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來到下榻的房間門前時,才發現顧城越不見了。濮陽涵瞪著方澗流,方澗流也隻能看著剛才顧城越還站著的地方自言自語道,“剛才明明還在這裏的……怎麽突然一下就……”


    其實方澗流心裏已經猜到顧城越會去哪裏。


    文曲出現在這個地方絕不尋常。顧城越現在大概已經在找他的麻煩,甚至大打出手都有可能。


    方澗流對濮陽涵露出一個無害的笑容,“房間什麽的,我來就好了。你也知道,顧小哥那個人從來都不顧及別人的想法,萬一在棋院裏麵和人起了什麽衝突……”


    濮陽涵還沒說什麽,石院主的臉上先變了色。畢竟是濮陽家裏的關係,也不好太得罪人。濮陽涵歎了口氣,對方澗流說,“那就麻煩你了。”


    方澗流目送他牽著那隻大犬離開,一個人把行李搬進了房間。這個總統套間外麵一個標準間,裏麵是一張大床。嗯,濮陽家的少爺身嬌肉貴,就讓他一個人睡在裏麵好了。


    方澗流笑得眯了眼,嘴邊顯出兩個深深的酒窩來。


    要找到文曲星君並不難,何況他並未刻意掩藏自己身上仙靈之氣。顧城越沒走任何彎路就在之前見過的廳堂裏找到了正在與人對弈的文曲。


    文曲和一名陳派弟子坐在桌前,周圍被圍得水泄不通。那位弟子舉著棋子的手指微微顫抖,竟是怎樣也落不下去。


    文曲喝茶的樣子極為閑適,不時環顧四周,卻不是在看周圍的人。


    這棋院可謂占盡風水,卻不知為何,總能感覺到一絲不潔的氣息。精通風水算學的文曲星君一時也被難住,心中不禁有些煩悶,拈著白子在棋盤側麵輕輕敲擊起來。


    幽苒棋院已經頗有些年頭,雖然翻新過幾回,但此地靈氣充沛,又深居山中,難免有些草木蟲魚成精。文曲身上純粹的仙靈之氣令它們垂涎無比,紛紛從棲息之處冒出頭來,卻懾於他眉心一點幽藍神光不敢上前一步。


    這點星芒亙古不變,天地之威,豈是末等妖物能夠肖想。


    聽到他敲擊棋子的聲音,那幾隻冒出頭來的小妖怪都嚇得退避三舍了。


    文曲幽幽地歎了口氣。自己這麽大的一隻誘餌擺在這裏,居然連一個有點道行的妖魔鬼怪都吸引不來麽?莫不是沒到凡間久了,如今神仙已經不吃香了?


    棋盤對麵,那弟子已經汗如雨下,麵色慘白如紙。其實他的棋力在凡人之中已屬上乘,但天資所限,隻怕已止步於此了。


    棋能通神者,幾可上窺天道。不是什麽人都能成為張子房,袁天罡的。


    文曲將手中白子拈起又放下,“以你的棋力,三步之內,必敗無疑。這棋也沒什麽必要繼續下下去了。”文曲略略欠身,就準備起身離席,“承讓了。”


    “請留步。”


    手腕竟被攥住,文曲皺了皺眉。棋道崇雅,觀棋尚且不語,棋士更不可隨意碰觸他人。此人竟連一局棋都輸不起,如此心胸,難成大器。


    “此局尚未下完,先生離席而去,不敬在先。”那弟子此時竟與之前判若兩人,語聲朗朗,說話間落下一枚黑子。


    圍觀眾人之中,先是有人低聲驚歎,後來竟有鼓掌叫好之聲。


    文曲往棋盤上看去,也不由驚了一驚。


    這一手堪稱起死回生。原先被黑子已被壓製得毫無反抗之力,這一落子,雖極凶險,但若讓他走活,黑子便如蟄伏之盤龍欲起,勝負尚未可知。


    並不是沒有人能下出這一步,但眼前之人,卻萬萬不可能。


    文曲轉回身來坐下,此人看上去與之前並無二致,眼神氣勢卻大不相同。文曲從容落子,對方竟不假思索地接連幾手,看似毫無章法,卻讓文曲星君第一次猶豫了起來。


    眾人都尚未看出其中端倪,不敢作聲。文曲心中卻明白得很。黑子每一步都搶占先機,落在自己意欲占領的戰略要地之上。雖然白子未至,這幾枚黑子卻如同神兵,已將白龍七寸牢牢釘死。


    好一個兵行險招!


    文曲眼中笑意更濃:不知是你這犯險的孤軍,率先直搞黃龍;還是這深入敵陣的孤狼,先死於天羅地網。


    顧城越一直在邊上冷眼旁觀,卻也摸不清這文曲星君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自從第一次遇到他開始,就摸不透他的想法。身為星君之一,他不可能與凡人有什麽恩怨可言,上次有意為難,卻也不像出於無聊開的玩笑。


    這次他混在陸派的弟子中,在這裏裝模作樣地和人對弈,究竟意欲何為?


    顧城越並不懂棋,故沒有上前近看。隻看到不多時文曲便起身準備離席,卻被對方攔住。


    就在此時,顧城越聽到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數萬,甚至數十萬,數百萬活物,窸窸窣窣,浩浩蕩蕩,如同洶湧的潮水,從地下蔓延而上,經過地板,牆壁,天花板,最後消失在牆的某個角落。


    隻是短短一瞬間,冷汗已經爬滿了顧城越的全身。


    那東西行動極為迅速,就連顧城越都沒有餘裕感知出它的氣息。那種感覺,陰寒入骨,就像……


    萬人坑中數不盡的屍蛆。


    在古代,坑殺是最為殘忍的處死方法。土對鬼魂而言是不可逾越的屏障,所以被活埋的人的魂魄,就連鬼差都收不走,隻能被封在坑中,看著屍蛆一點一點蠶食自己的身體。屍蛆的陰氣極重,時間長了,魂魄便會附著在蛆上,喪失意識,最後相互啃食,同類相殘……


    傳說中屍蛆若長出了人麵,便可號召萬鬼,就連冥主都要畏懼三分。


    但隻是短短的一瞬間。顧城越想要嚐試著尋找那數量龐大的活物,無論怎麽探尋,皆無蹤影,好像憑空消失在空氣之中一般。


    對了。顧城越心中忽然一亮——要說辨識生靈,擁有山鬼血統的濮陽涵豈非絕佳人選?


    顧城越燒了一張信符——濮陽涵來之前就交給他以作聯絡之用。隻要焚燒信符,對方便有所感,循著信符的靈力就可找到方位所在。


    但直至這張信符完全燒成了灰,仍然沒有半點動靜。


    最後一點火星猛然竄高之後,熄滅在顧城越的手心裏。顧城越一見,當即神色一凜:


    手心中竟是一灘濃稠的血跡,猶帶體溫。


    方澗流躺在床上,無聊地擺弄著自己的iphone。


    信號怎麽突然沒有了。奇怪。


    方澗流一躍而起,重啟了又重啟,還是沒有半格信號,終於把手機丟在了一邊。


    在這山旮旯裏麵信號果然時常抽搐吧。顧小哥他們也不知道去了哪裏,眼看現在已經下午,都沒一點消息。


    吸取了之前的教訓,方澗流決定這次就呆在原地,老老實實等著顧城越回來。但沒有電腦沒有手機的時間實在太難打發,一秒種都像一個鍾頭那麽長。


    現在是大白天,而且棋院裏不是也經常有訪客麽,和那麽多人呆在一起,總歸不會出事了……吧?


    方澗流從床上一躍而起,在抽屜裏翻來找去,果然找到了棋院的地形示意圖。看著圖示,棋院的結構並不複雜,自己現在所處的是西側的別院,通常留給短期留宿的訪客暫住。從別院出去之後最近的棋室,是留給業餘水平的訪客和一些有閑暇的職業選手們對弈的地方。


    方澗流小時候也和祖父學過一些圍棋,雖然疏於練習,卻也能看懂個大概。


    而且棋室的位置就處在通往別院唯一的走道邊上,如果顧小哥他們回來勢必要從走道經過,到時候叫住他們就行。


    現在太陽還沒下山。方澗流看了看表,心想,在天黑之前回來,應該就沒有任何問題了。


    但方澗流走出了門才發現一個重要的問題。那就是,他找不著北。


    原先他想當然爾覺得前方應該就是正北,走著走著卻出現了死路,於是便把地圖掉了個個兒,才發現這張示意圖不管從哪個方向來看,都差不多。


    棋院是按照中國傳統的布局設計,三方四正極為對稱。方澗流頓時後悔不迭為什麽沒有把iphone帶在身上,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轉圈圈。


    現在就算想回去……也不知道怎麽走啊。


    看著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方澗流心裏有些發慌。先前的經曆一幕幕在他眼前浮現,要是在這種地方撞上一個什麽,顧城越又不在身邊……


    方澗流攥緊了地圖,抱著賭一賭運氣的想法,順著眼前的走道跑了下去。


    “撲通——”


    腳下像是絆倒了什麽東西,方澗流猝不及防,直直往前摔去。本以為這下必然要跌在地上,空中卻被一雙溫暖有力的手牢牢扶住。


    “真是抱歉,讓你摔倒了。”這雙手的主人一臉歉意的笑。他看上去不超過四十歲,相貌雖然平凡,那溫厚儒雅的笑容卻讓人心生好感。


    “我坐在這裏,是不是嚇到你了。”這中年大叔一身裝束極為平凡,怎麽看也不像陳派、陸派那些著裝。方澗流在心裏暗想,他應該也是訪客……或者,是棋院裏工作的人也不一定。


    “沒事沒事。”方澗流看了看他先前坐著的地方,雖說隱蔽,卻也不至於完全發現不了。不過這個人似乎有一種奇妙的,能夠融合進周圍環境的感覺,似乎隻要他靜坐在水邊,便會有水鳥安心停在他的肩上。


    “我看來是迷路了。請問……你知道怎麽回到別院嗎?”暮色將至,方澗流也顧不得麵子不麵子,隻想著趕緊回去要緊。


    “西側的別院?”那人有些驚奇,“這裏是棋院最北邊,存放棋譜書籍的地方。你怎麽會跑到這裏來了?”


    方澗流在心裏隻想狠狠抽自己兩下。路癡到這個份上,可以去死一死了。


    對方好像看出了方澗流的窘迫,對他溫和笑笑,“反正我也沒什麽事。就帶你到西側的別院好了。說來我也很久沒有去那裏下過棋。”


    聽他這麽說,似乎已經在棋院裏呆了很久的樣子——而且,這口氣,不像是普通的工作人員。


    “先生怎麽稱呼?”此人始終保持方澗流麵前半步的距離,不徐不疾,令人既不覺得逼仄,又不感到疏遠。


    “我姓沈。沈君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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