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城越此時左右為難。


    他有不止一種方法讓這個少女的怨靈魂飛魄散,但她生前不過一個凡人,竟能自行尋回身體,覓食生人,顯然不是她的能耐,而是——


    她腹中的胎兒!


    嬰兒尚未出世之前,便已有了魂魄,甚至能知曉外物。人類此時的元魂尚未受五蘊侵擾,最為純粹潔淨,故胎死腹中的嬰兒怨念也極為強大。而她自盡的時辰,又恰逢陰年陰月陰時。


    除非,能把她和胎兒分開……


    紅色的月光已越來越盛。顧城越耳中似乎能聽到魑魅魍魎正往此處爬行匯集的聲音。紅月一現,必有妖孽出,修行稍微不夠的妖怪都會被紅月的妖光迷了心智,變得嗜血難忍。這學校裏有數千個活人,正好讓它們展開一場血肉盛宴。


    顧城越瞥了一眼臉色發青的方澗流,不確定自己一個手刀下去會不會直接把這少年劈得魂歸西天。但現在他實在沒有時間和精神來為他施法做結界,顧城越眉頭一皺:


    對了,這裏不是廁所麽?


    於是方澗流隻覺得身子突然騰空,然後嘩地一聲,渾身上下都沾滿了臭氣。


    自己竟然被他丟進尿坑裏了!


    “你他媽的……”


    這話還沒喊完,方澗流的聲音就被尖銳的號叫蓋過。那個女人,不,現在應該說是妖怪,四肢攤開,被銀刀釘在瓷磚水泥的牆上幾乎沒柄。方澗流張開的嘴巴又合上了。


    顧城越抬起右手,淩空一劃。


    在她淒厲的號叫聲中,她的肚皮上出現一條仿佛被利刃剖開的刀痕。那個傷口居然自己扭曲,撕裂,仿佛有個活物要從裏麵爬出來,那雙漆黑的眼睛正盯著外麵……


    她的胎兒,竟然還活著!


    方澗流的腿一軟,撲通一下徹底跌進了尿坑裏。


    天上的月光漸漸退去紅色,那個嬰兒一脫離母體就自行爬動起來,發出尖利的啼哭。而她失去了體內的胎兒後,便再也無力掙紮,四肢僵直,空洞的眼窩直直對著天花板的頂燈。


    那渾身是血的嬰兒,睜著黑亮的眼睛正向他爬來,發出尖銳刺耳的啼哭聲。那雙眼睛裏幾乎全是黑色的瞳仁,仿佛沒有焦距,而不管方澗流移向哪個方向,它都能立刻覺察。


    方澗流摸索著牆壁支撐著自己已經哆嗦到沒有知覺的雙腿,拚命咬著嘴唇,生怕一張嘴就會發出歇斯底裏的尖叫。


    門,門在哪裏!趕快逃出去!


    廁所麵積很小,結構更是熟悉,方澗流在漆黑一片的牆上亂摸,卻怎麽也摸不到門的把手。那扇門仿佛消失了一樣,手下的觸感盡是冰涼堅硬的牆壁。


    救命……我要出去!


    方澗流在牆上重重踹了兩腳,除了腳上傳來的疼痛之外於事無補,那隻怪物……仍在一步步朝著他的房間逼近。


    “李初陽——李初陽!救命啊!救命——!”方澗流對著門外的方向大喊起來。走道外麵就是宿舍,隻要有人聽到就會過來!“救命啊!我被關在廁所裏了!”


    明明隻隔了一層門板的李初陽卻沒有絲毫回音。


    方澗流幾乎絕望地看了一眼那個陌生的黑衣人,“小哥,救救我——”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一隻冰涼的小手就搭上了他的後頸。方澗流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拚命掙紮著想要擺脫那個爬到自己身上的鬼嬰,一個猝不及防,那雙幾乎全是黑色瞳仁的眼睛盯住了他。


    沒有辦法……移開視線……


    方澗流的大腦拚命發出逃離的指令,身體卻完全不聽從指揮,意識似乎在一點一點被那黑洞般的眼神吸走。


    完……完了……


    顧城越正要下手結果那個怨魂,卻看到方澗流和那嬰兒對視,瞪大的雙目漸漸失焦,他的魂魄正在漸漸從體內抽出,心中暗罵一聲不好便要出手……


    卻不想從何處飄來幽幽的一聲鈴響,似遠實近,似幻實真,縱是顧城越也聽不出其來源於何處,每響一聲,便覺心魂搖蕩,不能自已。


    方澗流如雷猛擊般瞬時回過神來,三魂七魄登時歸位,反倒是那嬰兒的魂魄掙紮扭動哭號著從體內升出,被一隻銀鉤輕輕巧巧地勾住,拉出軀殼。方澗流隻能看見那銀鉤的末端,一縷魂魄如蟲子般扭動不休。


    “啊咧,遲到了一點,不過還來得及~”有些輕佻的聲音來自銀鉤的主人,也不知他怎麽出現在顧城越和方澗流之中,一身黑西裝,黑色領帶,最詭異的是在黑夜裏也戴著一副太陽鏡,遮住大半個臉。


    從他身後走出一抹白影,同樣也是極為年輕的人,白色西裝和領帶,容貌俊秀卻一臉寒霜。他打開隨身攜帶的公文包,從裏麵取出一隻玻璃容器,讓黑衣人把銀鉤上的“蟲子”丟進容器中封好,臉色才稍有緩和。他從上衣口袋裏取出一隻白色iphone,說道:


    “公元xx年xx時,xx分,地理坐標xx,任務執行人代碼013,014,任務完成狀態:成功。現在傳送照片。”


    白衣青年用手機哢嚓哢嚓拍攝照片,然後傳來了發送音。


    “你們……是誰?”方澗流這個晚上已經見到太多超出常識範圍的事,現在哪怕閻羅王從地底下爬出來他也不會吃驚。


    看著裝扮,這造型,為什麽有種詭異的熟悉感……


    聽到方澗流的聲音,白衣青年的眼中閃過一絲寒光,“你能看得見我們?”


    方澗流被他的神情嚇得愣住,後退了兩步。這青年看上去陰氣森森,如果說剛才的女鬼是恐怖,他卻給人一種望而生畏的毛骨悚然之感。


    今天到底是倒了什麽血黴啊!才走了一個女鬼,又來一個煞星!上天注定亡我麽……


    白衣青年抬起左手,腕上一根紅線在他白皙的手腕上特別明顯,紅線當中係著一枚金色的鈴鐺。


    “哎,別動不動就生氣。”黑衣人輕輕按下了白衣青年的手,上前湊近一步。方澗流看不到他黑色的鏡片下麵是什麽樣的眼神,被他的目光掃過的地方,就好像被蛇一樣冰涼的動物爬過一樣。“這個人,不在今天的任務範圍內。”


    還不等方澗流說什麽,顧城越的身影就橫在黑衣人和方澗流之間:


    “黑白無常,生人勿近。”


    黑衣人上前半步,將白衣青年擋在身後,臉上還是掛著吊兒郎當的笑容,但氣氛中卻絲毫沒有輕鬆的意思。


    二人就這麽對峙著。數分鍾之後,黑衣人先開了話茬:


    “煙癮上來了,想抽一根,這位先生不介意吧?”


    顧城越沒有答話。黑衣人便自顧從上衣口袋裏摸出一隻煙盒,看樣子和通常的香煙沒什麽區別,隻是要稍長一些。


    “借個火。”黑衣人勾起嘴角對著顧城越一笑。方澗流巴眨著眼睛,看著這莫名其妙的一幕,也不敢出聲。隻見顧城越右手輕輕打了個響指,一簇火光便從指間燃起。


    隻不過,那火光竟是罕有的深紫色,隻在焰心有一點淡金,看上去有種奇異的美感。


    黑衣人不動聲色地點著了煙,享受地抽了幾口。這幾口煙的煙霧,卻將整個空間都填滿。方澗流有點鼻炎,平時最討厭煙味。但這煙霧的味道和他印象中的截然不同,非但不嗆,還帶著點淡淡的檀香味兒。


    不知道是不是煙霧的作用,方澗流覺得自己被驚嚇了一晚上的神經慢慢鬆弛下來。不經意間瞥了一眼那慘不忍睹的女屍,發現她的雙眼竟已悄然合上。


    這一支煙轉眼就燃到了末尾,煙霧漸漸散去,窗外明月清風,竟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這位先生,好俊的身手,不知怎麽稱呼。”就連煙屁股也舍不得浪費似的,黑衣人狠狠抽掉最後兩口,拍了拍手裏的灰燼。


    “顧城越。”


    黑衣人聞言,笑容又放大了幾分,“原來是顧先生……久仰。顧先生在我們那兒,也算是個名人。想不到這次出來公幹居然遇見。”說話間他便伸出手來,沒得到許可便和顧城越握手晃了幾晃。


    “雖說是初次相見,但不知為何,總覺得似曾相識。”他的笑容似乎沒有之前的悠閑,倒有了點齜牙咧嘴的感覺。“我本以為啞巴張一身煞氣已經是登峰造極,沒想到顧先生還更勝一籌……”


    “無辜冤魂,你們如何處置。”顧城越打斷他的話,語氣卻沒了之前的強硬,倒有了些商量的意味。


    那黑衣人也毫不覺得冒犯,咧開了嘴角說道,“我二人原本不司勾魂之職,不過這次情況特殊,上級吩咐務必親自走一趟,來收這妖物的魂。幸好來的及時。這妖物差一點就煉成魔,幸虧顧先生出手相助。隻可惜了那姑娘,好好一個福壽雙全的命數全都浪費了。”


    這聳人聽聞之說,方澗流自然從未聽過,忍不住轉頭去看那屍體。女屍雙目緊閉,全身□,肚子上還有一個猙獰的刀口。這樣一具屍體本該令人避之不及,此刻在月光下卻呈現出蒼白的憂傷。仔細一看,還是能看出她生前本應是眉目清秀的女子。


    “她會如何?”方澗流忍不住出聲詢問。


    黑色的鏡片向方澗流這裏望了一望,像是饒有興味地笑了兩聲,說道,“她孕育妖胎,已是犯禁。妄圖吞噬生人奪取陽氣,妖月險些引來魑魅魍魎,以至於她的三魂七魄受損不輕,想要投胎做人是不可能了。”


    聽聞此言,方澗流看了看那女屍,和地上的嬰兒屍首,心中漸漸漫上悲涼。如果她生前被人所害,死後的屍體還變得七零八落。到現在為止也沒有家人來認領她的屍體,說不定會被埋在哪個荒郊野外。


    也委實有些太過於淒涼。


    可她意圖害人……也終究不能說是無辜。


    “請……請你們救救我的孩子……”微弱的哭泣聲從角落中傳來,方澗流嚇得立刻跳到顧城越身邊。他抬起右手將方澗流護在身後,角落中的東西看見他的手,像是又縮了縮。


    原來那女屍的魂魄並未散去,隻是無法現行。剛才黑無常那一支看上去不起眼的香煙,其實是相當貴重的優曇香,通常在供佛的時候才會點起,除了安定生魂之外,也讓她不全的魂魄得以凝聚成形。


    一直沉默不語的白衣青年突然走上前來,一邊輕輕搖動手腕上的鈴鐺,一邊用眼神示意顧城越退後。


    方澗流這才注意到,那白衣青年不僅年輕,眉目更是說不出的精致。若不開口說話,說是女子都有人信。


    “你有何冤情,速速道來。以你這三殘五缺的模樣,怕是見不了判官。”


    也許是顧城越收起了煞氣,那冤魂終於從角落裏爬出,是個身穿白衣的少女,跪在白衣青年腳前不住磕頭。方澗流心裏暗驚:莫非真是那個自殺的學姐?


    她磕了大概有十幾個響頭,才慢慢抬起臉。原以為那張臉定然慘不忍睹,但此時方澗流看到的卻是一張端正秀氣的少女麵龐,那雙原本該長在她臉上的眼睛更是黑白分明,含情脈脈。


    “無常大人,我本名叫單可心,是這所學校高中一年級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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