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重還在地宮裏, 桃林裏必須盡快開始布陣,寒暄了這兩句,緣覺方丈就讓身邊的兩位弟子將滕玉意帶離桃林。


    出林子沒多遠,恰好碰到淳安郡王帶著護衛趕來, 滕玉意停下腳步, 屈膝向淳安郡王行了一禮, 淳安郡王腳步稍停:“是滕將軍的千金?”


    他的嗓音有種冰雪初化的清冷感,初聽之下, 給人一種疏離的冷意, 但語氣意外的溫和。


    滕玉意道:“正是。”


    淳安郡王並未答話,像在靜靜打量滕玉意,滕玉意不好擅自離開,隻得佇立在原地,餘光隻見淳安郡王的紫金襴袍下擺隨風微微擺動,末了他似乎頷了頷首,徑自入了桃林。


    路過經堂時, 屋簷上呼啦啦掠過十來個道士,滕玉意循聲望去, 認出前麵兩道身影是見天和見喜,另一道身影嬌小許多,卻是玉真女冠觀的靜塵住持,三人身後,則緊跟著一大幫上了年紀的老道士。


    眾道高甩拂塵,目不斜視, 一路飛簷走壁,急匆匆朝桃林方向去了。


    前院也正亂著,玉真女冠觀驟現大邪, 觀中不宜再留人,緣覺方丈這一來,先前那些來賞花的貴女們,連同觀中的女冠們,即將被移送到隔壁的淳安郡王府安置。


    為著不讓人誤闖到桃林中去,大批郡王府的護衛負責把守前院。


    滕玉意趕到前院,第一眼先看到了人群中的端福。


    他麵色蠟黃,形容憔悴,領著一幹滕府的護衛們,木頭樁子似的矗立在台階前,周圍人都在說話,隻有他如同一潭死水,冷不丁望見滕玉意,端福的眼波猛地一顫,張了張嘴,疾步朝滕玉意狂奔過來。


    “娘子。”他啞聲喚道。


    滕玉意心中微澀,這表情她並不陌生,自小她隻要出門在外,端福都會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旁,倘或她因為貪玩從樹上摔下來,或是跑得太快即將摔倒時,端福臉上都會閃過這種惶然的神色。


    虧了端福多年來的相護,她雖打小就比別的孩子淘氣,卻甚少磕著絆著。


    她知道,端福今日一定是被什麽事引開了,否則絕不會無端不見人影。


    端福飛快縱到滕玉意跟前,嘴唇顫抖,上下打量滕玉意,滕玉意心知他此時一定萬分自責,忙寬慰他道:“我沒事——”


    端福這聲“娘子”也驚動了其他人,杜庭蘭瞠大眼睛望了望,急忙分開人群,惶然朝滕玉意奔過來了。


    絕勝和棄智抻長脖子一看,驚喜地撩袍跳下台階。


    “阿姐。”滕玉意快步迎過去。


    杜庭蘭臉上的脂粉早就被淚水洗淨了,一雙淚眼腫得像胡桃,她在林中見識過那假和尚的能耐,隻當妹妹活不成了,煎熬了這麽久,早已是心膽俱裂,現在看妹妹安然無恙,竟好似在夢中一樣,喪魂落魄盯著妹妹瞧了又瞧,確定妹妹安然無恙,一把將滕玉意緊摟在懷裏,“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


    滕玉意聽著姐姐的哭聲,喉頭不免也跟著發哽,拍著阿姐的肩膀,不斷地說:“阿姐別難過,你瞧瞧我,我不是好好的嗎。”


    “滕娘子。”絕勝和棄智爭先恐後把兩個圓腦袋靠過來。


    滕玉意拭了拭眼角的淚花:“你們兩個何時來的。”


    “早來了,可是見天和見喜兩位道長說這次的妖邪非同小可,憑我們倆的道行,下地宮隻會送死,所以硬攔著不讓我們進去。”兩人一邊說話一邊打量滕玉意,看她毫發無損,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忽又擔心起來,“師兄呢?!”


    “世子在桃林中與緣覺方丈商量應對耐重之法。”


    絕勝和棄智鬆了口氣,抬手指了指不遠處一位氣度端穩的錦衣公子:“太子和淳安郡王聽說觀裏出現大妖,怕師兄一個人應付不來,一個親自騎馬到大隱寺把緣覺方丈給請來了,一個沿路到附近道觀去求援。兩位殿下也都才回到觀裏來。”


    那人身材頎秀,生得濃眉大眼,說話時神態甚是溫和,正是太子。


    滕玉意這才發現觀門口除了各府聞訊趕來的護衛,起碼還來了三四十名道士,太子立在眾道麵前,耐心地聆聽著什麽,過不一會,他扭頭叮囑護衛幾句,親自領著幾名道士往後院去了。


    這時鄭霜銀武綺等人也跑過來了,圍住滕玉意坐看右看,個個心有餘悸:“沒事就好,大夥都要擔心死了。”


    李淮固拉著滕玉意看了一回,哽聲道:“我和蘭姐姐都快哭死了,還好你沒事。”


    滕玉意淡淡瞥她一眼,李淮固發髻有些散亂,但櫻桃紅的口脂仍在,雙眸含著兩汪清淚,說話時楚楚動人。


    “勞你掛懷了。”滕玉意含笑拍了拍李淮固的手背,不動聲色把手抽了出來。


    又朝人堆裏看,一眼就看見了彭花月和彭錦繡姐妹倆,兩人鼻紅眼腫,臉色比她好不了多少。


    滕玉意心裏好不奇怪,這對姐妹出事前就不見了,論理未受驚嚇,為何此刻看著,也像死裏逃生似的。


    這當口靜塵師太從後院趕來了:“此地馬上要啟陣了,諸位先隨貧道去郡王府安置。先前小檀越們在林中與耐重打過交道,此物陰煞之氣太重,未免留下後患,檀越們務必喝過了符湯,確認無恙了才能走。”


    說完這番話,靜塵師太親自護送貴女們移到了郡王府。


    郡王府的賓客們早已被遣散了,府裏現下隻有王府管事和仆從們。


    各觀的道士們、女冠們被安置在中堂,小娘子們則安置在中堂後排的廂房裏。


    各府的護衛們隻能守在牆外。


    靜塵師太留在中堂主持大局,絕勝和棄智則領了符紙去廚司熬湯。


    淳安郡王非但未娶妻,房中連姬妾也無,偌大一座郡王府,並無主事的女主人,女眷這邊隻有幾位上了年紀的老嬤嬤,領著婢女們忙前忙後。


    女孩們在廂房裏重新梳洗一番,為著避嫌,紛紛讓下人取出帷帽戴上。


    滕玉意戴上帷帽,低聲問杜庭蘭:“阿姐,我被擄走了多久?”


    杜庭蘭仍有些神魂不定,一徑攥緊了妹妹的手:“大半個時辰吧。”


    滕玉意一愣,在地宮時隻覺得時辰無比漫長,沒想到才過了不到一個時辰,正想著,忽聽對麵彭花月啜泣起來。


    “我和妹妹從淨房出來,本打算直接回桃林,哪知走著走著,迎麵來了四個小沙彌,小沙彌斯斯文文的,向我們打聽住持在何處。我和妹妹沒提防,順口就說了句‘經堂’,哪知那四個小沙彌突然怪笑起來,我覺得不對勁,拖著妹妹奪路而逃,也不知怎麽回事,一下子跑回了桃林裏,我們在林中轉來轉去找不到出口,魂都快嚇沒了,再後來聽到住持帶人尋來了,才知道誤闖進了觀中的機關。”


    滕玉意原本對彭花月的話將信將疑,聽到四個小沙彌,寒毛都豎了起來。咦,這不像是胡謅,莫非先前她們真遇了險?


    武綺等人愕然道:“你們的遭遇竟跟我們的遭遇差不多,隻不過我們遇到的是一個高高大大的假和尚,不是四個小沙彌。”


    碰巧靜塵師太因為不放心過來察看,聞言道:“她們比你們走運些,那四個小沙彌隻是耐重麾下的幾隻小鬼,法術低微容易破局,不像耐重,非得答上它的謎題才有生還的可能。”


    鄭霜銀道:“說起這個,先前要不是滕娘子暗中提醒,我們幾個怕是凶多吉少了。滕娘子,大恩不言謝,請受霜銀一禮。”


    她才名在外,曆來有些孤傲,哪知人一離座,竟是說拜就拜,武綺也二話不說起了身,正色向滕玉意行禮。


    滕玉意上前攙扶:“愧煞我也。碰上當時那種險境,換誰都會奮力求生的,僥幸能逃出來,你我也算是共曆一劫了,休要如此說,鄭娘子、武娘子、柳四娘…………快快請起吧。”


    鄭霜銀和武綺等人仍執意行大禮,杜庭蘭苦笑著過來幫忙,輕言細語,一一將女孩們扶起。


    眾人回座後,柳四娘好奇道:“對了阿玉,你這鈴鐺莫非能識別邪祟?不然為何那怪和尚一出來就開始響動。”


    靜塵師太一怔:“鈴鐺?”


    滕玉意眼波微動,玄音鈴是道家法器,若一味拿話蒙混過關,首先瞞不過靜塵師太的眼睛,但如果照直說,又如何解釋青雲觀的異寶到了自己腕子上,正暗自思量應對之辭,恰好絕聖和棄智過來發放符湯。


    “快趁熱喝吧,邪氣淤積久了對身子不好。”絕聖和棄智朗聲道。


    女孩們聽到“邪氣”二字,哪還記得滕玉意的鈴鐺,喝完湯,管事就帶著下人們過來送膳來了。


    晌午本該在雲會堂用膳,因為出事才耽擱下來,女孩們聞著飯菜香氣,才意識到自己早已饑腸轆轆。


    布膳時,郡王府的下人們又與尋常貴戶的仆從不同,進退有度,從容知禮,輕手輕腳上了膳,齊步退到了一旁。


    飯菜雖是匆匆做就,卻絲毫不馬虎。


    滕玉意在地宮裏驚嚇一番,早就又餓又渴,心裏雖惦記著收妖是否順利,卻也忙著借酒壓驚,舉起酒盞飲了一口,不由暗讚:好酒。


    酒氣香冷勝雪,隱約有種菡萏的香氣。


    對桌的彭錦繡眼睛亮晶晶的,一會兒看看滿桌的珍饈佳釀,一會兒看看訓練有素的下人們,臉色紅紅的,仿佛與有榮焉,被身邊的彭花月不動聲色碰了一下,才垂下眼睫規規矩矩用膳。


    用過膳後,外頭依然沒有動靜。


    眾人心裏七上八下,大隱寺和青雲觀各有神通,各家道觀也來了不少高人,但那怪和尚法力顯然非同小可,鬥了這一晌,竟遲遲不見下文。


    靜塵師太明顯焦灼起來,邁著小短腿踱了幾圈,幹脆一甩拂塵,盤腿在廊簷下打起坐來。


    絕聖和棄智見狀,忙也挨著靜塵師太打坐。


    滕玉意為了逃命幾乎使出了全身力氣,此時已是神疲力倦,枯坐了一會,把腦袋擱在杜庭蘭肩上假寐,忽聽院外傳來說話聲,急忙睜開眼睛向外看。


    靜塵師太迎到院中說了幾句話,進來道:“緣覺方丈來了,方丈獨具佛眼,待他好好瞧過,若無不妥,便可各自回家了。”


    滕玉意同杜庭蘭到了外頭,就見緣覺方丈帶著兩名大弟子站在院中,其中一個和尚捧著個金缽,裏頭盛著藥丸似的物事。


    旁邊則是藺承佑、太子和淳安郡王。


    再後頭,則是見天見喜等長安各觀的道人。


    見天見喜苦著臉,別的道士也是垂頭喪氣。


    藺承佑倒是神采奕奕,隻擰著眉頭似在思量什麽,他身上仍是那件石墨流雲織錦襴袍,衣裳已經汙皺了,看著多少有些狼狽。


    滕玉意看看藺承佑,又看看緣覺等人,暗忖:看來耐重早已逃了。


    武綺率先上前行禮:“見過方丈。”


    女孩們也紛紛上前。


    緣覺方丈目光一一掃過眾人,滕玉意眼前雖有帷帽做遮擋,依舊覺得那兩道目光洞若燭火。


    待緣覺方丈的視線移到這邊時,身邊人的裙角微微動了動,滕玉意一瞧,卻是段青櫻。


    段青櫻不安地挪了挪腳,發現滕玉意瞧她,轉眼就恢複了平日那副高傲端莊的模樣。


    滕玉意疑惑,段青櫻該不是中了邪吧,然而緣覺方丈的目光掠過段青櫻時,並未多作停留,倒是在看到李淮固時,突然頓了一下。


    最後衝滕玉意和彭氏姐妹招了招手:“三位檀越,請過來。”


    杜庭蘭不安地攥緊滕玉意的手,滕玉意卻絲毫不覺得意外,要不是腕子上的玄音鈴示警,她也不能及時知道耐重是邪物,耐重許是察覺是鈴鐺壞了它的事,所以才問是誰的物件,加上她先後兩次從耐重眼皮子底下逃脫,被這大物記在心裏也不奇怪。


    “諸位身上並無邪祟之氣,吃過藥丸之後,就可由僧侶們護送回府了。”


    緣覺方丈說話時音調平緩柔和,莫名讓人心安。


    眾女同時鬆了口氣。


    緣覺又看向滕玉意和彭氏姐妹:“三位檀越命中帶劫,老衲不敢斷定會不會應在這次的耐重上,為著慎重起見,這幾日三位檀越可能要另行安排下處。”


    藺承佑眉頭蹙了蹙,命中帶劫?滕玉意最近這麽倒黴,竟是因為要應劫麽。


    彭花月和彭錦繡駭然道:“方丈,此話怎講?”


    緣覺卻轉頭對身邊的弟子說了句話。


    那年輕和尚接話說:“阿彌陀佛,天機不可泄。這是鄙寺的寧心蓮,能清心辟邪,耐重凶煞非凡,凡是與它打過照麵的,多少會被此物的邪氣所衝撞,若不及早服藥,難免噩夢纏身。檀越們過來領藥吧,隻是事出突然,我等隻帶了二十枚寧心蓮,數目恐怕不夠,沒分到的,過兩日等寺裏做了藥,貧僧再一一上門送藥。”


    女孩們聽得再明白不過,隻有二十枚,未分到的這幾日都會噩夢纏身,頓時嚇得花容失色,勉強維持著貴女的儀範,依次上前領藥。


    滕玉意卻在發怔,緣覺方丈果然瞧出她不對勁,這所謂的“劫”,就是借命造成的災厄嗎。她一顆心七上八下地亂跳,哪還顧得上領藥的事。


    杜庭蘭也有些心不在焉,一是擔心妹妹的安危,另外她也謙讓慣了,因此等輪到她領藥的時候,金缽裏已經空了。


    柳四娘手裏拿著最後一枚,臉上有些訕訕的,杜庭蘭忙道:“不礙事,橫豎過兩日方丈會再發藥的。”


    說完這話,杜庭蘭便要回頭找滕玉意,哪知一邁步,迎麵竟滾來了一粒藥,恰好落在她裙角邊,她低頭瞧了瞧,彎腰把藥撿了起來。


    院子裏正亂著,領藥時眾女又擠在一處,一時無人留意這邊,就聽段青櫻顫聲道:“我的藥不見了。”


    杜庭蘭忙道:“段娘子,你的藥在此處。”


    不遠處就是藺承佑和太子。


    太子瞧見這一幕,暗忖,這位小娘子倒是個忠厚性子。


    過不一會,就見另一位小娘子匆匆過來取藥:“多謝杜娘子。”


    原來是杜娘子。太子一愣,叫阿娘喜歡得不得了的“香象”二字,就是這位杜娘子取的。


    杜庭蘭並未察覺太子的視線,回頭剛走兩步,卻被李淮固拉了拉巾帔。


    “蘭姐姐,你沒領到藥麽?給,拿著吧。”李淮固溫聲說著,把自己的藥遞到杜庭蘭麵前。


    杜庭蘭忙道:“萬萬不可,你身子弱,這藥你自己留著。”


    李淮固卻堅持把藥塞到杜庭蘭手中:“阿玉也沒領到藥,聽說她上回溺水之後也有些精神不濟,這藥給她服用也好,我不著急的。”


    杜庭蘭果然露出遲疑的神色,末了還是把藥推回:“不可,這藥是你自己領到的,我和阿玉等等再領也是一樣的。”


    說著走到滕玉意身邊,悄悄拉住她的手:“你心不在焉的,到底在想什麽呢?”


    淳安郡王看到這一幕,從箭袖裏取出一瓶藥遞給身邊的管事:“我這還有幾粒寧心蓮,去年方丈處得的,至今沒機會用,這藥給她們分了吧。”


    管事遲疑了一下,到底接過了藥瓶,先給滕玉意和杜庭蘭發藥,又把剩下的兩粒發給別的小娘子。


    藺承佑原本在思量今日的事,聞言抬起頭來,上回皇叔提過自己早年隨伯父去驪山駐蹕時曾不慎涉險,正為滕紹所救,這些年為著避嫌,皇叔與滕紹並無太多往來,但這份救命之恩,皇叔似乎一直銘記在心。


    他又看滕玉意,她也不知在發什麽呆,發藥也不去領,阿姐說話也沒反應,直到看到藥瓶才似乎回過了神,連忙同幾位小娘子一齊過來道謝。


    “多謝郡王殿下。”滕玉意眨眼睛的時候,那兩道纖長的睫毛就跟蝴蝶翅膀似的。


    淳安郡王頷首:“不必多禮。”


    藺承佑睨了幾眼,沒吭聲。


    絕聖棄智那頭說完話,過來找師兄,瞧見師兄的臉色有些古怪,納悶道:“師兄?”


    藺承佑扭頭對緣覺方丈說:“方丈,天色不早了,不如請道長們早些送她們回府。”


    “也好。”緣覺道。


    又看看滕玉意和彭氏姐妹:“至於三位檀越,就依老衲的安排,暫時安置在大隱寺——”


    眾女聽見這話,忙寬慰滕玉意等人:“皇後每年都要帶朝中官員的女眷在大隱寺禮佛的,寺中精舍寬闊整潔,你們住在寺中也好,至少不必擔心邪祟相擾。”


    滕玉意點點頭,杜庭蘭忽道:“阿玉,你頭上是不是掉了一支步搖?”


    滕玉意一驚,先前隻顧著逃命,竟把這件事忘了,忙走到靜塵師太麵前,欠身行禮道:“敢問師太,方才你們在地宮裏可看到了一支步搖?”


    “步搖?”靜塵師太愕然,“很貴重的首飾麽?這可如何是好,地宮機關重重,每隔一刻鍾,地層地宮的角度就會重新變換,東西掉進去未必找得著了。”


    滕玉意回想地殿裏的情形,心知這話絲毫不假,可她依舊不甘心: “……改日可否容我再到觀裏尋一尋?那是我阿娘留給我之物——勞煩師太了。”


    靜塵師太為難道:“並非貧道不肯幫忙,隻是掉了這麽久了,論理早已跌到下一層了,就算能找到,多半也被機括磨成了齏粉。


    這邊緣覺問藺承佑:“你要去何處?”


    藺承佑把視線挪回來,規規矩矩答:“先回大理寺一趟。”


    莊穆估計要鬆口了,他得弄明白是不是有人給耐重進貢月朔童君。


    話音未落,卻聽院外傳來獸鳴,卻是寬奴和幾位常隨過來了,後頭那隻神威凜凜的小豹子,可不就是俊奴。


    寬奴把手中的包袱遞給藺承佑:“世子。”


    藺承佑拿出來一看,卻是一件蓮子白煙雲錦襴袍。


    寬奴道:“小人怕來不及,讓常統領隨便找了一件,世子先把身上這件髒的換下吧。”


    滕玉意一旁瞧見,頭皮不由一炸。


    藺承佑這件衣裳的料子跟她的一模一樣,當日她為了避嫌,隻穿了一會就脫下了,隻在當晚李淮固等人來山莊的時候,才臨時又換上了。藺承佑這件當日也沒穿多久,因為很快就被她“不小心“潑了蒲桃酒。


    這顏色和布料配起一起實在少見,任誰見了都會誤以為是出自同一塊布料。


    藺承佑也愣了一下,那晚若不是他湊巧撞見了,他也不會知道滕玉意跟他有一件同樣的衣料,要不要佯作無事換上?畢竟都多久的事了,諒旁人也未必會多留意。


    可萬一叫人誤會……


    他餘光瞥了瞥滕玉意,算了,還是謹慎點好,不動聲色把衣裳飛快塞回去,接著又翻了翻裏頭,哪知連件備用的也沒有。


    常統領和寬奴一個比一個心粗。


    他一哂:“這衣裳也是髒的,你們瞧不見?”


    寬奴呆了一下:“也是髒的”


    藺承佑把包袱係好扔回寬奴懷裏,笑著對淳安郡王道:“皇叔,看來隻好跟你借件衣裳穿了。”


    滕玉意鬆了口氣,還好藺承佑還記得這件事。


    忽聽旁邊有人道:“三娘,你怎麽了?”


    卻聽李三娘道:“沒事,剛才沙子迷了眼睛。”


    滕玉意望過去,風撩起李淮固帷帽的紗簾一角,李淮固的臉色異常蒼白,活像生病了似的。


    緣覺開始安排各僧道護送之事,以在場僧道的道行,無人能抵擋耐重,安排一輪下來,至少需每三人護送一輛車。


    如此一分配,大隱寺的和尚被分走了一大半。


    藺承佑要去大理寺,緣覺方丈要送太子進宮,最後剩下兩位法力最高強的大弟子,便負責護送滕玉意和彭家娘子,再加上絕聖和棄智,也算夠用了。


    太子怕人手不夠,溫聲道:“方丈不必送我進宮,晚輩帶著絕聖和棄智兩位小道長足夠了。”


    緣覺方丈搖搖頭:“老衲有事要進宮稟告聖人。隻是如此一來,沒人能看管老衲這次從東都帶來的經卷了,靜塵師太,可否幫老衲把車上的經卷護送到鄙寺。”


    靜塵師太忙要點頭,淳安郡王卻道:“晚輩走一趟吧。”


    彭錦繡自是求之不得,赧然衝淳安郡王斂衽。


    滕玉意和杜庭蘭隻得也行了一禮:“多謝郡王殿下。”


    藺承佑換了衣裳過來,聽見這話,冷不丁道:“我想起來了,我要去大隱寺的藏經閣查查耐重的來曆呢。不必勞煩皇叔,還是我去吧。”


    安排完畢,眾人正要出府,忽聽有人道:“方丈,請留步。”


    大夥回頭,卻是李淮固,李淮固走到緣覺方丈麵前,抬起自己的一隻胳膊,顫聲道:“煩請方丈幫我瞧瞧,我這是怎麽了。”


    她的語氣又驚又懼,分明嚇壞了。


    那是一道很細小的傷口,像是被樹枝之類的利物所刮了,連衣裳帶皮肉全都破了,然而傷得不深,僅有表淺的痕跡。


    怪就怪在傷口有些發黑,像是中了毒似的。


    緣覺微露異色:“阿彌陀佛,這是在何處刮傷的?”


    “桃林中,當時隻顧著逃命,被刮傷了也不知道,突然覺得發癢,才發現這裏破了。”


    緣覺緩緩頷首:“這是妖毒。你們先把這位檀越帶到寺裏,盡快把妖毒□□。”


    如此一來,李淮固也被迫登上了去往大隱寺的犢車。


    出來後,藺承佑徑自走到自己馬前,望著滿車的經卷想,自己還有一堆要事,居然鬼使神差要去大隱寺,轉頭看滕玉意上了犢車,心裏那種古怪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正要翻身上馬,忽然生出個念頭,把絕聖和棄智叫到自己身邊,隨後蹲下身子看著兩人,若無其事地說:“我頸後好像刮到了,你們幫師兄瞧瞧。”


    絕聖和棄智大吃一驚,忙繞到藺承佑背後撥開襌衣的後領口仔細瞧,師兄膚色白皙,他們一眼就能看到那道因為中蠱留下的金色烙印。


    除此之外,半點傷痕也無。


    “沒有呀師兄。”兩人道,“沒看到有傷痕。”


    藺承佑琢磨了一下,如果頸後的蠱印不見了,這兩個傻小子一定會怪叫的。


    所以他的蠱應該還在,然而也不確定,畢竟絕聖和棄智心粗得很,蠱印不見了也未必會及時發現。


    他很想問問到底還在不在,又怕絕聖和棄智起疑心,好端端地,為何突然問自己的蠱印還在不在。


    但他沒法忽略那種奇怪的感覺,一邊上馬一邊想,不行,待會到了大隱寺,他得找麵鏡子自己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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