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真卿覺得在這件事情上,他已沒有了主張。


    他開始考慮自己的位置,人一旦清楚自己的界限在哪裏,就容易放慢步子。他跟所有人一樣,希望事情能夠往好的方向發展,可那個“好”到底在哪兒?什麽才是好?


    如果離開才是解藥,如果時間能把一切洗掉,一切回到原地,是不是就能如願以償?


    葉真卿和譚思古離開茶館時,他對譚思古說:“我想不管怎麽決定,都最好把傷害降到最低……但是說真的,我真的不能再做沈灼的心理醫生了。”


    譚思古默了默,沉聲道:“我明白。聽說你在南城有個合夥人,所以我才打算讓沈灼去南城的,在那裏,你可以照顧她。她雖然不是你的病人,但我知道她相信你,她也需要你。”


    葉真卿擰了眉頭,無奈道:“譚先生你知道麽,如果我不是……你這樣可是很危險的。”


    譚思古當作沒聽懂,懇切他道:“也算是我欠你一個人情,希望你能幫她……”


    走出茶館時,葉真卿猶豫一下。


    心裏反複思索,終於問出心裏疑惑。


    “譚先生。”他道,“沈灼當年被綁架的事……你知道?”


    譚思古一頓,而後緩緩點頭。


    即使心裏早有懷疑,葉真卿也覺得不可置信:“是你……救了她?”


    譚思古坦然道:“對,是我救了她。”他輕輕一笑,“那時候我還問張錦年,相不相信因緣。九年前算是一個特殊的相遇,但我沒想到的是,九年後,我再遇到她,竟然一眼就認出她來了。我一直覺得,或許當年我背著她走出來後,一直都沒有把她放下來過……”


    葉真卿道:“為什麽沒告訴她?”


    譚思古搖搖頭:“不需要讓她知道,我寧願她忘記那件事,那樣對她來說,會更好。畢竟那對她來說,並不是一段好的回憶。”


    葉真卿頓住,然後笑道:“你說得對。但你畢竟救了她,也是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人……這個是她最需要知道的。”


    他們在茶館分別,葉真卿回工作室聯係朋友,譚思古走進醫院——


    走廊的牆壁花白如雪,冒著清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在這寂靜中,能清晰地聽到窗外的熱鬧聲音。


    蟬鳴的,鳥叫的,奏出一曲夏日歡歌。


    沈灼剛剛吃過午飯,王嘉禾陪在她身邊,她在逗弄孩子。


    劉姐偶爾也會來,帶一些孩子用的東西,故而雖然是在醫院裏,但孩子需要的東西都一應具全。


    此刻沈灼正拿著一個橡膠皮的玩偶跟孩子說話,說了些什麽,譚思古沒聽清楚。


    他剛走到門口,王嘉禾就看到了他,剛剛還有些憂愁的臉立刻掛上驚喜,“思古,你來啦!”


    沈灼卻像是沒聽到王嘉禾的聲音,直到王嘉禾叫了她一聲,她才回頭,茫然看了眼譚思古。


    王嘉禾看她情緒不對,忙把她懷裏的孩子抱過來,審時度勢一番之後,也免了客套話,當務之急,還有什麽比讓他們好好相處一下好呢?


    王嘉禾走後,沈灼一時有些慌張。


    她下意識站起來,跟著王嘉禾的腳步,可是王嘉禾的步子快,她沒什麽力氣,還沒走出兩步,便被譚思古拉住了手腕——


    她停下來,轉過頭去。譚思古低頭看了眼她的腳,一隻拖鞋被她落下來,留在桌子下麵。他微微皺眉,“鞋子都沒穿好,就亂跑。”


    沈灼無所適從,她看著他蹲下來,把桌子下麵的鞋子撈出來,穿到她的腳上。然後,她被他按坐在沙發上。


    眼淚大概是她身上最廉價的東西了,她總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壞了,為什麽總在一些莫名其妙的情況下不受控製……


    看到她哭,譚思古也坐下來,抹了下她的臉頰。


    沈灼別過去,“別看了,太醜……”


    他悶聲笑了一下,“是挺醜的。比我第一次見過你的時候還要醜。”


    沈灼猛得一頓,第一次,是那一次麽?她竟比那時候更狼狽……


    她盯著他,想努力分辨他現在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她現在無比痛恨那些所謂的對她有好處的藥,那些藥不能讓她變好,隻會讓她變得更壞。她甚至有一種感覺,像回到中學時期的運動會上,她在100米比賽的起跑線上,聽到槍聲響後,她拚命地跑,身體要飛出去了,可是她的腿並沒有跟上,最終她摔了個鼻青臉腫——


    “在想什麽?”譚思古問她。


    沈灼垂頭,慌忙道:“沒想什麽……”


    她極力想去掩飾自己的狼狽。


    雖想見他,但是卻不想他看到她這個樣子。


    譚思古坐在那裏,輕輕歎了口氣。


    她想,沈灼,你該說些什麽的,說啊!


    她張了張口,聲音卡在喉嚨裏,然後她聽到譚思古慢慢道:“沈灼,你要聽醫生的話。”


    那藥效大概也是有些作用的,至少讓她變的單純,她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正在被喜悅包裹,就連她發出的“嗯”的單音節詞,也好像帶了情緒一樣。


    譚思古摸了摸她的臉,笑一笑說:“聽了醫生的話,你就能快點好起來,也能快點跟我回家。”


    沈灼彎了彎嘴角。


    如果換作平常,她怎麽會是這麽乖巧的女孩兒。


    她啊,是沈灼啊。


    譚思古想,是那個執拗得能把人逼瘋的沈灼,是那個隻認死理兒的沈灼,是那個他永遠拿她沒辦法的沈灼。


    她現在在他麵前,卻比任何時候都聽話乖順,像一隻被人領養的小貓,吊著盈盈而動的眼睛看著他。


    他問自己,譚思古,你說得出口麽?


    他說不出口。


    護士進來送藥,沈灼見到那藥盒,如驚弓之鳥。


    她求助譚思古:“我不想吃藥……”


    護士也有些為難:“這藥需要堅持一段時間的,如果中斷就沒有效果了……”


    譚思古將藥盒接下來,哄她,“剛剛我才說過你要聽醫生的話,你答應我了。現在要反悔了?”


    沈灼看著他。


    “聽話,吃吧……”


    她咬緊牙關,最後放棄掙紮,將藥吃下去。


    睡下之前,她拽在譚思古的衣角,憑著直覺跟他說:“我不想你離開……你別走……”


    譚思古說好,他留下來,看著沈灼漸漸熟睡。


    他的手指被她握住,手掌出了一層吸汗。


    他輕輕抽出來,為她蓋好薄被,目光流連在她臉上。


    沈灼醒來,身邊已經沒有人在。


    接下來的幾天,沈灼真正的體會到,什麽叫瘋子——她就是一個瘋子!


    而這段記憶,在接下來的一年多之間,都是令她痛不欲生的存在。


    當她第三十九次對王嘉禾說“我要見久兒”的時候,王嘉禾對她說:“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覺得對她是好的麽!”


    她幾乎跪下來求她:“我哪也不去,你告訴譚思古好不好,我跟他離婚,我什麽都不要,我隻要久兒!媽!我求你了!”


    王嘉禾隻恨自己夾在這中間,卻無任何用處。她也曾在聽到譚思古做出這個決定時,恨得要殺了譚思古。


    他怎麽能這麽做?他怎麽能!


    可那時他是怎麽說的呢?


    他說:“媽,一年前我曾對你撒了謊。我跟沈灼並沒有談戀愛,我也沒做過她的男朋友,是我一意孤行要跟她結婚,甚至那個時候……她的心還在另一個人身上,是我逼她嫁給我。我曾經以為,隻要結婚了,就算是錯了我也要將錯就錯。但事實證明,不是這樣的。媽,給我和沈灼一個新的機會吧,我們重新開始,我是譚思古,她是沈灼,這才公平。現在她需要離開北城……她留下來,病情隻會越來越糟糕。”


    王嘉禾一向覺得自己的口才好,她可以把以前在工作上跟她作對的人給罵個狗血淋頭。可這些在譚思古麵前又有什麽用呢?他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不留一點破綻。


    那之後的一天,沈灼見到了譚思古。


    她問他,為什麽。


    他說,這是我們的約定,孩子生下來後,我會跟你離婚。


    沈灼心想,好啊,這些話你倒記得這麽清楚。她告訴自己,沈灼你要告訴他,說你不想離婚,說你不想離開他……


    可她開口,卻說:“我隻要孩子……”


    他麵無表情道:“不可能,你沒有能力撫養孩子。”


    她衝上去打他,在他臉上,脖子上留下抓痕。


    她衝他大吼,“你憑什麽!你憑什麽!譚思古你把她給我!”


    他絲毫未動,她癱軟在地,哭出來,“我求求你……我不能沒有她,我求求你……”


    他一動不動地重複著那句話,“不可能,沈灼,你沒辦法撫養久兒。”


    她瘋了一樣地把房間裏的所有東西都摔到她身上,直到體內的惡魔把她徹底吞噬,她紅著眼睛,看著他,“譚思古,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殺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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