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承佑!”金衣公子再也顧不上維護翩翩風度了, 咬牙把那支金笴從後腦勺拔出,猙獰地嘶吼,“今晚我會叫你死無葬身之地,你們一個也別想逃!””


    它第一個撲向滕玉意, 要把她撕成兩半。


    可滕玉意主仆早就趁機跑遠了, 而且不等它發力, 頸上就被緊緊勒住了,一股大力將它整個身子都拽向了後方, 換作平時, 它既有飛翼又有妖力,根本不把這等法器看在眼裏,如今卻不同,它不光毀了一隻翅膀,要害也受了傷。


    它能感覺到自己的渾身妖力,正隨著眼眶裏流出的血液飛快流逝。


    藺承佑站在庭院中一扯,毫不留情將它從屋簷上扯落, 俊奴再次撲過去,卻被藺承佑喝止, 同時揮出符龍,把金衣公子打得渾身一屈。


    金衣公子仆在地上咬牙切齒笑道:“這算什麽?連女人都用上了,你有本事把我放了,我們單打獨鬥,仗著人多圍攻我一個,未免太缺德。”


    藺承佑先用符封住它的要穴, 再用鎖魂豸將它渾身上下捆了個結實,直到確保它絕無逃跑的可能,這才起身拍了拍手。


    金衣公子目光閃過慌亂:“你要做什麽?”


    藺承佑諷笑道:“我都被你罵‘缺德’了, 不真做幾件缺德事,豈不是被你白罵了?”


    金衣公子麵色大變,還沒反應過來,藺承佑就把手中的銀鏈丟給那隻黑豹:“好好陪它玩。”


    黑豹埋下頭在藺承佑的袍角拱了拱,高高地把頭一昂,口裏叼著那根銀鏈,歡快地繞著庭院跑了起來。


    見天等人圍到藺承佑身邊,滿臉稀奇:“世子,這小豹子你從小就養在身邊的麽,怎如此聽你的話?”


    藺承佑打個響指讓俊奴跑得更快些:“別看它現在聽話,其實脾氣大得很。它到我身邊的時候才兩個月大,養了這些年,好不容易才讓它學了些本領,偶爾也能幫幫我的忙,但前提得是它樂意,耍起性子來也夠讓人頭疼的。”


    滕玉意在屋簷上好奇張望,這等靈獸太難得了,不知日後自己有沒有機會也養一隻,再難馴也不怕,反正她有法子讓靈獸聽話,突然注意到藺承佑的右手始終負在背後,忙低聲道:“程伯,屍邪估計很快會被激出來了,我和霍丘護陣,你隨時預備接應藺承佑。”


    程伯暗暗點頭。


    金衣公子被拖得東倒西歪,心裏又怕又恨,隻恨一絲妖力都無,否則怎會受這種奇恥大辱,它破口大罵:“藺承佑,你要麽把我殺了,要麽把我放了,這樣折辱我算什麽?”


    藺承佑並不搭腔,隻示意俊奴跑得更快些,黑豹跑得越快,金衣公子就越發難熬,忽然聽到樓裏隱約有異動,它眸中妖光閃爍,一個此前沒有過的念頭,驟然在腦海中浮現,藺承佑這樣做並非隻是為了折辱它,他分明在用這法子引屍邪現身。


    它冷笑:“藺承佑,我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我勸你趁早死心,我與屍邪不過是相互利用的關係,一旦我不成了,它換個妖照樣可以修煉,別指望利用我對付屍邪,它才不會管我死活。”


    藺承佑哎了一聲:“你這麽一說,我就更要試一試了。”


    說著吹聲口哨,讓俊奴拖著銀鏈往屋簷上躍去,這俊奴是僧伽羅國所貢,祖係中摻雜了別的靈獸血統,稟性與尋常黑豹不同,無論速度還是力量都異常驚人。


    它這一躍,輕輕鬆鬆就躍到了庭前一株梧桐樹的枝椏上,又借勢在樹枝間穿梭縱躍,讓銀鏈叮叮當當在樹椏上纏了幾圈,金衣公子連聲怪叫,到底被活活吊在了樹上,角度對著前樓那扇敞開的軒窗,正好叫裏頭的屍邪好好欣賞它的慘狀。


    俊奴忙活的這一陣,絕聖和棄智也沒閑著,他們依著藺承佑的囑咐重新在廊下布了一個赤子金尊陣,又取出藺承佑早前親自畫的符籙密密麻麻貼滿了整個廊道,最後把兩位受傷的道長和眾伶妓弄到廊下,這才鬆了口氣。


    “藺承佑!”金衣公子在半空中狼狽地踢踏雙腿,“士可殺不可辱,我落在你手裏,是我技不如人,你痛痛快快散盡我一身妖力,何必這般折磨我。”


    藺承佑嗤道:“這時候倒知道講氣節了,你作亂上百年,殺了何止數百人。別急,這才剛開始,待會我還要把你變回本體,叫俊奴把你的羽毛一根一根拔下來。”


    金衣公子目光刹那間化作毒箭,它平生最驕傲的就是自己那身燦金羽毛,自稱“金衣公子”,頗有自我誇耀的況味,羽毛燒壞了可以靠修煉恢複如初,當眾被拔成一隻禿鳥成什麽樣子。


    “你這魔星!”它死命掙紮,“我寧死也不受這種屈辱!你身為道家中人,全無半點仁心善念,百年前那個瞎眼道士可比你厚道多了,雖說卸去了我一身妖力,但並未折辱我的本體。”


    藺承佑歎氣:“東陽子前輩是夠厚道的,可他不是照樣被你和屍邪害得一命嗚呼?而且若是他老人家當年斬草除根,也就沒有百年後的這場禍災了,可見對付妖邪絕不能手軟,尤其是你們這種害慣了人的邪煞。”


    說話間一揚手,驅使符龍將金衣公子打回原形,一霎兒的工夫,樹上的男人就變成了一隻羽毛淩亂的巨大金鳥。


    “俊奴,開始拔吧。”


    金衣公子本想再次破口大罵,卻因化作鳥形隻能厲聲尖叫,徒勞掙紮間,那隻黑豹無聲無息沿著樹椏朝它踱來,它一橫心便要咬斷自己的舌根,企圖做個了斷。


    藺承佑似乎察覺了它的意圖,順手奪過見天手中的東西,揚手擲到樹上,金衣公子還沒來得及咬住舌頭,口中就被丟入了一大塊東西。


    它愣了愣神,那東西散發著陣陣古怪臭味,像口水又像足襪,熏得人直犯惡心。它素喜潔淨,平素一絲汙穢都不肯沾的,直覺告訴它絕不是什麽好東西。


    就聽見天嚷道:“喂,世子,那可是老道的酒囊,你把它丟到樹上,我喝什麽?!”


    “不過借用一下,回頭再給你取下來就是了。”


    見天滿臉嫌棄:“我不要,都沾上那妖精的口水了。”


    金衣公子氣得翻白眼,怪不得那麽臭,原來全是這老道的口水,它沒惡心到當場嘔吐就不錯了,何時輪到這老道士嫌棄它了?


    到了這境地,它情緒已然被激怒到了極點,口中塞了東西,隻能瘋狂搖撼身子,力氣橫生之下,居然把梧桐樹搖動得嘩嘩作響,畢竟是道行數百年的大妖,它這一發狂,連院子裏的落葉都嘩啦啦回旋起來。


    藺承佑麵上笑意不變,耳朵卻一刻不敢鬆懈,在金衣公子狂怒到失去理智時,前樓終於又有了異響,並且隨著金衣公子情緒越來越激動,那異響越來越大。


    恍惚間像是有人飛快從過樓裏的廊道跑過,周遭的空氣倏地也變得陰冷起來。


    藺承佑低聲道:“來了。”


    見天和見仙雖然嘻嘻哈哈,但也因為憂心師弟的安危,一直暗中留意前樓,當下心領神會。


    藺承佑聲音低到隻能靠內力來聆聽:“記住了,見樂道長被屍邪擄進了樓中,所以腕上那條布料已經不能做確認對方真假的暗號了。”


    見天等人連連點頭。


    “除此之外,屍邪最擅長的是幻境,待會與它打照麵,必須時刻提醒自己這一點。”


    絕聖和棄智暗暗點頭:“師兄,要不要把這些話告訴王公子?”


    見天忍不住插話:“傻孩子,這些用不著提醒王公子,憑她的腦瓜子自會想明白。”


    藺承佑不動聲色摩挲腰後那隻手裏的銀絲:“見天和見仙兩位道長看好金衣公子。絕聖和棄智隻管守好受傷的兩位道長和萼姬等人。廊下已經備好了陣法和符籙,不到萬不得已,屍邪不會去招惹你們。”


    絕聖和棄智深深點頭。


    見仙低聲說:“世子,屍邪可不比金衣公子,王公子主仆武功再了得,總歸不懂道術,要不要再調個人過去,省得屍邪一搗亂,就沒法接住世子丟出去的銀線了。”


    藺承佑抬眸覷了一眼屋簷,正好滕玉意也在看著他們。


    他目光在她身周轉了轉,屍邪的目標是金衣公子沒錯,但它隻要出來,絕不會放過襲擊滕玉意的機會。方才滕玉意刺殺金衣公子那一招他瞧見了,又狠又刁鑽,看得出這幾日她學了不少亂七八糟的功夫,但這些伎倆在屍邪麵前顯然遠遠不夠。


    他環顧左右,可惜眼下已經沒有多餘的人調派了,冷不丁想起俊奴,心中一動。


    他仰頭看向樹端,衝俊奴呼哨一聲。


    俊奴抬高一雙碧眸,好奇朝屋簷上的滕玉意主仆睨了睨,緊接著從樹上跳下來,用腦袋拱了拱藺承佑的袍角,這動作親昵又頑皮,像是不明白小主人為何要指使自己到陌生人身邊去。


    藺承佑蹲下來摸摸它的頭,俊奴是第一次離開他去保護外人,心裏肯定不樂意,但眼下可不是使性子的時候。


    “去吧去吧。”他想起先前莫名其妙教滕玉意桃花劍法時,自己跟俊奴也是一樣的心境,不由歎了口氣,“別任性,回來多給你弄點好吃的。”


    俊奴這才扭過身子,不情不願縱上了屋簷。


    滕玉意萬想不到藺承佑會有這番安排,瞧小黑豹朝自己走來,自是喜不自勝,忙從荷包裏取出幾粒鹿脯,攤在手心裏要喂小黑豹:“俊奴,你好呀。”


    俊奴連瞧都不瞧,把頭轉到一邊。


    “不喜歡鹿脯麽?沒關係,我這還有荔枝煎。”


    俊奴無動於衷,埋下頭舔起自己的爪子來了。


    滕玉意絲毫不覺得掃興:“哎。你我初次見麵,你認生是應該的,但你隻要多跟我打打交道,就知道我這個人不壞的。”


    藺承佑張望一晌,低聲道:“好了,都準備好了。屍邪馬上要出來了,為了擾亂各人心緒,它出來前一定會先把庭院裏的所有光都弄滅。”


    藺承佑沒料錯,這話剛出口,廊下那一排珠串般的燈籠無聲無息熄滅了,窗棱吱呀作響,陰風從四麵八方灌入,倏忽之間,連頭頂的赤月都被掩上了烏雲,偌大一座庭院,說陷入黑暗就陷入黑暗,


    伶妓們嚇得尖叫,藺承佑一左一右拎起絕聖和棄智,當機立斷把二人甩回廊下,見天和見仙摸黑飛到樹梢上,順著銀鏈將金衣公子的兩隻殘翅攥在手中。


    藺承佑手持弓箭,在黑暗中聽聲辨息,忽覺背後有暗風襲來,急忙乘勢而上,順勢把肩一低,向後甩出幾道符籙:“原以為你走了,沒想到你竟為了金衣公子留下來了,豐阿寶,你如此在意金衣公子,是不是因為當年你被你阿爺禁錮在行宮裏的時候,隻有這隻金鳥肯飛進宮牆陪你玩啊?”


    哪知背後卻傳來一個小女孩的哭聲:“嗚嗚嗚,我要阿娘,我要阿娘。”


    “又來。”藺承佑譏誚道,“除了這一招,你還有別的花樣麽?”


    回身看清眼前的小女孩,他毫不猶豫射出一箭:“扮得不像,重來!”


    箭離弦而去,銳利地劈開夜風,眼看金鏑要射向小女孩的額頭,暗處突然又跑來一個小郎君,推搡一下小女孩的肩膀,恰好幫她躲開了這隻箭。


    “喂,你別跟著我。”小郎君似乎在衝小女孩發脾氣。


    藺承佑耳邊炸開一道驚雷,那小郎君看著八歲左右,模樣和神態竟與自己小時候一模一樣。


    他很快回過神來,咬牙笑道:“這回總算有點新鮮花樣了,連我都敢假扮,經過你爺爺準許了麽?”


    他迅速穩住心神,獰笑著再射出一箭,不料那箭一經觸碰小“藺承佑”的肩膀,就像碰到了軟布一般無聲無息落到地上。


    藺承佑暗吃一驚,他手中這把金弓和金笴都是特製的,碰到邪煞變立即會像烈火一般開始焚燒對方的皮肉,前方這小“藺承佑”被射中還絲毫無損,莫非不是邪物。


    就是這一晃神的工夫,他麵前的庭院越發敞亮起來,再一眨眼,竟變成了一座極為廣闊的花園。


    麵前是一碧萬頃的芙蕖湖,一陣清風卷過來,風裏夾帶了荷葉的清香,徐徐拂到臉上,有種沁人心脾的涼爽。


    湖邊的翠柳下,兩個孩子一前一後奔跑,前頭的小“藺承佑”比後頭的女娃娃高一個頭,邊跑邊說:“你別跟著我了。”


    女娃娃手中舉著一包糖,在後頭追了幾步,眼看追不上了,喘籲籲停了下來。


    她看著小藺承佑遠去的背影,默默攥緊懷裏的布偶。


    藺承佑心頭湧上一股濃濃的愧意,竭力想看清小女孩的模樣,但小女孩的周圍像是籠罩著一團薄霧,讓人無法接近。


    小女孩隻在原地站了一會,就抱著布偶朝另一個方向走了,走著走著,有位老仆牽住了她的手。


    藺承佑情不自禁追上去,但一老一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濃霧裏,迷霧慢慢散去,廣闊的芙蕖池變成了一間臥房。


    房間寬闊奢潔,靠牆擺放著一張床。床前垂著兩道鬆霜綠的簾幔,床頭懸著一個小小的精巧香囊。


    簾幔半掩,床上躺著個小女孩,女孩裹著衾被,像是生了病。


    藺承佑看不清小女孩的模樣,但直覺告訴他,那就是芙蕖池邊上的女孩。


    “阿孤。”他遲疑地吐出那兩個字。


    床邊圍著不少下人,個個麵有憂色,藺承佑莫名覺得眼前這場景很熟悉,忽地想起來,他曾不止一次做過類似的夢,在夢裏,阿孤也是臥病在床,隻不過眼前這一切,比夢裏更逼真些。


    他忍不住環視四周,才發現房裏有不少小娘子的玩具,小蹴鞠、小風箏、小木偶……離床不遠的桌上,擱著一架繡了一半的小繡繃,上頭赫然有個“李”字,再看床頭那個小香囊,也繡著“李”字。


    原來她姓李麽?


    他大喜過望,試著朝床邊走去,麵前卻像豎起了一堵看不見的牆,完全阻隔了他的腳步,他心裏焦灼起來,多年來他一直在找這個女娃娃,好不容易找到了人,總不能連一句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他想當麵對她說聲謝謝,他想報答她的救命之恩。


    關鍵是,他想告訴她,他不是忘恩負義之輩,那日他一換完衣裳就回去找她了,他沒有忘記帶她去找她阿娘的承諾。


    這段回憶落到心上凝成了一道疤,幾乎成了他的執念,他隻要想起這件事,就會有一個聲音在耳邊回旋:你既然答應了帶她去找她的阿娘,就不該隨隨便便鬆手。


    他急於確認她的病情,再次邁開步伐,哪知沒等他走到床邊,那些下人就無聲哭作一團,他心裏一沉,該不會……


    那些下人哭得很傷心,他極力想聽清他們在說什麽,但哪怕離得這樣近,也一個字都聽不清。


    再一瞬,麵前變成了一張空床,人去樓空,小女孩不見了。


    藺承佑額頭冒出碩大的汗珠,衾具撤走意味著什麽,再明白不過了。怪不得他怎麽都找不到這個女孩,原來她早就夭折了麽?


    他渾身一陣冰涼,那是他第一次失信於人,沒想到這一鬆手,事後連個補救的機會都沒有。


    耳邊有個聲音開始嘲笑他:你辜負了你的小救命恩人,你明明答應帶她去找她的阿娘,結果卻把她甩開。你就是個小混蛋,別以為你能找到機會補救,你瞧,她已經死了,死了很多年了,這些年你所謂的找尋恩人的舉動,不過是場自欺欺人的笑話。


    他捂住耳朵,但那聲音無孔不入,聽了久了,他心裏愧怍得發酸,逐漸他忘了自己身在何處,滿腦子都是“不,不可能”。周圍陰氣加重,他毫無所覺,有東西靠過來,他也全無反應。不知不覺間,一隻染滿鮮紅蔻丹的手欺了過來,慢慢貼近他胸前,輕輕撥弄他的前襟,眼看要刺破他的衣裳了,藺承佑出其不意扣住那隻手,掌中變出一把匕首將其一削兩斷。


    這個變故來得太快,那東西來不及躲閃,淒厲慘叫起來:“啊啊啊啊啊啊。”


    匕首向上一挑,迅即刺向它的臉,藺承佑厲聲道:“就憑這種破綻百出的把戲,也想迷人心智?”


    他可沒忘記屍邪隻能利用活人的記憶做幻境。如果阿孤已經死了,屍邪如何能獲得死人的這段記憶?


    如果阿孤還活著,屍邪卻說謊稱它死了,那就更說明這一切隻是屍邪單方麵臆造出來的假象。


    屍邪釋出渾身陰氣逼開藺承佑,然而還是晚了一步,它那張嬌俏的臉蛋被那尖銳的法器劃出了好長的傷口,瞬間就破了相。


    它舉起殘斷的雙手,恨不能叫破喉嚨:“你這惡賊!竟敢劃花我的臉!”


    藺承佑隻覺一股冷得刺骨的陰氣直逼麵門,急忙翻身一躍,盡管跑得甚快,仍被震得渾身一木,好在有火玉靈根湯幫著固元辟邪,氣息隻亂了一瞬,很快就調勻了。


    藺承佑抬手就射出一箭,隻恨到了這當口,屍邪的獠牙仍不見蹤影,那根銀絲早已準備多時,卻遲遲不能扔出去。


    他一麵思量對策,一麵迅速打量四周,廊道的燈依舊熄著,院子裏不甚明亮,好在屍邪陰力一散,月亮總算不再被黑雲遮蔽。借著慘淡的月光,他瞧見兩位道長端坐樹上,好似陷入了幻境中,廊下的絕聖和棄智搖頭晃腦,也癡怔得像呆子,至於萼姬等人,更是窮形盡相,要麽揪著衣襟鬼哭狼嚎,要麽在地上爬來爬去。


    他眼裏火星子四濺,就知道會是這樣,屍邪迷惑人的手段防不勝防,哪怕做了諸多準備,大夥還是著了道。


    他焦灼地望向對麵,不由暗自鬆了口氣,好在滕玉意還清醒,不知是有俊奴相護的緣故,還是她心性本就堅毅過人。


    滕玉意和俊奴站在屋簷上,焦聲道:“世子!


    “程伯和霍丘是不是被蠱住了?”藺承佑高聲問。


    “是!”滕玉意臉色難看, “無論怎麽叫喊都沒反應,推搡也不動。”


    “刺破他們的天池穴。”藺承佑飛身一縱落到樹梢上,正要喚醒見天和見仙,不料這時候,迎麵襲來兩道劍光,見天和見仙竟麵無表情朝他刺過來。


    藺承佑心中一驚,屍邪雖擅長操控人心,但一向隻能讓人自恨自悲,受蠱惑之人往往沉浸在幻境中無法自拔,最後在痛不欲生的情景下被害。但從見天和見仙的情狀來看,竟像是把他視作仇敵。


    若說是傀儡也不像,屍邪隻能把這伎倆加諸於不懂道術之人的頭上,譬如卷兒梨,對道家中人卻是無可奈何的,何況見天和見仙此前還喝了能護心辟邪的火玉靈根湯。


    他沉著抬臂一擋,後仰躲開這劍鋒,落到地上前,分別向見天和見仙擲出一個符紙揉成的紙團,力道如石,勁疾如風,恰中二人的風池穴,本以為足夠把二人打醒,哪知見天和見仙絲毫沒有收劍的打算。


    藺承佑愈發驚愕,身子在半空中一旋,改而縱向廊道下,絕聖和棄智的情況也不妙,他必須在他們徹底受製之前把他們叫醒。


    金衣公子看藺承佑被自己人襲擊,在樹上發出愉悅的鳴叫,身子動不了,便用半人半禽的聲音一個勁地催促屍邪。


    屍邪興奮地在院中亂跑,它一身肌膚骨骼本就有自愈能力,休整了一陣,被砍斷的手又長出了一截,臉上的傷口也愈合於無形,跑了一陣聽到金衣公子的叫聲,便將雙腿並攏,猛地蹦到了樹上。


    它把金衣公子帶到樹下,讓金衣公子倚著樹幹而坐,自己則叉腰衝廊下諸人嬌聲道:“ 快幹活吧。”


    這一聲令下,以絕聖和棄智為首的眾人霍然站了起來,不等藺承佑縱到跟前,齊齊揮劍朝藺承佑殺去。就連受了傷的見喜和見美也從地上掙紮起來,紅著眼睛喊打喊殺。


    藺承佑掠到眾人頭頂,像蜻蜓點水一般分別在每個人的後頸刺了一下,然而絕聖和棄智毫無反應,很快在原地掉了個頭,劍尖又刺向藺承佑的後背。


    藺承佑心中鼓聲大作,這也太不對勁了,即便被蠱惑了心智,也不至於如此失控。不容他多想,絕聖和棄智的劍已經逼近了他的要害。


    藺承佑怕失手傷到他們,向後縱回屋簷上:“混賬東西,連我都不認識了!”


    絕聖和棄智使出輕功窮追不舍:“別想跑!”


    那邊見天和見仙也圍了過來,紛紛朝藺承佑使出殺招。藺承佑一邊應對,一邊厲目打量眾人,絕聖和棄智招招致命,臉上分明有種赴死的悲壯。見天和見仙滿臉怒容,活像要豁出老命似的,就連即將趕來加入圍剿的程伯和霍丘,眼神也是悲涼已極。


    藺承佑以一敵眾,眼神卻沒有漏過每個人的表情,隻覺得這情形說不出的詭異,好不容易擋開第一輪攻擊,心中閃過一念。


    好個屍邪,短短工夫內竟能想出這樣惡毒的法子。他心亂如麻,回身擋開一劍,趁亂看向滕玉意,如果真是這樣,隻能找滕玉意解局了。


    屍邪蹦跳著給絕聖等人喝彩,金衣公子也是笑聲連連,兩個人都快活得不得了,迫不及待想看到藺承佑被自己人撕成碎片。


    屍邪看了半天熱鬧,忽然雙腿一蹦,直愣愣地蹦到了屋簷上,對準遠處的滕玉意,歡快地狂奔過去:“該輪到你了。”


    滕玉意早依照藺承佑的囑咐刺破了霍丘和程伯的天池穴,哪知二人不見清醒,在屍邪發令之後,兩人甚至直接跳到庭院裏去圍剿藺承佑。


    “程伯!霍丘!”滕玉意在屋簷上厲聲喊道,怎奈二人全不聽使喚。她不明白這到底什麽情況,但一定與屍邪有關。


    藺承佑原本是眾人的主心骨,轉眼變成了圍攻對象,師弟對他的依賴、盟友對他的信任,一瞬間就瓦解冰消。人人都對他使殺招,人人恨不得把他挫骨揚灰。這對意誌是一種極大的摧殘,沒有幾個人能頂得住。


    好在藺承佑似乎並沒有一下子被擊垮,但他既要自保又不能傷人,既要脫困又要對付屍邪,絕不是長久之計。要不要上去幫忙?但她才學了兩套劍術,即便隻是跳下屋簷,尚且不能保證自己毫發無傷。


    不等她想明白,屍邪遠遠奔她來了,她緊張地學藺承佑吹口哨,結果沒能吹出漂亮的口哨,反而變成了令人尷尬的“噓噓”聲,俊奴衝她翻了個白眼,滕玉意幹脆吼起來:“咬它!!!”


    俊奴肩膀一矮,後腰一拱,不等屍邪活潑的笑聲飄到近前,如閃電般一般撲過去。


    它勢如疾風,動作又快又猛,一口叼住了屍邪的脖子,甩動腦袋猛烈晃動,砰的一聲,竟活生生將屍邪摜到了瓦當上。


    屍邪如木頭樁子般倒下,臉上的笑容絲毫不變,鮮紅的指甲一漲,抓向俊奴的天靈蓋,口裏笑嘻嘻:“想吃。”


    俊奴的速度遠遠快於常人,不等指甲抓下來,斜刺裏一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躍到了對麵,這一回咬的是屍邪的腦袋。


    滕玉意看得大氣不敢出,屍邪不像金衣公子這等血肉之軀,俊奴近身與其搏鬥,雖也咬下些皮肉,但屍邪非但不痛不癢,傷口還很快就能愈合。


    俊奴似乎有些困惑,一分神就容易露破綻,有那麽幾回,俊奴差一點就被屍邪的利爪給抓中,幸而速度敏捷堪比雷電,不然早已落敗。


    饒是如此,俊奴也抵不了多久。


    滕玉意心下惶然,想看清藺承佑此時的處境,哪知一抬頭,迎麵一道墨綠色的身影飛縱而來。


    “世子。”


    見天等人緊追不舍,但因藺承佑輕功卓絕,很快就被甩到了後頭。


    藺承佑躍到近前,一把將滕玉意撈到懷裏,騰身幾個起縱,落到前樓的閣樓窗前。


    滕玉意驚疑不定,屍邪的本尊還在與俊奴搏鬥,倒也不用擔心眼前這個藺承佑是假的,但他這是要做什麽?


    她沒敢在他懷裏掙紮,一雙眼睛卻飛快打量,他衣裳被劃破了,胳膊可見血痕,先前與二怪鬥了那麽多來回都不見他掛彩,結果一被自己人圍攻就受了傷,可見他就算再邪性,也沒法對自己人下手。


    她心裏又驚且恨,屍邪算是找準藺承佑的弱點了,這樣下去藺承佑早晚會落敗。藺承佑一倒,今晚他們就輸得一敗塗地了。


    藺承佑把滕玉意放到瓦當上,喘了口氣道:“俊奴撐不了多久,快。”


    “要我做什麽?” 滕玉意心弦繃得緊緊的。


    藺承佑指了指自己的脖頸:“這兒是不是有東西?把它擦了。”


    滕玉意定睛一望,果在靠近喉結的地方看見了一塊暗黑色的血跡,藺承佑本就皮膚白皙,因此格外觸目。


    “沒錯。”


    她忙要用袖子擦拭,哪知藺承佑冷不丁道:“用你的口水擦。”


    滕玉意一驚,她的口水?


    “快點,再拖可就來不及了。”藺承佑麵色古怪,扭頭看向後方。


    滕玉意不敢囉嗦,連忙掏出帕子,可真等她往帕子上吐了點口水,又覺得說不出的難堪。


    真要這樣擦嗎?這句話差點就衝口而出,旋即又忍住了,藺承佑怎會在這個當口同她開玩笑。


    她用帕子沾了一點自己的口水,抬手擦拭藺承佑皮膚上那塊血跡,偏偏那血跡極不好擦,擦了一回不夠,她隻得補了一回口水。


    “世子就不能解釋兩句嗎?”


    藺承佑臉色沒比滕玉意好看到哪去,這是屍邪的血,屍邪是世間至陰之物,最喜純陽之體,他自己擦是死活擦不下來的,隻能借用滕玉意的口水了。


    “這是屍邪的血,它先設下幻境,再將血塗到某個人的身上,所有人就會將此人當成屍邪來攻擊。”


    滕玉意恍然大悟:“我說絕聖他們神情為何那麽奇怪,屍邪也有血?它不是死物麽。”


    “它有血,但早就幹涸了,像一塊塊硬痂附著在血管壁,平日是不能流淌的,要將這些硬痂化成活血引出來,頗費一番功夫,它之所以這樣做,無非是想借力打力。”


    他眉頭微蹙,任她用沾了口水的帕子在自己下頜下方搓來搓去的,她的口水先有點溫熱,很快就變涼了。好在沒什麽怪味,而且她的帕子上像是熏了香料,竟有一種細微的清香。


    正胡思亂想間,不經意垂眸一看,發現滕玉意的臉居然紅了,哎,估計也跟他一樣窘迫至極吧。


    不是……他為何要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還是想想屍邪怎麽對付他們的吧。


    “適才每個人都遇到了幻境,但各人所見不同。我知道自己陷入了幻境,故意裝作被屍邪迷惑,哪知屍邪的真實目的不是蠱惑我,而是把自己的血塗到我身上,為了放鬆我的警惕,不惜被我砍斷一手。


    “與此同時,它給絕聖他們設了另一個幻境,讓他們在幻境中看到同伴被屍邪所害,把他們弄得痛苦不堪,所以一看到我這個‘屍邪’,他們就恨不得千刀萬剮。至於你為何沒中幻境,我猜是屍邪得讓你保持清醒,不然不好取心。”


    滕玉意點點頭,頭頂的發絲不小心掠過他的下巴。


    藺承佑下意識後退一步。


    “別躲,你這樣我怎麽擦?”滕玉意沾第三回口水了,一回生二回熟,現在已經有點心得了,知道豎著擦比橫著擦要快。


    藺承佑隻好一動不動,為了分神,他試著留神四周動靜,唯一慶幸的是院子裏的人都喪失了神智,他和滕玉意這情形沒別人看見。


    “擦好了。”


    兩人都同時鬆了一口氣,藺承佑沒看滕玉意,隻從她手中接過那帕子:“給我吧,我有用。”


    又對滕玉意說:“我想辦法把屍邪的獠牙逼出來,但見天他們未必能很快恢複神智,你能接住那根銀絲麽?”


    滕玉意隱約猜到藺承佑打算如何逼出屍邪的獠牙,心知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忙暗自用他教她的心法匯聚內力,自覺運用內力越來越嫻熟。


    “好,我試一試。”


    藺承佑看她一眼,還要再囑咐幾句,這時見天等人殺了過來,他忙提溜著滕玉意的衣領,把她帶回了下一層的屋簷。


    滕玉意在半空中留神俊奴那邊的動靜,俊奴和屍邪搏鬥一晌,已然現出了疲態,屍邪力大無窮,爪子堪比鐵鉤,俊奴久攻不下,又擔心小主人的安危,漸漸便有些躁動不安,一分神一煩躁,它攻擊的速度也慢了下來。有那麽幾回,屍邪隻差一點就能挖出俊奴的碧眸了。


    金衣公子在樹下得意地大笑,這院中它第一恨的是藺承佑,第二恨的就是那隻豹子,現在藺承佑被自己人圍攻,很快就要被碎屍萬段了。那隻該死的豹子,也馬上要變成它和屍邪的盤中餐了。


    他們一死,剩下那些人如螻蟻一般,它被傷到要害又如何,隻要它與屍邪合練秘術,一轉眼又會變成往日那個風度翩翩的俊俏郎君。


    它的笑聲震得樹葉嘩啦啦作響,邊笑邊得意環顧周圍,冷不防看見一道人影從屋簷下躍下來,看清是藺承佑,它心裏隻是冷笑,此子已是強弩之末,再也騰不出什麽花樣了。


    藺承佑瞬間就欺到了金衣公子跟前,金衣公子心中冷哼,他要做什麽?


    藺承佑一笑,把手中的帕子纏到它的紅喙上:“來而不往非禮也,送你一樣好東西。”


    他三下兩下綁好帕子,笑著拍了拍金衣公子的紅喙,隨即縱到一旁,掏出弓箭衝屋簷上的屍邪射出一笴,射的是連珠箭,嗖嗖嗖嗖連發四箭。


    金衣公子不明就裏,這小子究竟要做什麽,忽聽大批腳步聲奔近,它疑惑地用完好的那隻左眼一望,那幫道士竟衝它殺將過來。


    它瞳孔一縮,這是怎麽回事?


    快去圍攻藺承佑,找它做什麽?


    思量間,一堆雪光刺眼的劍尖刺到跟前,它受了重傷無法使妖力,隻能狼狽地飛速用雙翅爬動,哪知很快被圍住了,它無處可躲,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原來是嘴上那塊沾血的帕子在作怪。


    藺承佑,真該死!它狂怒地揮動翅膀,試圖把帕子從嘴上推下來,隻恨係得太緊,而老道士和小道士出手太快,這群人眼睛裏藏著滔天怒意,下手全是殺招,金衣公子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叫喊,另一隻眼睛就被刺中了。


    眼前一下子陷入了無邊的黑暗,它渾身猛地一抽,這種黑暗讓它心悸絕望,比身體上的疼痛來得更折磨人。一隻要害被刺中,總有痊愈的一天,兩隻要害都被損傷,連密法都救不了它了。


    它心底一片冰涼,盡管百年前的瞎眼道士打散了它和屍邪一身邪力,但道士自己也一命嗚呼,留下的兩個弟子不敢再把它們挖出來作法,隻能在原地用陣法鎮壓,所以它們能枯木逢春,在百年後重回世間。


    而這一回,拜藺承佑這小子所賜,它要被挫骨揚灰了。


    不,它不甘心,它還沒玩夠妙齡婦人,沒吸夠精元,沒幫豐阿寶實現夙願呢……


    它慘叫著翻滾,撲騰起滿地的灰塵,這叫聲傳到屋簷上的屍邪耳朵裏,讓屍邪渾身一僵。


    它緩緩轉動僵直的脖頸,不敢置信地看著樹下,發現金衣公子雙眼均被射瞎,一時竟毫無反應,不知是憤怒到了極點還是震驚到了極點,身上連中四箭也不動,被俊奴叼住脖子也不反抗。


    直到金衣公子不再扭動,它這才驚聲尖叫,這聲怪叫直衝雲霄,瞬間讓見天等人清醒了幾分,可是已經遲了,金衣公子渾身上下全是劍傷,再無一塊好肉。


    屍邪狂怒之下用利爪摳向俊奴的眼珠,藺承佑哪容它出手,早射出了第五箭,那箭勢如破竹,把屍邪胳膊撞得一歪。


    “俊奴,走!”藺承佑沉聲道。


    俊奴趁這機會躍離屍邪身邊,它像是知道自己已經完成了使命,不再與屍邪糾纏,而是朝遠處的滕玉意跑去。


    藺承佑向後指了指奄奄一息的金衣公子,笑道:“你的同伴完了,該輪到你了。”


    這話是屍邪剛才對滕玉意說過的,他原樣複述了一遍,話音剛落,絕聖就因為神思恍惚身子踉蹌了一下,一不小心踩中金衣公子的腦袋,金衣公子被踩得兩隻鳥腿高高一抬,旋即又一動不動了。


    滕玉意趁機在屋簷上笑起來:“哎,你朋友它好慘啊。”


    屍邪的怒火被挑到了頂點,陰著臉從瓦當上站起,戾氣從每個毛孔散發出來,頃刻間讓整個院落的空氣涼了幾分,隨後它紅唇一張,吐出一對雪白的獠牙,眼睛死死盯著藺承佑,硬梆梆地從屋簷跳下,宛如巨石墜地,震得地麵嗡嗡作響。


    “我要你死!”


    它狂嘯著跑向藺承佑,邊跑邊將嘴張得極大,看樣子盛怒之下忘了別的歪門邪道,竟要直接咬斷藺承佑的脖子來泄恨。


    沒等它跑多遠,迎麵射來一根細細的東西,它隻覺牙下突然一涼,仰著脖子忙要躲開,藺承佑卻拽著那銀絲飛快縱到另一邊,快速穿梭幾回,將它兩邊的牙槽死死勾住。


    屍邪心知中計,喉嚨裏狂怒地咕嚕嚕作響,藺承佑無辜一笑,揚臂將銀線的另一端扔給滕玉意,自己也接連踩踏樹幹,一口氣縱上了樹梢,一個翻身落到屋簷,口中道:“用全力,拽!”


    “好!”滕玉意接過那團符球,運出內力往後拽動,隻聽滋啦滋啦,那根弦很快就嵌進了屍邪的牙體。俊奴咬住滕玉意的衣袍後擺,也幫她使力。


    屍邪大驚失色,心知這樣下去自己必定會化為一灘膿水,急忙使出渾身陰力騰躍在半空中,又是後傾又是搖拽,試了無數種法子,都無法將自己的獠牙從銀線的束縛中解脫出來,眼珠子一頓亂轉,忽然瞧見了木然杵在院落裏的卷兒梨。


    它靈機一動,這古怪銀絲既能鋸斷它的獠牙,削起人的皮骨來自然更不在話下,隻要把這傀儡叫到自己身邊,不愁不能把這銀絲套到她身上,倘若藺承佑執意不肯鬆手,這傀儡也得陪葬。


    它咕嘰一聲,愉悅地笑起來,落到地上衝卷兒梨一招手,卷兒梨呆呆朝屍邪走去。


    藺承佑一顆心直往下沉,屍邪這是要讓卷兒梨替它做靶子了,隻要這銀絲纏住卷兒梨的脖子,卷兒梨焉有命在?為了收服屍邪罔顧旁人的性命,那他豈不跟妖魔鬼怪一樣毫無人性?


    他手下力道不減,口中卻焦聲喊道:“絕聖!棄智!”


    然而屍邪先前已經用幻境控製了所有人,現在大部分人還未清醒,屍邪暫時不能隨意跑動,但釋出陰力播散到身周不在話下,見天等人本就離它最近,被陰力一撞,重新恍惚起來。


    萼姬等人因離得遠沒再重新迷糊,但她們既不懂道術,也不敢上前,隻顧著在廊下抱成一團瑟瑟發抖。


    不一會工夫,卷兒梨就離屍邪不遠了,藺承佑情急之下擲出一團符球,但卷兒梨被控製的時日太久,此刻屍邪又使出全力蠱惑她,雖被符球打得一個趔趄,依舊堅定前行。


    滕玉意放聲大喊:“程伯!霍丘!快攔著她!”


    但眾人全無反應。


    就在這時候,廊下突然衝出一道纖細的身影,一下子抱住了卷兒梨。


    “你不能去!”那人驚聲道。


    竟是抱珠。她像是怕到了極點,臉色白得像張紙,但胳膊卻摟得死緊,拚命固住卷兒梨。


    卷兒梨腳步一頓。


    屍邪臉色一陰:“殺了她!”


    卷兒梨抬起胳膊,麵無表情掐住抱珠的脖子。


    抱珠鼻翼翕動,艱難道:“卷兒梨!我是抱珠,你忍心害我嗎?這幾年我們日日同吃同住,早已經情同姐妹了。”


    卷兒梨一呆,手下力道似是鬆了幾分,抱珠試著扳開她的手,無奈扳不動。


    “快鬆開我,走,我們回去!”


    屍邪沒料到自己也有控製不了傀儡的一日,它獠牙已被鋸斷了三分之一,再拖下去就遲了,它氣急敗壞尖叫:“你在做什麽?趕快殺了她!”


    卷兒梨身子一動,雙手重新鎖住抱珠的脖子,但她像是內心在極力掙紮,竟遲遲不肯用力。


    “你認出我了對不對?”抱珠哭道,“我是抱珠啊,傻子,快放開我,別去送死跟我走!”


    這麽一耽擱,藺承佑早已抽出空咬破手指,用指血最快速度畫了幾道“正一符“,依次擲向見天和棄智等人,幾人一愣神,終於徹底醒轉,看清眼前景象,個個麵色一變,忙將卷兒梨和抱珠拽回廊下。


    “師兄!”“王公子!”


    幾個人抬頭確認藺承佑和滕玉意無事,懸著的心落了地,很快就分作了三撥:一撥留在院子裏防著屍邪再耍花招,一撥縱到藺承佑身後幫忙,另一撥則跑到滕玉意那頭。


    絕聖和棄智滿臉淚痕,他們先前在幻境中親眼看到師兄被屍邪所殺,心肝肺都碎了,隻求將屍邪碎屍萬段,招招都拚盡了全力。如今清醒過來,自是又愧又悔。


    “師兄,我們糊塗了,我們真該死——”絕聖和棄智望著師兄身上的傷口,暗猜哪一道是自己刺出去的,胸口酸痛難言,眼淚怎麽也止不住。


    藺承佑知道他二人道行不夠,年紀小小本就無力抵擋屍邪的酷烈手段,連見天和見仙都著了道,何況他們兩個,哪忍心怪責他們,隻說:“師兄沒事,你們做得很好,我這邊不用幫忙,你們去守著廊下那幫妓人。”


    絕聖和棄智眼淚滂沱而下,迅速垂下腦袋含糊應了句,打起精神抹了把眼淚,默默跳下屋簷。


    藺承佑手下的力道始終不曾鬆懈,努力這一時,屍邪的獠牙已被切斷近一半,牙尖向上歪斜,槽口也鬆動了,可惜滕玉意力道不足,俊奴雖幫忙但也有限,他為了將就對麵不能使出全力,不然還可以更快。


    這回程伯和霍丘縱上了房梁,見仙也跑上去相助,四人一獸一合力,他手中的符球瞬間被繃得筆直。


    “世子!”


    藺承佑暗道一聲好,忙將全部內力灌注到銀線上,兩下裏一配合,屍邪的那對獠牙竟從牙槽中翻轉出來,本來牙尖對著地麵,如今直對前方,牙體搖搖欲墜,馬上就要徹底斷了。


    滕玉意緊拽著手中的絲線,勉力與藺承佑配合,她不過學了兩套劍法,哪堪與這等巨力相抵,好在身後有程伯等人不斷以掌灌注內力,才不至於被藺承佑的內力和屍邪的陰力摜到地上。


    屍邪恨得厲聲尖叫,陰力如狂風般席卷庭院,花叢被掀翻,大樹轟然倒下,門窗破開,桌椅板凳發出一連串震裂的響聲。


    廊下的妓人聽那叫聲,頓時心神大亂,雙手捧著腦袋,恨不能癲狂亂哭,幸而絕聖和棄智高聲誦咒,才不至於被震碎心脈。


    藺承佑屹立不動,汗珠卻滾滾落下來,屍邪的掙紮越來越劇烈,礙於那根銀絲才不敢貿然離開庭院,突然一下子,它像是橫下一條心,不顧牙齒被割得更快,從庭院裏一躍而起,猛地朝藺承佑撞過去。


    “啊啊啊啊啊啊。”它含糊哭喊,嗓音又甜又膩,“你是我見過的最壞的人,我要跟你同歸於盡!”


    滕玉意等人一驚:“世子!”拚命加重手中力道,


    藺承佑一瞬不瞬看著屍邪的身影逼近,暗中將內力催到極力,忽覺手下一鬆,兩道白影從屍邪口中飛出,落到了屍邪的腳下。


    屍邪在半空中一頓,緩緩轉動眼珠朝下看去,看到那兩根雪白的利物,正是自己的那對獠牙。


    它五官抽搐成一團,慌得揪住自己的頭發:“我的牙!我的牙!”


    可不等它用力發泄,手下一鬆,頭發竟全數被它揪了下來,它愣了一下,再抬手一摸,一頭烏黑油亮的長發,竟如落葉般紛紛脫落下來。


    接著是臉皮、指甲、胳膊……等屍邪意識到自己整個人都在融化時,它尖嘯著要抓向藺承佑,


    “……我就算死也要先吃了你……”它雙目猩紅,飛快朝藺承佑爬去,可惜太遲了,它的胳膊和雙腿也融化了。


    好不容易爬到藺承佑的腳邊,沒等它出手,它就在藺承佑含著謔意的目光裏化作了一灘膿水。


    “去死吧……”它的最後一句話淹沒在咕嚕嚕的水泡裏。


    藺承佑嘖了一聲,搖頭看著腳邊的膿水:“這話該我說才對。”


    眾人爆發出一陣重生般的歡呼聲,滕玉意踉蹌兩下,大喜跌坐到屋簷上,望著頭頂的穹窿,一個勁地喘氣。


    夜空本來堆積著重重疊疊的陰雲,如今全都一掃而空,月光重新在天幕上顯現,又晶瑩又皎潔,幽幽清輝灑落人間,為長安蒙上一層溫柔的光彩。


    滕玉意注視著那輪清光,無聲笑了起來,她的心保住了,她逃過了一劫,翻身爬起來,卻見藺承佑正察看腳邊那灘膿水。


    絕聖和棄智在廊下手舞足蹈:“太好了!師兄!我們殺了屍邪了!”


    見天等人恨不得在瓦當上狂奔:“祖師爺,報仇了!徒孫幫你報仇了!”


    很快跑到前樓,把昏迷不醒的見樂給救了出來。


    藺承佑比他們還高興,一高興也想像滕玉意那般躺到瓦當上好好打個滾,可惜現在還有要事要辦,暫時還不能撒野,他在膿水周圍畫了個赤子金尊陣,又點亮符籙將那灘散發著惡臭的膿水燒幹,翩翩落到庭院中,把奄奄一息的金衣公子拽起來。


    金衣公子昏迷了好長時間,被藺承佑一拽才醒轉。


    “想不想活?”藺承佑言簡意賅。


    金衣公子陰戾冷笑,像是知道藺承佑根本不可能放過它。


    藺承佑笑道:“你是活不成了,但你這一身罪孽可不是一死就能償還幹淨的,我有法子助你早日洗清罪孽,但前提是你得告訴我你和屍邪是如何從陣中逃出來的。”


    金衣公子依舊不吱聲,但神態儼然有些鬆動。


    藺承佑:“我知你貪戀紅塵,光看你這一身衣飾就知道了,你且想清楚了,說了,不必生生世世都活受罪。不說,從此化作一縷濁煙不說,日後就連重新輪回轉世的機會也沒了。”


    金衣公子這回不再冷笑,而是沉默不語。


    “想明白了吧?我先問你,你與屍邪是如何結識的?”


    金衣公子用殘翅指了下自己的喉嚨,意思是自己現在是一隻鳥,沒法作人聲。


    藺承佑想了想,金衣公子現在一身妖力喪盡,他想幫它化作人形也沒法子了。


    “無妨,我來猜,說得對你就點頭,不對就搖頭。”


    金衣公子點點頭。


    “百年前你被另一位叫‘清虛子’的道人打傷,湊巧逃到了樊川的一座行宮裏,當時行宮的主人便是豐阿寶,她當時還未死,身份是前朝那位末代皇帝的私生女,她好奇之下救了你,你從此與她結識了,這話對不對?”


    金衣公子緩緩點頭。


    “她一個人在行宮寂寞,而你正需找個清靜地方養傷,她生性凶殘,而你心術不正,你與她一見如故,相處久了愈發投契。等你養好傷之後,或許是為了吸取女子的精元,或許是待久了覺得無聊,總之你離開了樊川的行宮,等你再回來,前朝滅亡,豐阿寶則被埋葬在行宮裏,你不甘心她死了,把她的屍首挖出來助她成為屍邪,對不對?”


    金衣公子微弱地喘了口氣,再次點頭。


    “你們作亂沒多久,被東明觀的東陽子道長打入陣中,就鎮在平康坊的地界裏,一沉睡就是百年,前陣子你們破土而出,僅僅是因為陣法被匠作們不小心砸破麽,有沒有別的緣故?”


    金衣公子紅爪微微一蜷,似在猶豫到底要不要說。


    藺承佑麵上平靜,心裏卻掀起了狂風,二怪出陣果然另有原因,就像上回那樹妖突然能成魔,分明也是經人點化。


    這妖怪擅長利用人性的弱點,他越想知道答案,麵上就越需沉住氣。


    金衣公子踟躕了許久,終於有了要抬起翅膀的意思,就聽院中伶人們哭成一團:“好了好了,別怕了,那隻女鬼化成水了,再也不必擔心它作怪了。”


    金衣公子一震,女鬼?化成水?


    它昏睡時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但篤信屍邪有逃生的本領,醒來後看藺承佑忙著追問出陣原因,隻當豐阿寶已經逃走了。


    怎知豐阿寶……


    它心裏亂成一團麻,若不是受它拖累,豐阿寶絕不至於落到這個下場。


    它渾身哆嗦著,抬翅就惡狠狠掃向藺承佑,藺承佑早防備它發難,雙指一豎,便將早就準備好的符籙貼到金衣公子的額上。


    哪知金衣公子紅喙一張,身體竟自發焚燒起來,藺承佑心知不妙,急忙掰開它的紅喙,口腔裏溢滿了妖血,它竟一口咬斷了自己的舌頭。


    這回不止藺承佑吃驚,見天和見仙也嚇一跳,跑到近前蹲下來,都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禽妖在舌下還暗藏一縷魂脈,這一咬破,何止是沒打算活,連魂魄也不想要了。


    就因為屍邪因救它而死?


    金衣公子連聲悶哼,一味在地上痛苦滾動。


    藺承佑擋住身後的眾人:“別靠近它。”


    金衣公子活像著了火的金絲炭,一轉眼就化作了一灘粉末,被風一吹,又成了一縷濁煙,揚到半空中,一霎兒就消弭於無形。


    藺承佑心裏大覺遺憾,本以為金衣公子即便聽到屍邪的死訊,也不至於萬念俱灰,誰承想妖怪自戕起來,竟也如此決絕。可惜還沒來得及問出它們如何出的陣,線索竟這樣斷了。


    滕玉意唏噓:“這妖怪作惡多端,竟也有講情義的一麵。”


    藺承佑正要答話,忽然眼前一黑,仰天倒了下去,耳邊隻聽眾人驚慌的喊聲,試著睜開眼睛,可惜眼皮死沉,再之後,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


    藺承佑上回在紫雲樓與樹妖交手時就受了傷,事後一直未好好將養,這陣子為了鎮壓雙邪更是殫精竭慮,到了彩鳳樓之後本是為了引二怪入樊籠,哪知又遇到連環凶殺案。


    他抽絲剝繭,日夜不眠,剛查出兩樁陳年大案的真相,又與雙邪整夜作戰,期間幾經波折,橫生無數變故,早在被盟友圍攻時,他就已經心力交瘁,不過是仗著年輕體健強撐而已,等到收服二怪,精力早就到了透支邊緣,眼看二怪先後化為烏有,再也支撐不住,精神一鬆懈,人便倒了下去。


    這一覺睡得極為憨沉,等他睜開眼,第一眼先瞧見了杏子黃的帳頂,鼻端有縷清淡細微的氣息,細聞才知是藥香,轉動腦袋打量四周,發現自己正躺在彩鳳樓後苑的某間廂房裏。


    外頭日影西斜,濃濃花香隨風送進濃綠紗窗,絕聖和棄智在外頭喁喁細語,像是在商量晚上給他弄什麽吃的。


    他閉眼聆聽了一會,自覺渾身精力充沛,掀開衾被下了床,發現自己兩側胳膊上的傷都纏了布料,想是昏睡期間醫工給他包紮的。


    絕聖和棄智聽到房裏動靜,忙跑了進來:“師兄,你醒了?”


    兩人臉上仍有濃濃的愧色,藺承佑打量二人神色,若無其事笑道:“這一覺睡得夠舒服的。什麽時辰了,別告訴我我睡了一天。”


    “都快酉時了。”絕聖湊近察看師兄的傷口,棄智端了茶盅過來,踮腳讓師兄喝茶。


    兩人看師兄神采奕奕,心裏多少好過了一點,“醫工說師兄累壞了,叫我們別叫你。”


    藺承佑低頭就著棄智的手喝了口茶,摸摸二人的腦袋:“你們睡沒睡?白日吃的什麽?”


    “我們也睡了。滕娘子叫霍丘到外頭買了羹湯和胡餅分給大家吃,我們吃了東西,睡到下午才醒。”兩人一邊說,一邊摸摸自己蓬亂的頭發。


    藺承佑整理衣冠的動作一頓,想起脖頸上還沾著滕玉意的口水,心裏頓時不自在起來,心虛地瞟了絕聖和棄智一眼,師弟們眼波清澈,也正好奇地望著他。


    他定了定神,好在這件事發生的時候眾人都失去了神智,料著沒人看見那一幕,正所謂天知,地知,他知,滕玉意知。


    “滕娘子還沒走麽?”他裝作不經意問。


    “滕娘子也累壞了,頭先在前頭說著說著話就睡著了,被萼大娘她們抬到後苑,聽說才剛醒。”


    藺承佑摸了摸下頜那一塊,越試圖不在意,就越覺得那地方燙得慌,末了幹脆說:“你們讓人送點水來,我再好好淨淨手麵。”


    好好洗漱一番,藺承佑換了件幹淨的緋色錦袍,精神抖擻帶著絕聖和棄智往前樓去,邊走邊問:“彭玉桂的屍首移到前樓去了?”


    絕聖黯然點點頭:“畢竟是要犯,屍首被大理寺的官員看管起來了,我怕長明燈熄滅,拜托嚴司直和見天道長幫著看守。”


    藺承佑腳步一頓:“去看看。對了,我這一睡,也不知道幾位道長恢複得如何?”


    “見樂道長已經醒了,身上沒受傷,隻是中了屍毒,剛吃下清心丸,不出幾日就能痊愈了。見喜和見美兩位道長的傷估計要養幾個月,他們說還有話要對師兄說,看師兄昏倒了,也找了間廂房睡去了,睡到下午方醒。”


    迎麵就看見嚴司直帶著一幫衙役過來,後頭跟著葛巾。


    “正要去探望世子,身上可好些了?”嚴司直衣飾整潔,快步走近。


    藺承佑拱手道:“昨晚讓諸位受驚了。”


    “該我們謝世子才是。”嚴司直發自內心地感激和慶幸,“前幾日城郊那村莊死了那麽多村民,可見這二怪有多凶狠,還好很快就降住了,不然長安百姓就要遭殃了。世子的傷如何?有沒有大礙。”


    “不過是些皮外傷。”藺承佑自小隨師尊降妖除魔,一貫對自己的傷不在意,惦記著彭玉桂一案,邊說邊要走,哪知葛巾忽然跪到了他腳邊。


    “多謝世子殿下伸張正義,奴家大仇得報,特意求嚴司直帶奴家前來當麵致謝,奴家卑賤之軀無以為報,隻能給世子殿下多磕幾個頭了,還望世子莫怪奴家唐突。”


    說著咚咚咚磕起頭來,藺承佑讓絕聖和棄智把葛巾攙扶起來,葛巾垂淚起了身,默然退到一邊。


    藺承佑看了眼她臉上猙獰的傷口,想著此女心性還算堅定,昨晚為了引誘真凶,被關在大隱寺一晚也毫無怨言,她本就是歡場女子,不幸被人毀了容貌,日後怕是維持生計都成問題,這麽想著動了惻隱之心:“賀老板一死,彩鳳樓也就散了,待會我就把你們的身契發還給你們,明日你去找萬年縣的司戶參軍把賤籍銷了,往後好好謀生吧。”


    葛巾又驚又喜,再次跪下磕頭,藺承佑攔住她,從懷中取出一錠金:“你容貌毀了,日子比旁人艱難,拿著吧。”


    葛巾含淚搖頭:“世子幫奴家勾了賤籍,對奴家已是莫大的恩惠了,奴家先前還有些積蓄,維持生計不成問題,何況奴家目下成了自由身,光憑一雙手也能討活。”


    絕聖和棄智一個比一個心腸軟,聞言自是鬆了口氣。藺承佑點了點頭,負手朝前去了。


    一行人到了前樓,一進院子就看見滕玉意坐在廊下的石桌旁。


    藺承佑忍不住瞧她一眼,她臉頰紅潤,雙眸明亮,這是內力驟升的表現,可見昨晚他教她的那套桃花劍法她已經完全融會貫通了,他渡給她的真氣她也全數受用了。


    還好沒幾個人知道這劍法的真諦,滕玉意自己也不知到他渡給她的陽氣會一直纏綿相護,否則這事可就說不清了,他決意把此事爛在肚子裏,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劍譜改名。


    忽瞟到她水潤的朱唇,喉結隱約發起燙來,他挪開視線,快步穿過庭院,哪知滕玉意摸了摸唇上的大胡子,竟主動叫住他:“世子。”


    藺承佑裝作才看見滕玉意:“王公子?”


    滕玉意笑著近前,經過昨晚之事,她對藺承佑的感激遠大於厭惡,把兩手高舉眉前,誠摯地向藺承佑行了個禮:“昨晚多謝世子相護。”


    藺承佑牽了牽唇:“我是清虛子的徒孫,本就以降妖除魔為己任,昨晚不過是份內之事,王公子不必言謝。”


    滕玉意叉手又行了一禮:“二怪的道行大家都知道,昨晚逃過一劫,全仗世子有一身降妖的好本領,這個‘謝’字世子當之無愧。”


    藺承佑:“獨木難支,我可不敢妄自攬功,能順利除去二怪,乃是大夥齊心協力的結果,譬如拔下屍邪的獠牙,王公子就占了極大的一份功勞。”


    滕玉意想了想,這人不存心為難人的時候,倒是挺講道理的。


    她笑道:“總之王某的命是世子救的,這份恩情王某銘記於心。”


    說著一抬眸,不經意瞥見藺承佑的喉結,驀然想起昨晚的事,笑容不由凝住了,那地方已經看不見痕跡了,但昨晚她用口水給他擦血的情形至今曆曆在目,還好藺承佑神態自若,不知是沒想起來,還是壓根不在意。


    她悄悄打量他,不提防對上他幽黑的眼睛。


    藺承佑自然知道她為何突然偷瞄他的喉結,不自在地睨她一眼,掉過頭若無其事朝廳裏去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攻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凝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凝隴並收藏攻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