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看到被兩個人扶著回來的肖時卿時嚇了一跳, 他身上纏著繃帶,有些繃帶上還沾著血, 看起來淒慘的很,“你這是怎麽回事?”


    肖時卿搖了搖頭, 失血過多的乏力讓他眼前發昏。


    “今日不是小比嗎,”燕城還沒見過肖時卿淒慘成這個模樣,就是三個月前的大比,也沒有見他傷成這個樣子。


    “你倒是說話!”燕城看肖時卿不開口,就急急追問,“誰這麽有本事,把你打成這樣?”


    肖時卿有氣無力的開口, “將軍打的。”


    “將軍?”燕城一臉震驚, 別說小比,就是大比令狐胤也很少出手過,尤其比了之後還將人傷成這樣,“將軍為什麽會和你比試?”


    肖時卿哪裏知道, 將軍同他一連打了幾把, 前兩回他還勉勉強強能支撐個十幾招,到後麵直接就是被壓著打了。況且將軍今日很不開心,有幾回槍尖兒都貼著他的心口刺過去了。真是隻留了讓他活命的情麵。


    “你莫不是得罪了將軍?”燕城道。


    肖時卿聽了他的話,馬上反駁,“你別瞎說,將軍——”


    燕城看他要坐起來的模樣,連忙將他按回去, “你再亂動,流血都要把你流死。”


    肖時卿被按回床上,好一會才緩過氣來繼續道,“我哪裏敢得罪將軍。”


    “那將軍為什麽幾次三番的罰你?”燕城道,“你上一回身上的傷才好了幾天?怎麽一場小比,回來又是一身傷。”


    肖時卿也是有苦說不出,連連歎了幾口氣。


    “你還是繼續躺著吧。”燕城也是連連搖頭,“我去軍醫那裏給你討點止血的金瘡藥過來。”


    ……


    周琅從回來之後,就看著謝縈懷將他那柄華貴的佩劍翻出來重新帶到了身上。


    “你昨天不是還嫌這佩劍累贅嗎?”周琅道。


    謝縈懷笑,“累贅總比沒命好。”


    周琅知道謝縈懷又要提剛才在演武廳的事,從回來的時候,謝縈懷都念了一路了,他本來是真的被嚇到了,但謝縈懷好似比他更害怕。


    事實上謝縈懷真的很害怕,他剛才那一瞬間,手邊什麽都沒有,看著那紅纓槍破空而來,整個人像是被釘在了地上。如果不是令狐胤……


    “今天也隻是個例外。”周琅還反過來安撫他。


    “例外?”謝縈懷摸著那堅硬的刀鞘,才覺得終於安心了一些,“如果剛剛令狐胤跟我都不管你,那槍會從你的胸口穿過去——然後你就死了。”


    周琅知道謝縈懷也是一番好意,就不再開口了。


    “明天我們就走。”謝縈懷心中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雖然剛才令狐胤的態度冷硬,沒有半點挽留。但周琅脖頸上的紅痕始終提醒他如果再留下去,可能真的會惹上大麻煩。雖然他現在都想帶周琅走,但這現在已經是下午了,他對這裏的地形不太熟悉,若是迷了路,入夜之後溫度降下來,怕周琅會受不住。


    周琅始終不知道謝縈懷為什麽這麽急著離開。


    謝縈懷知道自己的意圖太明顯了一些,麵色放緩,“我多買些絲娟鋪在馬車上,你要還是疼,我們就在鎮子上多呆幾天,順便找些有意思的玩意兒——這軍營裏太枯燥了。”


    “好。”周琅猶豫了一下,就答應了。


    謝縈懷聽到他答應,嘴唇一彎,“那我先回去準備了,明天一早我就過來接你。”


    周琅看著謝縈懷離開,自己在房裏也開始收撿起東西來——但他其實也沒有什麽要帶的東西。他最後也隻挑了幾件衣裳,拿了幾張大額的銀票和銀錠子用包裹包好。他來時準備了許多東西,想著會有用處,但發現來了這裏,帶的錢都花不出去,更別說其他的了。


    周琅收好東西,有些渴了,轉過頭看到千河不聲不響的站在他身後,著實嚇了他一跳。


    暮色已然四合,千河就站在那暗淡的餘輝中。


    他好像根本沒有看到周琅放在床上的包裹,“公子,廚房裏送晚膳過來了。”


    周琅一點胃口都沒有,“我沒什麽胃口,你出去吧。”


    千河點了點頭,退出去了。


    千河從周琅房間裏出來之後,就回了自己的房間。阿七這兩天都低落的很,坐在床邊發呆。


    千河自顧自的收拾著自己的東西,阿七聽到聲響,抬頭看了他一眼。他和千河的關係談不上疏遠,但也絕對不屬於親密,他看到千河在收拾東西,還是問了一聲,“你要走嗎?”


    千河沒有回答。


    窗邊忽然傳來響動,阿七轉過頭,就看到一隻灰色的鴿子停在窗欄上。


    千河也看到了,他看了阿七一眼,然後當著他的麵,將鴿子腳上係著的信抽了出來。


    “你在給誰傳信?”阿七問。


    千河看完了信,將那卷成一團,放到燭台上燒成了灰燼。


    阿七試探性的說出一個猜測的對象,“千葉。”


    火舌從紙張舔舐到了千河的手指,他被燙的一抖,黑色的灰燼簌簌落了一地。


    阿七已經篤定了答案,他看了一眼千河,開始慢慢往後退。


    “你要去告訴公子?”千河看著阿七的動作,就已經猜到了他的意圖。


    “公子都放了千葉一條命了,他還敢——”阿七已經退到了門邊,“你為什麽要給他傳信?你不知道他……”


    千河打斷他的話,“我知道。”


    “那你!”


    “公子在收拾東西,他要走了。”千河說。


    阿七微微一怔。他一點也不知道。


    千河看他這樣一無所知的神色,忽然笑了,“你看,他不打算帶上我們——甚至不打算告訴我們。”


    阿七就站在門口,他隨時可以跑出去告發麵前的千河。


    “我也沒打算和千葉混在一起。”千河往前走了兩步,“我也想恪守本分——但是真的。”他說的是事實,“我也不想被他這樣甩掉。”


    阿七這兩天心裏也難受的要命。公子根本不需要他。


    “你和千葉……要做什麽?”


    千河已經走到了阿七麵前,他抓著他的手腕將他拖進了房裏,阿七沒有掙紮的被他拖到了黑暗中。


    “我可以告訴你我們想幹什麽,隻要你……”


    房間裏的周琅忽然打了一個噴嚏,他覺得有些冷,就走過去把門窗都關上了。


    夜裏下了雨,淅淅瀝瀝的,等後半夜雨聲停歇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


    周琅聽著雨聲已經有了困意,被這一聲又生生驚醒。


    “周公子。”是長青的聲音。


    被吵醒的滋味實在不好受,周琅忍著脾氣問道,“何事?”


    “將軍讓你過去。”也許因為天氣濕冷的緣故,長青的聲音也是冷的。


    令狐胤這幾日總愛在半夜叫他過去。


    “你同哥哥說,我已經睡下了。明日一早我還要趕路——”他實在不想過去陪令狐胤下棋。


    長青直接打斷了周琅要說的話,“周公子還是快些起來吧。”


    周琅覺得長青要比從前更不近人情一些,但是他又無可奈何。壓著心底的煩躁起來開門。


    門口的長青今日穿一身黑衣裳,仿佛要和黑夜融為一體。


    周琅看著他,就有些厭煩。


    長青也不說話,提著燈籠沉默的在前麵帶路。


    今夜的風格外的冷。


    “令狐胤非要我過去嗎?”周琅現在連哥哥都懶得叫了,在這個鬼天氣被拖起來,感覺真的不要太糟糕。


    長青,“將軍想你過去。”


    “你說我累了,睡下了,不行嗎!”


    空氣陰冷濕潤,風一吹,周琅就忍不住哆嗦了兩下。


    長青像是沒有聽到一般。


    周琅被他這幅模樣也激起了脾氣,將袖子裏的竹哨摸出來丟到他的腳邊。


    “我明天就走了,這東西還給你!”


    長青的腳步果然頓了頓,卻沒有低頭去撿滾到腳邊的竹哨。周琅從他身後走來,搶了他手上的燈籠,昂著頭走了。


    令狐胤的房間裏點著燭火,周琅在外麵凍的瑟瑟發抖,一進來就連忙將門關上。


    令狐胤也看到他臉色發白,倒了杯熱茶遞給他。


    周琅接了茶,沒有說話。


    “你好像在生氣。”令狐胤還沒有見過這個模樣的周琅。


    周琅捧著熱茶沒有喝,他全身冰涼,隻手指慢慢溫暖起來,“哥哥多慮了。”


    “你在怪我這麽晚把你叫過來?”令狐胤注意到周琅緊抿的唇,平日裏這裏總是彎的,今日卻隻是一條直線。


    周琅,“不是。”


    令狐胤注意到周琅在發抖,他將自己的衣裳解下來,披到周琅身上。


    周琅原本是低著頭的,現在被令狐胤嚇的要往後退。令狐胤卻將衣裳緊緊的裹在周琅身上。


    “這幾日我總是睡不好,想找人說說話。”令狐胤脫了外麵的衣裳,裏麵就隻剩下一層薄薄的褻衣了,“累了你了。”


    周琅抬起頭,看到令狐胤眼下確實有很重的一層青色。


    他白天有忙不完的事,晚上卻總是難以入眠。這簡直是一種精神的折磨。


    “哥哥為什麽睡不著?”周琅想不通,現在還沒有打仗,令狐胤按理說並不會有其他的負累。


    令狐胤望了周琅一眼,去了額帶之後,他燭光的籠罩下,他俊美銳利的五官竟有了蒼白頹喪的感覺。


    “可能是臨近打仗了吧。”他嘴上折磨說著,心裏卻比誰都清楚這隻是假話。


    周琅不知道他的過往,自然不會往深了去考慮,“打仗心裏會有負累嗎?”


    令狐胤沒想到周琅會這麽問,“總會有一些。想著,若是敗了怎麽辦。”


    周琅雖然沒有領兵打仗過,卻也知道令狐胤說的負累來自哪裏,跟他一同上戰場的將士,都有妻兒父母,無論勝敗,都會有家庭因此支離破碎。況且令狐胤是將軍,若是敗了,皇上還會問責。並且又因為重文輕武,這失敗的代價就會更慘烈一些。


    “敗了就敗了,若是擔得起罪責,就再打一回。若是擔不起罪責,就離開朝堂,領著兵割據一方。”周琅是真的沒有君為臣綱這種思想,按他受的教育,不可能辛苦賣命的在外麵打仗,輸了回來還要被人抄家問斬,“你也不必擔心其他,你手下的士兵既然願意跟你上戰場,就是把命交給你了的。無論你最後如何抉擇,他們都會跟著你。”


    令狐胤沒想到周琅會說出這樣一席話來,“我以為你會勸我隻勝不敗。”


    “這世上沒有人會隻勝不敗。”周琅倒是清楚的很,“輸得起才贏得起。”


    “輸不起呢?”令狐胤冷不丁的問道。


    周琅忽然揚唇一笑,“那就盡量不要輸。”


    “果然和周弟說話會很開心。”


    外麵的雨聲又大了起來。


    兩人又聊了許久,周琅越來越放鬆,到最後他忽然問了一個一直都想知道的問題,“哥哥為什麽總是帶著那條額帶?”


    令狐胤將那條紅寶石的額帶拿出來,“這一條嗎?”


    周琅點頭,“這寶石也不算很珍稀。”


    “這是我母親的遺物。”令狐胤說。


    周琅馬上就想抽自己一耳光,這樣隨身帶著的東西,不是很珍稀自然會有特殊的意義,他還非要湊上去問,簡直腦子有坑。


    “抱歉,無意冒犯……”


    “無事。”令狐胤倒是坦然的很,“我母親過世很久了。”他將手中的額帶放到桌子上,由黑色的額帶串著的紅寶石仿佛是一塊還未凝固的血。


    周琅記得令狐胤提過,他的生母是被人害死的。


    “從前一直想報仇,但父親卻不願意將仇人的姓名告訴我。”這也是令狐胤心裏的一個結。


    周琅,“也許你父親是想保護你——畢竟比起為已死的人報仇,保護好活著的人更重要一些。”


    令狐胤心裏那沉重的枷鎖好像裂開了一道縫隙,讓他得以短暫的喘息。


    一陣沉默之後,令狐胤忽然問,“周弟何時和謝縈懷離開?”


    “明日。”


    “明日……”令狐胤喃喃兩聲,“明日一早嗎?”


    周琅,“嗯。”


    “往後夜裏睡不著,就沒有能說話的人了。”令狐胤露出一個不知道是什麽意味的笑容。


    “哥哥身邊有這麽多良將賢才,怎麽會沒有說話的人?”周琅不解令狐胤話中的意思。


    “隻怕有一日,反目成仇,戰場上兵戎相見。”令狐胤道。


    周琅從那話中聽出一種凜然的寒氣。


    “哥哥……”


    “我現在,能交心的也隻有你一人。”令狐胤麵容疲憊到了極點,但他望著眼前的周琅,又忍不住想將那些藏在心底的話多掏出來一些給他,“還好有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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