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澗流的大腦一時間一片空白。


    台上的人,是顧城越無疑,燒成灰他都能認出來。


    但此時的顧城越,似乎和平時他認識的那個顧城越並不相同。


    身為入殮師,他的眼神永遠平靜如水,無欲無求。而他的強悍,並非來自先天的異能,正是這種極致的淡漠。試問一個沒有任何需求的人,何來弱點可言?


    此時的顧城越雙手背縛在椅子上,雙腿微張,幽藍燈光映著他下巴的線條凜冽如刀。被束縛的無力感使他看起來就像囚在籠中的大型珍稀食肉動物,越是漂亮,就越加危險。


    這種強大和脆弱共存的美感極大地激發了台下競拍者的熱情,司儀一個數字還沒報完,就有新的叫價喊出。也許是為了增加現場的氣氛,司儀抬起顧城越的下巴,讓他麵朝觀眾,頓時台下響起了一陣不小的驚呼。


    那雙略微失神的眼睛,讓方澗流覺得心髒漏跳了一拍。


    方澗流見過顧城越許多神情,冷靜無情到放鬆閑適,唯一不變的,是他任何時候都在眼神深處保有一絲清醒。而現在的顧城越,燈光照得他的瞳孔微微發藍,方澗流竟然看到了一種像是在隱忍著極大痛苦的目光。


    盡管他看上去衣著完好身體健全,但這樣的神情卻不能不令人聯想到那件黑色襯衫之下的身體,是否爬滿了或觸目驚心,或不為人知的傷痕。


    方澗流的嘴巴張了又合,拳頭握緊到指節發白,卻還是沒敢叫出他的名字。


    叫價已經不知不覺飆上了五千元。


    下麵有人發出了興奮的叫聲。司儀不慌不忙地宣布五千元以上的叫價可以留給其他競買者一分鍾的考慮時間,在這時間內,出價者可上台親自驗看競買對象的品質。


    這一宣言讓現場立刻沸騰起來。隨即就有人叫出一個更高的價格,直接跳上了舞台。


    那個金發的青年看上去比方澗流的年紀還小一點,褲子上粘著一條黑色環狀紋路的尾巴,看上去像隻浣熊。不過他的那點勇氣,似乎在跳上舞台的時候就用光了。台下的鼓動聲翻湧不絕,青年站在台中,一臉的躍躍欲試又不知所措。但在司儀帶著他走近顧城越身邊之後,他的膽子竟像突然大了起來,試探著坐上了顧城越的腿。


    室內頓時安靜下來,像是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用自己的那條假尾巴在顧城越臉上搔了搔,見後者隻是微微皺起眉頭,卻沒什麽強烈的反抗,不禁麵露喜色,更加壯起膽子,伸手去撫摸顧城越的臉,脖子和胸口。


    襯衣的扣子被解到前胸。此時,方澗流看到在顧城越的頸動脈位置,紋著一枚荊棘狀的紋身,從脖頸蜿蜒直下到鎖骨,隨著脈搏的跳動微微起伏。方澗流的目光就像被它抓住一般,想要隨著那刺青的紋路撫上,用體溫和肌膚撫慰它的躁動不安……


    那青年眼中放射出更加興奮的神情,幾乎就要冒出綠光來。他把臉貼上顧城越的胸膛,聽到心跳的聲音之後,露出一副迷醉的表情,閉上雙眼發出滿足的呻吟。另一隻手則伸進襯衫之中,在耳際和鎖骨處遊走,隻見他的耳朵和尾巴尖都在顫抖不已,竟然試著去舔舐那荊棘般的紋身。


    尖銳的叫價聲幾乎就要刺破了方澗流的耳膜,終於讓他從剛才著魔般的幻覺中清醒過來:


    這裏是酒吧!台上被拍賣的人是顧城越!還有個妖孽正坐在他的大腿上啃他的脖子!


    此時在方澗流腦海中竄過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尼瑪的顧城越!你缺錢幹嘛不說!竟然跑到這種地方來賣身!


    一分鍾很快就到了,那青年不情不願地被拖下舞台,台下的人瘋了似的就想往上衝。


    方澗流突然覺得有點委屈。


    在顧城越心中,大概從來就沒把他當做可以信任的人。不管有任何困難,任何需要,都不會對他說一個字。一直以來都是方澗流在小心翼翼地揣度他的需要,喜歡什麽口味,偏好什麽材質,但顧城越的心就像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海,不管投下多少石子,也不會有填滿的一天。


    明明隻要開口,不管有多困難方澗流都會拚命為他去做。


    而顧城越寧願用這種折辱自己的方式,也要守口如瓶。他究竟是為了什麽人可以犧牲至此?


    胸中好像燃著一團烈火,燒得方澗流全身燥熱,血衝頭頂。他知道,這種感情,叫做嫉妒。


    他嫉妒有人能在顧城越心中占有一席之地,能讓顧城越為他不惜出賣身體,能有很長很長甚至一輩子的時間和顧城越在一起。


    可他甚至不在乎。


    方澗流摸了摸自己的錢包,裏麵隻有一些為數不多的現金和銀行卡。這張卡是老媽給自己交學費和生活費的,再加上平時打工掙的一點錢,總共大概有一萬左右。


    現在的叫價到了八千多。


    方澗流握著卡心裏一橫,正準備舉起手裏的牌子,就在這時,隻聽人群中傳來一個低沉而磁性的聲音。這個聲音一響起,許多紛紛打算舉起的牌子也立刻倒了下去。


    那個聲音有種無可言喻的慵懶,像是才從睡夢中醒來,漫不經心地報出一個價格:


    “一萬。現付。”


    方澗流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看錯,在聽到報價的那一瞬間,顧城越的眼中似乎閃過一道銳利的光芒。


    隻是當他想再次確認的時候,視線便被站起身來的男子擋住。剛才叫出一萬的男人身材極高,方澗流幾乎要仰望他的臉。看他的打扮,像是外國人,略微偏長的淡金色長發整齊地束在腦後,盡管戴著麵具,但那雙顏色極淺的瞳孔的視線掃過方澗流身上時,隻令他覺得渾身冰冷,寒意遍布。


    “啊——”原本一直都很安靜的顧城越突然發出了低低的呻吟,隨之而來的,是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味。


    那異國男子立刻被顧城越吸引了注意。他走路輕卻極快,完全沒有聽到一點聲響,便移到了顧城越身邊。盡管極力維持著冷靜的表情,微微放大的瞳孔已經昭示了他內心無法抑製的興奮。


    “真想不到……在這個國家,也能看到這種極品……”


    顧城越的嘴角噙著一絲血線,他的聲音難掩疲憊和虛弱,“現在還勝負未定,別得意太早。”


    也許是太激動的原因,這異國男子說話時竟傳來一種奇怪的“嘶嘶”聲。他伸出戴滿各色寶石翡翠的手,劃過顧城越的側臉輪廓,脖頸血管,最後落在那條荊棘狀的刺青上。


    “真令人懷念……我故鄉的沙漠。”男子的目光中流露出狂熱的迷戀,低頭在刺青上烙下一個吻,“今天晚上我就讓你感受到來自西奈的熱情,我會在你達到巔峰的時候吸你的血,由我親自恩賜的毒液,會讓你沉迷在克裏奧佩特拉陛下也不曾體會過的美妙天堂中。”


    露骨的言辭令人浮想聯翩,但在場所有人卻保持著緘默。就連司儀也不再詢問是否有更高的報價,隻在那男子的目光瞟向他的時候抖抖索索地說,“今,今晚的拍賣就以一……一萬元的價格成……成交。”


    “等一下。”


    聽到了滿意的答複,男子就要上前解開綁著顧城越的繩子準備將人帶走,卻沒想到從人群的最末尾傳來一個從未聽過的聲音。


    “我出更高的價格,一萬兩千。”


    眾人的目光都匯聚在方澗流身上,令他手腳打顫,卻狠狠掐著自己的手心提醒自己不要倒下。


    再強大的入殮師,終究也是人類。他會受傷,會虛弱,也許他已經不止一次深陷這樣的險境,但那時候沒有人站在他身邊。


    如果這次,我救了你,那麽,至少以後,可以讓你多依靠我一點了吧?


    那男子的目光冰冷,就如食物鏈頂端的動物看著食物一般的神情。


    方澗流緊咬著嘴唇,竭力不讓自己說話的聲音聽出顫抖,“競買還沒結束吧,那我就還能繼續叫價。現在我出更高的價格,如果你不回應的話,這個人就是我的了。”


    “有意思。”異國男子取下了臉上的麵具。麵具下是一張極具異國特色的臉龐,卻和一般人常識範圍內的歐美人種又不太相同。


    “美洲白頭鷹僅存於世的不過數百隻,竟然也想和西奈的納加為敵,我該說是勇敢好呢,還是不自量力。”口腔漸漸向兩側撕開及至耳根,分叉的信子從毒牙中伸出,那雙瞳色極淺的眼睛也現出了條狀的瞳帶,“真是抱歉,納加的皇族從來就沒有和鷹族做交易的習慣!”


    男子的身體迅速扭曲變形,就勢一倒,四肢都消失不見,整個軀體從衣服中遊出,柔若無骨地纏在顧城越身上。它高高豎起三角形的腦袋,膨脹的頸部背麵有一對對稱的白色的花紋。


    它來自古老的國度,因高度的智慧一度被尊為神。人類曆史上許多重大事件中,都有它的家族成員的影子。但它的祖籍並不在此,也不在那個遙遠的沙漠,在它們心中,它們唯一的家園已經隨著最後一位法老的消失而永久埋沒在浩瀚的風沙中。


    埃及的眼鏡王蛇,將尾部緊緊纏繞著顧城越,對方澗流露出了劇毒的獠牙。


    它正值發情期。但皇族的挑剔口味使它極難找到稱心如意的對象,不得紓解的焦躁感覺與日俱增,就像在沙漠的烈日下烘烤。


    碩大的蛇瞳微微眯起,打量著方澗流。


    它之所以如此發作,不僅僅是由於發情期帶來的暴躁,更因為它看到了白頭鷹的麵具。


    鷹和蛇本是死敵,更何況是聲名震耳的蒼穹之王。雖然眼下從對方身上感覺不到鷹族的氣息,但絕對不可輕敵。作為天空中最危險的獵手,隱藏氣息簡直是雕蟲小技。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個有著它喜歡的味道的人類,它絕對不想放棄,寧可先發製人,輸死一搏!


    那條蛇稍作盤桓,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張口就向方澗流的頸動脈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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