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到那怪響, 莫不駭然道:“你們聽到了嗎?”


    “聽、聽到了。該不是水榭裏那東西追來了,此處留不得了,快逃。”


    廳堂裏頓時亂成一鍋粥,常統領引著護衛迅速四散開來, 一麵察看後廳那排隔窗, 一麵喝道:“且慢, 或許隻是風聲,若是貿然跑出去, 豈不正中了那賊子的奸計?”


    說畢凝神靜聽, 那聲響來自後窗而非前門,幽幽咽咽,低厲綿長,分明是夜風拂過窗紙所致。


    “是後院裏的風。”


    大夥鬆了口氣,卻有人霍然起立道:“不是風,那東西追來了,得趕快離開此處。”


    眾人聽出是杜庭蘭的聲音, 怔了一下:“杜娘子?”


    滕玉意繼續在杜庭蘭掌心裏比劃,杜庭蘭驚慌道:“常統領, 快請帶路,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她說著,拉著滕玉意快步走到大門前。


    這時黑暗裏忽有人插話:“常統領都說了是風,何必自亂陣腳,那怪物在暗處乘間伺隙,跑出去反而中它的計。”


    是盧兆安的聲音, 常統領道:“此話有理,火折子依舊點不亮,集中在此處最妥當, 萬一跑散了,我等護不過來那麽多人。”


    護衛們唯恐怪物趁隙跑進來,趕忙把門重新關上,滕玉意眼裏冒出了火,小涯的話不會錯,那東西分明就在後窗外,再耽擱就來不及了。


    但是被盧兆安這麽一攪,眾人都鬆懈下來,連同阿芝在內,個個重新盤腿坐在廳中。


    滕玉意心急如焚,情急之下輕輕掐了杜庭蘭一把,杜庭蘭隻當鬼掐她,想也不想就驚叫出聲:“啊啊啊啊——”


    這叫聲極其驚怖,活像被鬼掐住喉嚨一般,大夥嚇破了膽:“杜娘子,你怎麽了。”


    杜庭蘭心跳得能從腔子裏蹦出來,叫完才意識到是滕玉意掐的,這一招出其不意,任誰都聽不出有假。


    杜庭蘭又好氣又好笑,她這個妹妹,逼急了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心知耽誤不得,硬著頭皮又“慘叫”道:“有鬼,有鬼在我耳邊嗬氣!快走!”


    話音未落,滕玉意再次摸向了門閂,眾人腿顫身搖,哪還來得及仔細分辨,也一窩蜂爬起來。


    滕玉意正要開門,心口忽一涼,方才還能輕鬆拉開的大門,此時如同被封住了一般,無論她如何推撼,大門紋絲不動。


    護衛們意識到不對勁,忙也幫著拉拽大門,他們均有內力在身,推起門來簡直地動山搖,試了一晌開不了門,改而用刀劈、用腳踹,但這門仿佛化成了金門銅鎖,折騰許久都沒能開門。


    護衛們想起顧憲與兩名護衛還在外頭大門把守,忙衝門外大喊道:“顧公子!”


    然而連喊了數聲,外頭連一絲動靜都聽不到。


    眾人冷汗直冒,不會連顧憲他們也出事了吧,早知剛才聽兩位娘子的話離開就好了,這下所有人都出不去了。


    常統領心知不妙,幹脆把阿芝背在自己身上,喝道:“從即刻起,每人守住一扇窗,提防那東西突襲。”


    滕玉意隻恨眼前墨黑一片,否則憑她此刻的犀利眼神,定能將盧兆安身上剜出好幾個洞,摸索一晌,她取出藏在身上的符籙,在杜庭蘭手心裏寫道:青雲觀的符籙,來。


    杜庭蘭心領神會,忙幫著滕玉意在窗口張貼符籙,護衛們免不了詫異:“這是何物?”


    杜庭蘭解釋道:“那女賊尚不知是人是鬼,但必然是懂邪術的,這是我妹妹早前在青雲觀求來的符籙,貼在門窗上或可抵禦一時。”


    阿芝大喜過望:“哥哥他們道觀的符籙麽?太好了,杜娘子,滕娘子,能給我們每人發一張麽?”


    滕玉意取出那疊符籙掂掂分量,沒帶那麽多,不過也夠發一輪了,剩下的若是不夠,可以兩人合用一張。


    杜庭蘭忙高聲道:“郡主稍按耐,待我和妹妹發放下去。”


    於是一個帶著護衛在窗上張貼符籙,另一個忙著分發給眾人。


    阿芝、虞公和各位小娘子一人得了一張,剩下的少年儒生,隻能兩人共用一張。


    盧兆安跟一位姓胡的少年書生分得一張,隻聽胡生誠懇道:“盧前輩,符籙放在你手中吧。”


    盧兆安推拒:“我長你們幾歲,理當照拂後輩,這符籙你拿著便是。”


    胡生似乎對盧兆安極為欽服:“盧前輩折煞晚輩了,符籙放在盧前輩手中才是正理,萬一不幸遇險,晚生與盧前輩共進退便是。”


    盧兆安沒再吭聲,看樣子勉為其難收下了那張符籙。


    有了符籙,眾人一下子心安不少,紛紛道:“多謝兩位娘子。”


    杜庭蘭溫聲說不用謝,又摸索著回到滕玉意身邊,幫著貼剩下的符籙。


    貼完了東西兩麵的格窗,滕玉意凝神聽了一聽,外頭再無怪聲,她鬆了口氣,這符籙雖然不能示警,但也有些威嚇之用,藺承佑他們應該快趕回來了,隻要再捱一陣,便能得救了。


    正當這時,大門口突然響起了篤篤的敲門聲。


    眾人一驚,常統領喝問:“誰?”


    顧憲道:“常統領,是我,快開門。”


    護衛一愣,忙過去開門:“顧公子,請稍等。”


    滕玉意想起前夜那位葛巾娘子也是因為擅自開門才出事,忙要阻攔,常統領先她一步開了口:“顧公子,剛才你們去了何處。”


    “府內漆黑一團,逃跑時極易摔倒,我擔心漏下了什麽人,在你們進去之後,又帶著劉茂和柳泉在附近又找了一圈。”


    常統領屹立不動:“顧公子果然心細如發,那……劉茂和柳泉回來了嗎?”


    外頭馬上有人應答:“常統領,劉茂和柳泉在此。”


    常統領斷喝一聲:“你明明叫李茂,為何自稱劉茂?”


    那人苦笑道:“常統領,小人姓劉名茂,何時變成了李茂?小人記得昨晚常統領隻喝了一壺酒,何至於醉到現在。”


    常統領鬆懈下來:“是他們沒錯,開門吧。”


    滕玉意仍不敢懈怠,但手中的小涯劍始終不曾發燙,可見外頭這三人並非邪祟,於是也不再攔阻。


    護衛開了門,外頭果是顧憲等人。


    顧憲一手捧著夜明珠,一邊撩袍邁入花廳,他身後那兩名叫劉茂和柳泉的護衛,也持刀緊隨其後。


    三人一進來,護衛們便迅速掩上門。


    阿芝道:“憲哥哥,我剛才可擔心你了。”


    顧憲不答。


    滕玉意渾身一個激靈,抬頭正對上顧憲的視線,他手中那枚夜明珠無焰而有光,把他的表情照得清晰可見,他望著滕玉意,目光冰冷詭異,後頭兩名護衛也活像木頭樁子似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滕玉意拔腿就跑,門口那幾名護衛齊刷刷拔出配刀。


    常統領提氣向後縱躍開來:“大夥快跑!大廳東側有個耳室,先躲進去再說。”


    眾人呼喊著朝東側跑去,滕玉意腦中亂糟糟的,小涯這老頭居然坑她,這三人明明已成了邪祟的傀儡,剛才為何不向她示警!


    她跑了一陣,突又停下來,借著夜明珠的光亮撕了一堆窗上的符籙,將其胡亂塞入杜庭蘭手中。


    杜庭蘭這才醒悟過來,邊跑邊喊:“諸位!如果我們不開門,他們或許根本進不來,說明他們怕門窗上的符籙,大夥把符籙攥在手裏,莫要丟棄了。”


    眾人慘叫著應了,呼啦啦湧向東邊耳室,顧憲三人在原地微笑,仿佛篤定眾人逃不了。


    一片混亂中,外頭忽又有人敲門,敲門聲又急又重,像是等不及要進來。


    劉茂木呆呆過去開門,門一開,湧進來一陣冷風,昏朦的夜色中,台階上投下一道窈窕的身影,那人身量足足比劉茂等人矮了一截,分明是位女子。


    眾人百忙中扭頭張望,頓時嚇得牙齒打顫。


    “是……是水榭裏那個小娘子。”


    “什麽娘子,是鬼吧。”


    說話間,一小部分人逃進了東邊耳室,剩下的不知是跑得太慢,抑或是嚇破了膽,遲遲不見過來。


    滕玉意和杜庭蘭匆忙在耳室的兩扇門貼上符籙,杜庭蘭邊貼邊喊:“此處最安全!快來!”


    常嶸把阿芝送到耳室裏,又帶著護衛們回去接應剩下的人,哪知顧憲等人突然開始追襲眾人,嚇得廳中的人又開始漫無目的地逃竄。


    護衛們無處可退,隻得硬著頭皮迎敵,兵劍不知碰到了什麽,猶如擊在木頭上,接著便是淒厲慘叫,一聲比一聲震心。


    阿芝膽戰心驚道:“常伯伯,你們不是她的對手,哥哥應該快來了,你們也進來吧,躲過這一時便好了。”


    常統領喝道:“依郡主的吩咐,先進耳室再說!”他一邊指引眾屬下逃命,一邊順手將跑不動的虞公夾在自己腋下,仗著身手來回奔跑了數趟,將後頭的那幾個一一送入了耳室。


    滕玉意剛一關上門,就有人說:“等等,還少了幾個。”


    就聽外頭胡生驚聲道:“盧前輩,盧前輩,你我共用一張符籙,符籙還在你手中,你等等我。”


    “糟了,漏了幾位公子。”房中有人惶惑道。


    滕玉意離門最近,忙又打開門,隻見花廳裏隱約有團朦朧的光線,正是顧憲手中那顆夜明珠發出的。


    借著這團光線,她瞧見兩名書生模樣的人逃竄而來,盧兆安衝在最前頭,狼狽不堪呼哧有聲,後頭便是胡生,看樣子也使出了吃奶的勁,緊隨在他們後麵的,便是“顧憲”三個。


    盧兆安前腳邁進耳房,“顧憲”後腳已經追襲到了胡生背後,盧兆安扭頭一看,頓時魂飛魄散,進來兩手把住了房門,欲將胡生和邪祟一起關在門外。


    胡生雙眼睜大:“盧前輩!”


    盧兆安咬了咬牙,再不關門連他也要遭殃,怪就怪胡生自己跑得慢,於是二話不說要掩上門,孰料有人在他屁股後踹了一腳,一下子把他踹回了花廳。


    盧兆安跌倒時驚愕回頭看,耳室裏幽暗若漆,竟不知是誰踹的他,隻記得逃命時匆匆一瞥,門口恍惚站著個小娘子,可是那一腳委實太快,都沒看清對方是誰。


    容不得他再爬起來,衣領猛地一緊,有人把他整個人大力摜到了地上,而那頭的胡生,也被“劉茂”捉住了。


    胡生哀嚎一聲,明明就差一步就能跑進去了,卻被盧公子擋在外頭,看來逃不掉了,一定會血濺三尺。忽然從耳房裏擲過來一個紙團,一下子砸中了“劉茂”的頭冠,“劉茂”表情微變,緩緩鬆開了手。


    緊接著有人跑過來,把胡生往腋下一夾跑入耳房。


    “滕娘子這法子好,邪物似乎很怕這符籙卷成的紙團。”


    胡生不由喜出望外,救他的是常統領。


    常統領一救回胡生,就把房門掩上了,哪知房裏又有人戰戰兢兢道:“等一等,盧公子好像被關在外頭了。”


    “盧公子?他不是比胡公子先進來嗎?”


    “像是跑得太急沒站穩,不小心又摔了出去。”


    常統領一愕,放下胡生道:“那我再出去看看。我身上的符籙都給了人,滕娘子可還有符籙?”


    滕玉意在杜庭蘭掌心裏筆劃道:沒了。


    杜庭蘭心知這未必是真話,方才的事別人不知道,她可是瞧在眼裏,盧兆安正是被阿玉給踹出去的,阿玉又怎肯把符籙拿出來給盧兆安用。


    滕玉意又在杜庭蘭手心裏飛快寫道:千萬別出去。


    杜庭蘭咬了咬唇,阿玉這是要常統領保重自己,不必管盧兆安的死活。


    她清清嗓子,試著勸說常統領:“常統領,那‘女鬼’在花廳裏,那三個人又像是中了邪,你這時獨自出去未必救得了人,沒準自己會受傷,橫豎世子快回來了,不如再等一等。”


    常嶸正有此慮,如果連他也被羈困,郡主這邊就群龍無首了,但若是不救盧兆安,傳出去難免損及成王府的名聲。


    因此明知出去必定損兵折將,為著“仁義”二字,也不能坐視不管。


    他想了想,將符籙貼到刀刃上:“無妨,今晚這境況不算太糟,好歹滕娘子身上帶了青雲觀的符籙,隻要把這符籙貼在刃上,不怕不能全身而退。”


    他早年跟在成王夫婦身邊,經曆過不少驚心動魄的異事,雖說近年來長安城太平無虞,但老道長和小世子卻從來沒閑下來過。


    說起小世子,簡直如魔星降世,滿長安的小兒郎加起來都不如他一個淘氣,偏偏清虛子道長對徒孫愛如珍寶,恨不能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


    世子白日在道觀學書符幻變,回府後也不閑著,不是捉些小鬼小妖來玩,就是在府中挖地掘鼠,光自己一個人玩還不夠,還逼著下人跟他一起玩,下人們躲不過去,整天叫苦不迭。


    常統領這些年看得多了,也算懂些玄術上的皮毛,他把符籙黏於刀刃上,傾身到門壁後細聽,花廳裏先還能聽見盧兆安的哀嚎聲,刹那間就曠靜下來,他猜盧兆安已經落入了怪物手中,再不出去相救就來不及了。


    正要拉開門,門外忽然響起了指甲劃過的詭異聲響。


    眾人又驚又怕,那東西又來了!耳房門上不是貼滿了符籙麽,那東西竟一點都不懼?


    “噠噠噠”,“噠噠噠”,不知誰的牙齒打起顫來,恐懼如同冰水,瞬間漫過了眾人的頭頂,有幾位膽怯的小娘子不堪忍受這份煎熬,搖搖晃晃暈了過去。


    常嶸終於意識到情況有多糟,沉聲道:“別再出去查探了,這東西分明在誘惑我們出去,現在隻能死守在房中,能捱一刻是一刻。”


    諸人瑟縮著挨在一起:“對對對,門上有符籙,女鬼應該闖不進來吧。我們別在房裏別妄動,熬到世子回來就好了。”


    “快,誰還有符,都交出來一起貼上。”


    房裏的人紛紛交出手中的符籙,不一會就將門縫和小窗都給堵上了。


    房門乃是柏材所製,極為厚重硬實,然而兩扇門上,卻各自有一小框障著紗幔,門縫也大,足可探入一指。不知何處刮來一陣冷風,門前忽然變得陰冷起來。


    滕玉意一個勁地冒冷汗,沒用的,這符籙隻能擋得住“顧憲”之流,卻根本奈何不了屍邪,它之所以遲遲不進來,無非是想多折磨折磨他們。


    從成王府陷入黑暗那一刻起,大夥的意誌便一點一點被摧毀,瞧他們現在的狀況,多麽像被圈禁在一起的籠鳥。


    屍邪在籠外逗弄他們,玩累了故意停下手,讓籠中的人誤以為自己逃出去了,但隻要跑出去就會發現,他們不過是逃進一個更大的籠子而已。


    估計對屍邪而言,整晚唯一的意外就是顧憲,他帶著夜明珠,有光就意味著勇氣,屍邪不想讓人們看清自身的環境,便率先控製了顧憲的心智。


    她咬了咬牙,難怪小涯對屍邪如此忌憚,這東西雖然是少女模樣,卻比世間最惡的邪魔還要難纏,小涯方才放棄示警,怕是已經猜到了現在的處境。


    她拔出小涯劍,在杜庭蘭手中寫道:讓常統領護住我。


    杜庭蘭仔細琢磨一番,低聲對常統領道:“阿妹說她有辦法對付怪物,但請常統領一定要護住她,無論她做什麽,都別阻攔她。”


    常嶸疑竇叢生,這話什麽意思?轉念一想,連符籙是這位滕娘子拿出來的,料著有些真本領,便應了。


    門外的動靜陡然大了起來,那少女像是有點不耐煩了,長指甲先四處抓撓一番,接著探入門縫,像小孩玩捉迷藏似的,一下一下撥弄裏頭的符紙。


    滕玉意再不遲疑,把劍插入門縫。


    房裏的人嚇得抱成一團,黑暗中待久了,五感變得空前敏銳,隱約瞧見滕玉意的動作,慌忙攔道 :“滕娘子,你這是要做何?”


    滕玉意顧不上與眾人解釋,她那一劍正對屍邪的手指,隻恨讓那東西僥幸躲開了,她正凝神分辨屍邪的聲響,希圖下一次紮得更準,突然聽到右邊紗幔有動靜,忙轉動劍尖又一次狠狠紮了過去。


    這動作瞧在眾人眼裏,像是在蓄意破壞門上的符籙,房中人沉不住氣了:“滕娘子,你把符籙都給劃破了,還如何抵擋外頭的妖邪?”


    常嶸雖答應護住滕玉意,難免也有些納悶。


    杜庭蘭忙幫著解釋:“我妹妹這把劍是道家法器,一向有驅邪除祟之效,她臨時用這劍抵禦,應該是覺得符籙抵擋不住那女鬼了。”


    房裏的人益發激動:“胡說,若沒有青雲觀的符籙,我們安能在房中避難?你拿把不知名的劍謊稱道家法器,卻肆意破壞救命符籙,你到底要做什麽?分明心懷叵測。”


    杜庭蘭愣了愣,不知是不是錯覺,她隱約覺得這些人不對勁。


    又有人忿然道:“我知道了,這個滕娘子行事鬼祟,說不定已經被怪物控製了心智。當心她毀壞符籙,快叫她住手。不,我看她這是存心要害人,我們先製住她再說。”


    “對,沒準她跟顧公子一樣都變成了女鬼的傀儡。”


    杜庭蘭心頭猛跳,忙高聲道:“常統領,別忘了你剛才答應過護住我妹妹。”


    這時有人探身抓向滕玉意,被常統領出手一攔,他沉聲喝道:“你們在做什麽!?方才滕娘子一直在房中,哪有機會變成傀儡,怎麽你們一個個像犯了魔障似的,先朝自己人動手了?!”


    但諸人的反應已然不受控製:“常統領,你別被她唬住了,她分明是那妖怪的同夥。“


    “沒錯,這樣下去我們遲早被她害死。”


    “殺了她吧,不然我們一個都活不了!”


    滕玉意注意力雖放在門外,腦子卻一刻不停,聽到房裏人轉眼就喧騰起來,心裏說不出的震駭,這些人短短工夫就迷了心竅,隻能與門外的屍邪有關。


    看來屍邪的確有些怕小涯劍,否則怎會驅動眾人針對她。


    事到如今隻能賭一把常統領的心性了,他可是成王府的腹心股肱,他能穩住眾人最好,要是連他也被蠱惑,那麽誰也別想逃了。


    門外的東西仍在徘徊,滕玉意試著摒除雜念刺出第三劍,可這時背後早已亂成一團,甚至有護衛朝她抓過來:“還愣著做什麽,必須除掉她!”


    常統領一驚之下,用刀柄將對方擋開:“你們莫不是瘋魔了?!滕娘子真有問題的話,耳房門早就被打開了,哪用得著你們在她背後喊打喊殺。”


    不料一下子,那護衛一拳打向常統領的麵門:“好哇,看來你也不對勁,你們都是妖邪,再攔著連你也不饒!”


    常統領驚怒交加,左邊挺刀擋架,右邊一個巴掌甩過去:“睜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誰!一個個糊塗成這樣!我看妖怪不用費一兵一卒,足可以讓我們自相魚肉。”


    那人似乎被這個耳光打懵了,愣了一愣,終於垂下了胳膊,然而很快又有人撲過來:“少囉嗦!殺了她!”


    吵嚷聲中,就連老邁的虞公也顫顫巍巍開了腔:“殺了她,咳咳,殺了她。”


    杜庭蘭無力控製這局麵,不由雙腿發軟,滕玉意卻始終心沉如鐵,她不知道常統領為何沒被蠱惑,不過看樣子還能支撐一陣,門外的屍邪存心跟她玩遊戲,她也在耐心等待最佳的時機。


    屍邪的聲音與尋常的少女無異,口裏嘀嘀咕咕,像在抱怨著什麽,慢悠悠把手搭上房門,忽地又縮回去,估計覺得這遊戲很好玩,不斷發出清脆的笑聲,接連試了幾次,存心在逗弄滕玉意。


    滕玉意每每晚了一步,假裝氣得跺腳。那東西察覺滕玉意的惱怒,似乎很得意。


    滕玉意為了讓自己的憤怒逼真些,一邊故意刺不到屍邪,一邊在腦中回想自己是如何被藺承佑暗算,一想到嗓子被此人害得說不出話,心火蹭蹭蹭就冒了上來。


    屍邪反複試探了幾回,終於攢足了耐心,她出其不意劃破扇格上的紗幔,便要抓向房內滕玉意的胸口,不料這一回,滕玉意出手空前地快,一劍刺出去,刃尖直對那東西的手背。


    “去死吧。”


    屍邪躲閃得算及時,依舊被劃破了一道傷口,吃痛之下,她咿咿呀呀叫起來,門外刮過一陣陰風,重新回歸岑寂,連同房內那股縈繞了許久的令人心悸的陰冷感,也一並消失了。


    滕玉意大聲喘息,那東西凶力非凡,被紮了一下不至於法力受損,之所以遁走,想是頭一回遇到小涯劍這樣的法器,等它弄明白怎麽回事,必然會再次過來,不過好歹拖延了一陣,隻盼藺承佑能在這當口趕回來。


    可沒等她緩過勁,背後又有人朝她抓來:“常統領,你沒瞧見嗎,她把房門弄破了,她是妖怪的同夥,快把她殺了。”


    屍邪雖然遁走了,房中人卻越來越激動,常統領和杜庭蘭以一抵十,漸漸疲於應對。


    杜庭蘭情急之下大喊起來:“你們這是要做什麽,沒聽見麽?方才妖怪想進來,是妹妹擋住了!”


    常統領喝道:“一個個瘋得沒邊了,把刀放下,別逼我教訓你們!”


    護衛再次揮刀砍向常統領:“我算明白了,常統領也是妖物的傀儡!好,先殺你,再殺她!”


    其他人也紛紛捋袖揎拳,要合力對付擋在門口的這三人。


    “住手!”忽然有人喝道,“你們瘋夠了沒有?”


    這人一出聲,房裏愣了愣,那聲音清脆天真,分明是阿芝郡主。


    阿芝吃力地分開人群走到滕玉意身邊,焦聲道 :“我聽得很真切,那女鬼一直在外頭滋擾,是滕娘子擋住了它,她要真是女鬼的同夥,何必抵擋直接放它進來不就成了。”


    眾人隻安靜了片刻,複又嚷叫起來:“郡主,你糊塗了——”


    “我清醒得很,糊塗的是你們!”靜德郡主張開胳膊擋在滕玉意身後,她年歲還小,個子不足,身型又圓溜溜的,盡管已經努力挺胸凸肚了,震懾力也相當有限。


    “我看誰敢妄動,有我在,誰也別想動滕娘子!”


    畢竟是府裏的小主人,護衛們哪怕心智迷糊,麵對阿芝郡主也有種出自本能的愛護,手裏的兵器雖然沒放下,卻好歹沒再一擁而上。


    阿芝郡主鬆了口氣,扭頭悄聲問滕玉意:“滕娘子,你是不是會道術?你用什麽法子趕走的妖邪?”


    問完才意識到滕玉意說不了話,不由暗自焦急,忽覺一隻溫軟的手捉住她,在她掌心寫道:阿芝別怕。


    阿芝愣了愣,她和滕娘子才見兩回麵,滕娘子怎麽會知道她小名叫阿芝?叫得如此順口,莫不是今天在水榭裏聽哥哥這樣叫過她。


    納悶歸納悶,她不忘回道:“滕娘子也別怕!你放心對付女鬼吧,我會看住他們的!”


    滕玉意本來心弦緊繃,聽到這話心裏忽然觸動了一下,人與人的緣法有時真說不清,前世阿芝與她一見如故,今生好像又古怪地牽扯在了一起。她在阿芝掌心又寫了句:阿芝別怕。


    說著便凝神靜聽外頭的動靜,阿芝這一站出來,房中總算安靜了少許,然而沒多久,門外忽又刮起了陰風。


    滕玉意一邊攥緊小涯劍,一邊暗思應對之策,能拖延的法子已經都想過了,隻恨藺承佑遲遲不露麵,屍邪這回似乎做足了準備,竟不再用指甲撥拉紗幔,她想不到屍邪會再用什麽法子襲擊他們,一時間冷汗直流。


    忽然腦中白光一閃,她餘光瞥向身側的阿芝,早覺得奇怪了,房裏的人被屍邪一蠱惑,無論長幼,個個都失魂喪智,方才叫囂著要殺她的人當中,甚至有虞公和鄭霜銀這等飽讀詩書之人,唯獨阿芝郡主和常統領始終保留著自己的神智。


    該不會他二人身上也藏著什麽道家法器吧,能抵擋屍邪的蠱惑,估計不是尋常器件,藺承佑這個人極護短,把好東西留給身邊人也不奇怪。


    她想了想,飛快在阿芝手中寫了一句話。


    阿芝忙問常統領:“常伯伯,哥哥是不是給過你什麽防身的物件?”


    常嶸愣了愣,在頸項上摸了一晌,很快取下了一個小繡囊:“世子小時候畫過的一張符,放在繡囊裏給了小人,叫小人日日佩戴,說可抵禦邪祟。小人這些年戴習慣了,也就不曾取下。”


    原來如此,阿芝是藺承佑的親妹妹,身上想必也佩戴著這樣的護身符。滕玉意又在阿芝掌心裏寫了一句話。


    她知道,以屍邪的邪性,斷不會叫小涯劍暗算第二回,能不能再拖延一陣,就看這東西夠不夠靈驗了。


    阿芝點點頭,踮腳在常統領耳邊交代了幾句。


    常統領應了一聲。


    滕玉意便故意揮劍把門上的紗幔一一劃破,如此一來,花廳裏夜明珠的那點光亮順著兩邊的破洞流淌進來。


    屍邪在門外哼哼唧唧徘徊,與上回不同,這次她似乎缺了耐心,眼看滕玉意出手,她將雙手搭在門框上,咯吱咯吱一陣輕響,把門扉慢慢捏成齏粉。


    滕玉意咬了咬唇,常統領沒了護身符,隻怕也撐不了多久,但總比一屋子人馬上葬身在這怪物手下要強。


    她故意賣了個破綻,劍尖一抖,徑直刺向屍邪的右爪,屍邪像是早料到會如此,右爪陡然往後一縮,同時笑嘻嘻探出另一手,欲要扣住滕玉意。


    滕玉意險險一抽,右腳輕踢常統領,常嶸果然依言把繡囊扔了出去,那東西正全力對付滕玉意的小涯劍,不提防又有人敢暗算它。


    常統領這一下運足了內力,繡囊去若星火,準確擊中了屍邪的麵門,隻聽噗呲一聲,屍邪的皮肉迸逸出一陣腥穢的惡臭,屍邪像是無法忍受疼痛,迅速往後退去。


    滕玉意和常嶸等人都大鬆了口氣,看來大有用處,好歹抵擋了一陣,隻望藺承佑盡快趕回來,。


    屍邪一邊跑一邊發出少女的哭泣聲,宛若受了無盡委屈,音韻幽淒,纏纏綿綿。


    一聲又一聲,牽扯人的心肝。


    哭聲飄進來,護衛們登時雙眼發直:“你們走開,讓我們殺了她!”


    阿芝喝道:“再敢放肆,回頭我叫哥哥狠狠責罰你們。”


    護衛道:“郡主,看來你也被妖怪蠱惑了,那就別怪小人得罪了。”


    說話間便要動手,常統領大驚失色,揚掌就要劈開那護衛,後窗欻地破開,有人飛縱進來。


    那人手持一盞琉璃燈,一腳踹中護衛的心窩,厲聲道:“被妖怪一唬,連主子都不認了?!”


    護衛被狠狠踢中,狼狽地向後一倒,呼啦啦壓倒一大片,眾人慌亂抬頭,方才死活點不著的火折子,輕輕鬆鬆被來人點亮了,藺承佑手中的琉璃燈光明耀目,瞬間照亮房間每一個角落。


    阿芝眼前一亮,狂喜道:“哥哥。”


    護衛們晃了晃腦袋,眼神倏地清明起來:“世子。”


    滕玉意大鬆了口氣,這廝總算來了。


    藺承佑麵色如霜,目光冷厲,迅速將阿芝拽到跟前,像是要確認妹妹安然無恙。


    絕聖和棄智緊接著跳入:“各位道長,就在這邊,麻煩快點。“


    兩人一先一後落了地,不提防房中有這麽多人,好險才站穩:“師兄!“


    藺承佑把琉璃燈扔給絕聖,抬腳就將那扇廂房門踢破:“給這群蠢東西灌點符湯進去,省得連爺爺我都不認識。”


    絕聖和棄智掏出符籙,連忙分頭行事:“師兄,東明觀的五位道長剛才就在我們後頭,轉眼就不見了。”


    “廢話,人家走的是正門。”


    這話剛說完,花廳裏傳來雜遝的腳步聲,有人誇張怪叫:“哎呀呀,不得了,金衣公子把我們耍的團團轉,原來屍邪直奔成王府來了。”


    藺承佑麵若寒霜,抖開手中的鎖魂豸。


    阿芝滿臉畏懼,忙拉住藺承佑:“哥哥,那東西就在花廳裏,它幾次要闖進耳房害人,多虧了滕姐姐用法器抵禦才沒讓它得逞。”


    藺承佑看一眼滕玉意,果見她白著臉緊攥小涯劍,再看那兩扇被踢破的房門,上頭抓痕宛然。


    “它這是嫌自己在地下呆的年頭不夠久,等不及要被踢回土堆了。放心,它剛才怎麽嚇唬你們的,我加倍給它嚇唬回來。”


    他不放心再把阿芝交給旁人照管,親自背著阿芝,騰身飛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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