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之後, 南鳳辭倒是再也沒有讓周琅睡過地上,隻是日日和他同眠, 這對周琅來說,要比睡在地上更難捱。


    後來就和南鳳辭說的一樣, 謝縈懷奉旨入宮,臨安城裏大肆搜尋他的官兵,也就此不見了蹤影。周琅不知謝縈懷此去到底如何,謝縈懷走的第三日,他就忍耐不住的回了一趟周府,周府門口的奴才和平常一樣打著瞌睡,多日不見的周琅忽然出現, 嚇的他們又馬上站穩。


    周琅隻是想回府上看看, 沒想到剛抬腳踏進府裏,就被這滿目的紅綢嚇的往後退了一步,“這是怎麽回事?”


    “這是……小侯爺來府上弄的。”兩個奴才如實說。


    周府裏處處都掛著紅綢花,在影壁上, 還貼著一個紅紙剪的‘幀, 儼然一副要娶親的模樣。


    跟在周琅身後的南鳳辭意味深長的看了周琅一眼。


    “我又不娶妻!把這都給我拆了!”周琅有些猜到了謝縈懷的心思,他慌的很。


    兩個奴才對視一眼,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公子,侯爺說,這些東西都不準拆。”


    周琅走進去幾步,一把將門口樹枝上掛著的紅繡球扯了下來, 丟在地上狠狠踩了兩腳——但這樣的繡球,整個周府的樹梢上都掛滿了。


    兩個奴才也不敢攔他,看周琅一連拽了兩個下來,狠狠踩過之後,才開口,“公子,侯爺說你回來了,讓我們帶一句話給你。”


    周琅,“什麽話?”


    “侯爺讓公子不要再躲著他了。”兩個奴才知道自家公子和謝小侯爺關係好,謝小侯爺說這一句話,也多是兩人如今鬧了別扭,算不上什麽稀奇事的,“這一回他不跟公子計較,等他從宮裏回來,就要新賬舊賬一起算了。”


    周琅一下就明白了謝縈懷話中的意思。謝縈懷知道他在臨安,也知道他有意躲著他……


    所以這周府裏的東西,就是料定他會回來,故意擺給他看的嗎?


    “謝小侯爺和小公子真是情深意篤。”南鳳辭在一旁涼涼說道。


    見鬼的情深意篤!


    周琅又拽了一個繡球下來,但他一個人,哪裏拽的完這麽多,他看著周府裏滿滿當當的紅色,實在無法容忍,轉頭要走。


    奴才又叫住他,“公子——小侯爺說,讓公子在臨安等著他回來。”


    周琅腳步一頓,失態吼了一聲,“謝縈懷是你們主子,還是我是你們主子?!”


    兩個奴才不知周琅為什麽忽然就發怒了。從前公子和謝小侯爺一直都是形影不離的,怎麽,怎麽……


    南鳳辭說,“回去吧。”


    一個奴才看到南鳳辭,忽然想到謝小侯爺還有一句交代,就鬥膽攔住了他。


    被攔下的南鳳辭微微挑起眼尾。


    “侯爺說,如果看到一個穿黑衣裳的人,和公子一起回來,就讓奴才把這個東西給……”他從胸口掏出一張信函,話還未說完,眼前的南鳳辭就伸手將信函奪了過去。


    “給我麽?”


    奴才見他是笑著的,以為是個好說話的人,“是的。”


    南鳳辭展開信函一看,眼底的深意忽然變的更加不可捉摸起來。


    周琅覺得奇怪,湊過去看了一眼,而後臉色也是一變,“謝縈懷知道我和你在一起?”


    南鳳辭捏著信函,“他又不是傻子,從南鳳瀲那裏找不到,自然就懷疑到我身上來了。”


    周琅一目十行的看下去,見那謝縈懷留的信函,到後麵已有和南鳳辭商籌的意思,還說要拿玉璽來換周琅。周琅看到這裏,也不知道該露出個什麽表情來。


    謝縈懷是已經篤定,此行能夠成事?


    “小公子,你可真值錢。”南鳳辭說完,將那謝縈懷留下的信函攥成一團,轉眼間,那信函就在他掌中化為一堆碎紙,紛紛揚揚的落在地上。


    周琅,“我去和我爹傳信。”臨安已經不是久留之地,早早離開才是上策。他就不信這天下這麽大,謝縈懷就能找到他不成。


    南鳳辭問他,“往哪裏傳?”


    “廣陵。”周雍在廣陵。


    周琅的話一出口,南鳳辭就先笑了,“廣陵有造反的令狐胤,你一隻信鴿傳過去,怎麽知曉會不會叫有心人給截獲了?”


    “我救了令狐胤,他應該不會為難我……”周琅這話說出來,自己都心虛的很。


    南鳳辭就在一旁似笑非笑的望著他。


    周琅想到可能的後果,一時也有些喪氣。


    “你是想跟著謝縈懷,還是想跟著令狐胤?”南鳳辭問。


    周琅,“我哪個都不想跟。”


    南鳳辭得到這個令他滿意的答案,心情又好了些,“那就和我一起看戲好了。”


    周府門口的兩個奴才看著自家公子和另一人說話,有些奇怪的叫了一聲,“公子?”


    周琅這才想到身旁還有人,拽著南鳳辭就走了。


    兩人走在臨安的街道上,不知是因為天氣轉冷的緣由,還是其他,路上行人稀少,和往日繁華的盛景相比,甚至可以說是有些蕭條。


    路邊茶肆裏有人在議論,周琅走過去的時候,正好聽見一個腳商模樣的人,坐在桌子上同一行人說。


    “大將軍令狐胤在廣陵造反了,聽說第一個要拿的就是臨安——哎,好多人聽到消息都跑了。”


    “為什麽要拿臨安,離廣陵近的,不還有好幾個藩鎮?”


    “猜不準。”


    “令狐胤造反,那將軍府的人呢?”


    “將軍府的人,聽說都叫皇上給斬首了——不然那大將軍令狐胤,好端端的怎麽就反了呢。”


    “我怎麽聽說,那令狐胤是北狄的人,所以才反的?”


    “總之他反了就是了。”


    ……


    楊柳依依的河畔,楊柳已凋零成萎敗的黃色。


    “令狐胤如果真的來拿臨安,你不怕他殺了你?”周琅可聽令狐胤說過,三皇子在將軍府陷入危亡之際的時候,是如何冷漠的作壁上觀。


    南鳳辭抬手折下一段枯萎的柳枝,“不是有你嗎。”


    “我?”周琅自己都自身難保了,可不覺得自己有本事保南鳳辭。


    南鳳辭將柳枝編成一個環狀,“他要是捉住了我,我就把你交出去。”他將編好的柳枝戴在自己的手腕上,抬頭看了一眼周琅神色,輕輕一笑,“你放心,令狐胤還沒那麽快處理好廣陵的事。他就是有心要拿這臨安,那也是明年的事了。”


    如今都要入冬了,明年又能有多遠?


    南鳳辭摘下手上的柳枝,遞到周琅的手上,周琅丟到地上,他又彎腰撿起來,親自捉起周琅的手,強硬的將那柳枝編的鐲子戴到周琅手上。


    “不是適當的時機,我是不會把你送出去的。”南鳳辭將那戴上去,才鬆開周琅的手。


    周琅忍著要將那柳枝扒下來的欲望,“什麽叫適當的時機?”


    “比如謝縈懷和令狐胤兩個,鬥的兩敗俱傷的時候。”南鳳辭道。


    周琅站在南鳳辭麵前,看他還是一如在將軍府所見時候的和煦笑意,但卻接觸,越發現他整個人都仿佛籠在一團迷霧裏,你越去細究,他離的你越遠,“你到底圖什麽?令狐胤造反的時候,你不是在臨安嗎,你也知道,你明明可以把他抓回來——謝縈懷進宮,你也知道,你還知道他要幹什麽,你也什麽都不管,等著他造反,然後看他們兩個鬥。就是他們鬥的兩敗俱傷,你能得到什麽?”


    南鳳辭偏頭思索了一會,“什麽也得不到。”


    “那你為什麽還要這麽做?”


    “因為我喜歡。”


    因為他喜歡,所以什麽也無所謂。死一個也是死,死千百個也是死,因為他喜歡,所以後果什麽的,他從來不考慮。


    周琅無言很久之後,才終於說出一句話,“……我覺得你該送去電一電。”


    對於這種完全沒有辦法正常交流的人,電一電或許是最好的途徑。


    起風了,河畔楊柳又輕輕招搖起來,隻是再無春日裏新綠脆嫩,千絲萬縷的柔情,因為柳葉凋零,風從河畔吹拂過來,隻帶來一陣凜然的寒意。


    “聽說臨安會下雪。”南鳳辭目光渺茫,不知落向何處,但他臉上笑意,卻從未褪去,好像生來就掛在臉上似的,“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雪。”


    “曆年這個時候,已經下雪了。”不知道今年的冬季,為什麽來的這樣的遲。


    “那今年就留在臨安看雪吧。”南鳳辭說。


    “你確定不回宮裏?你若現在回去,應該……”


    南鳳辭還是那兩個字,“不回。”


    周琅噤聲。


    “哎呀好無聊。”南鳳辭撥開麵前楊柳,往前麵的橋上走去,“去看看有什麽好玩的事。”周琅還站在原地,南鳳辭走上橋之後,又偏頭望回來,“你是要……”


    他的話還沒說完,熟悉他套路的周琅就已經自己開口補全,“我點了你的穴道扛著走,還是自己過來。”


    “知道還不快過來。”南鳳辭唇邊笑痕淺淺,如今已經入了冬,他這笑意卻好似草長鶯飛時節,吹拂而起的柳絮一般溫柔。


    周琅走到他身後,“跟你相處的越久,我就越不知道你是個什麽樣的人了。”


    “反正不是好人。”南鳳辭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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