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廢棄山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重新有了人煙。人數還不少。


    樊浩軒藏得隱秘的小船,竟然也被人找了出來,至於派什麽用場就不知道了。反正他們是招不著了。


    樊浩軒倒是不覺得可惜:“水路寒氣重。元元的腿不是需要多走走嘛,正好。”頓了頓又補充,“走不動了別勉強,哥背你。”


    話是這麽說,但是樊浩軒已經做好了將元嘉一路背回去的準備。從濟州到西南,還不知道有多少路要走,而且現在世道不太平,也不好弄車馬,就是有車馬,為了安全起見,這時候也不太好用,太打眼。


    “哦。”元嘉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犯擰,同意得幹脆。


    樊浩軒滿意了。


    夏一他們很不滿意,眼睛一瞪,話到口邊,想到易雪峰的話又咽了回去。二殿下的事情不是他們可以多嘴的。


    隻是……


    夏二湊上前去:“元少要是走不動了,可以讓屬下效勞。”


    元嘉一愣,反射性地拒絕:“啊,不用了。”讓樊浩軒背背也就算了,好歹他得叫一聲哥,這些人就算是他哥的下屬,可也不是自己的下屬啊。讓陌生人背來背去,怪不好意思的。


    樊浩軒攬過元嘉,惡狠狠地看了一眼夏二:“我家元元不用別人背!”他家元元是誰都能背的嗎?


    夏二隻覺得一陣冷風吹過,頭頂心莫名有些涼爽,看著樊浩軒直接就攬著的姿勢,和元嘉親親密密地走了。


    易雪峰微微笑了笑,腳步一轉也跟著樊浩軒他們去了。


    夏一拍了拍夏二的肩頭:“你帶著兄弟們留在這裏,稍後依計行事。我先去跟著樊爺。”


    夏二頓時覺得心頭好淒涼。


    沿著之前上岸的小路,一行人來到小村子裏。


    四個……三個半健壯的男人進村子,很是引起了一些警惕。如今,村子裏的房舍稍微像點樣子的都被人占去了。


    元嘉看了看他們之前暫住的房子,早就被一大家子人住了進去。


    那是真正的一大家子,老人小孩還有十來個男女,加一起快有二十號人。他們見到樊浩軒四人,一點害怕的樣子都沒有,幾個男人還抓著一根拆下來的竹籬笆揮了揮,表情凶惡:“看什麽看!這裏有人了,到別的地方去!”


    樊浩軒還沒表示什麽,夏一就直接伸手,將揮舞地太近的竹竿擋住。喀拉一聲,夏一的手沒事,竹竿直接就斷了。


    這個從竹籬笆上拆下來的竹竿,本來就已經脆了,夏一這一下其實並沒有什麽,但是在別人眼裏看來,還是很有威懾力的。


    幾個男人的表情紛紛變了,腳步挪了挪,站得更加靠近,表情中多少有了分色厲內荏。


    他們原本也是良民,剛才的凶惡也都是被這世道逼出來的,剛才的動作並不是要怎麽樣,隻不過是為了保全的威嚇罷了。


    夏一也沒興趣為難這幾個人,轉頭看樊浩軒。


    樊浩軒不說話,易雪峰指了指一個地方:“那間屋子沒人住,先收拾出來,暫時歇歇腳吧?”


    說是屋子,其實早就沒了頂棚,就剩下合圍的四堵牆,還不甚整齊。


    幾個人都明白,他們今天不會在這地方住滿一個晚上,稍微收拾一下,就算是完了。


    元嘉腿疼,樊浩軒在旁邊給他一邊揉腿,一邊誇獎:“上次才走了一半路,這次已經能多走那麽多了。腿好得很快,我家元元真聽話。”


    元嘉囧囧臉看著樊浩軒。哪怕是他剛懂事的時候,似乎也沒被家裏人這麽誇過。他記事早,用他家母上大人的話來說,就是賊精賊精的,一點都不好騙。別家的蠢娃隨便哄兩句就能去幹蠢事供家長逗樂,他就是一點都不給麵子,沒有一點彩衣娛親的孝心。


    那麽小的事情,元嘉就算有印象也隻是模模糊糊,但架不住家裏人一遍遍地加強記憶。其實他哪裏是精,分明就是懶。


    在旁邊的易雪峰聽得牙疼,站起來說道:“我出去轉轉。”


    一句話打破了元嘉對過往的回憶,但是情緒還是有些低落。


    天氣有限陰沉,兩個人又挑的的遮風的角落,樊浩軒也沒看清楚,見元嘉不答話,還以為是他累了,看看左右沒什麽地方,幹脆把人往腿上一抱:“累了躺一會。”


    元嘉並不累,他真心隻不過是腿有些疼。但是被樊浩軒這麽照著背一拍兩拍的,很快就睡著了。


    “走水了!”


    “快逃!”


    “強盜來了!”


    “二狗子二狗子!”


    “快背好娘!”


    “別顧著老頭子,你們快逃命!”


    ……


    元嘉是在這樣的吵鬧中醒過來的。火焰竄得半天高,他睡得迷迷糊糊,咕噥一句:“篝火晚會?迎新?”


    記憶中的篝火晚會隻有一次,還是中學的時候,反正原本是好好的迎新會,後來不知道怎麽就跑去晚上就在操場上點了大堆的篝火。過程熱鬧,後果很嚴重。因為活動環節沒經過審批,一群膽大包天的小子們不僅私自點了火,還喝了酒,最後幾乎個個都是竹筍炒肉的下場,檢討書寫得有練習冊那麽厚。


    “元元醒了?”


    元嘉猛然一驚,眼前哪裏還是過往的景象。到處都是哭喊嘶嚎,哪怕他事先知道會是這樣的景象,一時之間也怔住了。


    樊浩軒感覺到元嘉身體的僵硬,小聲安慰:“放心,不會有事情。”


    易雪峰在旁邊補充:“放火都是在下風口放的,隻是看著熱鬧。”放火前還特意熏煙,又大喊大叫的,把人全部都叫醒了。


    四周火光衝天,元嘉觀察了一下,發現人們雖然一個個臉露驚惶,有些哭得涕淚橫流,身邊倒是老人孩子一個沒丟。


    但是那些人臉上的恐懼突然讓元嘉的心口窒悶了一下。他心裏麵明白,這個村子不是什麽適合停留的地方,至少在這個亂世裏不適合。這個村子離官道太近,水路也還算通暢,在和平年代,這個村子應該還算不錯;但是在這樣的時候,隻意味著覆滅。


    這樣的事情由夏一他們動手,總比由其他人來的好。


    理智上能明白,情感上卻在短時間內無法調試過來。


    元嘉重新趴回到樊浩軒肩頭,閉上眼睛不說話。


    樊浩軒看不到元嘉的樣子,偏頭看向易雪峰。


    易雪峰微微搖了搖頭。


    樊浩軒眼神暗了暗,還是在不經意間切入到逃難的人群中間。


    沒多久,夏二等人也從別的地方先後加入進隊伍。


    逃出一段距離之後,晚上就是晚上,一大批的流民,誰知道多了多少人?


    最起碼等到天亮的時候,元嘉醒過來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夏二幾個人。一個小小的穀地內,一眼看去全都是灰頭土臉的,誰認得出誰啊?就連樊浩軒和易雪峰也都臉上烏漆墨黑的。


    元嘉低頭想了想,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臉,果然也是灰灰的一層:“灶灰?”


    樊浩軒湊過頭:“嗯,元元忍一忍,過兩天就好。”


    元嘉看著樊浩軒的一張花臉,忍不住笑了笑。這人哪怕是最狼狽的時候,也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哪怕是沒有條件也能創造條件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哪裏有過現在這副樣子?


    樊浩軒見元嘉露了笑臉,不由得鬆了一口氣。明明是戰場上下來的人,偏偏像一個從未見過血腥的純良少年。他知道元嘉的違和,但是卻一點都不介意。他希望元嘉一直這樣,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能不讓元嘉看到這些……


    不過,元嘉應該比他料想地還要堅強一些吧?


    樊浩軒看著元嘉站起來看了看,指了指一個方向:“那裏應該有水源,我們去看看。”


    易雪峰聞言,二話不說就跟了上去,卻被元嘉叫住:“易管家去看看有沒有受傷的人,哥跟著我就行了。”


    樊浩軒跟了上去,夏一自然也跟了上去,可惜依舊被叫住:“夏一去跟著易管家。”


    下命令的人是樊浩軒,夏一隻能聽從。


    一個破落村子的大火在當時並沒有獲得關注,直到十多天後,濟州城內派出來的官兵才搜索到這個地方,發現了放火的痕跡。


    “看樣子是遭了流寇。”先放火引起恐慌,再趁亂打劫是一些流寇的拿手好戲。他們這一隊人不光是聽說,親自處理過的就不止兩三起這樣的事情。


    “等等,這村子燒得有些奇怪。”


    “咦?沒死人?”不僅沒死人,連個血跡都沒有!


    “這是故意放的火!”一個小村子,為了什麽要故意放火?


    官兵們訓練有素,很快就擴大了搜尋範圍,並且很快就順著路徑上了山。


    “這霧是怎麽回事?”


    “不會……不會是妖……”


    “別胡說,光天化日的!”


    如今正是日正當空,地處偏南的濟州在這會兒已經有些熱了,但是前麵那個山頭卻一反常態地籠罩在一片迷霧之下。這霧說大也不大,如果是在早晚,山間有這樣的霧氣還算正常,可現在怎麽看都不正常。


    有人突然聯想到:“聽說,城裏出現過一個妖人……”


    妖人之說在梁祿親自帶人過來看過之後,傳言就變成了另外一幅樣子。


    “聽說城外有個神仙山。”


    “你才聽說?”


    “聽說那神仙山上,沒人能進得去。”


    “要是能進去該多好,這是不是話本裏說的撞仙緣啊?”


    傳言在有意的引導之下,越傳越離譜。而在這種亂世之下,原先並沒有什麽正經名字的小山村,搖身一變成了神仙山,並且很快就聚集了許多流民安頓下來。


    梁祿聽著屬下的報告,笑了笑:“這個時候,民心能定下來比什麽都重要。還虧了樊浩軒,臨走還送了這麽大一個禮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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