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六皇子過來了。”


    坐在床邊的玉真公主抬起頭來。


    百裏安幾步走到她身旁,“皇姐。”


    玉真公主神情還是憂抑的很, 見到百裏安也不似從前那樣的歡欣顏色。


    百裏安看玉真公主手上還端著碗,裏麵盛的東西還沒有動, 就道,“皇姐去休息一下吧。”


    玉真公主道,“我再陪母妃說說話。不然以後,恐怕就……”


    “皇姐不要說什麽胡話。”百裏安道。


    玉真公主垂下眼來。


    百裏安想將她支走了,自己才好喂德妃將解藥吃下去,“你回去吃些東西也好,不然德妃還沒好, 你自個兒的身子就先撐不住了。”


    玉真公主還是很聽百裏安的話, 聽他這樣說,就站了起來,“那我去吃些東西。”


    百裏安看了一眼德妃,“去吧去吧, 我在這兒替你守一會。”


    玉真公主應了一聲, 終於退了出去。


    百裏安見她走了,又借著別的由頭將德妃身旁伺候的宮女支使出去,自己摸出藏在袖子裏的藥丸,掰開德妃的嘴喂了進去。


    等親眼見著德妃吞進去,百裏安這才鬆了一口氣。


    吃下解藥一會,昏睡了許久的德妃忽然咳嗽起來,百裏安拿了白帕去掩她唇, 見她咳了許多暗紅色的東西出來。德妃一陣咳嗽之後,就要清醒過來了。


    百裏安裝作慌張,大聲道,“德妃醒了!”


    外麵的宮人聽到百裏安的呼喊,一擁而入。


    床榻上的德妃咳的越來越厲害,混混沌沌的撐著胳膊伏在床榻邊緣,拚命咳嗽,百裏安見她又吐了許多黑色的東西出來,怕是什麽牽連四皇子的東西,道,“都愣著做什麽,快去叫禦醫——”


    “是——”


    百裏安不著痕跡的上前將碗裏的東西倒出來,遮掩住德妃嘔出來的那些黑色穢物。


    而後禦醫過來了,百裏安見著湧進來的宮人和牽著德妃手掌的玉真,歎了一口氣,默不作聲的退了出去。


    他從紫微宮出來,見剛才天上的太陽又被烏雲遮住了,一副要下雨的模樣。他想起還在禦花園中的四皇子,找宮女要了一把傘,就往禦花園裏去了。


    玉真聽太醫說德妃脈象平穩,這段時日裏未曾幹過的眼睛又濕潤起來,隻不過這一回是喜極而泣。等身子虛弱的德妃睡下了,玉真再三詢問禦醫,知道德妃這一回是真的睡下了,才真正落下一顆心來。而後她又想起百裏安,剛才皇弟也在這裏,怎麽一轉眼……


    外麵傳來轟隆隆的雷聲。


    玉真公主問紫微宮的宮人,才知道六皇子方才走了,她追出去,想將這件事告訴他。


    百裏安都走遠了,玉真公主一路問過去,等追到禦花園時,見百裏安撐著傘慢慢往前走了。


    疾風落雨,吹落的花瓣和雨滴都帶著涼意。


    “皇弟——”


    百裏安聽到聲音,回過頭見玉真公主竟然在身後,他還以為玉真會守著德妃。


    玉真公主拎著裙擺跑過來,她身後替她打傘的宮人追了她一路。


    “皇弟,我母妃剛才醒過來了!”連父皇都不曾來紫微宮裏看過她們多少回,隻有百裏安,隔幾日就要過來幾回。到現在母妃心裏,玉真隻想將這件事告訴給百裏安。


    解藥都是百裏安給的,百裏安能不知道嗎,但聽見玉真公主這樣歡欣,他還是道,“醒了就好。”


    玉真公主抓著百裏安的胳膊,仰著頭望著百裏安,“禦醫說母妃脈象平穩了,是康複之兆。”


    “嗯。我不是說了麽,叫你放寬心一些。你看——還好你方才去吃了些東西,不然非又昏在床榻前不可。”百裏安撐著傘,雨滴順著傘骨滑落下來。


    玉真朦朧的淚眼裏,隻覺得眼前的人是清晰的。


    她從前什麽都不懂,以為自己能擁有一切,但到了此時,她才恍然明白過來,偌大的宮廷裏,隻有皇弟與母妃,是真心待她的,關心她。


    “回去好好休息,吃些東西,給駙馬傳個口信,你一直在宮裏,他心裏也會擔心的。”百裏安在玉真麵前,還真的跟個兄長似的。


    從前總不愛聽的玉真這一回卻咬著唇連連點頭。


    百裏安忍不住和從前一樣揉了揉她的頭,這麽多年的,但還是隻有在尚書房裏一起讀書的玉真公主最可愛。後來在宮裏,被寵壞了,脾氣就日漸驕縱了。而此刻,百裏安覺得玉真像是又變回了從前的樣子。


    “以後你說什麽我都聽你的。”


    百裏安聽了忍不住笑了起來。


    在德妃病倒的日子裏,玉真身旁好似就隻有一個百裏安,隻有皇弟一直在陪著她,關切她。


    不知不覺,百裏安已經長的比玉真高了一些,因為水汽的緣故,他發尾微微有些濡濕,撐著傘,神態安靜的樣子,讓玉真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安心。


    她不願意嫁給羅聞佩,是因為不喜歡。那麽她喜歡的,是誰呢。


    “以後多聽聽你母妃的話,太子那邊也要走動一些。”百裏安道。


    玉真一概乖巧的應‘好’。


    百裏安道,“快回去吧。”


    撐著傘的宮人這下將傘移過來,想將玉真公主接過去,不想傘骨傾斜了一些,冰涼的雨滴落到了百裏安的手上。


    玉真公主將百裏安的手捧起來,捏著袖子將他手上的雨滴擦掉。


    百裏安笑道,“怎麽忽然跟小時候一樣了。”


    玉真公主聽到小時候,就想起了很久遠之前的事,那時她與百裏安也是這麽親近,百裏安還戲言說要娶她。隻是隨著年歲的增長,玉真也漸漸知道,自己與百裏安,並無在一起的可能。


    那時她還使氣,近一個多月不曾去長樂宮找過百裏安。


    為什麽會生氣呢?


    眼前的少年已經漸漸長成青年,比年少時,俊逸可止百倍。唇如塗朱,眸如點漆,每一處,都隨著這些年的相伴印進了心裏。這時她才恍然明白,原來自己是喜歡皇弟的。


    百裏安見玉真公主的手忽然捏住他的傘柄,而後向她肩上傾斜,擋住一旁宮人的目光。


    緊接著貼過來的,就是少女帶著甜意的唇瓣兒。


    玉真公主真的吻上去了,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她馬上推開,麵頰上泛出紅暈。


    百裏安伸手按了按唇瓣。


    他那個動作叫玉真公主心中一下又生出了萬千女兒家的思緒來。


    “我回去了。”


    百裏安收回按在唇瓣上的手,看著玉真公主和那撐傘的宮人離開了。


    玉真公主走出去許久,在轉過回廊的時候,忽然轉過頭來,見百裏安還撐著傘站在雨中。


    年少時的影像穿越紛雜的往事,和那道人影重合在了一起。


    百裏安還在想玉真公主那個吻的含義,見玉真公主又回過頭來,靈動的少女,饒是百裏安此刻不想胡思亂想,也不由的生出些旖旎的思緒來。


    等玉真公主走了之後,百裏安才想起四皇子,他往前走了幾步,到了兩人分別的地方,卻並未看見四皇子,站在原地環顧了一會,見涼亭裏似乎坐著一個人。他走過去,見果然是四皇子,就收了傘,將帶著雨水的傘靠在一旁,“皇兄怎麽沒有回去?”


    “等你回來。”四皇子道。


    百裏安見他麵具上沾著一滴雨水,想來是方才閃躲不及,落在上麵的。


    他就伸手替他擦掉了。四皇子卻伸出手來,抓住他的手腕。


    “皇兄?”


    四皇子不看他,讓身旁那幾個宮人去外麵守著,而後才將百裏安拉到自己身旁來,“剛才你和玉真——”


    百裏安心裏一咯噔,這才想起自己這涼亭正對著剛才他與玉真站的地方,想來玉真躲開了宮人,卻沒有躲開這四皇子的視線。


    冰涼的手指按著百裏安的唇瓣兒。


    百裏安以為他要質問兩人是姐弟,為何要親吻這一類的尷尬問題,卻不想四皇子的手隻是更收緊一些。


    百裏安撐著輪椅的扶手,才站穩了。


    “玉真她小時候,這樣無禮慣了——”百裏安還想要解釋。


    四皇子道,“你沒有推開她。”


    這句話聽在百裏安耳中,就好似是指責他故意引誘玉真公主似的,“隻是顯得親近一些,沒有什麽的。”


    “顯得親近一些……嗎?”


    百裏安也不會覺得玉真親他就是喜歡他,頂多是因為德妃醒來,太過激動了罷了。


    “那你可以親我嗎?”


    淅淅瀝瀝的雨聲,眼前的人目光純淨柔軟。


    百裏安望著他的目光,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你可以和我親近一些嗎?”


    百裏安也不會像太子那樣防備四皇子,老實說,四皇子坐在輪椅上,很容易讓百裏安忘記眼前這是一個身體健康的成年男子,而隻認為他是一個柔弱的,童年不幸的家夥。


    輕輕一吻,落在額頭上的堅硬麵具上。


    四皇子一直睜著眼,看著百裏安湊近。


    點到即止的一吻,在百裏安心中,這和玉真生病時,非要討個吻才好好睡覺一樣,“這樣可以了嗎?”


    四皇子摸著並沒有殘存有什麽溫度的麵具,忽然有些不滿起來。


    百裏安的手指是熱的,唇瓣也是熱的……為什麽本該要肌膚相親的地方,隔著一扇麵具呢。


    他伸手攬住百裏安的脖頸,因為麵具的阻隔,他並不能親到百裏安,隻在湊到他唇上的時候,伸出舌尖舔了舔百裏安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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