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煙拿著玉梳, 沾了些桂花油,挽起百裏安披在肩後的長發, 垂眼替他梳理著。


    百裏安百無聊賴的拿著一支金步搖把玩著。


    汝煙聽到那叮當的響動,抬眼看了銅鏡中容顏越發清越的百裏安一眼, “六皇子長大了。”


    百裏安聽了汝煙的話,笑了一聲,“你怎麽和我母妃說起一樣的話來了。”


    “娘娘也說了嗎?”


    百裏安將金步搖又放回首飾盒中,“是呀,她最近老愛說這樣的話。”


    汝煙將梳好的長發挽到百裏安胸前,正欲說些什麽,宮外忽然響起了喪鍾之聲。


    寢宮中的柳青蕪走了出來。


    百裏安長發還未梳起, 見到柳青蕪就站了起來, “母妃。”


    柳青蕪走到門口,將宮門推開,那喪鍾的聲音在這個時候就更清晰了一些,“不知是哪個宮的人去了。”


    百裏安隱約知道去的是惠妃, 卻沒有說出來。


    “母妃, 你進去吧,外麵又是下雨又是吹風,你站在門口,別生了病了。”百裏安這麽說著,就已經伸手將門重新關上了。


    柳青蕪沉沉歎了一口氣。


    ……


    第二日,惠妃暴斃的消息就傳開了。本來昨夜喪鍾響起,宮中許多人揣度的便是久病的德妃去了, 沒想到走的卻是病愈的惠妃。


    百裏安聽宮中的人說,皇上在廣和宮呆了一宿,抱著惠妃的屍身,到今早的早朝都沒有去上。


    隻是這是宮中的傳聞,分不清有幾分真幾分假。


    廣和宮外掛起了白練,連綿大半個後宮,連偏居一隅的長樂宮,起風時都還會刮來一兩朵白花落到庭院裏。


    比之廣和宮,紫微宮裏要顯得安靜許多,玉真公主在宮中陪德妃陪了數月,現在德妃既已病愈,她就要早早出宮去了。百裏安還以為見不到她了,沒想到玉真公主來了長樂宮裏。


    百裏安本來隻是為她送行,沒想到說了幾句,玉真公主反而更舍不得他了,說要請他去駙馬府作客幾日。


    百裏安一想,如今兩人身份換了回來,再加上皇上因惠妃的事,也顧不到他這邊來,於是和柳青蕪說了之後,就和玉真一起出宮去了。


    這回不同於上次兩人偷偷摸摸出宮了,這一回百裏安是坐著玉真的攆駕,和她一起大搖大擺的從宮裏出來的。


    因為德妃病愈,玉真公主放下了心結,和百裏安說起宮外的見聞,那些都是百裏安玩剩下的東西,自然沒有那麽稀奇,但是既然玉真說了,他也還是要附和。這麽一路說說笑笑下來,就到了駙馬府的門口。


    從攆駕裏下來時,百裏安拉住玉真的袖子,“回來了就不要再像從前那樣任性了。”


    玉真吐了吐舌頭,“知道了。”


    百裏安這才放開玉真。


    玉真從攆駕下來,看到站在門口相迎的羅聞佩,想到百裏安方才囑咐的事,向他一頷首,“駙馬。”


    羅聞佩見慣了驕縱跋扈的玉真公主,現在見她這樣有禮,心中還有些奇怪,但麵上還是不露分毫,“公主的母妃好些了麽?”


    “有勞駙馬關心,我母妃如今已經沒事了。”玉真道。


    羅聞佩說完這些場麵話,就冷下臉色要和玉真公主一同進府裏,沒想到玉真公主忽然轉頭道,“皇弟,你快下來呀。”


    羅聞佩心裏一抖,轉過頭就見伸手撩開簾子的百裏安。


    百裏安從攆駕上下來,見到多日未見的羅聞佩,微微一笑,“駙馬。”


    羅聞佩聽見這一聲,才清醒過來。


    玉真公主上前一步,挽住百裏安的袖子,“皇弟,我們進去吧——等下我帶你出去。”


    百裏安又扯了扯玉真的袖子,玉真這才想起了什麽似的,鬆開他的手,向羅聞佩道,“駙馬,我和皇弟進去了。”


    羅聞佩‘嗯’了一聲。


    玉真公主起先還能端著架子,和百裏安一前一後的進了駙馬府,沒想到前腳剛進了門,後腳玉真公主又貼到了百裏安身旁來。這一回百裏安沒有再說什麽話,反倒是捏了捏玉真的鼻尖兒。


    羅聞佩在身後見著兩人如此親昵的舉止,跟著也走了進去。


    “皇弟,你說等下我是穿男裝還是女裝好——”


    羅聞佩一進來,就聽到玉真公主的聲音。


    坐在桌前的百裏安抿了一口茶水,“皇姐還是穿女裝吧,你若換了男裝,豈不是要把我比下去?”


    玉真公主聽到百裏安的話,唇邊笑意就斂不住了,“好,那你說我是穿豔的好,還是穿素的好?”


    百裏安在女人麵前一向遊刃有餘,也不嫌麻煩,還認真的回答道,“穿素一些,豔了招蜂引蝶,我可幫皇姐擋不下來。”


    玉真公主今天穿的就是一件嫩黃色的襦裙,“那我就穿這一身了?”


    “好。”


    羅聞佩走了進來。


    百裏安抬眼看到他,“駙馬。”


    兩人還是假扮過一段時間夫妻的,現在以另一種身份見麵,好似那已經是許久之前的事了。


    “六皇子在宮中可好?”羅聞佩眼中還是如從前一樣平靜。


    百裏安欣賞這種君子,對他可是和顏悅色的很,“好,駙馬呢?”


    “我也很好。”隻是很想你。


    自百裏安走了之後,他心裏總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但午夜夢回時,想到百裏安是宮中的皇子,就覺得這空落落的感覺變的更無法填補了。現在見到百裏安,他才恍然覺得,這感覺應該是思念。


    玉真上前一步,“皇弟,我們什麽時候出去?”


    百裏安的目光又落回到玉真的身上,“看皇姐的意思。”


    因為百裏安長高了一些的緣故,和玉真站在一起,玉真又喜歡賴著他,便更如一對璧人似的。


    “那我們現在就出去。”玉真挽著百裏安的胳膊。


    百裏安應下之後,對羅聞佩道,“駙馬,我和玉真就先出去了。”


    羅聞佩又說不出阻攔的話,就看著這親密的兩人帶著幾個侍從出去了。


    從駙馬府裏出來,玉真想要去逛市集,便將帶來的轎夫打發回去了,兩人在市集上停停走走。帶來的侍從被玉真嫌煩,趕到一旁,遠遠的守著不敢靠近。


    “這個好看嗎?”


    “好看。”


    “這個呢?”


    “也好看。”


    但凡玉真看上的東西,百裏安一概都說好看。許是女人的天性,才一會玉真就買了許多東西。百裏安知道她這段時間因為德妃心情抑鬱太過,現在兩人能出宮來,自若的逛街,便什麽都縱容著他。


    玉真忽然問他,“皇弟,你喜歡什麽?”


    百裏安喜歡美人,喜歡安逸,但這些哪能跟玉真說啊,“皇姐喜歡的我都喜歡。”


    玉真麵容還有些蒼白,這些日子在宮中憂慮太過,人都瘦了許多。剛好兩人路過了一個賣胭脂水粉的地方,那胭脂都是用精致的鎏金盒子裝起來的,百裏安取了兩盒過來。


    玉真還以為他要買這些。


    百裏安揭了蓋子,擦了些在指尖,放到鼻尖輕嗅,而後他遞給了玉真,“鳳仙花兒的,想來很襯你的膚色。”


    玉真還沒開口,那賣胭脂的女人就先說了,“這位相公真是會疼夫人,連胭脂都親自來挑。”


    玉真一下覺得百裏安遞過來的盒子燙手起來。


    百裏安一時也有些尷尬,分辯道,“她是我堂姐。”


    女人馬上話鋒一轉,“哎呀,也不知是哪一家有這樣的福氣,生的你們兩姐弟,都這樣標致。”


    百裏安不想同她多說,拿了買下的胭脂,就帶著玉真走了。


    玉真這一路,話都忽然變少了,她買的別的東西,都叫遠處的侍從拿著,隻有百裏安給她買的兩盒胭脂,她緊緊的握在手上。


    百裏安陪她逛了兩條街,因為玉真比從前乖巧的緣故,他也不覺得煩,隻是走著走著,竟不知不覺走到了流光畫舫的渡口。


    玉真還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隻是趴在橋上,看下麵幾艘畫舫精致的很。


    百裏安想起了妙音來,不免望著那畫舫出神。


    “皇弟,怎麽了?”玉真看他盯著那畫舫看了許久了。


    百裏安伸手一指,“我看那畫舫上有隻仙雀雕的精致的很。”


    玉真公主看了一眼,見是一隻木刻的仙雀,停在簷上,嘴上銜著一個四角的紅燈籠。


    “我們過去看看吧。”玉真難得見百裏安表現出對什麽東西有些喜歡。


    百裏安還想著今天無緣再見妙音,沒想到玉真竟會說出此句,一下心中也有些蠢蠢欲動。


    玉真心思單純的很,想著隻要皇弟喜歡的,就是叫人把那仙雀鑿下來也沒什麽。


    兩人進了流光畫舫裏,一進去那脂粉味就叫玉真知道這是個什麽地方了,上一回她來這樣的地方,還不知道是什麽,現在在宮中學習了男女之事之後,對這樣的地方都敏感的很。她看一眼身旁百裏安四處觀望的神色,有些不知道怎麽和他開口。


    這流光畫舫,雖然做些皮肉生意,但外麵還是打著歌舞器樂的名號。現在雖然是白日,卻還有些客人。


    玉真走過去,見一個個公子富賈坐在裏麵高談闊論,心中就有些迷惑起來。


    百裏安是奔著妙音去的,等到了那個畫舫裏,見那紅繩上係的妙音的牌子還在,就知道妙音現在還在這裏,隻是玉真……


    “哎喲——”百裏安忽然捂著了肚子。


    玉真一下子就慌了神,“怎麽了?”


    “皇姐,我忽然肚子疼——這裏,有沒有什麽方便的地方?”百裏安說的委婉。


    玉真也是第一次來這裏,哪裏知道?她揪住一個人,那人指了一個地方,百裏安就捂著肚子跑了,玉真正要跟過去,百裏安回過頭按住她的手,在她耳邊道,“皇姐,你在這裏等我。”


    那一下離的極近,玉真正在晃神的空檔,百裏安就鬆開手跑掉了。


    百裏安繞了一圈,從後麵繞回了妙音的住處。


    妙音門口已經沒有人了,百裏安敲了敲門,就聽裏麵妙音的聲音,“誰?”


    “是我。”百裏安想起自己還沒跟妙音說過自己的名字。


    聲音剛落,麵前的門就打開了。


    一身緋色舞衣的妙音站在門口,望了百裏安半響,才忽然道,“真的是你。”


    百裏安見她柔媚到極致的眉眼,心裏也軟成了一灘水,但玉真還在外麵,若是叫她撞見,再牽連些別的東西出來就不好了,“我們進去說話。”


    妙音側身讓開一條道路,百裏安閃身進了房中。


    進了房裏,百裏安才感覺到奇怪來。他上一回來妙音的房裏,妙音房中還有些金貴的東西,現在再過來,除卻牆上還掛著羅聞佩的那幅畫,別的就都沒有了。


    “公子,你怎麽來了?”妙音已經許久沒有再見過百裏安了,現在見他過來,還覺得仿在夢中。


    百裏安道,“我過來看看你——這段日子,家中出了些變故,一直沒有機會過來。”


    “公子還記得妙音,妙音就已經知足了。”妙音身上的舞衣極薄,一眼望過去便可看見她胸口□□。


    百裏安雖說不是正人君子,但也知妙音脾性,不敢多看,道,“妙音,你怎麽……”


    妙音不說話。


    百裏安一下覺出了古怪,“是不是遇到什麽變故?”


    妙音垂著的眼抬起來,她本就是細致眉眼,現在含了霧氣,就更動人一些,“公子,你別問了。”


    百裏安一下抓住她的胳膊,“你和我說,我能幫你。”


    妙音抬頭見百裏安俊秀麵龐,躊躇許久,她才終於道,“是我一個姐妹,本被張公子看中,就要納她為妾的時候,她卻有了身孕……張公子一氣之下,就把她賣到了青樓裏。我……我心裏不忍,就想拿些錢將她贖出來。卻不想……”


    百裏安歎了一口氣,“那張公子定然也是個人物,你饊嘶腖前炎約閡泊罱チ恕!


    妙音神色更悲切一些。


    “那張公子,現在是要什麽?”百裏安道。


    妙音搖了搖頭。


    “要人,還是要錢?”百裏安想那紈絝子,也就那兩個東西。


    “錢。”


    百裏安道,“多少?”


    “一百兩黃金。”妙音道。


    百裏安被噎了一下,一百兩黃金,這對他來說都不是個小數目。


    “若是交不出,他便讓我替她去做妾。”妙音眼泛淚光。


    百裏安心道,果然如此。都是一個套路,說到底還是要人。


    “我將能賣的都賣了,卻還是湊不齊。”妙音道。


    百裏安勾起她的下頜,“湊不齊就不湊,你和我說說那張公子的來曆。”


    “張公子是兵部尚書的二子……”


    百裏安聽到這裏,心中就有了主意,“這件事交給我,你莫要再憂慮。”


    妙音癡癡的看著百裏安,百裏安忍不住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尖兒,臉上的笑容都帶著幾分壞的味道,“這一回就不像你上回討畫那樣了。”


    妙音聽出他話中的意味,臉色紅了紅。


    “算了,你這樣乖,我都舍不得欺負你了。”百裏安是真的挺喜歡妙音了,男人麽,總喜歡女人柔弱一些,依附自己一些,“我還有些事,先走了。”百裏安還記得外麵的玉真,臨出門時,他又回頭對妙音道,“等我。”


    上一回他走,什麽也沒有說,妙音還以為此生再難相見。現在聽見這一聲等我,就仿佛一下子等待就有了限期似的。


    百裏安從妙音的房裏出來,繞了一圈,見到了還等在原地的玉真。


    玉真確實站在原地等他,“皇弟——”


    四周還有人,百裏安連忙比出一個噓聲的手勢,“不是說不在外人麵前這樣叫嗎?”


    “那你啊你的叫,聽起來好怪嘛。”


    百裏安一見玉真撒嬌,口氣便也沒那麽嚴肅了,“你叫我安公子,我叫你玉姐姐。”


    玉真心裏一甜,答應下來。


    百裏安都見到了妙音,再留在這裏也沒意思了,於是對玉真道,“我們去別的地方吧。”


    玉真剛才還在想借口如何讓百裏安離開這裏,現在聽百裏安這麽說,就一口答應下來。


    兩人走出流光畫舫,離開時,百裏安還回頭看了一眼。


    這件事,也隻能麻煩麻煩何朝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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