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張莊裏各戶的煙囪已經升了煙,混著淡淡的金色日光,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快點吃了,地裏麵的活計可不敢耽誤了。”胖胖的婦人,麻利把做好的早飯端了上來,一大盆的米湯,下麵鋪了一層淺淺的米粒。一摞已經烙好了的粗麵餅子,還有自家用野菜拌的小菜。


    粗壯的漢子聞言嘿嘿笑了一聲,拿了一張餅,大口的吃了起來。吃的有些急了,連忙喝了好大一口的米湯,這才順過氣來。


    胖婦人看也不看那漢子一眼,露出個笑容,本來就不大的眼睛瞬間眯成了一條縫,塞給坐在飯桌上一個三歲大的小娃一個熱乎乎的雞蛋。


    “元寶,乖,吃雞蛋!好東西咧。”


    元寶接了雞蛋,也不顧著雞蛋還熱呼呼的,笑眯眯的把雞蛋給剝了殼。


    漢子吞下最後一口飯,憨憨的道:“我去地裏幹活。”


    胖婦人聽了,道:“可別誤了時辰,家裏還有我咧,放心去。”


    漢子聽了,在元寶腦袋上摸了摸,心滿意足的出了門。剛一出房門,就見到灶房蹲著的那個小崽子了,縱然漢子是個憨厚的,看著那個崽子也覺得頭疼。


    這崽子不是旁人,論起親疏遠近來,這崽子還要叫他一聲舅舅。崽子他娘是個不守本分的,嫁了人沒幾年就鬧出了大笑話,背著婆家偷了人,還被抓了一個現行。這鄉下對爬牆的女人也有規矩,一概綁了塞進豬籠,沉了塘,隻留下一個三歲大的兒子。


    這崽子就是那孽種,女人被沉塘後,夫家直接把這個小崽子就給扔了出來。放言,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不守婦道的女人生的孩子,還不知道是哪家的野種咧!


    漢子看著像個柴禾似的小孩子,渾身的衣服髒兮兮的,身上也帶著藤條抽打的痕跡。心裏一軟,就把這孩子給領了回來。


    那孩子似乎也是個懂事兒的,乖乖的跟著他就走了。一路上也不吭聲也不言語,若不是知道這孩子會說話,漢子還怕是個啞巴。漢子領著孩子回來,心裏也是忐忑,畢竟這是丟人的事兒,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就算是自己的爹娘還活著,也不一定就能同意養這孩子。


    漢子歎了一口氣,還是咬著牙把孩子帶回了家。把自個兒的婆娘氣的罵啞了嗓子,最後還是不情願的答應,給這孩子一口飯吃。但是,就是進了這個家門,可也不能是這家的人,等到年紀大一些,就要送走。而且,不幹活就不能給飯吃。


    漢子隻求不餓死這孩子,倒也都答應了婆娘。


    漢子看著守在灶台上的小崽子,歎了一口氣,出門了。新上任的莊頭可是個精明的,晚上一刻都是要扣錢的。


    韓明遠看著那個叫張大牛的男人離開院子,默默的收回視線。


    大千世界,無所不有,韓明遠就是其中的一個,韓明遠現在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個怎麽樣的情況,好好的睡覺也能碰到穿越這麽匪夷所思的事情,更苦逼的是自己現在的處境。


    來到張家已經兩年了,每天都像是噩夢一樣。不對,是從在這個世界出生起的這一天,噩夢就已經開始了。開始的時候韓明遠也是渾渾噩噩的,腦筋並不清楚,就連記憶都是時斷時續的。後來,出了生母偷人的事情,巨大的生活轉變和壓力,讓韓明遠徹底的清醒了過來。


    毆打,謾罵,口水,石子,藤條。


    最後生母被沉塘,自己被扔出來,周遭人指指點點,韓明遠隻想著,也許自己死了,就能回去。竟然是一點生的念頭都沒了。後來還是張大牛一路抱著他回去,從張大牛和那個胖婦人的爭吵中,韓明遠知道了張大牛和自己的關係。


    生活總是由不得你選擇,韓明遠是絕對沒有自殺的勇氣的。


    舅母是個稍微有些刻薄的女人,剛開始來的時候,韓明遠實在有些小,幫不了什麽忙。隻能幫著看個火,摘個菜什麽的。舅母就沒事兒當著韓明遠的麵,說些難聽的話,稱呼韓明遠,也隻是叫一聲小崽子。韓明遠也不吭聲,舅母啐了一口也就不理他了。


    等到元寶出生以後,韓明遠也稍微大了點,能幫著幹不少活計了。舅母更是恨不得把韓明遠當成牲口來使喚。用舅母的話說,吃我的穿我的這些年,幫我做些活怎麽了!沒有我你能活下來麽!


    韓明遠除了耷拉個腦袋,也做不出別的反抗來。隻是想著,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能是個頭。


    張大牛走了沒多久,舅母也跟著吃完了飯,朝著外麵喊了一聲:“小崽子又死到哪裏去了,快過來幫我看著元寶。”


    韓明遠趕緊一溜煙的跑了進來,聞著粗麵餅子和米湯的的香氣,肚子不爭氣的咕嚕起來。


    舅母瞪了一眼韓明遠,道:“你個小畜生,我是缺了你吃,還是短了你穿。不是在灶台給你留了吃的。”


    韓明遠趕緊露出一個笑,伸出手去抱元寶。也不敢說,那灶台上隻留了一碗清湯寡水的米水,連米湯都算不上。真是難為婦人把米粒挑的那麽幹淨了。元寶很是親近韓明遠,舉起胳膊就想勾過去。


    胖婦人把元寶抱給韓明遠,囑咐道:“好好帶著元寶,去後山割些豬草回來。”


    韓明遠聽了,也像往常一樣,背著背筐,懷裏抱著元寶就朝後山去了。張莊是個好地方,背靠著大山,前麵是開墾好的良田,靠山的地方挖了一個魚塘,每年得的鮮魚好的都送到了北懷城裏的主宅上,刨去莊頭拿走的,還能剩下一點給每家添個鮮兒。


    元寶胖乎乎的,和韓明遠幹巴瘦的模樣,是差了好遠。要說人也是賤,上輩子韓明遠好吃好穿的,每年也必是生上兩次病。到了這輩子,吃不飽穿不暖,打小就開始被逼著幹活,倒是鮮少生病。


    “哥哥,花兒。”元寶指著開在草叢裏的黃色小花,揮舞著手臂叫著。


    韓明遠把元寶放到地上,隨手折了一根,放到元寶手上。


    “元寶要花花兒?花花兒好看不?”


    “元寶要,好看。”


    韓明遠聽了,笑道:“那元寶帶不?”


    “哥哥戴。”元寶笑眯眯的說。


    “哥哥戴,那元寶在這裏自己玩好不好,哥哥去割草?”韓明遠隨手把花插在自己腦袋上,哄著元寶。


    元寶滿意的點點頭,說道:“和哥哥一起,一起。”


    韓明遠也不敢離著元寶太遠,隻好帶著元寶一起割草。豬草長的很密實,沒多大一會,一大攏的豬草就弄好了。


    把元寶放在割好的豬草上,軟乎乎的,還帶著一股子青草味兒,元寶打了好幾個滾,笑的咯咯的。


    韓明遠摸摸幹癟的肚子,看了眼日頭。離大舅張大牛下工的時候還遠著,舅母不等到大舅回來,是絕對不會開飯的。


    捏捏元寶肉呼呼的小臉,韓明遠歎了一口氣,琢磨著要是能啃上一大口,那要多填肚子啊。


    元寶可不知道韓明遠這想法,特意吸了一口氣,撐大了兩腮,做出一副鼓鼓的模樣。韓明遠瞧著元寶被擠沒了的小眼睛,撲哧就笑了出來。


    偏偏元寶不知道韓明遠在笑什麽,歪著頭,保持著之前的模樣,瞅著韓明遠。


    韓明遠摸摸元寶的頭,道:“元寶乖,哥哥帶你去山裏好不好?”


    元寶連忙點頭。


    “可不敢和你娘說,你說了哥哥就再也不帶你玩了。”


    韓明遠叮囑好元寶,就帶著元寶進山。說是進山,其實隻是在山腳下轉了轉,這時候的山可是純正的野山,裏麵除了兔子狐狸這些小動物,深山裏也是有老虎狗熊什麽的。張莊的人一般很少上山,一是懼怕這些吃人的動物,二是獵戶被人不齒,每家每戶不到了缺糧的時候,是絕對不想著上山的。


    韓明遠也知道這山裏危險,就隻在邊緣打打轉悠,找點東西吃。山裏旁的東西沒有太多,就是各種果子不少,張莊的孩子偶爾會過來摘幾個果子解解饞,但是多時候都不過來。畢竟這果子酸的多,甜的少。


    韓明遠可不管這些,一會回去,說不定又被安排什麽活計呢。還是先多吃點,填飽肚子才是好。


    貼著林子邊,韓明遠摘了小半口袋的果子,他不敢多吃,生怕下次餓肚子的時候找不到吃的。把果子擦幹淨,咬了一口,很甜。韓明遠把自己咬了一口的果子遞給元寶,“元寶,吃。”


    元寶雙手抱著果子,伸出舌頭舔了一口,覺得甜了,立馬衝韓明遠笑了。


    韓明遠拿起第二個果子,這個果子酸的韓明遠半張臉都麻木了,但還是趁著味覺麻木,把果子啃了個幹淨。


    元寶本就吃不了多少,早上吃的又好,吃了一個果子就不在吃了。剩下的果子被韓明遠三下五除二的解決掉,給元寶擦好臉,又叮囑一遍千萬不能告訴舅母,這才帶著割好的豬草回家。


    張大牛家裏在張莊說不上是富戶,但也不是低保戶,不上不下過的還說的過去。


    想著能在過年的時候吃上點豬肉,韓明遠的舅母咬牙抱來兩隻小豬崽,天天精心的伺候著,就指望著過年的時候,靠著兩頭豬過上一個好年。


    看到韓明遠回來,胖婦人就扯開嗓子了:“你個小耗崽子,讓你去割豬草,居然到現在才回來!就知道偷懶耍滑。”


    韓明遠早就習慣了舅母的做派,充耳不聞,把豬草放到倉裏放好,拿起鍘刀就開始剁豬草了。


    這小豬仔可金貴著咧,不像是大豬隨隨便用鍘刀弄兩下就可以吃了,要把豬草弄的細細的,摻上一點粗糧麵子,兌上淘米水,小豬仔上膘才快呢。


    元寶看看娘,在看看哥哥,自顧自的伸出左手,開始舔手指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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