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孝順慣了, 再不好意思也隻能恭謹聽著。


    來奇怪,有些人哪怕日日相見,也不見得會加留意,杜庭蘭他才見三次, 卻次次在裏留了深濃的影子, 如今聽著阿娘到議親事, 那道窈窕的身影,止不住在他房裏輕輕搖曳起來, 這陌生的悸動感困擾著他, 方麵讓他眉眼愈發溫柔,方麵又讓他無所適,趁宮女給阿娘送茶盞的當口,他轉臉衝藺承佑使了個眼色。


    藺承佑正經聆聽著皇後的教誨,麵上比子裝得還認,似乎察覺了子的眼風,他不動神色在案用胳膊肘輕懟了子, 暗道:伯母最熱衷於給人親,自去年靜怡出降後, 已經好久沒大展拳腳了,這才剛開始,且受著吧。


    好在宮人過來倚霞軒的午膳已經備好,幾位大臣的夫人皆已入席,就等著皇後駕臨了,劉冰玉才放兄弟倆馬。


    ***


    翌日, 帝後及眾大臣啟程山。


    次日天剛亮,朝廷的旨意就頒布來了。


    香象書院最終定於二十五日開學,旨意上同時還公布了書院院、女官、第批入學的八十名學生名單, 除了那日同上驪山的那批,又添了不朝中官員和外地節度使的千金。


    當年的雲隱書院院職是盧國公夫人擔任,目盧國公夫人年事已高難以再分神管冗雜的書院事務,所以這回香象書院開學,隻能另擬人選。


    商議到最後,定了兩位院。


    皇後人在宮中,遙領書院院職。


    副院則國子監祭酒劉文昌的夫人擔任。


    劉夫人為二品誥命夫人,早年也是安有名的女才子,年輕時錦繡口,年後更是德高望重,消息公布,朝野內外眾口交讚。


    此外,書院裏還設了司律、司德、司讀、司行位女官,女官名單皇後親自遴選,考察了好些時日,確保個個德才兼備。


    位女官中,有三位是安衣纓世族的後裔,還有位是洛陽大儒簡文清的獨女,位女官年齡二十到十不等,全是立誌終身不嫁的大才女。


    傳旨的宮人又,學生們必須在家準備好行裝和筆墨,開學那日,將禮部尚書及書院兩位院主持鼓篋之禮(注1),行禮過後,學生們還需當場繳納束脩,當然,這束脩的定額僅是每人三匹絹,幾乎隻是象征性地收個費。


    旨意傳到滕府,滿府的人忙碌起來。


    此前程伯就將書院應事項打聽好了,知道書院管嚴格,娘子入學後月才能回來次,唯恐小主人在書院裏過得不順意,便親自跑到潭上月來指揮春絨等人準備行裝。


    這整日,潭上月喧鬧不已,人們進進出出,忙著打點滕玉意的箱篋。


    滕玉意自也沒閑著,跑到廚司讓廚娘把模具拿出來,淨了手親自揉麵團。進了書院這鮮花糕就做不成了,趁今日做好了,正好趕在開學之前送到青雲觀去。


    小主人上手,廚司裏的人自是絲毫不敢慢怠,不是幫著遞石蜜,就是幫著剪花瓣。驪山上帶來的玫瑰花瓣遠不夠用,大半花朵是碧螺帶著小丫鬟們在府裏臨時剪的。


    滕玉意先用玫瑰汁子將麵團揉成淡粉色,再將花瓣與石蜜調在起,同時在餡料裏摻入甜軟的果脯,末了嚐了嚐餡料,絕勝和棄智跟她愛吃甜的,藺承佑卻喜歡清淡的,所以份餡料甜些,另份餡料淡些。


    隨後她細細把麵團捏成朵朵玫瑰花的形狀。


    這是極為精細的活計,做就做到了午,最終做出八屜子麵團,每朵惟妙惟肖,滕玉意左看右看,自感覺非常滿意,興致勃勃讓廚娘們把麵團收到廚架上,明早再上屜蒸。


    第二日這點還沒送走,青雲觀的帖子就送來了。


    帖子是絕聖和棄智寫的,他們有要事要同滕玉意商量,請滕玉意即刻到東市的明月樓敘。


    程伯有些費解:“明月樓是家專做江南菜的菜館,曆來隻款待豪紳巨賈,菜價可謂不菲,兩位小道這是——”


    言之意,以絕聖和棄智的做派,絕不可能約滕玉意在那種地方見麵。


    滕玉意百無聊賴用小銀匙舀著碗裏的乳酪鮮櫻,這帖子哪是絕聖棄智寫的,絕對是出自藺承佑之手,想來那厲鬼有著落了,便慢條斯道:“小道摳門歸摳門,待人卻很周到,難得約我這的好朋友出門,就不能大方次嘛,事不宜遲,幫我備馬吧。”


    程伯仍有些疑惑的子,滕玉意卻忙著讓春絨找出男子的錦袍和襆頭,番裝束後,又讓端福去易容。


    待到主仆換了相貌,就將那幾盒鮮花糕交給端福捧著,行人大搖大擺去了東市。


    到了明月樓門口,望就知道程伯為何不信絕聖和棄智會選在此處碰麵了,因為這酒樓實在是貴盛至極,光是樓麵窗屜上的銀鏤朱漆就比別家考究不。


    奇怪偌大座酒樓,門外幾乎沒客人,滕玉意入店打聽小道士,店家像是等候時了,竟親自迎出來道:“是王公子吧?快隨小人上樓。”


    然而到了二樓雅室,卻沒看到絕聖和棄智的影子。


    店家熱絡地端茶送點:“王公子在此稍等,兩位小道還在路上。”


    滕玉意隻好先坐了。


    ***


    藺承佑在大寺忙。


    那日大隱寺和各家道觀接到尺廓出現的消息,立刻在城中處巡邏,巡視番並未發現尺廓的跡象,看來尺廓還未潛入城中,礙於此物來去無蹤,眾僧道仍連夜在城外設置陣眼,清虛子山上來,就趕到城外親自坐鎮指揮此事。


    相比僧道們的忙碌,大寺這幾日卻極為清閑。


    不知是不是巧合,自打皓月散人伏法,各州縣已經好些日子沒呈送案子來了,同僚們手裏隻有些往日積壓的案子,嚴司直和藺承佑這等貫辦案利索的,手頭就更清閑了。


    驪山來這晚,藺承佑先是幫著師公布陣,次日早又讓絕聖和棄智給滕玉意發帖子,看看天色還早,想想手頭那幾樁案子還有不疑點,就縱馬到了大寺。


    每回嚴司直到得最早,今日也不例外,藺承佑進辦事閣時,嚴司直端端正正坐在軒窗前,正忙著整幾樁舊案的案呈。


    藺承佑對嚴司直的勤勉早就見怪不怪了,笑道:“嚴大哥。”


    嚴司直擱筆:“來的正好,我有事要同藺評事商量。”


    著把自寫的遝錄簿推到藺承佑麵前:“早上整這幾樁案子,別的好,唯獨胡季案,卻是連案呈不知怎寫。案發至今,沒有目擊證人,沒有凶器,沒有清晰的害人動機,甚至沒能受害人口裏聽到隻言片語,現在胡季麵上與痰迷竅症模,僅憑這個就懷疑盧兆安與此事有關,未免證據不足,可想要查到更的證據,整件事麵上全無痕跡,簡直無處手。”


    藺承佑坐翻了翻錄簿,這上頭的每條記錄他很熟,前些日子他為了查盧兆安調派了不人手,結果因為皓月散人案又中途擱置了,這幾日閑,他和嚴司直就重新著手調查此案了。


    “既然有那模糊不清之處,不如先明朗之處入手。”藺承佑點了點錄簿上的某處,“行凶手法——明。胡季是被人抽掉了魂魄才變成現在這的,這是種取魂的邪術。”


    嚴司直點了點頭,依照藺承佑的思路寫第行。


    藺承佑又道:“行凶時辰——明。胡季是上月的二十出的事,確切地,是他同好友們慈恩寺回來後被害的。當日他未時末與最後位友人分手,回到胡府已是申時末,而且回府就發了病,所以凶手隻能是在未時末——申時末這兩個時辰之內動的手。”


    嚴司直再次頷首。


    “行凶地點——明。”藺承佑,“胡季是在醴泉坊的得善大街與友人們分的手,那地方離胡府所在的義寧坊隻隔條街。胡季僅被人抽掉了魂魄,最初的半個時辰麵上看不出端倪,凶手應是直跟在胡季的後頭,所以能操控胡季騎馬回家,但行凶的地點不會離胡府遠,因為若是拖得久,胡季會露出越端倪,此可見,行凶之處就在醴泉坊的得善大街與義寧坊附近,甚至就在半個時辰的腳程內。”


    嚴司直寫第三條。


    頓了頓,他凝眉道:“那……最關鍵的行凶動機呢?胡季在國子監念書,今年才十歲,性情雖耿直,腸卻很柔軟,聽平日連府裏人舍不得斥責,他父親胡定保在兵部任侍郎職,也是外圓內方之人。要盧兆安有加害胡季的動機……是,屍邪闖入成王府那晚,盧兆安是隻顧自逃命把胡季關到門外,但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即使胡季到處宣揚,盧兆安也可以這是胡季的麵之詞,僅憑這點就害人,會不會風險大,而且我們至今沒發現盧兆安會邪術的蛛絲馬跡。”


    藺承佑抽出底的份記錄:“加上這個是不是就清楚點了?胡季的同窗好友杜紹棠那日去胡府探望,結果胡季似是被好友關自的舉動觸發了記憶,受驚之居然吐出了句話:‘別過來,我什也沒瞧見’。那句話是他犯病以來唯句口齒清楚的話,如果不是胡言妄語,那很可能是他被害前最強烈的個念頭。”


    嚴司直望著那處:“難不成胡季是因為不小撞破了什才被害?這來,動機倒是稍稍明朗些了。”


    藺承佑:“這些年邪術黨為了躲避朝廷的追查,甚用取魂術害人,那日用這法子對付胡季,想來也是迫不得已。直接殺死胡季,必定會驚動大寺和朝廷,用這種取魂術害人就穩妥了,受害人麵上與痰迷竅症差不,就連尋常的僧道也休想看出不妥,要不是胡定保病急亂投醫央我上門探視,誰也不會知道胡季是被人蓄意謀害的。”


    嚴司直思索:“可那日胡季快走到家門口了,又能撞見什要命的把柄?當時並未天黑,坊街上到處是人。”


    藺承佑靜靜琢磨了,隨手找了卷竹簡在上頭勾畫:“他驅馬走到得善大街來看,他是打算直接回家的,但不知為何又臨時改了主意,附近並無店肆,也不大像要臨時去買東西,平日像這種情況,般是——”


    嚴司直愣:“半路撞見了熟人?或是被什人攔住了?”


    藺承佑想了想:“無故被人攔路,胡季必定不肯馬,雙方起爭執,不了引起旁人的注意,可當日這兩個路口沒人起過爭端,查問附近的酒肆,也證明胡季當日並未與人進店喝過酒,所以很有可能是某個人或是某件事引起了他的注意,胡季或是悄悄驅馬跟隨那人,或是被那人邀請到自家中,再然後,胡季就撞見了些不該見到的東西,並因此被害。”


    嚴司直望著桌上的竹簡,藺承佑在上頭畫了代表胡季和座騎的人馬,以及這人馬走過的路段。


    藺承佑接著在那個小人的西北角和東北角各畫了處宅子,處是普寧坊,處是修祥坊。


    他先指了指普寧坊:“盧兆安現今就住在普寧坊,恰好就在得善大街的西北角。”


    又指了指東北角的修祥坊:“那日他又在修祥坊的英國公府赴宴,碰巧也不遠,他如果借故席上出來,是有可能與胡季相遇的。”


    嚴司直:“所以藺評事還是懷疑此事與盧兆安有關?”


    “胡季往日未與人結過仇,近日唯起了齟齬的似乎隻有個盧兆安,胡季原極為仰慕盧兆安,屍邪闖入成王府當晚,他甚至把保命的符籙主動交給盧兆安保管,怎知到生死攸關的當口,盧兆安就暴露了性,過後胡季定會失望到齒寒,嚴大哥,假如你是胡季,你因為此事耿耿於懷,某日突然在街上看見盧兆安,你會怎做?”


    嚴司直斟酌著:“胡公子才十歲,為人又耿直,就算不好直接跑到盧兆安的住處興師問罪,私底撞見也未必忍得住……憤慨之大約會當麵質問盧兆安為何如此。”


    到此處,嚴司直滯:“你是,當日胡季原要回家,不料在街上撞見了盧兆安?但這也沒法證實盧兆安與此事有關。”


    藺承佑點點頭:“就像嚴大哥的,假如胡季隻是驅馬在大街上隨便走走,又怎會撞見什要命的把柄,依我看,這件事很有可能發生在暗處,以胡季磊落的性子,絕不可能隨意跟蹤陌生人,碰上盧兆安就不了,胡季想起那晚的事頭火起,按耐不住上去找麻煩,不巧撞見某件了不得的事,也許在盧兆安的家中,或是在某個偏僻的巷尾。胡季也意識到自撞見了不該看到的東西,所以就有了那句‘別過來,我什也沒瞧見’。”


    嚴司直仍覺得匪夷所思:“盧兆安門思要入仕,這段時日頭上時刻懸著把刀,哪怕內再虛偽,也必定謹言慎行,我想不明白胡季能撞見盧兆安什醜事,隻要沒有作奸犯科,諒也掀不起什大的波瀾。盧兆安就不能用銀錢賄賂胡季,或是央求胡季莫要宣揚此事?無論怎比冒著風險害人要強。”


    藺承佑:“別忘了胡季是兵部侍郎的兒子,有些事旦被撞見,牽連的可就不隻盧兆安人,凶手認為胡季必須變傻變瘋,那人不定還覺得自手留情了。”


    嚴司直呆了呆。


    藺承佑笑笑:“切隻是猜測。但光取魂這條來看,這案子就不可能簡單,此事也許不隻是因私怨而起,而是牽扯到更廣的事,所以這案子我們不但要查到底,還要放在近日要案的第位。”


    嚴司直神色益發凝重,提筆在“行凶動機”後頭,細細寫了方才的推論。


    又道:“對了,盧兆安當日在英國公府赴宴,可有人能證明他中途離過席?還有,可找到了盧兆安會邪術的證據。”


    “當日盧兆安幾個才子為了鬥詩去了花園,有兩個時辰不在席上,這點英國公府的人可以作證。至於後點嘛——如果胡季撞見的不隻個人,用邪術害人的興許是盧兆安的同夥,隻不過目前我們隻有個可疑對象,所以隻能盧兆安身上入手。”


    這點,隻能盧兆安寫給杜庭蘭的那遝信裏找痕跡了。


    早前藺承佑匆匆看了眼,這幾封信還是去年在揚州時寫的,大是些清新雄健的詩句,無論還是詠物,每首錯彩鏤金。


    看過之後,藺承佑不得不承認,哪怕在遍布碩學之士的安,盧兆安也是最出類拔萃的那幾個,會引來杜娘子和鄭家的女兒的青睞,絲毫也不奇怪。


    隻是此事畢竟事關杜娘子的名聲,就算信上窺到了端倪,也得借用別的方式證明盧兆安會邪術。


    嚴司直辦案,眼看藺承佑把案件思路清了,便信百倍地放筆:“先前我隻在義寧坊得善大街那帶盤問過,看來今日還得到普寧坊盧兆安賃的宅子附近問問了。藺評事,你我起走。”


    藺承佑笑道:“我今日有點事,恐怕去不了,嚴司直先走趟,午等我回來再去普寧坊轉轉。”


    嚴司直怔,藺承佑是天潢貴胄不假,但隻要有案子待查,往往比他還要拚命,冷不丁看,藺承佑仍望著桌上的案宗,眼底卻好似蘊著點笑意。


    嚴司直想起那些日子藺承佑那古怪的問話,個念頭底裏冒了出來,莫非他猜的沒錯,藺評事有愛的小娘子了。


    他決定試探:“藺評事有別的案子要查?”


    藺承佑在裏想,今日是例外,誰叫滕玉意在明月樓等他,


    他幫滕玉意準備了窩厲鬼,絕聖和棄智不靠譜,他決定親自帶她去除祟。


    想想日後,滕玉意進了書院,再想見她麵就隻能是晚上了,晚上倒也不耽誤白日查案,不過嚴司直這邊必定得打招呼,因為次數了不可能瞞得過去,不如直自有點私事,也省得臨時找借口。


    他放竹簡便要接話,正當這時,外頭有衙役道:“有案子來了。”


    到了外頭,果見兩名衙役抬著具白布蒙著的屍首穿過前庭。


    幾位年輕官員暗暗搖頭,才閑了兩日,又有案子了。


    有位姓王的司直隨口問道:“何處送來的?”


    衙役忙回:“城北義寧坊送來的,死的是個小娘子,是昨日同女伴們同去楚國寺附近遊玩時,中途突然失蹤了,同伴們找了半天,結果發現這小娘子死在了附近的口井裏,聽才十三歲,起來怪可憐的。”


    麵著,麵抬著屍首往後頭去了。


    眾人怔了怔,聽上去像是不慎墮井而死,這種意外安每年要發生好幾例,就算是謀殺偽裝成意外,也應該先安縣的法曹審後再呈交上來,哪有直接送到大寺來的。


    疑惑歸疑惑,這案子畢竟暫未指派誰來查辦,就連藺承佑也覺得這案子無甚出奇,因此並未問。


    怎知沒過久,仵作突然令人過來穿話:“藺評事,陳仵作請你過去看看那具屍首。”


    藺承佑急著去明月樓,早就到門外了,聞言隻得又返身。


    嚴司直也隨藺承佑到了停屍房。


    藺承佑入內看就明白了,這女子的眼眶裏隻能看見眼白,連絲眼黑看不到,這是魂靈被侵擾過的跡象。


    仵作滿臉驚愕:“安縣的法曹,昨日在楚國寺打撈屍首時,同伴們這娘子失蹤之前就不對勁了,原極活潑的個人,突然變得呆呆傻傻的,同伴們時沒看住,這小娘子就失蹤了,等到發現屍首就浮在井裏,撈起屍首看,死狀也不大正常,法曹聽近日有妖祟出沒,怕耽誤捉妖就把這屍首送過來了。”


    “死因是什?”


    陳仵作:“表麵上看是溺水而亡,因為屍首表麵除了墮井的擦痕,並未看到其他外力留的傷痕,肺裏滿是水,落水時還活著。”


    藺承佑繞著屍首走了圈,不對勁,枉死之人,頭七之前魂魄會戀戀不肯離去,這女孩昨日才溺死,照魂靈就在左右。


    他袖中抖出張符,暗中施了個招魂咒,結果失敗了,屍首周圍竟全無煞氣。


    嚴司直和陳仵作看出藺承佑臉色不對,忙道:“如何?到底哪裏不妥。”


    藺承佑蹲來看了看女孩的腳底:“這女孩魂魄不全,如果沒猜錯,死之前她就已經被人抽走了魂魄,死前已經神智不清,自然橫生不了怨氣。”


    嚴司直大驚失色:“這豈不是跟——”


    是,就跟胡季被人謀害的手段模,隻不過胡季被凶手操控著回到了家中,而這個小娘子因為卻失了神智不甚墮井而亡。


    藺承佑起身問仵作:“屍首是在義寧坊發現的?”


    “沒錯,這小娘子家就住在義寧坊,名叫李鶯兒。”


    嚴司直和藺承佑互望眼,又是義寧坊。


    胡季也住在義寧坊,並且同也被抽了魂魄,這未免也巧。


    難不成有人專門收集魂魄?還是,這位李鶯兒也撞見了什才被害。


    嚴司直征詢藺承佑:“假如這兩件案子有關聯,恐怕就不能移交給別的同僚了。”


    藺承佑望著屍首想,李鶯兒的案子是新發生的,如果不想錯過關鍵線索,必須即刻到出事的楚國寺走趟。嚴司直得去盧兆安宅邸附近盤查,沒法□□去楚國寺,交給別人他又不放,因為不定會遺漏重要證物。


    可滕玉意還在月明樓等他,他出門之前好不容易才拖住了絕聖和棄智,失約是不可能的,想來想去,忽道:“要不這吧,馬上派五名衙役去楚國寺看守事發之處,今日之內不許任何人出入,我過兩個時辰就來。”


    然而老天爺好像偏要跟他作對,剛安排好這件事,又有同僚過來尋他:“藺評事,東明觀的幾位道在衙門外等你。”


    到了外頭,除了見天和見仙兩位道,還有好些日子不見的見美和見樂。


    藺承佑目光左看到右,訝笑道:“不知幾位上人有什急事,居然跑到大寺來找我。”


    見天急急忙忙開腔:“世子,你瞧瞧這個。”


    那是張黑色符籙,上麵全是用鮮血畫的咒語,血跡已經幹涸了,恨意卻力透紙背。


    “七咒符?”


    “昨日李將軍令人請老道上門除祟,是他家夫人和女兒像是撞了邪,前兩日突然開始上吐瀉,他自也渾身不舒服,貧道上門察看,果見李家人個個像生了重病,見美想起種咒術跟這個很像,仔細察看大門口的台階底,才發現有人給李家了這的符術。若非發現得及時,李夫人母女七日內就會喪命。”


    見美嚴肅地:“世子,七咒符跟引魂術可是無極門的拿手好戲,自這群賊道伏法,坊間年沒見過了,貧道們覺得事關重大,隻好趕忙跑來給世子報信。聽這位李將軍是朝中炙手可熱的新貴,不日就要被擢升為方節度使,會不會是李將軍得罪了什人,所以有人暗中用這的法子來殘害他們?”


    藺承佑望著符籙若有所思。


    見仙也道:“這種事關係到朝堂,我等就不好插手了,今日過來,就是想把此事轉托世子,凶擺明就是衝著要李家人的命去的,有這次必然會有次,趁李家門口的咒印還在,世子要不親自去瞧瞧?”


    ***


    月明樓。


    滕玉意坐在窗前,不時往樓看眼。耳邊絲竹清悅,樂工們在簾後奏曲,點流水般呈上來,每塊透若冰玉,隻有拇指般大小,連續吃也不覺得甜膩,那酒漿不知用什調的,堪比神仙洞府的香霧之醑。


    滕玉意對麵前的吃食很滿意,隻是她來這快個時辰了,既沒瞧見藺承佑,也沒看見絕聖和棄智,藺承佑許是怕凶鬼嚇到店裏其他客人,所以提前包了今日的明月樓,偌大座酒樓,隻有她個客人。


    轉眼已是初夏了,日頭也比頭些日子灼盛,滕玉意在窗前坐了會,漸漸被日光照得臉熱,原來已是晌午了,她疑惑地放酒盞,雖帖子上沒寫明具體時辰,但既然約了人,哪有這晚不露麵的。


    端福自進來後,便直木頭似的杵在旁,看出滕玉意有些焦急,開了腔:“要不要讓庚去青雲觀打聽打聽?”


    “再等會吧。”


    話音未落,就聽樓傳來喧嘩聲,探頭往看,正好看見道高挑的身影進來,緊接著樓梯響起了腳步聲,主家屁顛顛陪著來人上來了。


    不會婢女們打開門,果然是藺承佑。


    他像是臨時趕來的,連官服沒換,青衫襆頭,腳蹬皂靴,走動時襴衫側擺露出裏頭的赭紅色褲羅褲,舉止要灑脫就有灑脫,要不是腰間懸著金魚袋,處處與年輕官員毫無二致。


    可惜衣領裏頭還是露出了端倪,估計是嫌天氣悶熱,他厚重的官服裏頭居然穿著宮製的雪白紗羅襌衣。


    藺承佑擺擺手讓主家和樂工等人去,撩袍坐到對席,笑道:“讓王公子久等了。”


    滕玉意忙道不敢,看他額頭上有汗,好奇道:“今日大寺很忙?”


    藺承佑給自斟了杯酒,笑了笑道:“有點忙。”


    差點就沒能及時趕來赴約。


    喝酒的時候,目光忍不住越過茶盞上沿看向滕玉意,她把胡子摘來了,美若蓮花的張粉臉,眼睛仿佛含著春水,被窗外透來的陽光照,烏溜溜的比葡萄還要黑亮。


    藺承佑收回視線,轉頭看了看門口:“我叫他們上菜了?正好我也餓了,這家江南菜做得還不差。”


    滕玉意愣:“不等小道了嗎。”


    等他們做什?巴不得他們不來,這家菜他帶他們吃過好回了,大不了回頭再給他們加點菜,藺承佑裏這想,嘴上卻:“這家店的菜比旁處上得要慢,絕聖棄智時半會趕不過來,我還有要事在身,且等不了了。”


    滕玉意想了想,藺承佑應該是急著辦完事走人,她指了指自的腕子,悄聲:“玄音鈴我已經洗過了,世子可以把厲鬼釋出來了。”


    “哦,沒帶。”


    “?”明日書院就要開學了。


    “這兩日事忙,我沒工夫去捉鬼。”藺承佑道,“不過城北的修坊有座莊子鬧鬼,聽人描述,像是專門吸食人鬼魂的倀鬼,我正好要過去辦案,王公子要是有空,要不我帶你起去除祟?”


    滕玉意喜出望外,倀鬼這種東西算是惡鬼類,法力不算很高,她單用小涯劍就能將其除去,如此來,她不但能試試玄音鈴的靈力,還可以除祟攢點功德。


    她裏樂開了花:“正好我也想試試端福教我的劍法,世子要是不想親自動手,到了鬧鬼的莊子,我個人來對付就行了。”


    藺承佑垂眸飲了口酒,借命之人隻能靠斬妖除魔來消災,那窩厲鬼夠滕玉意攢好些功德了,不怪她高興成這。


    他正經道:“也行。隻是我手頭有好幾樁待辦的案子,碰巧地點就在修坊底的義寧坊,王公子是同我道去,還是在此處等我?若是嫌麻煩,我取完證再回來接王公子也成。”


    難怪藺承佑忙成這,眼已是晌午了,義寧坊離東市足有小半個城,等他辦完案子回來,不知要到何時了。滕玉意沉吟,要不改日?但她明日就要帶著玄音鈴進書院……


    藺承佑忽又道:“其中樁案子的受害人起來你也認識,正是胡季。另個當事人沒報案,隻能算是上門除祟,絕聖和棄智今日不在,要是王公子沒空,我隻好再找人幫忙了。”


    滕玉意愣。


    自知道胡季的事可能與盧兆安有關,她直盼望著能借助此事揪出盧兆安的把柄,難得今日有機會打聽案情,就算隻能在外頭等著也願意,她馬上改了主意:“我同世子道去。如果我個人不夠用,端福也能搭把手。”


    藺承佑裏笑了笑,勉為其難地點點頭:“要去的話,光貼上絡腮胡還不成,你這模還得改改,還有你這身衣裳也得換換,最好換成道袍。”


    滕玉意:“貼上絡腮胡還不夠?難不成世子要除祟的那戶人家認識我?”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著擊了擊掌,侍女們魚貫而入,盤盤呈上來,端的是芳酒綺肴。


    二人用膳時,連杯箸不聞響動,藺承佑偶爾抬眸看看滕玉意,滕玉意似是覺得這菜胃口頗可口,不知不覺間,每道吃了不。他看在眼裏,自的胃口也出奇的好。


    膳畢,滕玉意讓端福幫她弄了套小道士穿的道袍,裝扮了樓,果然變成了個麵生的小道士。


    藺承佑上打量滕玉意番,笑著點點頭:“賜你道號無為,待會到了李府,叫你‘無為’的時候,你要記得答應。”


    滕玉意笑著垂眸:“貧道知道了。”


    那邊突然傳來絕聖和棄智的喚聲:“師兄。”


    轉頭看,正是青雲觀的犢車,到樓前,絕聖和棄智就車上跳來:“師兄,你們這快就吃完了?王公子呢?”


    藺承佑裏歎了口氣,到底被這兩個小家夥追上來了,他自顧自翻身上馬:“上車吧。”


    滕玉意趁機上了青雲觀的犢車,隨後就窗口探出來:“小道。”


    絕聖棄智聽這聲音耳熟,忙也上了車,坐後細細瞧,驚喜地:“滕娘子?怎穿成這,完全認不出來了!”


    滕玉意把手裏的漆盒遞給兩人:“我得試試玄音鈴的靈力,碰巧你們師兄稍後要去除祟,好了帶著我去,讓我打扮成小道士,是這比較不打眼,餓了吧?你們師兄讓店裏另做的素菜和素點,是你們愛吃的,趁熱吃吧。”


    絕聖和棄智樂嗬嗬接過漆盒:“我們不餓,師兄先前給了我們錢讓我們買好吃的,這個留著晚上吃。滕娘子——”


    “噓,你們得叫我無為,你們師兄剛才給我起的道號。”


    棄智笑著改口:“好,無為師兄,師兄現在要帶我們去哪?”


    “是去除祟,據那戶人家姓李。”


    絕聖和棄智既新鮮又興奮,往日雖也起除妖降魔過,但幾個人同去某戶人家,這還是頭回。


    這路上,青雲觀的犢車不時有笑語聲傳出來,藺承佑在車外聽著,三人也不知到什高興事,嘰嘰喳喳就沒消停過。


    到了那家門口,滕玉意了車看,李家?李淮固家何時遭了邪祟?


    李光遠和李家幾位公子不在家,李夫人得了消息,拖著仍有些虛弱的身子,親自率府中人迎至中堂,斂衽行禮道:“老身有失遠迎,竟勞動世子上門除祟。”


    話時臉色焦灼,分明正憂著什。


    滕玉意第回來到李家在安的府邸,不動聲色看看左右,遠比李家舊宅要富貴,處處珠樓翠幕,處處花卉繁茂。


    藺承佑笑著叉手作揖:“李夫人禮了,受東明觀五位前輩之托,上門幫忙除除祟,除了昨日發現的那道黑符,不知府上可還有什古怪之處?”


    李夫人深深揖,焦聲道:“五位道上門過後,我等已見好,唯獨小女仍舊昏睡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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