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人身還粗的眼鏡王蛇,張口的幅度足夠把方澗流整個人囫圇吞下。


    它的速度快如閃電,方澗流根本躲閃不及。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蛇吻的腥膻氣味已經撲麵而來。


    方澗流都能看到那比臉盆還要大的血紅蛇口,滴著劇毒的涎液,他本能地抱住自己的頭,但心知這次必定在劫難逃。


    對不起——我還是沒能救你。


    方澗流的心中閃過最後一個念頭,就閉上了眼睛。


    “快走。”


    這是……顧城越的聲音!方澗流難以置信地抬起頭,那巨大無比的蛇頭就在離自己麵門不到三寸的位置,卻再難前進分毫。它的頸部膨脹到了極致,似乎想要吃力地轉身卻被什麽阻礙,一雙蛇瞳中充滿了怨毒和不甘。


    顧城越的雙手緊緊扣著蛇身的心髒部位,但它的身體委實太過粗壯,根本無法完全扣住,隻不過能讓它稍微吃點痛楚。顧城越這一舉,本是存了犧牲自己也要讓方澗流逃走的念頭,但沒想到這條蛇的身子竟然在當中受阻,怎麽也無法掉頭來反擊。


    這是怎麽回事?


    顧城越定睛一看便明白過來:這條眼鏡王蛇的腹部有一處巨大的隆起,阻礙了蛇身靈活自如。因大腹便便的蛇最容易成為天敵捕獵的對象,故蛇吞吃了獵物之後便會蟄伏不出,等待食物消化完畢之後再出來活動。但這條眼鏡王蛇少說也有數百之齡,一是自負沒有天敵能對付得了它,二是□的*驅使它出來尋找配偶,根本顧不了那麽多。


    顧城越和商無期正是算準了這個機會,才精心設下了一個誘捕的局。


    毀屍滅跡最好的方法是什麽?不是硫酸,也不是焚燒,而是蛇腹。


    化學試劑總會留下殘渣,焚燒的話,需要高溫密封設備,相比之下,蛇腹實在可稱之為綠色環保,幹淨衛生,並可循環利用的完美屍體處理機。


    蛇吞下的活物會被蛇胃中的酸性液體慢慢融化,最後以排泄物的形式排出體外。蛇不會說話,所以不存在泄密的可能;且在消化食物的期間,它會完美地隱匿自己,藏在人類根本不可能找到的角落。


    當時接到商無期的消息,說在城區的某個範圍內,每到固定時間就有少女失蹤,雖然生死簿上已經有案可查,但總也找不到屍體的時候,顧城越在相當一段時間內也百思不得其解。


    他甚至直接召來那些少女的魂魄,卻發現這些魂魄不僅麵目全非,且已神智失常,唯一能夠分辨的話就是:


    “好黑……好擠……我怕!”


    “黏黏的……到處都是水……還有腐爛的味道……”


    “不要!不要!牆壁會動!屋子是活的!”


    活人被吞下之後,不出一個鍾頭就會因為缺氧窒息而死。但靈魂不會。


    她們會一直被困在蛇腹之內無法逃脫,直到身體被胃液消化殆盡,變成殘渣從體內排出之後,她們的靈魂才會被附近巡邏的鬼差發現,帶回冥界。


    而蛇消化一個活人的過程,通常要一個多月。


    顧城越並不是一個同情心過剩的人。


    當他帶著偽造的屍體,上門為那些死去少女的親人們傳達訃告的時候,顧城越的表情甚至沒有一絲動容。


    盡管他知道那些屍體根本無跡可尋,就連一根頭發絲,一塊最小的骨頭都不會留下,他還是從那些麵容全被腐蝕的魂魄臉上,看到了她們真正的樣子。


    一具精巧的人皮囊,裏麵填充上棉花,再畫上那些音容宛在的秀麗眉眼。入殮師的工作,不過是守著一盞長明燈,讓她們循著返家的路,在入輪回之前再看一眼自己生前的模樣。


    十多個少女,他和商無期奔走不休,未收取半分費用。商無期奸商本性不改,自然是大喊虧本,顧城越也隻好做些兼差來還他。


    不過,當顧城越提出要解決掉那隻盤踞在城市的某個角落中,享用鮮美盛宴的蛇妖時,商無期倒是出人意料地立刻表示讚成,並主動提出願意友情提供一切後備支援。


    顧城越還當他轉了性,沒想到這貨才剛發表完一通大義凜然的宣言,就搓著手笑道:


    “那……等你解決了那蛇妖之後,別忘記把蛇膽留給我啊。”


    商人不可語於義也。


    沒想到的是,這條蛇十分狡猾,顧城越和商無期嚐試了幾次皆未得手。現代城市的下水道結構極為複雜,堪比迷宮,蛇可以在其中穿梭來回自如,他們兩個長手長腳的人類就遠遠不如。


    蛇是一種極為陰險的生物,除非必要,它們不會主動出擊,能修成蛇妖的蛇類,想來智商不會太低。人有食色性也,蛇當然也不例外。從這條蛇進食的規律和體積,從而計算它的年齡,再推算它的□期。此項工作極為繁瑣,二人基本上踏破了濮陽家藏書閣的門檻。濮陽涵知道他們的來意之後,先是毫不客氣地嗤笑了一番,而後便招來一條還未化角的蛟,命它事無巨細一一道來,最終才定下了這個引蛇出洞之計。


    顧城越頸上的刺青並非等閑之物,而是龍在求偶之時經常食用一種名為醉臥的草的汁液刺成。這東西極其濃烈,隻要一點就會引得龍性大作,哪怕服用一點,方圓百裏的鱗蟲之屬都要蜂擁而來,所以才想了用作刺青的法子。龍蛇原本同宗,按理說應該效果奇佳,但這東西有一個副作用,就是一旦進入體內,便會渾身酥麻,靈力全失。


    幸好這東西隻有一點,不然一定會被商無期拿去用作春藥的材料。


    方澗流見到顧城越的時候,正是藥效最強之時,不僅完全動用不了靈力,就連身體都軟軟酥酥,頭腦中也一片混沌,看在方澗流眼中才有了那一副病弱之態。


    幸好這一番苦心沒有白費,醉臥的氣味引得它蠢蠢欲動,終於現了形。為了力求逼真,顧城越沒帶任何防身的武器,原本是打算跟著它走再伺機下手,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一看到方澗流跳出來喊著要把他買下的時候,顧城越就知道大事不好。


    妖怪和人相比,其實有很多優點。比如,誠實。


    那個麵具,是用來標識自己的屬性。如果是貓族,斷斷不會挑了一個犬族的麵具戴著。就算弱小如兔子,也不會頂著一張老虎的麵具招搖過市。


    但接待的兔妖顯然不知道人類應當歸屬於哪一種,隻好讓方澗流自己去選。顧城越不得不佩服的是,方澗流千中挑一地選中了白頭鷹。


    那條蛇本就精蟲上腦,再加上次的美食還未消化,正是身軀遲緩笨重之時,突然看到天敵出現,如何能不狂性大發,現出原形。


    於是才有了現在這樣一副局麵。


    “跟著我!”


    眼看巨蛇就要掙脫,顧城越的虎口也被它的大力震得生痛,偏偏現在醉臥的效力還沒散盡,一點靈力也無法驅使。顧城越一腳踹在它滾圓隆起的腹部,趁它掙紮之時,拖了方澗流就往外跑去。


    場中其他的大小妖怪早就跑得一幹二淨,倒是為他們辟出一條坦途來。


    這裏的地形其實顧城越也並不是很熟,隻能挑著曲折狹窄的地方走。那條巨蛇腰粗肚圓,彎曲小道應該一時半會進不來。


    也不知跑了多久,到了一處僅供一人通過的狹小巷內,顧城越停下腳步,這才發現自己牽著的手冰涼汗濕,方澗流的臉色也呈現不正常的青白。


    這是怎麽回事!


    一低頭,顧城越才發現方澗流的頸上有一處並不起眼的擦傷,看上去就像一條細細的紅絲,想來是先前那條蛇雖然沒能咬上方澗流的脖子,它的利齒卻劃傷了他的皮膚。


    顧城越的心登時一沉。


    若是一般的蛇,劃傷一下也許並無大礙,但眼鏡王蛇毒性劇烈,且中毒之人並無特殊感覺,但若沒有解毒的血清,一定時間過後便會神經麻痹而死。


    雖然希望渺茫,但顧城越仍是一把將他固定在懷中,輕輕咬破舌尖,將他頸上破損處的殘血吸出,用舌尖舔開那道細細的創口,將自己的血滲入。


    入殮師的血亦是陰煞之毒,也許在某種程度上能克製眼鏡王蛇的毒性。


    “顧小哥……我,我能問你一個問題麽?”


    方澗流悶悶的聲音響起,也許是創口痛得厲害,顧城越又放輕了些力道。


    “嗯。”


    “你是不是真的很缺錢?”


    那一瞬間,顧城越覺得,一千個妖怪都比不上一個方澗流難對付。


    “如果你很缺錢的話,就和我說啊。雖然我也不是很有錢,但是好歹還有獎學金,平時也有打工。如果這樣還不夠的話,我可以再找一份兼職,總之……總之,以後你不要再做那種工作了!”


    顧城越一把捂住了方澗流的嘴。


    剛才他似乎捕捉到了仿佛就在耳邊的沙沙聲,那是蛇類在地麵爬行發出的聲音。可就在他捂住方澗流的時候,那聲音停止了。


    方澗流在自己手下嗚嗚掙紮,想要掙脫那隻牢牢蓋住他口鼻的手。顧城越心裏卻知道,蛇的視力其實很差,但對空氣振動極端敏感,哪怕是最微小的呼吸,都能讓它準確地定位獵物的位置。


    他不確定那條蛇是否已經尾隨而至,但方澗流的臉色已經憋得發紫,如果此時鬆手,他定然大口喘氣,對於現在靈力尚未恢複的顧城越而言,無異於送上門去做它的夜宵。


    為什麽方澗流總是能打亂他的安排,甚至以一種和緩卻堅定的方式介入他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他沒在家裏聽到那個聒噪的聲音時,才發現自己的習慣竟已深入發膚,無從擺脫。


    一個普通的弱小人類,竟敢當著眼鏡王蛇的麵和他叫板,這消息要是傳出去,隻怕也算得上本年度三界六道的奇聞之一。


    那時候方澗流的眼神,是真以為自己要被賣掉了吧。


    雖然怎樣也理解不了凡人的腦瓜子裏在想什麽,但,他願意花時間去一點一點地弄懂。


    在這之前,不準死在我麵前。


    顧城越捏住他的鼻子,低頭吻上了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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