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葵一如往常地將早餐送到宅第的主臥房。


    海堂穿著寬鬆上衣,若有所思地眺望窗外。晚夏強烈的陽光從窗外射人,往外頭望去是園藝師坪內彌助精心栽種的花朵。隻見向日葵雖然過了盛開的季節,仍展現出獨特的風情。房間裏的音響設備並未傳出音樂,或許海堂早就醒了。


    「失禮了。」


    葵發出聲音之後,仿佛陷入沉思的海堂默默轉身步向窗邊的小茶幾。


    她也走向那裏,把放著早餐的托盤放在茶幾上,在一旁靜候指示。


    海堂開口說:「葵,有事要拜托你。」


    葵感到不可思議,因為身為主人的海堂,並不需要低聲下氣地說出「拜托」這兩個字,而且海堂麵無表情,語氣顯得有些猶豫不決。


    「我是您的傭人,有任何命令請盡管吩咐。」


    葵回答之後,海堂微微點頭,隨即說出令她萬分詫異的話。


    「那麽——你就去相親吧。」


    葵好不容易才壓製住差點脫口而出的大叫。


    「那個……您剛剛說……」


    「我剛剛說了相親。你已經十七歲,也差不多該定下來了。」


    「根本不必那樣!」


    葵強烈地抗議。


    「身為女仆的我,要想能真正獨當一麵,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要努力。所以我想在宅第裏修行,希望自己哪天能成為獨當一麵的女仆,這樣才不會對不起主人您。而且我現在根本沒有相親結婚的念頭……」


    「我隻是開玩笑罷了。」


    海堂麵無表情地說。


    「主人,您這個玩笑也未免開得太大了!」


    葵的心願便是一輩子待在宅第裏侍奉主人,這也是她唯一的心願。當然,隻是以女仆的身分待著而已,並沒有其他妄想。或許她有一天會結婚,不過婚後如果不能待在海堂家,她是決計不會結婚的。


    但是,海堂仍淡淡說道:「可是,你還是非去相親不可,注意聽了。」


    海堂似乎要說什麽重要的事,於是葵整理了紛亂的心情,仔細聽著。


    「在我的朋友裏,有個叫做大道寺忠宏的男人,他是我大學時代社團裏的學弟。」


    主人大學時代的社團——到底是什麽啊?


    「是古典音樂相關的社團嗎?」


    「是漫畫研究社。」


    海堂臉上的表情依舊毫無變化,而葵聽了差點沒摔倒在地。但她仔細思考之後,想起公主紀宮殿下——不,現在改名為黑田清子(黑田清子(1969.4.18~),舊名為紀宮清子(內親王),原本是日本皇室的公主,乃明仁天皇與皇後美智予的長女。她熱愛漫畫與動畫,在舉行婚禮時,她身上所穿的婚紗是《魯邦三世之卡理奧斯特羅城堡》(ルパン三世——カリォストロの城)中,克拉麗絲公主的禮服。),也參加過漫畫研究社,所以這其實也不會特別奇怪。不過光是想像主人麵無表情地看著漫畫,就讓葵忍不住想笑。


    不過,她還是拚命憋住笑,開口向海堂發問:「那個……請問主人都是看哪些漫畫?」


    「像是『灌籃高手』。」


    葵聽了真的快倒地不起了,因為主人和「灌籃高手」怎麽想也無法兜一起。難道,書房裏的藏書全都是漫畫?應該不可能才對,但該不會是藏在那些六法全書後麵吧?雖然不應該懷疑的,可是……


    不,還是言歸正傳吧!


    「您所說那位叫做大道寺的人,是那個家世顯赫的大道寺先生嗎?」


    海堂輕輕點了點頭。


    「雖然現在已經不采階級製度了,不過大道寺家族以前足侯爵家族,而忠宏則是現在家族裏的長男。他在警察廳裏工作,先前還準備要結婚。」


    「真的嗎?那真是恭喜呢。」


    葵心想,那究竟是發生了什麽大事呢?「那一點都不值得恭喜。」


    海堂眉頭微蹙。


    「如果是原本的大名家族,未婚妻也必須挑選地位與人品部屬上乘的女性,扼要地說,就是傳統所謂門當戶對的婚姻,至少大道寺家仍留存了這樣的家風。而且,大道寺的母親又是個眼光很高的人。反正,等你相完親、進了大道寺家之後,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葵點了點頭。


    「華族」原指存續至戰前為止的貴族階級,據說聖今還有些家族堅持往昔的門風。


    「話說回來,那些被選中的未婚妻先後都死於非命,而且每個人都是家世顯赫、年輕貌美的聰明女子。」


    「那是主人對她們的評價嗎?」


    「大道寺都曾經向我介紹過她們,那是我見過她們之後的感覺。」


    葵心裏忖度,那就絕對沒錯了,她相信主人的眼光。


    「所以,發生了殺人事件嗎?」


    對於葵的提問,海堂麵無表情地回答。


    「每個事件警視廳都以意外身故結案,因為不論怎麽查,死因都是出自意外。可是,不到一年就有三個未婚妻死於意外事故,未免也太荒唐了。」


    葵點了點頭,她也覺得整個事件聽起來不像意外。


    「大道寺很悲傷,如果不弄清真相的話,他或許無法結婚了。不過比起這點,他覺得自己更對不起那些可能含冤而死的女性。可是,如果傳出豪門家族發生連續殺人事件的消息,媒體會大肆報導,所以他才私底下來找我商量。」


    「那麽,主人為什麽要我去相親呢?」


    「這樣才能以新的未婚妻身分潛入大道寺家,查明犯人的身分以及殺人的動機何在。這樣你了解了嗎?」


    葵點了點頭,她可以想像被害者死時的痛苦與怨恨,頓時體內熱血沸騰。


    「遵命。不能再讓無辜的犧牲者出現了,不論犯人殺人的目的是什麽,居然一一殺了那些前程似錦的年輕女性,我絕對無法原諒犯人。」


    海堂聽了葵的話,點了點頭。


    「我也料想你會這麽說。那麽,準備出發吧!」


    「到哪兒去?」


    葵心想,該不會現在馬上就要去相親吧?


    「之後會帶你去見安排相親的媒人。因為已經跟對方說你是係出名門的小姐,所以你必須要能通過對方嚴格的眼光,一切有勞你了。」


    當然,葵並沒有任何相親用的服裝,因而隻能跟在海堂後麵走。


    然而,起身之後的海堂,眼神雖然一如往昔,不過似乎帶著些微的笑意。


    (到底為什麽呢?)


    出了玄關之後,葵見到老管家朝倉已經坐在駕駛座裏了。


    「葵小姐,這次真是恭喜你了。」朝倉對著走入車裏的葵笑道。


    「朝倉先生……」


    葵不禁微微嬌嗔。她從以前開始,就不喜歡那種被別人戲弄的感覺。


    「唉呀呀,雖然是工作,不過這次的相親非得成功不可。話說回來,我朝倉可是撮合過三十對新人,而且婚姻都非常成功呢!我的功力可是很厲害喔。」


    老管家朝倉看起來很開心,不過葵卻一點也不覺得有趣。


    「去日本橋那間不錯的和服店。」


    一起進入車裏的海堂,隻說了這句話。


    「最近有不少年輕女性是穿著洋裝去相親。」


    「對方是大道寺家,洋裝對忠宏的母親來說是不行的。」


    「原來如此,大道寺攝子夫人據說是個非常嚴謹的人。如果是這樣的話,江戶小紋(小紋一定日本布科型染花樣中,最為細致的花樣。在江戶時代,幕府禁止大名穿著華麗服飾,大名的布料與顏色也須由幕府指定。於是出現了乍看猶如素色實則有碎花點的圖案,所謂一江戶小紋」)風便是由此


    而來。其最大特仿在於遠看像是素色,近看卻有著讓人驚歎的細致紋樣。


    格的樸素和服,或許會比較合適。」


    朝倉老管家開著車子緩緩前進。


    「那個……可是我對於和服的穿法,不是那麽清楚……」


    雖然在國家女仆證照的必考科目當中,有不少與和式生活習俗有關的科目。不過葵隻記得為了考試而準備的書麵知識,並沒有實際運用的機會,也沒穿過和服。


    「那個也包在我身上,我會請坪內夫人告訴你該怎麽穿。」朝倉老管家自信滿滿地說。


    「您是說櫻夫人嗎?」


    「我可不是開玩笑的,她是我的一號弟子。」


    正當葵猜測著朝倉話裏的意思時,朝倉老管家緩緩地說道:「我以前曾經開過和服教室。在戰後物資貧乏的年代,我可為海堂家貢獻了不少。」


    這個老管家究竟從事過幾種工作啊?葵不禁在行駛中的車子裏思索著。


    在日本橋的和服店購買整套的衣帶、背袋、草鞋之後,中午就回到海堂宅第,麵帶微笑的坪內櫻夫人已在玄關入口處等候多時。


    「小葵,你也終於到了遭到報應的時候羅。」


    「遭到報應……櫻夫人,您未免也太……」


    對於葵的抗議,櫻夫人隻是笑個不停。


    「好了,先去準備練習吧。你今年已經十七歲了,也到了待嫁的年齡羅,即使真的出嫁也很正常。」


    「太早了,那像是未婚媽媽奉子成婚的感覺。」


    「應該說變成優雅的少婦,怎麽說是像是未婚媽媽呢!」


    抱著購物袋的朝倉老管家說道。


    「我女兒十八歲就結婚了,是前代主人做的媒。很遺憾的是,她現在和我沒什麽聯絡,讓我覺得好寂寞。葵,你結婚了以後,別讓親人,不,可別讓如同你親人的我們,一直寂寞地想念你


    「我才不會那樣呢!更重要的是,我根本就不想結婚!」


    「即使葵完全沒有想要結婚的念頭,那些來宅第拜訪的客人,或許見到小葵之後會一見鍾情「所以說,櫻夫人,我隻是女仆……」


    「如果有這樣的事發生,我一定會讓你出來見見那些想挑新娘的客人。」


    海堂麵無表情地說。


    「其實,先前有好幾次有些客人對我提出了想要娶你的要求,現在不如就挑一個比較登對的吧!為了這件事,你要好好磨練自己。」


    「主人!您怎麽、怎麽這樣!」葵大聲抗議。


    「開玩笑的。」海堂表情木然地回答。


    「真是的,大家怎麽都這樣啦!」葵漸漸生氣起來。


    「玩笑別開得那麽過分嘛!」


    「不,有些話不是開玩笑的。」


    櫻夫人露出了認真的表情。


    「那些豪門世家的人,眼光可是非常嚴苛,從穿著到言行舉止都非常講究。小葵應該不想被對方拒絕吧?所以你心裏要有真的去相親的打算,要有所覺悟才行。」


    葵聽了櫻夫人這麽說,覺得很有道理。如果無法成功潛入對方家中,任務根本無法成功。


    「我知道了,那麽就拜托您。」


    葵說完之後,櫻夫人便將她帶往宅第裏自己居住的屋舍。


    「來這邊。」


    在小小的屋舍裏,客廳旁有個沒有隔問的房間,地上鋪著楊楊米。端坐在楊楊米上看報紙的坪內彌助,帶著笑臉迎接葵的到來。


    「我聽說那件事了,小葵真是辛苦啊。」


    葵大吃一驚,她心想,請別再出言戲弄了。其實,若是dy"s時代的葵,如果旁人膽敢對她冷嘲熱諷,她可是會立刻將對方打得倒地不起。


    「現在才開始要辛苦而已。」


    櫻夫人指著榻榻米。


    「蒲團隻有我先生在這裏睡覺的時候才會用到,你先坐到那邊去,挺起身子正坐。」


    「正坐啊……」


    葵長年以來都是坐在椅子上,上一次正坐已經是小學時代的事了。


    「相親應該會安排在日式料亭裏,所以可能需要正坐兩個小時,你必須從這個開始練起。」


    「正坐兩小時那麽久啊?」葵不由自主地驚呼。


    「或許就是那麽久。對方可是會睜大眼睛看的,快練習正坐吧,別再抱怨了。」


    葵沒有辦法,隻好按照櫻夫人的指示,乖乖跪坐在榻榻米上。


    「唉呀呀,不行、那樣不行,你臀部的位子沒擺好。聽好了,兩腿要收攏,對、對!腰杆要打直。」


    葵聽從櫻夫人的指示坐好之後,還不到十分鍾的時間,雙腿就開始感到麻痹。


    「櫻夫人,我不行了。」


    葵不禁說出喪氣的話,但坪內夫人露出微笑。


    「每個人最初都會這樣的,雙腿麻痹是必經的過程。」


    「您怎麽不早說嘛!」


    真是的……葵不禁歎氣,心裏嘟噥著,照這樣下去,真的能順利達成任務嗎?


    經過了一周的特訓,葵已經達到忍耐的極限時,對方終於挑了一個良辰吉日,決定在赤阪料亭的包廂裏進行相親。


    其實,近年來的相親通常不太在乎良辰吉日,而是選擇星期五下午在飯店裏的咖啡廳舉行。


    不過這次相親的日期,則是大道寺家親自指定的。


    當日,西裝筆挺的海堂坐在包廂前座,穿著渾身不自在的衣服的葵則是坐在下座。擔任相親介紹人、一身燕尾服的老管家朝倉,則是坐在她旁邊。


    過了不久,拉門緩緩開啟。首先進入包廂的,是儀態從容不迫、身上穿著京友禪花紋和服的老婦人,隨後進入包廂的,則是一身華麗和服、年齡約莫三十歲的女子。然後,大道寺忠宏也隨之出現,他身上穿著一套灰色三件式的西裝。葵心想,雖然對方相貌堂堂,不過還是比不上麵貌端正俊美的海堂。


    葵端坐在忠宏對角線的位置,正對麵則是那名老婦人。老婦人毫無顧忌地打量著葵,令她不由自主地正襟危坐。


    「諸位百忙之中抽空前來,真是非常威謝。今日還請多多指教,我是海堂俊昭。」


    海堂冷靜地說道。


    「這位是大道寺忠宏先生,那位是忠宏的母親攝子夫人,那一位則是忠宏的姊姊禮子小姐。


    這位是若櫬葵,以及介紹人朝倉英德先生。」


    「若櫬小姐應該與若櫬禮次郎有血緣關係吧?」忠宏的母親攝子夫人以威嚴的聲音問道。


    葵暗忖,若槻禮次郎是誰?怎麽自己完全不認識呢?


    「那是若槻小姐的遠親,她現在正在警察廳擔任我的秘書上海堂的表情完全沒有變化。


    「若槻禮次郎是昭和初期的總理大臣,也是貴族院議員上朝倉在葵的耳邊輕聲說道。


    葵暗自心驚,深怕謊言會被對方揭穿。不過,考量到對方的身分,總不能說自己在當女仆,而且父親隻是普通薪水階級的小職員而已。於是,葵向對方低頭行了一禮。


    「我的名字叫做若槻葵,請多多指教。」


    「我是大道寺忠宏,也請多多指教上忠宏以爽朗的聲音說道。


    「朝倉先生不自我介紹一下嗎?」


    忠宏的姊姊隨即插嘴問道,海堂輕輕點了點頭。


    「真是失禮了,朝倉長年在海堂家擔任管家。」


    「啊?是管家啊。」


    禮子蹙起眉頭。


    「以管家作為相親的介紹人,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麽。」


    「雖然有點僭越……」


    朝倉老管家不疾不徐地說道。


    「不肖的在下,於昭和十八年畢業於舊製一高的法文科


    ,雖然不是很出名,不過擔任的是擁有葵紋的公爵家族的管家。」


    所謂「舊製一高」指的是東京大學。雖然從年齡來看讓人有些詫異,不過所謂「擁有葵紋的公爵家族」可是幕府將軍的親感,亦即是地位崇高的的大名家族。大道寺家隻是侯爵家族,不過是地方上的大名而已,而就「公、侯、伯、子、男」的等級而言,公爵家的地位高於侯爵家。雖然不知道朝倉說的是不是事實,不過隻要能擔任公爵家的管家,縱使是大道寺家族也必須敬佩幾分。事實上,葵發現攝子與禮子的表情已經有些動搖。


    「後來,海堂家的主人希望在下擔任管家一職,於是便一直任職至今。在下目前是日本管家協會的專任理事,曾經受封二等寶瑞勳章,忝為華族介紹人一職,不過,如果您覺得在下不適任,那麽擇日再請他人擔任介紹人……」


    「不,您非常適合。」


    攝子一改先前的表情,堆起了笑容說道。


    「真是慚愧,我丈夫很早就過世了,也沒留下什麽功績,隻受封四等旭日勳章,我很期待忠宏日後有機會能擔任警察廳的廳長。」


    葵對眾人討論勳章一事感到非常詫異,說到底,華族製度都已經取消六十年了,而大名更是百年以前的事。而且對方還說希望與主人同期的忠宏擔任警察廳廳長?海堂主人就在現場,居然說出這種話來,難道是希望主人失勢嗎?


    「葵小姐。」


    忠宏無視於現場的家世之爭,笑吟吟地望著葵說話。


    「雖然這問題有點老套,不過我還是想問問你的興趣。」


    「我喜歡古典樂,稍微會吹奏長笛。」葵靜靜地回答。


    她和海堂之間,曾經有過這樣的對話:『興趣就說是欣賞音樂不行嗎?主人給我的曲子,我隻要聽一遍就記得起來了。』


    『那樣對方是不會滿足的。如果不會彈奏任何樂器,根本就沒有資格當貴婦,對方的想法是這樣的。』


    『可是我隻會吹口琴跟直笛而已。』


    『在相親的場合,你就先回答你會吹長笛吧。在大道寺家正式邀約之前,就先練習看看。』


    葵當時心想,又要特訓真是麻煩!可是雖然很麻煩,但為了成功達成任務也隻能忍耐。到最後,葵隻學會怎麽吹出聲音,而現場萬一出了狀況,也隻能隨機應變了。


    「哦?不錯的興趣嘛。」


    禮子的語氣裏依然帶著倨傲,總令人感到不快。


    「那你喜歡什麽曲子?」


    「杜普勒的『匈牙利田園幻想曲』等等。」葵如此回答。


    匈牙利田園幻想曲絕非簡單的曲子,要吹奏好這首曲子,必須擁有音樂大學學生的水準才行。聽到這回答,禮子的氣焰才梢退了些。


    「不過,其實我更喜歡佛瑞的『西西裏舞曲』那種帶有庶民曲風的曲子。」


    「佛瑞也還不錯。」


    攝子淡淡地說道。葵心裏暗忖,其實「西西裏舞曲」經常被用在電視的廣告裏,是一首常人隻要聽到音樂,就能回想起來的曲子,所以是不太「古典」的古典樂。然而,古典樂一定跟家世顯赫有關嗎?還是說非得會演奏才行呢?真的喜歡樂曲應該是另一回事吧。


    「那也不錯啊,曲風平易近人。」


    「真是不好意思。」


    葵表麵上掩口而笑,心裏卻犯起了嘀咕。


    在對話的過程中,忠宏的母親與姊姊提出的問題,比起忠宏自己問的多上許多。海堂見兩人沒有交談的機會,隻好趁機插嘴說道。


    「為了讓兩人對彼此能有初步了解,不妨之後就讓兩個年輕人去庭院之類的地方散散步吧。」


    「說得也是。」


    攝子似乎不想讓葵與忠宏太早單獨相處,彷佛隻想讓忠宏待在自己身旁。可是,讓男女雙方單獨相處是相親的傳統做法,所以攝子也不好出言反對。


    於是,葵與忠宏兩人一齊向眾人鞠躬,相偕走向庭院。


    離開包廂一段距離之後,兩人走在庭院的小徑上,忠宏露出笑容問道:「那麽,若槻小姐,你真正喜歡的音樂到底是哪種類型呢?」


    「我喜歡中森明菜。」


    葵也露出笑靨回答。


    「我真正的身分,您應該已經從主人那裏聽說了吧?」


    「當然——我喜歡的則是早安少女。」


    「哦?」


    葵倒是完全沒想到,擁有原大名家族少主身分的忠宏,居然會有和常人一樣的嗜好。


    「那你喜歡哪個成員?」


    「已經隱退的矢口真裏。」


    忠宏靦腆地笑著說。


    「當然,我完全沒向母親或姊姊提起過這件事,因此她們不知道,所以——」忠宏從西裝口袋裏掏出mp3隨身聽。「我都偷偷用這個聽。」


    「啊,你和我的mp3隨身聽是同一種款式呢。」


    葵與忠宏開始感到彼此親近了些。


    「剛才我被問到卡辛斯基(卡辛斯基(jerzy kosinski·1933·6.18~1991·5.3)為出身波蘭,活躍於美國的小說家。以小說《異端鳥》(the painted bird)聞名於世。)遺作的時候,突然緊張起來,差一點就答不出來了。我沒想到他是東歐的作家,多虧忠宏先生您出言解圍。」


    「由於你的相親簡介上寫著上智大學英文係畢業,所以我有想過,屆時或許有助你一臂之力的需要。姊姊的心腸也真壞,即使是英文係的大學生,也未必讀過卡辛斯基的作品,她似乎存心要讓你出糗。」


    「嗯嗯,其實我高中就輟學了。」


    葵的相親簡介,也就是相親專用的履曆書上,編造了不少謊言,例如年齡也改為二十二歲,而葵今年才十七歲。


    「我對外國的事完全不清楚,甚至連外國名牌也沒有。」


    「這樣啊,那麽我送你一個lv的包包好了。」


    「感謝您的好意,不過我不喜歡那種款式的包包,我喜歡的品牌是iqlo。」


    忠宏笑了起來,「你看起來應該能把工作做得很好,尤其是在查案的時候。」


    葵心想,對了,這才自己真正的目的。


    「那三個死去的小姐,也是像這樣子相親嗎?」


    「對,家裏的人不允許我戀愛結婚。」


    忠宏的臉上彷佛籠罩著烏雲。


    「她們三人全都喜歡古典音樂與世界文學,而且興趣與我們家族的人也十分契合。不過,與我們家族合得來的人,未必就能和我處得好,其中甚至也有不知道早安少女的人。老實說,我覺得和那樣的人結婚,隻會有遺憾的結局——所以,我也算是有嫌疑的人之一。」


    「可是,日後還是有可能相愛啊,不是嗎?」


    「思,人不一定非得跟興趣相投的人結婚不可,而且家人也覺得,如果性格積極開朗,即使走入婚姻也沒有問題,可是——」


    忠宏的臉上露出身為警官的嚴肅表情。


    「母親、姊姊以及沙織到底是怎麽想的,我真的不知道。仆人們也是,家裏麵所有的人,全都有嫌疑。」


    「您提到的沙織小姐是誰呢?」


    「那是我的表妹,樁子爵舅父過世以後,母親將她接過來同住。為了日後讓她嫁個好人家,現在正進行新娘修行。雖然她是個不錯的女孩,可是個性似乎過於溫順……她在這世上已經沒有其他親人了。」


    「過世的那三名少女,全都是在大道寺的宅第裏死去的嗎?」


    忠宏點了點頭。


    「其中一人在曬衣場失足,頭部撞到庭院裏的石頭而死,另一人是頭部浸在池塘裏溺水而死,第三個則


    是在浴池裏以剃刀割傷了手肘上的靜脈,失血過多而死,這些都是在深夜裏發生的事。」


    「聽起來都無法斷言是意外死亡。」葵隨即說道。


    「為什麽你會這麽想。」


    忠宏的眼神變得銳利,葵開始流利地推論。


    「第一位即將成為您未婚妻的少女,若不是被您或其他人叫出去的話,應該不會獨自一人前往隻有傭人會去的曬衣場。而在池塘溺水的那位少女,雖然真有可能是滑倒,不過她應該很習慣在和式庭院裏走動,所以一般來說,應該不至於會穿容易滑倒的鞋子到庭院裏。至於在浴池死去的少女,或許真有可能在深夜入浴,可是在您家裏,應該是所有家人入浴完畢以後傭人就會清掃浴池,然後把浴池裏的水放掉才對,那名少女以客人的身分住在您家裏,應該不太可能自己深夜放水洗澡吧。」


    「你真的就像海堂前輩所說,是個聰明的女孩。」


    忠宏感觸頗深地說道。


    「我就要二十九歲了,雖然想在三十歲之前娶妻成家,可是有三個未婚妻都被殺,讓我覺得自己結不了婚,這個家族受到詛咒了……」


    就在忠宏低語呢喃的時候,他突然緊握住葵的雙手,葵不由得嚇一大跳。


    「拜托你了,葵小姐!請你查明發生在我們大道寺家的詛咒,母親和姊姊可能也有嫌疑,真的要辛苦你了。」


    「請不必擔心。」


    葵悄悄放開手,露出微笑。


    「我原本就是女仆,根本不在意辛不辛苦,比起這個,忠宏先生——」


    葵看著四周。


    「請您直接叫我葵就可以了,如果我們兩人的默契不夠,是無法完成這個任務的。」


    「我知道了……葵上忠宏鞠躬說道:「那就拜托你了。」


    葵不知是否是自己多心,總覺得對方抬頭望著自己的眼神裏,流露出熱切的情意。


    「大道寺家寄來茶會的邀請函了。」


    數日之後,海堂在主臥房窗戶附近的茶幾旁邊,告知葵這件事。海堂在家時幾乎都待在主臥房裏,即便是處理工作也是在臥房進行。


    大道寺家所謂的「茶會」,大概又是非常正式的聚會。


    「我對於茶會……」


    原本接著要說「不太清楚」的葵,突然意識到某事。


    「又要特訓了吧?」


    不知從何時開始,葵光是想到要特訓,心裏就威到厭惡。即使還不清楚特訓的具體內容,不過直覺就認為特訓定然是無聊乏味的課程。她總覺得比起那些特訓,還是直接揍得惡人們跪地求饒要痛快得多。


    「當然羅。」


    在一旁待命的朝倉老管家緩緩說道。


    「不必擔心,我擁有裏千家(裏千家與「表千家」、「武者小路千家」,通稱為「三千家」,裹千家現為日本茶道最大流派,長年致力於推廣日本茶道,迄今於世界三十四國設有茶道支部。)茶道講師的資格。而且比起正坐,茶道要簡單得多了。」


    「可是,在茶室裏應該也要正坐吧?」


    「沒錯。」


    葵對又要穿著和服正坐深深歎了口氣,而且,她也不願去想像喝抹茶時的緊文褥節。她心想,在閑暇時悠閑地躺在仆人專用的餐椅上,喝杯紅茶或花茶不是很好嗎?那種茶會根本就無法以平常心去參加。


    「你不必太擔心,茶道之心絕對比想像中的單純許多,簡單樸素才是茶道的最高境界。總之,新的宴會和服已經準備好了,準備去茶室吧。」


    「新的宴會和服?」


    葵心想,難道宴會和服還有兩、三套?


    「如果每次都穿同樣的衣服,會被對方認為窮酸得沒衣服可穿,所以預先準備了多套和服。」


    海堂若無其事地說道。


    「另外,也準備了兩三套你之後到大道寺家居住的衣服,一切都不用擔心。」


    (我才不會擔心衣服的問題呢!)


    現在的葵已經忘了對方是自己的主人,不由自主地在心裏嘀咕起來。這或許是葵在三年前擔dy"s總長,與海堂初次相逢以來,第一次心裏真的出現反抗的念頭。


    「可是,主人,宅第裏有茶室嗎?」


    葵在清掃海堂宅第的時候,從未見過類似茶室的房間。


    「現在可是個連百貨公司裏都設有茶室的時代羅。」


    朝倉老管家嗬嗬嗬地笑了起來,葵暗忖,在百貨公司設置茶室真的能賺錢嗎?應該不至於吧?不過她對這種想法已經沒有自信了。


    「隔壁的新山家就擁有很出色的茶室,我昨天已經去向他們借用場地了,我們這邊隻要準備好相關用具就可以。」


    「用具?」


    葵並不知道在茶室喝茶必須用到許多用具。


    「扇子、白紙、小綢巾、點心、茶巾,然後還有四角包袱巾,全部——」


    「都已經準備好了。」葵不禁嘟囔著接過朝倉老管家說的話。


    葵還是第一次接到如此麻煩的任務,還是女仆的工作快樂多了。


    「那麽準備動身吧,要好好體悟千利休(日本茶聖)的茶道精神啊。」


    當朝倉老管家領著葵走出主臥房時,葵轉身往後看,發現正目送兩人離開的海堂臉上居然露出微笑,直直盯著自己。


    她心想,那還真是個難得一見的表情啊。


    距離海堂家約莫步行十分鍾的地方有個大門,那裏就是新山家。葵在那間茶室裏接受朝倉老管家的茶道初步指導,然後才回到海堂宅第接待客人的和室裏,努力學習茶道以及相關的禮儀。


    當一切告一段落,葵也好不容易熟悉正坐的方式時,大道寺家舉辦茶會的早晨轉眼就到了。


    朝倉老管家開車送身穿宴會和服的葵到大道寺家附近。葵在一個對方看不見的地方下車之後,再緩緩走向大道寺家的玄關。穿慣膠底鞋的葵,仍然覺得踩著草鞋踏地的感覺不夠踏實,不過心情卻非常平靜。在讀過朝倉老管家給的書籍以及接受他的實技指導之後,葵認為自己應該已經有模有樣了,而且,由於茶會是由主人——也就是主辦者招待客人,所以當客人的隻要以正確的茶道禮儀接受對方的招待就可以。當然,忠宏的母親和姊姊,屆時不知會出什麽難題……


    「不論對手有兩個人還是五百人,都絕對不能被擊敗!」


    仿佛回到年輕時代的葵,不由自主地低語著,然後又慌張地看了看四周。


    「唉呀,我又不小心變回老樣子了。」


    葵從巷道轉彎之後,映入眼簾的是延綿不絕的灌木籬笆,其中矗立了一棟屋簷高聳的龐大宅第。宅第裏的庭院之寬敞,光是在裏麵散步,似乎就能達到減肥的效果。


    正門的門扉以檜木製成,上頭有著蔓草花紋的青銅按鈕。葵按了按鈕之後,門扉隨即開啟,隻見一個陌生的女子對她行禮。


    然而,對方似乎認識葵的樣子,態度沉穩地對她說道:「歡迎蒞臨今日的茶會,我是茶會的總招待樁沙織,請往這邊走。」


    這位就是沙織嗎?


    葵以不失禮儀的態度,暗中觀察沙織的模樣。相較於忠宏的母親與姊姊,沙織不論是身上穿的衣物、臉上的妝,都顯得相當樸實,讓人不會注意到她的存在。葵心想,沙織在大道寺家應該過得相當辛苦。


    沙織將葵帶到等待室,所謂的等待室,簡單來說就是讓茶會賓客聚集等待的場所。這是個約莫六個榻楊米大小、光線明亮而充足的和室,裏頭掛了水墨畫卷軸。朝倉老管家曾告訴葵,那些水墨畫掛軸,可說是客人最初見到的茶具。


    「是葫蘆花呢。」


    牽牛花與葫蘆花外型十分相似,但牽牛花是


    屬於旋花科的植物,而葫蘆花則是屬於葫蘆科的植物,所以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植物,莖葉等構造也完全不同。朝倉老管家曾經數她分辨兩種花的方式,因為在舉辦茶會時,通常會有這樣的水墨畫作為裝飾。


    聽了葵說的話,沙織微笑說道:「我很喜歡這種花哦,你不覺得很像我嗎?非常的不顯眼。」


    正當葵不知該如何回答時,沙織站了起來。


    「請慢慢欣賞,在這裏稍候。」


    沙織走了出去。葵則將腳上的草鞋,換成茶會專用的短布襪,並且將帶來的其他東西以包袱布裝起來,準備好進入茶室之後要用到的茶具。


    沒過多久,攝子與禮子現身了,兩人依舊毫不客氣地打量著葵。


    「這身柿色和服,看起來倒是跟你滿搭的。」


    「用白色的衣帶搭配這身和服如何?應該不至於太過顯眼吧?」


    對於兩人的態意批評,葵隻是露出微笑。


    「真是抱歉,看上去像是個媽媽。」


    「那麽,這身衣服的款式,是您母親的品味羅?」禮子壞心眼地說道。


    葵並未因此失去笑容,她緩緩回答:「批評亡母這種無禮的行為,我是不會原諒的。況且,身為今日茶會總招待的沙織小姐,身上穿的衣服又如何呢?我想,讓自己的內心沉靜下來,才是所謂的茶道吧?」


    葵用手整理了一下衣帶,在場的攝子與禮子兩人的表情瞬間變得僵硬。此時的場景,宛如葵從衣帶裏取出匕首,在敵人的麵前揮舞。葵以她自身的力量,讓對方感到備受威脅。


    在緊繃的氣氛之下,茶會主人——也就是茶會的招待沙織,再度現身了。


    「請各位往露地(進入茶室的入口,稱之為「茶道口」,賓客必須膝行進入高度僅有六十五公分的入口。)前進。」


    抵達露地。意味著茶道中的茶庭並非供人玩賞之用,而是修行的道場。


    眼神激烈交會的三人,踏上了前往茶室的露地。


    從等待室通過露地前往茶室之前,還有數個關鍵的考驗,不過全都沒有難倒葵,她神定氣閑地抵達茶室。


    葵低下頭,緩緩地膝行進入茶室。


    大約四個楊楊米大小的起居間牆上掛了一幅掛軸,而竹子做的花瓶中則插著一朵快枯萎的白色牽牛花。葵在畫前正坐,將扇子放在麵前,行了一禮之後,讀起難以辨認的墨跡。


    「你看得懂嗎?」


    禮子出聲詢問之後,葵微笑著回答。


    「『放下便是』,那是夢窗國師(禪僧夢窗疏石(1275—1351),他是日本鐮倉時代未期至室町時代初期著名的臨濟宗僧人,號稱七朝帝師。)曾經說過的禪偈。」


    葵心中暗忖,幸虧朝倉老管家敦過自己這句禪偈。其實自己已經直流冷汗了,好在那些字是預先見過的,否則她也真不知自己看不看得懂。


    拜見完插花與茶釜之後的葵,被安排在客座的第二個位子,客座的首位稱之為「正客」,必須協助進行許多茶道的儀式,客座的末位稱之為「末客」,也有許多事情要做。不知是否認為葵的能力不足,所以首客的位置安排的是攝子,坐在末客位置上的則是禮子。


    從茶道口人內的沙織逐一向在場眾人行禮之後,端出了和式點心。那是稱之為「天之川」、顏色鮮豔的半月型果凍,以透明的玻璃容器盛裝。


    對客人行了一禮,呈上和式點心之後,沙織用絹巾擦拭所有茶具,並以完美的技巧使用茶杓抹出濃茶。


    「謹尊茶道禮法。」


    攝子發出了凜然的聲音,按照茶道禮儀,啜飲了三口半。然後沙織轉身朝向葵,葵也行了一禮,將茶碗栘向右方,避免與她正麵相對,隨即啜飲了三口半,再以懷紙擦拭嘴邊。


    各種緊文耨節一一進行,最後終於結束了所有喝茶的儀式。趁他人沒注意時,葵輕歎了一口氣。


    當沙織蓋上了茶壺口之後,身為正客的攝子原本應該說「拜見茶會主人的茶具」,然後將主人的茶罐與茶杓拿過來欣賞。朝倉老管家曾經對葵說明過這項儀式好幾次,不過她還是不清楚拜見茶具的意義何在,但她心裏猜想,或許跟dy"s時,成員都希望自己引以為豪的摩托車被人稱讚類似吧。


    然而,攝子卻沒有踐行茶道禮儀,反而向葵提出問題。


    「你認為沙織這個茶會主人當得如何啊?」


    「我認為非常優秀上


    葵回答完之後,攝子隨即高聲笑了起來,禮子也掩口竊笑,沙織則是露出了不知原因何在的表情。


    「葵小姐,今天在茶室裏所進行的茶事,還不夠資格稱之為『茶會』呢。」攝子趾高氣昂地說。


    「為什麽?」葵裝出天真的模樣問道。


    「自從進入茶室之後,你這個客人就已經失格了上禮子笑著說道。


    「聽好了,茶室裏擺的牽牛花是夏季的花,而且已經快要枯萎了,沙織小姐拿出來的『天之川』也是夏季吃的和式點心。可是啊,現在都已經九月了,應該要準備秋季的花與秋季的和式點心,你這樣聽懂了嗎?」


    「在月曆上,確實已經進入九月時節了。」


    葵靜靜地回答。


    「可是,目前天氣依然炎熱。摘下了庭院裏象征夏季的牽牛花,不也是順應自然之理嗎?在這個時節,花辦凋零正好順乎自然,而且客人見到了凋零的牽牛花,正好勾起懷念夏季的思緒。


    重點在於,如果無法體會自然之理,反而有違茶道,不是嗎?」


    攝子與禮子蹙起了眉頭。


    「而且在利修七則當中,有一條是『用心對待同席之客』。」


    葵繼續補充。所謂的利休七則,是集茶道之大成的幹利休,所列舉的茶道七大原則。


    「今日,茶會主人不分親疏地招待同席的客人。雖然我並非大道寺家的人,茶會主人依然親切招待。並且,當席間客人評斷其他客人的時候,茶會主人明知原因何在,卻依然假裝不知情,不以言語評斷。若是忘卻了禪心而召開茶會,那麽即使是茶道名家,也無法稱之為一流名家上


    攝子頓時不知該如何反駁這番話,禮子則是滿臉通紅,本來打算再說些什麽,但此時茶道口正好有人進入。


    「葵,你剛剛說的那番話真是有道理。」


    西裝筆挺的忠宏,露出了微笑的表情。


    「剛才那一段茶道的論述,我在外麵全都聽到了。母親、姊姊,這個人說得是對的。你們召開茶會,卻利用沙織小姐去試探葵的茶道造詣,完全沒有用心對待賓客的意思。」


    然後,忠宏對著葵說:「如果你願意的話,要不要一起共進午餐呢?不,請在這裏待上兩三天吧!我很喜歡你。」


    「可是,我來之前沒有準備……」


    「那個交給我家裏的人去辦就可以了。」


    忠宏說話的同時對葵使了眼色,葵看懂了他的暗示。


    「那麽,請讓我借用一下電話,好讓人去拿我的生活用品。」


    「那麽,請往這邊走。」


    在忠宏的帶領之下,葵走出茶道口,前往大道寺的宅第。


    葵轉身一瞥的時候,發現端坐著的沙織眼神裏流露出微笑,似乎在對著她說「謝謝」。


    然後,她背後發出不知何物碰到牆壁的聲音,大概是心情欠佳的攝子或禮子所造成的。


    「請原諒我母親跟姊姊。」


    忠宏走到回廊之後,深深地鞠躬道歉。


    「她們的戒心很強,深怕外人利用大道寺家的名號。」


    「請您抬起頭吧。」


    葵微笑地說道。


    「如果連那些都無法忍受,那


    麽就受不了任何磨練了。話說回來,您剛說的利用大道寺家的名號,究竟是怎麽回事?」


    「那大概是兩年前的事了。當時有人打著大道寺家的名號,在外麵招搖撞騙。」


    「啊?」


    又是詐欺事件嗎?葵心裏付度著,看來非得好好調查這件事不可。


    「據說那人拿著蓋了我家印章的文書給對方看,並以大道寺家的名義申請融資,而犯人現在仍然在逃。由於那印章不是偽造的,所以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


    「不,由於你們家家世顯赫,如果大肆調查,會引來外界的閑言閑語吧,那個印章原本放在哪裏呢?」


    「那個……」


    忠宏吞吞吐吐地說道。


    「放在母親臥房枕頭旁邊的小箱子裏,不過沒有上鎖。」


    葵對此感到詫異,忠宏提出了辯解。


    一大道寺家四周雖然隻有灌木籬笆,不過裏頭設置了防盜裝置,可以保證絕不會有人從外界侵入,保全公司的能力很值得信賴。」


    「那麽,也就是說家族裏有內賊把印章拿出去羅?案發當時,有幾個人待在宅第裏呢?」


    「母親、姊姊、沙織,另外,包括管家、廚師、園藝師和長工在內,共有七個仆人。」


    「外界的業者會不會進來呢?例如像是園藝業者之類的。」


    「在事件發生的時候,倒是沒有外界的業者進入。而且,那些外界的業者應該也不知道我母親的臥房在哪裏,如果有人靠近我母親的臥房,仆人會發現的。」


    葵點了點頭。


    「或許那個詐欺事件,與這次的事件有關連也說不定。忠宏先生是否曾經對仆人們做過詳細的身家調查呢?原本應該是由身為女仆的我進行調查,不過現在我是忠宏先生的客人,如果我主動去跟仆人們說話,或許又會被您的母親和姊姊說話了。」


    「我了解了。」


    「我則負責接近攝子夫人、禮子小姐以及沙織小姐。」


    「沙織小姐也要嗎?」


    忠宏大感意外。


    「她不像是會做出那種案件的人。」


    「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嫌犯,正如忠宏先生之前所說的一樣。當然,忠宏先生您也是上葵露出了微笑。


    「說得也是。」


    忠宏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葵從他的表情以及方才在茶室裏的態度,確信他是無辜的。雖然他的母親或姊姊另當別論,不過他不像是會犯罪的人。而且如果他是那樣的人,主人應該就不會把他當成知己看待。


    ——葵絕對相信主人看人的眼光。


    葵在客廳與忠宏聊天說笑時,一名身穿樸素棉質廚娘服的年輕女仆,前來通知午餐已經準備好了。她看起來似乎比葵還要年輕,從事這分工作想必很辛苦才是,葵打從心裏感到同情。


    葵心想,如果自己是大道寺家的女仆,不,女傭的話,絕不會讓這個家實際的主人攝子或者是禮子肆無忌憚地頤指氣使,也會讓兩人喜歡上自己。這是葵身為國家特種女仆的驕傲。


    可是,自己現在的身分是忠宏的未婚妻。


    大道寺宅第的餐廳采取西式建築風格。由於偽裝成葵仆人的坪內彌助,已經替葵送來乳白色的連身裙及替換衣物,於是她就換上乳白色連身裙搭配黑色厚絲襪前往餐廳。


    忠宏與葵在席上並坐,攝子坐在上座,禮子與沙織兩人則坐在忠宏與葵對麵。


    餐桌上的菜色是法國料理,先是拚盤,然後上了湯,最後出的主菜是麥年比目魚。葵見到主菜之後微微蹙起眉頭,因為比目魚吃起來相當麻煩,光是挑掉魚刺就非常費事。隻見攝子與禮子彼此交換眼神,大概是心裏正暗自竊笑吧?


    不過,葵以餐刀插入比目魚魚背,將所有魚刺全挑了出來,然後刻意擠出了僵硬的笑臉。


    「總覺得好緊張,吞不太下食物。」


    坪內夫人曾經對葵說過:「如果出的菜是麥年比目魚或海鰻的話,要特別小心。」並且教導她進食的方式。


    「這裏是大道寺家,你不必那麽緊張。」


    攝子故意以安慰的語氣說道。


    「不,我們家畢竟隻有下級武士的家世背景,而且……」


    葵沮喪地低下頭。


    「你怎麽了嗎?」


    「其實……」


    葵仿佛有難言之隱,突然說不出話來。


    「我父親的公司因為遭到惡意詐欺,損失了一大筆巨款。原因在於,對方說是某個大家族要進行融資,所以父親輕易就信任了對方。雖然我不知道詳情,不過父親說,他是因為見到某個華族在書麵上蓋了章,所以才會那麽大意。」


    葵發現攝子、禮子與沙織全都倒抽了一口氣。


    「對方使用華族的名義來騙取我們家的財產,然後,我、我……」


    葵以餐巾捂住了眼角,然後從餐廳飛奔而出。


    「葵小姐!」忠宏緊追在她身後。


    ——但葵衝到攝子等人都看不見她的地方時,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從餐廳衝出去的葵,等著忠宏追上來。由於庭院裏容易滑倒,所以葵穿上了預先放在回廊的草鞋,草鞋鞋底墊了鯊魚皮革,走路時不容易跌倒。


    忠宏緩緩走向葵,隻見她遞給忠宏一個小型耳機,同時也將耳機塞入自己的耳朵。


    「葵小姐,這是……」


    葵對著忠宏「噓」了一聲,示意要安靜。原來,葵在餐廳的一隅裝設了竊聽器,耳機裏正傳出攝子等人的聲音。


    『那丫頭,是詐欺事件被害者的女兒……』


    攝子說話的聲音,無法掩飾她內心的動搖。


    『或許她是為了複仇才潛入咱們家的,母親大人,還是早點把她趕走吧。』


    禮子嫌惡地說道。


    『況且,那件事也不知道是誰幹的,萬一把大道寺家也卷入其中,忠宏可能會受到警方的徹底調查。』


    『禮子小姐。』


    沙織語氣謙卑地說道。


    『忠宏先生是警察廳廳長的親信,警方應該不會進行調查的。』


    『不能信任條子。』


    『總之,先監視那個丫頭的動靜吧。』攝子說道。


    『那還不如把她趕走比較快。』禮子脫口說道。


    『不,忠宏已經死了三個未婚妻了。如果那丫頭真是詐欺案被害者的家屬,也不知道會去對外麵的人說什麽。所以,還不如讓她一輩子都留在這裏好了,這也是為了守護大道寺家族。』攝子篤定地說道。


    『可是舅媽,那樣葵小姐不就太可憐了嗎?』


    沙織說完之後,攝子怒聲斥喝。


    『沙織,難道你同情那個丫頭?你現在可是大道寺家的人了,如果對我的做法有意見,那麽就請你離開這個家吧!』


    『對不起,我失禮了。』


    沙織以充滿歉意的語氣說完之後,耳機裏響起了椅子移動的聲音。


    『啊,已經吃不下飯了。禮子,我們走吧,喝茶去。』三人之間的對話似乎結束了,葵取下耳朵上的耳機。


    「我母親和姐姐居然說出這種話……」


    忠宏遺慽地說道。


    「這樣子我更不能結婚了,而且,沙織小姐真的太可憐了,每天都被我母親和姐姐呼來喚去,沒多餘的時間在宴會上露臉,這樣根本就找不到結婚對象。」


    「對啊……不過倒是弄清了一些事。」


    葵若有所思地說。


    「攝子夫人與禮子小姐並不是殺害那三名少女的凶手。」


    「真的嗎?」


    忠宏以懷疑的口吻問道。


    「雖然說我也不知道她們


    會做出什麽事,不過剛才的話你也都聽見了,我已經不打算當她們是我母親和姐姐了!」


    「不。」


    葵搖了搖頭。


    「她們在認為是自己人的沙織小姐麵前,說出了實話。那兩位認為我是詐欺事件的關係者,所以懷疑我是否會為了複仇做出什麽事。如果那兩位是殺人嫌犯,應該會為了封口而考慮直接殺害我。反正,既然已經殺了三個人,即使再殺第四人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忠宏先生應該聽說過『慣性操作模式』(modcsoperandi)吧?」


    「是指犯罪手法嗎?」忠宏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對,那是在外國偵探小說裏經常出現的專有名詞,主人也常常提到這個字眼。我記得那是指,曾經得手過一次的犯罪者,通常會以相同的犯罪手法重複作案好幾次。所以,警方可以藉此逮捕連續殺人犯。」


    「換句話說,如果我母親和姊姊是犯人,曾經嚐過殺人滋味的她們,也會再對葵小姐下手嗎?」


    「對,可是她們話裏卻沒有要殺人的意思,攝子夫人反而說要我跟忠宏先生您結婚。所以,那兩位應該不是殺人犯才對。」


    「沙織小姐也不是殺人犯羅?」


    葵聽了忠宏的話之後,搖了搖頭。


    「這還不能確定。沙織小姐今年幾歲?」


    「她二十七歲。」


    「她已經快超過適婚年齡了,如果一直不結婚而待在親感家,也會被認為是個麻煩。而且,目前忠宏先生決定要結婚了,或許她會感受到龐大的壓力。我在茶會上暗中觀察沙織小姐的模樣,發現她在您的母親與姊姊麵前,簡直完全抬不起頭來。所以,或許她打算在變成兩人眼中的累贅之前,先下手為強。」


    「沙織小姐不是那種人。」忠宏說道:「她是個喜歡牽牛花的女孩,總靜靜地為了生存而努力」


    「經曆了許多事件後,我從中學到的是——人心難測。」葵答道:「而且,在旁邊聽您母親與姊姊說話的人,也不隻有沙織小姐而已。」


    「咦?」


    「忠宏先生沒有注意到細微的說話聲嗎?」


    葵微笑著說。


    「隻要餐廳裏頭一靜下來,就能聽到廚師與仆人們說話的聲音。您母親與姊姊無視在場眾人的存在,直接說出那一番話,這代表著那些話是可以在那些人麵前說的,因此,這代表那些受雇於大道寺家的人也有嫌疑,所以我才勞煩您調查所有人的身家背景上「……我似乎太自以為是了……」


    忠宏喃喃自語。


    「遇見你之後,我深深這麽覺得。確實,那些受雇的人也是嫌犯沒錯。葵小姐,我會保護你的,即使用命去換也要保護你的安全。」


    「不,你還是不了解。」


    葵笑著回答。


    「我既然身為女仆刑事,就會好好保護自己。」


    平靜地用完晚餐之後,葵去浴池洗澡。這時,她感覺自己又受到對方的輕視。因為最先入浴的是忠宏,然後是攝子,最後才輪到她。雖然這裏準備的洗澡水對肌膚很好,可是入浴順序的安排,卻有失待客之道。


    葵隨時警戒著意外的發生,所以不采取淋浴的方式,而是直接以水瓢盛水洗澡,不過她察覺不到浴場附近有他人的氣息存在。


    葵心裏忖度,在洗澡的狀態下,凶嫌真的能以剃刀切斷被害人手肘內側的靜脈嗎?這個浴池確實不夠安全,凶嫌可以藏著剃刀入內。可是,她不能理解凶嫌以剃刀去割被害人手肘內側的理由,而且,浴池就位於主建築物長廊的盡頭,如果有事發生,隻要大聲呼救,不至於沒人聽見。


    由此可見,被害人的遇害原因果然不單純。


    葵弄乾頭發後定出浴池,看見沙織正在長廊上散步。她見到葵以後,臉上露出了微笑。


    「今天早上真是謝謝您了。」


    沙織深深對著葵鞠躬。


    「我沒幫上什麽忙啊。」


    葵以有點裝模作樣的語氣回答。


    「不,老實說,當時我真的鬆了口氣……雖然我之前曾經勸過舅媽,還是無法改變她對家世的堅持,但如果是葵小姐,或許有能力改變這個家的門風。」


    「我可沒有那麽偉大。」


    葵搖了搖頭。


    「我隻是想為忠宏先生付出而已。」


    然後,沙織的表情突然變得認真起來。


    「那麽,葵小姐,您認為女人的幸福是什麽?」


    「我認為,是對心愛的人付出所有人生。」


    聽完葵的話,沙織喃喃自語著。


    「所以為了愛人,甚至可以犧牲自己羅?」


    [還犯不著到犧牲的地步吧?」


    葵開朗地笑著,沙織也跟著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原來這就是葵小姐的人生觀。要是我就辦不到了……」


    「不,人生是透過自己的雙手所開拓。死去的父親曾經對我這麽說,我也相信父親的話。所以,沙織小姐你也一定可以辦到的。」


    「嗯嗯。」


    沙織曖昧地點了點頭。


    「您已經要休息了嗎?」


    葵打算將自己當成誘餌。


    「恩,因為我有點睡不著,所以打算吃安眠藥一覺到天亮,說不定連發生火災都起不來呢。


    不過,如果有事發生的話,還真不知會不會有人來叫我。」


    「我知道了,我一定會最先來叫你的。」


    沙織笑著回答,接著輕輕點頭行禮之後就離開了。


    葵走上二樓,朝著大道寺家安排的客房定去。那是個八張楊楊米大小的西式房間,裏頭有一張單人用的小型雙人床,牆壁一隅也有沙發,似乎是賓客專用的房問。葵在房內換上了睡衣。


    枕頭邊有水瓶,她倒出了一杯的水量到找來的花瓶裏,接著將空藥包放在水瓶旁邊後,再把藥倒進嘴裏融化,空藥包就擱在水瓶旁邊。不過葵吞的不是安眠藥,而是提神的藥。


    「今天好累啊,真希望別失眠了。」


    葵喃喃自語之後鑽進被窩,並關上房裏的燈。


    深夜一點的時候,客房外仿佛有人走動。


    葵假裝已經入睡,微微睜開眼睛望著門扉的方向。


    門扉無聲地緩緩開啟,隻見一道人影定了進來,緩緩地定向床邊,確認熱水瓶的水減少之後,觀察葵躺在床上的模樣。


    那道人影聽到葵睡著時的均勻呼吸,安心似地歎了口氣。


    床鋪旁邊有廢紙簍,人影朝著那個方向走去,然後點亮了火柴。


    在那瞬間,葵飛身而起。


    「在做什麽!」


    葵的嚴聲質問讓那道人影大吃一驚,立刻把火柴弄熄。葵原本已經把窗簾打開,可是窗簾不知何時被拉上了,整個房間裏一片漆黑。


    不過葵並末因此而鬆懈,隨即朝著逃竄而出的人影飛踢而去,可是對手的動作迅速,葵的飛踢落了空,人影就那樣衝出門外。


    葵落地之後佇立,雙臂交叉在胸前。方才火柴點起的瞬間,隱約可以看到那道可疑人影的真麵目。


    「果然是……」葵喃喃自語著。


    翌日早晨,由於是星期日的緣故,忠宏也放假休息。早餐是在一個寬廣的房間裏用餐,菜色是西京烤鮭魚、蜆貝味噌湯、醬菜及米飯,分量都非常少。


    「先祖創立基業時,早餐吃的就這些。」


    攝子朗聲說道。


    「這是武士家的傳統呢上葵微笑說道。


    隻是,那些索然無趣的武士家傳統已經是百年前的事了,大道寺家學的也隻是形式而已。


    葵把早餐全部吃光,她心想,如果隻吃這麽一點,是沒


    有力氣工作的。


    不過,這些人倒是都不必做耗費體力的工作。


    早上用餐時間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不論是攝子、禮子或沙織,甚至所有受雇於大道寺家的人,表情都非常平靜,而且攝子她們也不再對葵咄咄逼人。


    葵用完餐之後,從屏風後方的窗戶眺望外麵的景色,忠宏則微笑看著她。


    「好美的庭院啊,忠宏先生不約我去散步嗎?」


    忠宏隨即理解了葵的暗示。


    「好啊,我們走吧。」


    忠宏牽起葵的手,帶她走向庭院。葵隱約感覺得到,攝子等人的視線正緊盯著自己的背影。


    她心想,雖然預先裝好的竊聽器應該能順利運作,可是竊聽器是裝在空蕩蕩的榻榻米房間裏,也不知是否會被人發現。


    豪華的日本庭園裏有個大水池,還有長滿了青苔的石橋。葵在石橋的中央停下腳步,俯瞰下方的水池。


    「哇,好漂亮的鯉魚。」


    「那是金魚。」


    忠宏笑著說道。


    「養在水池裏,結果體型就變得那麽大了。」


    這座石橋距離餐廳和主建築物很遠。隻見二樓窗戶的窗簾微微飄動,葵並沒有察覺。


    「您說那是金魚,該不會是開玩笑的吧!」


    葵語氣爽朗地說完之後,悄悄對著忠宏低語。


    「我們兩人就開心地聊天吧,繼續這些話題,這樣才能發揮效果。」


    忠宏點了點頭,也以愉悅的語氣回答。


    「魚啊,在理論上是會一直長大的。尤其是比目魚類的大鮃魚,如果生長條件齊備的話,據說在太平洋裏可以長得非常大呢。」


    「真是難以置信啊。」


    葵一邊刻意放聲大笑,一邊從懷裏拿出記事簿,讓忠宏看上頭寫的字。由於她以和服的布料蓋在那本記事簿上麵,所以遠處的人不容易看到。


    『調查完所有大道寺家傭人的身家背景了嗎?』


    忠宏過目之後將記事簿接過去,在上麵寫了答案。


    『所有人的身家都調查過了,確定沒有任何金錢或仇恨上的牽扯。』


    「這是真的喔。」


    「忠宏先生就愛開玩笑。」


    葵微笑著說完之後,又在記事簿上寫了字。


    『我相信你。那麽犯人大概就是——』


    讀著記事本上的文字,霎時,忠宏露出了無法置信的表情,身體也變得僵硬。不過,他不愧是見過場麵的警官,隨即又恢複笑臉。


    「我以前曾經讀過動物學家寫的文章,確實是那麽寫的。不然,你想為什麽魚養到了一定的程度後,就再也長不大了呢?」


    從旁人的觀點看來,雖然不知兩人是否在甜言蜜語,不過至少看起來相談甚歡。


    『為什麽是那個人?』


    「恩,為什麽啊?」


    葵邊說邊在記事簿上寫字。


    『昨天有人偷偷潛入我的房間,當時我瞥見了那人的身影。』


    「答案是寄生蟲。」忠宏說道。


    同時他別過臉,不朝建築物那邊,隻讓葵看到自己疑惑的表情。


    「寄生蟲?」


    葵雙層微蹙,繼續在記事簿上寫字。


    『入侵者是留了黑色長發的女子』


    在火柴熄滅的瞬間,她看見女子朦朧的麵貌。


    「由於寄生蟲的緣故,魚的內髒會生病,魚的壽命因此而減短。」


    忠宏也皺起了眉頭,不過卻不是因為現在嘴巴上談論的話題。


    『大道寺宅第裏,有好幾個黑色長發的女子。』


    「所以是從內部被啃食羅?」


    奇妙的是,兩人討論的話題與紙條上的事不謀而合。


    『忠宏先生和之前的未婚妻,應該也在這座橋上聊過天吧?』


    「沒錯。」


    忠宏點了點頭。


    『這裏是個視野很好的地方。』


    葵轉身顧盼四周,石橋位於整個庭院的最高處,確實能將庭院看得一清二楚。


    換句話說,如果待在這個地方,任誰都能看得見他們,隻不過兩人之間的對話就未必聽得見了。


    「大道寺家真是好地方啊。」葵臉上露出了作夢般的表情。


    接著,雖然有些遲疑,不過她還是依偎到忠宏身上。


    忠宏的身體不由得往後縮了一下,葵在他耳邊低語:「這也是策略之一,忍耐一下,配合我演出吧。」


    忠宏微微點了點頭,然後緊緊擁住葵。葵的心髒不由自主地加速狂跳,因為她以前從未被男性這樣擁抱過。


    「忠宏先生,不行啦,在這種地方。」


    原本依偎在他身上的的葵如此說道。


    「不,沒關係的,這裏是我家的庭院啊。」


    忠宏一邊說,一邊望向主建築物的方向。他的眼睛注視著某一點,葵感覺到忠宏手臂抱得更緊了。


    「果然有人……」


    忠宏用隻有葵聽得到的音量輕聲地說,然後又大聲說道:「葵小姐,你是一個很棒的女孩,能不能認真考慮與我交往呢?」


    「不必繞著圈子說話呀,為什麽不直接說想娶我呢?」


    「可是,與我有過婚約的女性,已經有三人……」


    「別再說這種事了。」


    葵離開了忠宏的懷抱,以手指抵住他的嘴唇。


    「和你同處一個屋簷下,雖然隻過了一天晚上,但我也已經愛上你了。所以,別再去想那些不祥的事,即使有人阻撓或是要我的命,我還是想一輩子都待在你身旁。」


    「葵小姐!」


    忠宏仿佛感動工極地緊緊抱住葵,然後在她耳邊低語。從主建築物那邊看來,必定會覺得兩人正在接吻,當然,葵並沒有讓忠宏親吻自己。


    「這麽仿真的好嗎?」


    忠宏輕聲說道,葵也壓低了嗓音回答。


    「恩,這樣能讓對方的殺意更堅決。」


    「那麽,你還是趕快離開大道寺家吧,如果你真的發生危險,我可沒辦法對海堂前輩交代。」


    「這樣啊……可是,為了逮捕犯人,我也有自己的考量。」


    葵將她構思的計劃告訴忠宏,其內容令忠宏詫異不已。


    「那樣未免太危險了。」


    「不,雖然現在的身分是假的,可是我好歹是個刑事,如果老是擔心有危險,就無法達成任務了。」


    「我不能讓你身陷險境……」


    忠宏又如此說道。


    葵見狀從懷裏掏出乎日女仆裝上的鈕扣,然後將它打開,取出了裏麵的物體。


    「請看這個,這是我警視監的警徽,是主人賜給我的階級。」


    忠宏的內心受到了衝擊,不過也沒辦法,他隻是個警視正,葵的階級則比他高兩階,而且也沒有任何警察膽敢違背警視監的命令。


    「忠宏先生,我這麽說雖然有點僭越,可是請你今後遵從我的指示,可以嗎?」


    忠宏的表情顯得猶豫,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既然我身為警察,就不能違背你的命令。不過直到事件結束以前,我還是會盡力保護你的生命安全。」


    葵露出微笑說道:「我說過了,不必為我擔心。比起這個,忠宏先生,請你說服你的家人——那一位也不例外。」


    「一切就交給我吧。」忠宏點了點頭。


    兩人回到主建築物以後,葵立刻開始準備收拾行李回家。


    正好經過的禮子,蹙著眉頭開口說道:「唉呀,你已經要回去啦,悠閑地待在這裏不是很好嗎?」


    「家裏的人和我聯絡,父親因為感


    冒的關係,健康狀況急速惡化,我非得趕回去不可,真是抱歉了。」


    接著,葵明確地說:「而且,忠宏先生已經答應要娶我了。」


    「你說什麽?」禮子大受震撼。


    葵心裏暗忖,這代表她沒聽見橋上的對話。


    「思,雖然我們隻相處了一天,不過有種一見鍾情的感覺。昨天晚上,忠宏先生還到我的房間裏,然後……」


    葵低下頭沒有說話,但禮子顯然有所想像了。


    「你這女人真是淫蕩!」禮子語帶輕蔑地說道。


    「母親!母親大人?」


    然後,她快步走向一樓。


    「正如所料。」葵喃喃自語。


    為了道別,葵前往攝子的房間。攝子以看見髒東西似的眼神,直瞪著葵。


    「我從禮子那裏聽說了。」


    攝子冷冷地說道。


    「你這女人到底知不知恥啊?」


    攝子似乎完全相信禮子所說的話,葵心裏暗付,果然又如自己所料。


    「我當然有羞恥心羅。」


    葵的臉上綻放出微笑。


    「可是,母親大人……」


    「你還沒資格叫我母親!」


    放在楊楊米上的煙草盆,因為攝子的敲打而激烈晃動,不過葵完全不為所動,她直視著攝子的雙眼。


    「對我來說,那是一種代表勝利的熱情,而且忠宏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人。」


    「大道寺家的新娘不需要熱情。你要了解,讓身為一家之主的忠宏娶妻,是為了要守護大道寺家。」


    「不管您說了什麽,我對忠宏的心意都不會改變,我是這麽相信的……那麽,祝您順心。」


    葵站起身,攝子那惡狠狠的視線,彷佛快刺穿她的身體。


    葵不知忠宏是否已經說服他的母親,但沒過多久,大道寺家就派正式的使者拜訪海堂家,告知忠宏打算迎娶葵的意願。


    提親的事情順利地結束之後,忠宏與葵利用假日在海堂家見麵,討論演戲用的婚禮如何舉行,海堂也加入研擬策略的行列。


    「之後,忠宏先生隻要讓您母親同意這樣舉辦婚禮就可以了。」


    葵說完之後,忠宏挺起了胸膛。


    「請交給我吧,我身為一家之主,母親和姊姊不會違逆我的意思。」


    接著,忠宏突然露出擔憂的表情。


    「葵小姐、海堂前輩,這樣真的好嗎?萬一失敗的話,我擔心會有損海堂前輩的名聲……」


    「不用擔心我。」


    海堂冷靜地回答。


    「我不會進行公開搜查,而且,關心部下本來就是我的工作。」


    「謝謝您。」


    葵與忠宏都鞠了躬。


    葵心想,「沒錯,為了主人,這次的任務非成功不可!」


    ——這次的婚宴,就是任務了。


    葵與忠宏兩人,在東京一流飯店的神社裏舉行了結婚儀式。


    忠宏提議婚宴分成兩次舉行,不過這其實是葵出的主意。


    第一次婚宴隻邀請忠宏的親人、同事以及葵的朋友——雖然如此,不過也有兩百人參加這次婚宴。由於警察廳的人鎮日忙於公務,所以時間訂在星期日晚上。至於第二次婚宴則另擇良辰吉日,正式邀請大道寺家及葵家族方麵的人,舉辦正式的豪華婚宴。


    儀式結束之後,葵在新娘休息室換上了婚紗。


    葵以前從未想像過婚禮的情況,不過在飯店的工作人員為她化妝、穿上了純白的婚紗之後,她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她覺得自己仿佛已經能體會新娘的心情。


    這時,新娘休息室裏響起了敲門聲,身穿黑色禮服的海堂與身穿白色禮服的忠宏走進來。


    「當新娘子的心情如何?」


    「非常棒。」


    葵笑著回答,然後完全不介意在場的工作人員,直接詢問海堂。


    「主人準備得如何呢?」


    「你覺得我會有什麽疏失嗎?」


    「不,完全沒有,但機會或許隻有一次。」


    「這樣啊……」忠宏說道:「其實,等葵小姐嫁入大道寺家以後,或許凶手有好幾次下手的機會。」


    「是沒錯。」葵笑道:「可是忠宏先生,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盡可能在今天之內就解決這件事。我是海堂家的女仆,不能老是在府上打擾,而且待太久的話遲早會露出馬腳。」


    「說得也是。」


    忠宏麵露反省之情。


    「已經承蒙厚意,我還這麽天真,請原諒我。」


    「那可不是什麽厚意。」


    海堂麵無表情地回答。


    「這是我應該處理的事,所以才會希望事情早點處理完。到現在已經有三名年輕女性含冤而死了,我身為你的上司,可說是責無旁貸,必須早日斬除禍根才行。所以,一切就拜托了。」


    「是。」葵與忠宏深深鞠躬說道。


    然後,忠宏此時才突然察覺某事。他凝視著葵穿著婚紗的模樣說:「葵小姐真是漂亮。」


    「過獎了。」葵不由得害臊了起來。


    然後她緩緩抬頭,回望著忠宏說道:「今天一整天裏,我都是您的新娘。但等事件結束之後,希望您能娶得真正的美嬌娘。」


    「謝謝。」忠宏衷心說道。


    隻見忠宏的眼神裏充滿熱情,難道他真心喜歡上葵了嗎?


    在婚宴會場的圓桌旁坐著身穿各式禮服的男男女女,其中包括忠宏大學時代的朋友們與警察廳的同僚們,而新娘方麵的友人,則幾乎都是年輕的女性。


    婚宴的場麵豪華而盛大。司儀是警察廳裏的發言人,電子琴的演奏停止之後,他清了清喉嚨,以中氣十足的聲音對眾人宣告。


    「接下來,讓我們歡迎新郎新娘入場。」


    聚光燈照向了會場人口。


    勾著手臂的葵與忠宏,緩緩地走了進來。


    「請大家鼓掌歡迎。」


    在場眾人熱烈地鼓掌,紛紛向新人說恭喜,甚至有人吹起口哨。


    葵在主位上坐定之後,觀察著附近的餐桌。在新郎的親人席上,隻見攝子與禮子苦著臉看著葵,沙織則是低下頭。


    在新娘的親人席上,新娘的雙親凝視著穿婚紗的葵,葵也以眼神向他們示意。


    「大道寺家與若櫬家的婚禮,從現在正式開始。我是今日的司儀,敝人名叫井出光雄,在警察廳——也就是新郎的工作場所擔任發言人一職,雖然經驗尚稱不足,但是在各位的協助之下,敝人將竭盡全力,把今日的重要工作做到最好,還請在場各位多多指數。」


    現場頓時掌聲如雷,也有高喊「說得好啊!井出!」的人。


    「接下來,介紹今日的主婚人——堂本博先生與靖子夫人賢伉儷。堂本先生擔任國家公安委員長一職,負責監督新郎任職的警察廳。能邀請到身為國務大臣的堂本先生擔任主婚人,眾人同感榮幸之至。」


    隻見,攝子端詳著這位政治家的模樣。


    「堂本先生,請上台為我們說幾句話。」


    司儀說完之後,堂本走到麥克風麵前。


    「忠宏君、葵小姐,恭喜你們結婚。忠宏君所任職的警察廳,是全國所有警局的上級機關,負責監督與協調的工作,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機關。所以為了國家的治安,今後還要請忠宏君繼續努力,而這更需要賢內助的悉心扶持,葵小姐今後隨時都是忠宏君最重要的支柱……謹以簡短賀詞,代表本人誠摯的祝福之意。」


    堂本對大道寺家的事隻字未提,讓攝子不禁皺起眉頭。


    「淨說些有的沒的,我真希望他幹脆就別出席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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