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錦緞衣服的少年在街上叫幾個地痞流氓糾纏, 因為身量不足,體態纖弱, 被人捏著手臂鉗製著,掛在腰間的錢袋都被人拽走了, 他踢蹬著雙腿,“還給我!”


    幾個地痞就是欺負他麵生,搶了銀袋之後也不罷休,又盯上了這小少爺姣好的容貌來,“小少爺,這錢袋我們當然會還給你,隻要你跟我們走。”


    少年這才惶恐起來, 大喊, “放肆,我是北狄的皇上,你們膽敢……”


    幾個地痞麵麵相覷一陣,而後爆發出一陣大笑, “你要是皇帝, 我們豈不就是天皇老子了?”


    “你們放肆!”少年一張臉漲的通紅。


    周琅路過此地,本來不準備多管閑事的,聽少年一聲慌不擇言的怒吼,扭過頭看了一下他的穿著,見他穿金戴玉,看起來確實不像是尋常的富家子弟,而那幾個地痞解開他錢袋查看錢財的時候, 一個金令掉了出來,那幾個地痞不識貨,擦了擦收到了懷裏,周琅卻一眼看到金令上那個大大的‘禁’字,周琅環顧四周,見不少行人駐足,隻是懾於地痞人多勢眾不敢上前來。周琅看一眼那少年,眼見著就要被拖走了,他叫了一聲‘弟弟’而後衝了出來。


    這一下,不光是那幾個地痞呆住了,被地痞抓著的少年也懵了。


    周琅也是錦衣華服的公子,喚那半大的少年為弟弟,倒也不違和。他握著少年的手腕,一副憂愁的模樣,“我總算找到你了。”


    少年有些發懵,恐怕此刻心裏也在想,這人是誰。


    周琅也是信口胡扯的,“我們兩兄弟也真是命苦,本是富賈大家,卻遭此橫禍,家破人亡,一家幾十口,連條狗都不剩,如今隻有我們兄弟了,你要是走失了,我該怎麽辦。”


    “什……”


    周琅不等他問出來,就打斷他,“幸好你沒事,不然我如何下去和父母交代。”


    身旁那幾個地痞聽的一愣一愣的。


    周琅牽著少年的手站了起來,因那少年呆愣的表情,倒還真的像個傻子了。周琅看見那幾個地痞手上攥著的錢袋,幾個地痞以為他要討要,就往懷裏收去,沒想到周琅看見他們拿著,一副自知討要不回來的模樣,端的是悲傷淒切,“各位俠士,這些金銀,我絕不討回。隻是,裏麵有一塊金令。”他長得清朗俊逸,看著著實不像那種奸猾之徒。


    幾個地痞以為他要討要金令,連忙將東西揣的更緊。


    周琅解開自己的錢袋,裏麵隻有幾片剩下來的金葉子,“各位俠士,我和弟弟跟隨父母外走走商,不想卻遇到匪徒,一家四十多口,通通斃命,弟弟被嚇傻了,我往後也不知該如何生活……正想帶著弟弟,一同投河自盡,下去陪死去家人,但那塊金令,是我家傳之寶,若是給了幾位俠士,怕是……無顏麵見父母。”以袖掩麵,淒切萬分,“如今錢財對我兄弟都是身外之物,隻懇切幾位俠士將金令還予我兄弟二人。”


    圍觀的行人本來平日就受了這幾個地痞的欺辱,迫於他們的凶名不敢上前,現在見這麽個神仙樣的公子,又是家破人亡,又是要投河自盡,紛紛生了憐憫之心來。


    “這是我身上唯一的財物,全交予各位俠士,隻懇請將那金令還給我們。”


    幾個地痞也被唬住了。


    “太可憐了。”


    “是呀——”


    人群中開始議論紛紛。


    幾個地痞有些退卻,周琅本來是牽著少年的,他在那少年細嫩的胳膊上掐了一下,少年痛呼了一聲,周琅就轉身將他抱住,“弟弟,我可憐的弟弟,你現在發病,哥哥也沒錢帶你去看大夫了,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周琅看著像是抱著少年,但彎腰的時候,卻在少年耳邊耳語了一句,“你若不哭,他們就要把你拉去賣了。”


    少年愣了一下,而後馬上反應過來,撲進他的懷裏幹嚎起來。圍觀的人一下激起了義憤,“連小孩也欺負,你們還是不是人了!”


    “這兄弟倆都這樣可憐了,你們怎麽還這麽狠心的要逼死人家——”


    地痞也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情況,往日他們欺負人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正調頭準備跑的時候,平日裏受他們欺淩的幾個青年揮著拳頭撲了上來。半柱香之後,鼻青臉腫的地痞躺在地上隻剩下打滾的力氣了,幾個青年把地痞搶去的財物全奪了回來,連地痞懷裏的碎銀子也被一齊遞給了周琅。


    周琅一副不勝感激的模樣,他生的一副仙人之姿,隻需要擺出幾分淒切的神態就能惹的人憐惜,“多謝諸位。”


    旁人七嘴八舌的安慰起他來,還有些婦女,生怕他真的去尋死一樣,各自從錢袋裏拿了錢塞給他。周琅淒淒切切的和他們道謝離開之後,一轉頭就掂著沉甸甸的碎銀咧出一個笑容。


    少年長於深宮,還沒有見過這樣翻臉如翻書的男子。


    周琅低下頭看了他一眼,伸手捏著金令問他,“你真的是皇上?不是宮裏偷了令牌跑出來的小太監吧?”


    聽見周琅把他和太監比較,少年一下子漲紅了臉,“你才是太監,我當然是皇上!我這次是偷跑出宮,才會叫那些刁民欺負了去!”


    周琅路上遇見過南鳳辭的兵馬,想來估計就是專程找這小皇帝的。


    少年看他思索的模樣,以為他不相信,他將自己串在胸口的玉章拿出來,舉到周琅麵前給他看,“這是我的玉璽!”


    周琅一直以為皇上的玉璽都是一大塊玉璧,忽然見到是這麽小一塊,有些想笑,“這真的是玉璽?”


    “自然!”


    周琅拿過來一看,見那玉質地上乘,刻寫的東西也確實證實了這少年的身份。


    “現在你相信了吧?”


    “你認識南鳳辭麽?”周琅問。南鳳辭在北狄用的是化名,因他身份的特殊,所以知道他真名的人很少。


    小皇帝一聽到南鳳辭三個字,臉色就微微一變,有些不自然,“我自然知道,他……他是朕的丞相。”


    聽他這麽說,周琅就已經不再懷疑了,“那你為何要出宮?”


    小皇帝是好麵子的人,他哪裏會告訴周琅是因那南鳳辭把持朝政,自己權利受限,一氣之下離開宮廷,所以他隻說,“朕,朕微服出巡,不行嗎?”


    “行啊。”周琅倒也沒懷疑別的。他心裏想的是,若這真的是皇帝,自己隻要和他處好關係,那麽也不必怕那南鳳辭了。


    之後幾天,周琅就在想盡辦法哄小皇帝,小皇帝在宮裏悶壞了,哪見過像周琅這麽有趣又會玩的人物,沒幾天就一口一個‘好哥哥’的叫了起來。周琅見時機差不多了,就在和他說回宮的事,小皇帝心裏抵觸的很,總是一口回絕。周琅有些心急,畢竟他還指望著,用這小皇帝製那南鳳辭呢。


    宮中幼帝權利被相爺把持的事,在民間流傳並不廣,並且南鳳辭稱丞相也沒多久,在這北狄根基不穩,也怨不得周琅會覺得這小皇帝能壓他一頭了。


    日子就在這周琅處心積慮的和小皇帝打好關係中過去了,周琅對這別扭的小孩都自有一套,畢竟從前那謝縈懷比他要難對付的多。隻是這小皇帝不近女色,周琅為了讓兩人關係更親近些,帶他去了秦樓楚館,沒想到小皇帝一見到女人就吐,弄得周琅也近不得女色。


    南鳳辭回朝之後,玩那敲山震虎的把戲耽誤了不少時間,所以暫時沒有發布廢除幼帝的聖旨,但他也派了人去找周琅。周琅如今正在北狄的都城裏,見到有士兵到處搜查他,他就知道不能再耗下去了。和對宮外生活戀戀不舍的小皇帝促膝長談了一回。


    小皇帝是真不想回宮,但是這段日子又和周琅親近,周琅說自己曾得罪了南鳳辭,在這北狄裏遲早要被他抓住處死,本來不願回宮的小皇帝動搖起來,但他也怕南鳳辭,隻是那怕沒有在周琅麵前表現出來罷了。


    “皇上,那南鳳辭貴為丞相,我隻是一介草民,他要找到我,也是遲早的事,到時候……隻怕我再不能陪你一同玩樂了。”


    小皇帝一下緊張起來,抓住他的袖子,“你放心,朕絕不會讓丞相殺了你的!”


    周琅等的就是這句話,這皇帝年紀小,心思單純,好哄的很,“可你不願意回宮,到時候他抓住了我,給我安個挾持皇帝的罪名,到那時……”


    小皇帝雖然不敢正麵和南鳳辭起衝突,但他想著,在他手下保一個人下來,也應該不算難事……吧?


    “那我現在回宮,讓他不許再命人抓你!”


    周琅露出一副感動的模樣,但心裏在想,自己借著皇帝的手,說不定還可以再給那南鳳辭製造些麻煩。


    有時候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尤其還是小聰明,他錯估了這北狄的形式,和如今南鳳辭手中的權柄。周琅當日就和小皇帝進了皇城裏,小皇帝確實是北狄的皇帝,他手上金令讓他進入皇城暢通無阻,南鳳辭正在禦書房裏,讓人擬定廢除皇帝的詔書,就聽手下的人來報,離宮的小皇帝回來了。


    他回來對他的計劃也沒什麽問題,南鳳辭不準備搭理,提筆繼續寫的時候,聽稟報的人又說,“皇上帶著相爺要找的人,進宮了。”


    握著狼毫筆的手頓住。


    他還以為周琅那麽會躲,他還要真登上帝位,鎖城搜人才會找到他,沒想到他竟然自己來了。


    麵前廢除皇帝的詔書,已經寫了一半,南鳳辭將狼毫筆擱在案前,“皇上現在在哪?”


    “皇上召集群臣,去了紫光殿。”


    南鳳辭起身,往紫光殿去了。


    小皇帝確實有皇帝的氣魄,縱然一身宮外的布衣,也能端出氣魄來,隻是年齡尚小,周琅在簾子後,看著群臣跪拜的小皇帝,唇角微微勾起。紫光殿是他讓小皇帝選的,畢竟那南鳳辭詭計眾多,當著群臣的麵兒,他總不好施展吧。


    南鳳辭來到紫光殿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才回來的小皇帝,隻是他的目光卻沒有落在小皇帝的身上,而是越過他,到了他身後那簾子後的一道身影上。


    小皇帝在群臣麵前,尚還端的起威嚴,但一看到南鳳辭,扶在椅背上的手就忍不住收緊了一些。


    南鳳辭心裏也在揣度,周琅這次自己送上門來,是為了什麽,他今日心情頗好,還向小皇帝行了個禮,小皇帝想到周琅教他的話,挺直了脊背,“朕這幾日,微服出巡體恤民情,宮中之事,多虧了諸位大臣。”


    南鳳辭行了禮之後,就再也沒有看小皇帝一眼,他望著簾子後的那道身影,目光好似要穿過那薄紗。


    躲在簾子後的周琅心裏有些發麻,但想著小皇帝在這裏,便壯了膽子。


    “朕,朕聽聞相爺讓禁軍在四處搜尋一個人。”小皇帝不被南鳳辭看著,說話還自若一些。


    “是。”


    “朕出宮險些遭遇不測,多虧那人相救,若是相爺和那人有舊怨,就看在朕的麵子上,一筆勾銷吧。”小皇帝的話剛一說完,南鳳辭那含笑的目光就望了過來,他目如點漆,一雙眼生的漂亮極了,但小皇上卻被嚇的哆嗦了一下。


    “皇上既然這麽說,臣即刻便吩咐下去,撤銷搜尋令。”如今人都在這裏了,自然不用再讓他費心的去找人了。


    簾子後的周琅,卻以為南鳳辭是懼怕幼帝,底氣又更足了一些。


    小皇帝頭一次聽南鳳辭鬆口,心裏也有些歡欣,“那,那就再好不過了。”


    “臣有一事,想請皇上下旨。”南鳳辭從皇上和往常不同的言辭中,就知道他八成是受了周琅挑唆,而周琅的目的,他也已經摸了七七八八。他心裏有些忍不住想笑。


    小皇帝雖然登上帝位,但朝政從來都是丞相處置,平日裏有什麽事,丞相自己就下旨了,今日來問他,還令他有些受寵若驚。


    “丞相但說無妨。”


    “臣,想從皇上這裏,討一旨婚事。”冷麵的南鳳辭,今日連說話都帶著幾分笑意。


    躲在簾子後的周琅心裏咯噔了一下,一股不妙的感覺生了出來。


    “不知丞相看上了哪家的千金?”


    “那人姓周,臨安人士,如今就在這紫光殿上。”南鳳辭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正是在宮外救下皇上的人。”


    小皇帝馬上反應過來,他本想直接拒絕的,但是南鳳辭的目光望過來,他那話又在喉嚨裏打了個轉,縮了回去,“這……這……”


    周琅躲不下去了,掀開簾子走了出來,他站在小皇帝身後,道,“相爺可真會開玩笑,你我俱是男子,何必這樣折辱人呢。”


    小皇帝看到周琅出來了,脊背又停止了一些,怯怯道,“相爺,此事……朕覺得不妥。”


    “若皇上不答應,那臣隻好自己下旨了。”


    周琅不知道這北狄朝堂的事,他見南鳳辭這樣囂張跋扈,開口道,“相爺未免太放肆了一些,如今滿朝文武俱在,你竟說出這樣的話來。”


    南鳳辭遙遙望著周琅,唇邊笑意更濃,“我還可以更放肆一些。”


    “皇上,他……”周琅本來是要讓小皇帝幫他說話的,轉頭卻見小皇帝臉色有些蒼白,咬著嘴唇,哪裏還有剛才的威嚴勁兒。他隻得自己和南鳳辭對峙,“你入仕也不過一年,若非皇上恩德,你也不過是尋常布衣。現在滿朝文武俱在,你怎敢這樣咄咄逼人?”


    南鳳辭聽他說完,才附和的點了點頭,“臣有罪。臣知罪。”


    他雖這麽說,卻一點也沒有知罪的意思。


    眼前的情況,和周琅預計的一點也不同,他還想,這小皇上怎麽也會讓這南鳳辭有些顧忌,現在看來……卻不是這樣。


    “你想謀反不成?”周琅現在已經在北狄的宮中,要逃也沒有去路了。他進來的時候信心滿滿,想著就是皇上式微,也還有朝中眾臣,但現在一看,這北狄分明就是南鳳辭這外來者的一言堂。


    平常在南鳳辭麵前都怯懦的小皇帝,見著南鳳辭一步一步走上來,周琅步步後退,也終於咬牙拍案,“丞相!朕命你退下去!”


    也不知是那句話起了作用還是什麽,南鳳辭果然停頓了腳步。而後他一招手,對左右道,“將聖旨拿來。”


    過了一會,一人捧著聖旨而來,南鳳辭將其握在手中,站在金鑾下,明明是望著小皇帝的,卻像是故意對周琅說這句話,“皇上年幼,而今天下動蕩,自知難堪此大任,為萬民福祉,遂將帝位托付給丞相。”


    小皇帝整個人都呆愣住了,坐在帝位上怔怔的望著手握聖旨的南鳳辭。


    周琅也不知這南鳳辭在這北狄已經有了如此勢力,往後踉蹌一步,抵上了身後的柱子。


    被皇上召來,本來是為了壓製南鳳辭的眾臣,因為南鳳辭回來時候的震懾,現在全部跪倒在地,山呼‘萬歲’。


    南鳳辭走了上來,他不看小皇帝一眼,越過他直接走到周琅麵前,抓住他的手腕,漆黑的眸中,倒映出周琅此刻有些微慌亂的神色,“你說巧不巧,我本來今日準備發布這聖旨,你就來了——看來,登基大典和封後大典,要一起籌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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