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的六月份,夏至之時,香港維多利亞港,夜色撩/人。


    一場拍賣會正在遊船上舉行,船艙內,香衣鬢影間,一個小女孩兒和另一個比她高出一頭的女孩兒蹲在地上,兩個人四隻小手在地麵上擺著各種姿勢。


    “鳥,鳥——”小一點的女孩兒說話還不太清楚,幾個字含含糊糊地喊著。


    比她大點的那個女孩兒說話卻極為清晰,還似模似樣地教她讀:“這是鴿子,鴿——子——”


    “ge——ji——”小女孩兒一字一頓跟她讀。


    女孩兒氣得白眼一翻,“是鴿子,不是geji!”


    小女孩兒嘟著嘴似乎苦惱了一下,遙遙看到遠處有個男人正邁步走來。


    她跳起來,小短腿搖搖晃晃速度卻不慢,白裙子跟著她的腳步飛起來,沒一會兒她就跑過去,抱著男人的腿。


    “爸爸,爸爸!鳥——鳥是geji!”


    “爸爸”倆字倒說得分外清晰,其他的……聽不懂。


    小女孩兒後麵,那個大點的女孩兒也跑過來,問男人:“譚叔叔,久兒什麽時候會說話啊?”


    譚思古笑看著她,還沒來得及回答,他腳下的小丫頭已經撅著嘴巴不服道:“我會說——會說!”


    女孩兒捂住嘴巴,笑話她道:“是’會’,不是’fei’!”


    譚久撅起嘴巴翹得更高了。


    這時女孩兒身後有人叫她,“心心!你又欺負妹妹了?”


    回頭看去,原是從堰州來的,萬順投資公司的幕後老板絳仍然,這與譚久玩耍的小女孩兒,正是他四歲的女兒,絳辛。


    待到絳仍然到跟前,譚思古抱起女兒,笑道:“多虧了心心,久兒心情好多了,心心,久兒說不好話,你要多教她。”


    絳辛年紀不大,卻是伶牙俐齒,齜牙道:“好呀!”


    絳仍然聽到女兒這樣不把自己當外人,卻是頭疼不已,他搖搖頭,“她還真是一點兒不客氣,別把人教壞了就好!”


    牽起女兒往前走,途遇此次拍賣會的主持方吳宵,見到這兩對父女,吳宵可是打心眼裏羨慕得要死。


    “你們這倆人,這是說好了吧?瞧瞧今天來的有幾個帶著閨女的呀!真是生怕別人不知你們家生有千金!”


    絳仍然悠悠道:“羨慕就自個兒生去,愛生幾個生幾個!”


    吳宵啐他:“得了吧!我想生也要有人願意給我生!快過來,位置都給你們留好了!”


    引入內場,才見前台早已布好,粽灰色的台柱分列大堂四邊,推車上放的都是今天要拍賣的畫作,此刻被暗紅色的帷幕遮擋,卻已有不少在此前被熱炒過,隻不知今日定價如何。


    吳宵把單子拿給他們,唯獨看著譚思古,意味不明道:“譚先生向來眼光好,您看看今天的高價會是哪幅?”


    聽此,周圍人都不覺將注意力放過來。


    譚思古抱著女兒,訕訕一笑,道:“聽說最近吳總跟日本的鬆井冬子簽約了,鬆井小姐的這幅她在17歲時畫的素描作品……或許能奪籌吧。”


    話畢,眾人心裏已有了算盤。


    吳宵與絳仍然對視一眼,後者摸摸眉毛,朝天翻了翻眼睛。


    近一段時間,譚思古也算是聲名大噪,雖其產業多在北方,卻也有不少南方商人聽聞他的事跡。


    這幾日,最令人津津樂道的,恐怕就是譚思古收購冉氏旗下最大一家家居公司的新聞了,其次,備受議論的便是他手底下的一組畫,在兩年之內升值十倍。也正因此,譚思古多次受邀出現在當代藝術的拍賣會上。


    後來有人挖出了譚思古的私人生活,發現他手裏的那組畫,竟是其前妻所作——


    而他的前妻此刻卻也已入香港境內。


    -


    一個小時前。


    擁擠的城市之間,燥熱中夾著濕潤。


    沈灼被開車的司機叫醒,“小姐,到了。”


    她幡然醒來,睜開迷蒙的雙眼,仍有些恍惚。


    十個小時前,她還坐在南城的工作室裏,此刻卻已在對岸的繁華城市。


    她坐起來,伸了個懶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葉真卿打了個電話。


    “我到了。”


    “還挺快的呀。”


    沈灼眯著眼睛看了麵前的港灣,海天渾然成為一體,星辰耀眼。


    “這裏景色挺好的,風的味道是鹹的。”


    葉真卿打趣她:“詩興大發了?這次記得用錄音筆記下來,發到微博上轉發量一定高!”


    沈灼不理他:“別廢話!你在哪兒呢?”


    這才話畢,就見岸邊的西側,一個穿著t恤,腳踩人字拖的男人在衝她招手。


    沈灼掛掉電話,怔愣愣地看著朝她走來的葉真卿。


    “你怎麽這身打扮啊?”


    葉真卿無辜道:“我這身打扮怎麽了?”


    “你不跟我去了?”


    “對啊。”


    “葉真卿!我們說好的!”


    葉真卿求饒道:“沈大師,這次你就自己去吧,大場麵你也不是沒見過……”


    沈灼氣道:“那你非要讓我來!”


    葉真卿道:“你自己畫展不來,說得過去麽?我這是為你好!快去吧!”


    沈灼哭笑不得:“我去哪兒啊?我的行李得找個地方安排吧?”


    葉真卿走過去,把她的行李扛到自己車上,然後問她:“時間夠麽?”


    沈灼看了眼手表:“還有一個多小時呢,應該夠。”


    “那就走吧!”


    葉真卿開車將沈灼帶到他在香港的臨時住所,沈灼把東西放下,便去洗臉。


    葉真卿在她洗臉的時候,倚靠在門邊,問:“這幾天我沒在南城,你情況怎麽樣啊?”


    沈灼在臉上抹著洗麵奶,搓出白色的泡泡,喃喃道:“你看我這樣子,像有事的樣子麽?”


    “藥帶了麽?”葉真卿又問。


    “包裏呢。”沈灼說,“你比我媽還煩。”


    葉真卿笑道:“你媽最近怎麽樣?”


    沈灼洗幹淨後,拿毛巾擦了臉,對鏡子說:“挺好的,我前幾天打電話給她,她說她最近認識了一個老頭兒,以前單位的醫生,年紀大退休了,現在自己開診所,倆人經常一起出去打麻將。我心想,她估計有黃昏戀了。”


    “嗬!阿姨還挺開放的,這都跟你說。”


    沈灼笑道:“我也說她,以前別人跟她說再找個,她都跟人急,覺得人家是在給她難堪,現在卻跟變了個人似的。估計這次是遇到對的人了,隻要那人對了,別的就都不在乎了!”


    葉真卿道:“那這點你可要好好學學她了!你現在怎麽打算的?香港這趟走完,是不是該準備一下回北城了?”


    沈灼正要往臉上擦麵霜的手突然頓住,隔了一會兒,她道:“不知道,看情況吧。”


    葉真卿張張嘴要說什麽,她一扭頭,手按在門上說:“你出去吧,我要換衣服了!”


    “哎?”葉真卿被關到門外,望著緊鎖的房門,無奈搖頭。


    沈灼化好妝,換上晚上要穿的禮服。就聽到葉真卿在外麵敲門,他道:“換好沒?”


    沈灼心以為他又要問她回北城的事,於是朝他喊:“催命啊!催催催,我馬上就好了!”


    葉真卿在門的那邊笑著道:“不催你呀,就是想跟你說,我給你請了個朋友過來,人來了,正等著你呢!”


    朋友?哪個朋友?


    沈灼心裏犯著嘀咕,把後腰的拉鏈提上去之後,理了理頭發,就準備出門。


    洗手間的門剛打開,沈灼就覺眼前一黑,一個人撲過來,抱住她道:“沈灼!你終於來了!”


    沈灼大驚,聽到聲音,想確定卻又不敢確認,等她從驚嚇中回過神來時,才相信眼前所見情景。


    “躍……然?”


    諸躍然放開她,罵道:“是我啊你個死丫頭!不是我還能是誰?”


    沈灼有些結巴,又有些不好意思,她道:“我……我沒想到你會在這裏……”


    諸躍然身後,是她已經五歲的兒子。


    從前那個小糯米團子,今時今日已經成長為一個小帥哥,身上穿著整齊的黑色小禮服,像個小紳士。


    沈灼離開的兩年間,這是他們第一次重逢。中間甚至連聯係都沒有。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兩年間,各自都有需要消化的東西。


    諸躍然抓住沈灼上上下下看了好多遍,“你瘦了,瘦好多!”


    沈灼心道,她走的時候剛生完孩子,現在要還帶著那個肚子,那還得了?


    她也看了諸躍然一圈,說:“你也瘦了,不過身材還是好。”


    諸躍然道:“兩年不見你倒是變得會說話了,你的刻薄勁兒呢?”


    沈灼笑道:“你是非要我說難聽話才肯罷休吧!誇你兩句就夠了,別不識好歹!”


    沈灼撩起裙子蹲下來,湊到諸躍然兒子跟前,“顏顏,你還認識我麽?”


    秦思顏看著她,嗓音清亮道:“沈阿姨。”


    沈灼一笑,卻險些把眼淚笑出來,“這小家夥,竟然還認得我……”


    茫茫然她想到那個在繈褓裏哭泣的嬰孩,隻不知道,她是否也還記得……


    沈灼回頭問諸躍然道:“你們怎麽會來香港的?”


    諸躍然說:“顏顏放假了,想出來玩,正好葉醫生打電話告訴我們說,你的畫要在香港展出,我們也就來了——哦對了,沈灼,譚思古也來了!”


    沈灼猛地頓住,看向葉真卿,後者裝作沒聽到,獨自走到窗前,揪起窗台的綠蘿……


    沈灼咬著後槽牙,擠出三個字:“葉——真——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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