮囑受了風寒就不要見風,所以千河阿七兩個就將屋子裏門窗都關的嚴嚴實實的,也不讓周琅出去。周琅平日本來就無聊,現在連床也不能下,就隻能躺在床上翻那已經看過許多遍的兵書。


    外麵還是正午,房間裏卻因為周琅在床上看書點著蠟燭。


    “聽軍醫說你受了風寒。”令狐胤說。


    “隻是小病,沒想到還驚動了哥哥親自過來。”周琅扶著床榻坐起來了一些。


    令狐胤走到床邊,“這樣的天氣,也不是太冷,怎麽還染了風寒?”


    周琅自然不能說自己是被下了藥,半夜衝了冷水所致,“昨晚在院子裏看書看得睡著了,今早起來就病了。”


    “哦?看的什麽書?”令狐胤看周琅手邊還有一本書。


    周琅合上書遞給令狐胤,令狐胤隻看了一眼書名,“你想學兵法?”


    周琅隻是太無聊了,“隻是平日裏空閑的時間多了,翻到了這一本而已。”


    令狐胤心思玲瓏,自然聽的出周琅話中的意思。周琅是個文人,不好在軍營裏走動,終日呆在院子裏,自然無聊的很。但這裏又確實沒有什麽消遣的地方,消遣的玩意,唯一臨近的城鎮都還相隔甚遠,他習慣了這樣枯燥的生活,周琅卻沒有。


    “軍中日子清苦,苦了你了。”


    周琅一笑,“哥哥怎麽說這樣的話,軍營裏的男兒保家衛國,我欽佩的很,隻是我自己卻是個沒什麽用的文人,整日在房中荒廢。”


    “你竟是這樣想的?”令狐胤見周琅目光真切,心中一動。


    周琅一下沒明白令狐胤的意思。


    “朝中重文輕武,許多文人看不上軍中士卒。”令狐胤說到這裏,心裏也是泛出苦澀來,“雖我父親戎馬半生,為帝王鞠躬盡瘁,卻也直到他老了,戰亂四起,他才得到了重用。今日卻聽你說,心有欽佩——”


    周琅雖然是個文人,卻和那些眼界困在這個世界的迂腐書生不同,“那些文人說到底也是死讀聖賢書,哪裏知道民生疾苦這樣的事。武將在外舍生忘死,平寇撥亂,我自然欽佩。”


    令狐胤望著周琅,久久不言。


    周琅被令狐胤看的錯開目光,“哥哥望著我做什麽?”


    令狐胤忽然揚唇一笑,“周公子……”他平日裏都是叫的周公子,今天卻覺得太生疏,“從前叫起來不覺得,今日一聽,你叫我哥哥,我叫你周公子,實在是生疏的很。”


    周琅沒想到令狐胤會忽然糾結稱呼的問題。


    “以後我就叫你一聲周弟。”


    周琅叫令狐胤哥哥,是因為他是令狐柔的兄長,但這令狐胤忽然改口叫他周弟,他聽在耳朵裏卻隱隱有幾分不自在。


    令狐胤坐了下來,替周琅將身上的被子掖好,“周弟好好養病,等你好些了,我就帶你在軍營裏好好轉轉。”


    周琅困在院子裏大半個月了,早就呆膩了,但他又不敢自己隨便在軍營裏走動,怕闖出什麽禍事,聽令狐胤所說,眼中就亮了幾分。


    令狐胤從前就覺得周琅才華斐然,卻不想他還有這樣的見識,方才字字句句都說進了他的心裏。


    朝中重文輕武風氣從前就有了,隻聽說前朝有武將叛亂的事,所以皇上親近文臣,疏遠武將,他父親一生為皇上鞠躬盡瘁,最後在上陣殺敵之時,妻子卻被皇上寵幸的文臣謀害,後來皇上還一味包庇寵臣,實在是令人心寒。


    周琅卻不知道這樁往事的隱情,他還想著終於能出去走動,臉上的笑意掩藏不住,“我明日就能好。”


    令狐胤看他眉眼都含著笑意,唇一彎就有傾倒人的豔色,那一日望著周琅眼睛時的醉意又從記憶裏鑽了出來,“不急。”


    “將軍。”門口忽然傳來長青的聲音。


    “何事?”令狐胤神色又恢複成了冷凝的模樣。


    “雲藏回來了。”


    令狐胤聽到這一句話,臉上雖然沒有動容之色,周琅卻看到他眼中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逝。


    要是其他的事,令狐胤就留下來陪周琅吃頓飯了,但那雲藏……


    “哥哥有事就先去處理吧。”


    令狐胤聽周琅的話,麵上冷意才淡了一些,“嗯,你好好休養。”


    周琅應了一聲,令狐胤就和長青一起離開了。


    第二天,令狐胤果然又來了,周琅昨晚裹著白熊皮睡了一覺,出了一身汗果然好了許多,他今天起的早,令狐胤來的時候,他已經洗漱好了。令狐胤看他氣色比昨日好上不少,就決定帶他出去轉轉。


    現在正是早起操練的時候,外麵守夜的士兵已經到了換崗的時候,所以人並不多,周琅隻上回迷路的時候逛過一回,許多地方都沒來得及看,令狐胤帶著他逛不說,還順帶著教他怎麽認路。


    修在邊陲的城池城牆高且厚,並且回環曲著,周琅抬頭看,有許多城牆上還修著箭塔哨崗一類。


    令狐胤帶他上了城牆,從高處望下去,周琅就沒來由的想到固若金湯這個詞來——在下麵走的時候覺得回環曲折,找不到方向,從高處上望下去,卻覺得那些城牆又是最好的防禦工事,加上錯落有致的箭塔哨崗,即使有敵人攻破城牆,退入城中的士兵也能很好的依據地勢轉守為攻。


    周琅聽令狐胤講解,越發覺得令狐胤是不世的將才。


    城牆外麵就是一望無際的黃土,但周琅卻在那黃土上看見了幾個靈活竄動的影子。


    令狐胤順著周琅的目光望過去,“那是北狄國的斥候。”


    那些人隔得太遠,以至於周琅一眼望過去分辨不出那是人還是什麽。


    “北狄的大軍就駐紮在五十裏之外的夜狼山下。”令狐胤道。


    周琅並不熟悉這裏的地勢,卻知道五十裏相隔並不遠。


    北狄國被稱作蠻夷,就是因為他們不受教化,每年七八月份,牧草長勢最好的時候,他們都要借著強壯的騎兵過來擄掠一番。邊陲原來也有許多城鎮,但因為北狄連年進犯,許多城就成了空城,埋在了黃沙下麵。近幾年北狄新皇登基,野心膨脹,進犯的就越來越頻繁。皇上不堪其擾,才修了城牆令令狐父子鎮守邊陲。隻是近來國中有饑荒流民作亂,令狐胤的父親就被抽調過去平內亂了。


    “要打仗了是嗎?”周琅雖然生在安逸的臨安,卻也知道那北狄蠻夷的凶狠,傳言他們所到之處,都會下令屠城,婦孺亦不能幸免。


    令狐胤點頭,“等過些時候,他們的馬匹肥壯起來的時候,就要來了。”


    周琅在來的時候就知道可能會打仗,隻是他安逸了半月,就覺得那戰場離他很遠。


    “拿弓箭來。”令狐胤盯著城下那竄動的黑影。


    城牆上駐守的士兵就捧了一張弓過來。


    周琅看令狐胤拉弓引箭,心裏一驚。那城下晃動的黑影離他們約莫有半裏地,並且他們還身手敏捷,每次都挑土丘躲。


    令狐胤視線忽然一凝。


    箭矢破空聲傳來,遠處從土丘後探出頭的斥候被一箭洞穿顱腦,倒在地上不動了,和他一起的幾個斥候弓著身子往來時的方向跑。


    令狐胤收了弓箭,遞給城牆上的士兵。


    周琅都看呆了,“哥哥這箭法比百步穿楊厲害多了。”


    令狐胤聽到周琅的誇讚,彎了彎唇,“城牆上風大,我們下去吧,帶你去別處看看。”


    周琅點了點頭,跟著令狐胤下去了。


    他們在城牆上已經呆了半個時辰,下來的時候,城中已經有了許多巡邏的士兵。那些士兵見到令狐胤,都會過來行禮,令狐胤擺擺手,就讓他們走了。


    “看來哥哥在軍中很有威信。”周琅跟令狐胤走了一路,看到每個行禮的士兵待令狐胤都是恭敬萬分。


    令狐胤道,“將軍若是在軍中沒有威信,怎麽打仗?”


    周琅想說的卻不是這個,“威信可以是別人怕你,也可以是別人敬你。”


    “那你說,他們是怕我,還是敬我?”令狐胤停下腳步。


    周琅一笑,那桃花眼裏就透出幾分狡黠,“又敬又怕。”


    令狐胤,“那你是敬我還是怕我?”


    周琅和令狐胤聊了一路,都輕鬆的很,現在聽令狐胤問的這一句,將從前在女人麵前的油腔滑調拿了出來,“我仰慕你。”


    他用一種近乎玩笑或者就是玩笑的口吻將這句話說出來,目光澄澈的又好像他說的肺腑之言。


    令狐胤在那一瞬間,聽到自己胸腔裏突兀的,仿佛已經能被旁人聽到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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