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昏睡不醒?”藺承佑蹙了蹙眉, 五道一來就破了七咒符的咒術,理府中之人都該無恙了,“請醫工門診視過了?”


    李夫人道:“老爺去尚藥局請直長了,但女昨日還好好的, 料著不是身子有恙的緣故, 隻怕還是那符咒搞的鬼。”


    藺承佑略一思索, 指了指身旁的絕聖棄智,對李夫人道:“我這兩位師弟善解邪毒, 且歲尚幼, 夫人若是不介意,以帶他們到令嬡房中診視。”


    李夫人眉頭一鬆。


    李家的幾個女兒裏,就屬李淮固最眾,當有位遊方之士看到尚在繈褓中的李三娘,斷言這孩子有鳳鸞之相,李光遠長期在滕紹手下任副將,無功勳還是家世, 都遠不及比他十歲的滕紹,到這術士的話, 李光遠覺原本無望的仕途升起了一絲希冀,此將三女兒視作珍寶。


    李家傾盡心力培育三娘,李淮固也不負爺娘的期望,長大之後,容貌和才情謂類拔萃,尚未及笄時, 便有不貴戶門提親,李家卻以女兒歲尚為,一概推卻了。


    盡管如此, 有幾位世家公子因為傾慕李三娘的美貌不肯死心,不是在外佯裝與李三娘邂逅,就是托人送信送禮,李三娘似是極有心骨,從不假以辭色。


    那時李光遠還隻是一名副將,有那等心胸狹窄的人因為提親遭拒氣不過,便在背地裏嚼舌根,說李三娘這個也看不那個也看不,難不成將來要嫁給皇室子弟?也不想想李家才是什麽門第,當真是心比天高。


    怎知才短短數,李光遠就擢升為一方要員了。


    如今李家身負功勳進京述職,女兒更是因為獻“香象”二字進入香象書院念書,李家將三娘視作掌明珠,怎肯這當口岔子。


    先前五道門時,李夫人就因為擔心損了女兒的名聲,隻肯讓他們在外院瞧瞧,這回換了藺承佑,李夫人雖說對藺承佑是萬般喜愛,但外男進閨房傳去總歸對女兒不好,如今到這番安排,是又驚又喜,再次了一禮,含淚道:“世子慮事周到,那就一切有勞了。道長,請隨老身入內。”


    說著便讓李府大管事招待藺承佑和他身邊的道士,己則帶著絕聖和棄智入內院探視女兒。


    藺承佑領著滕玉意到大門口察看咒印,忽道:“無為,把顯魂砂拿給師兄。”


    滕玉意忙恭敬地應了一聲“是”,低頭翻找搭在肩膀的布袋,但裏頭的布囊有好幾個,也不知哪包才是顯魂砂,旁邊就是李府的管事,當麵詢問必定會讓人覺得奇怪,她有些踟躕,是把這些布包一股腦拿來遞給藺承佑,還是拐彎抹角問問藺承佑?藺承佑似是後腦勺長了眼睛似的:“顯魂砂夠沉的,拿穩了,笨手笨腳的,別把東西摔到地。”


    滕玉意靈機一動,把胳膊探入囊中悄悄掂了掂,果然有一包像鐵錠那麽沉,她忙把那包取來,彎腰遞給藺承佑:“師兄,給。”


    果然一點就透,藺承佑不讓眼裏的笑意透來,佯裝嚴肅接過布包,扯開係繩,把顯魂砂細細撒到台階,然後換了一副認真的神情,蹲下來一寸寸仔細察看。


    顯魂砂一撒,頭就顯各種殘缺的腳印。這些腳印拾階而,亂哄哄邁入了李府的門檻。


    很顯然,這七咒符把方圓百裏的厲鬼都引到李家來了,還好五道發現得及時,再遲一兩日,就算把鬼統統驅走,李家人的神智和身體也會嚴受損。


    藺承佑看著地麵,口中問李家管事:“貴府最近曾得罪過什麽人?”


    管事用帕子擦了擦頭的汗:“老爺和夫人向來與人為善,這段時日闔府寧靜,實不知得罪過什麽人。”


    藺承佑一指台階的腳印,淡淡道:“瞧了麽,這都是被這黑符引來的厲鬼,被這麽多厲鬼纏,闔府下都會遭殃,要是不想再被這人暗害,最好把知道的都說來。”


    管事一哆嗦:“人不敢妄言,但老爺攜眷來到長安,處處規矩步,幾位公子和娘子也是素來謙讓和氣,即使門在外,也不曾與人起過齟齬,要讓人說,人確實說不來。”


    “前幾日有什麽疑的人在府外徘徊過?”


    管事埋頭想了想:“府外夜裏常有護衛把守,至白日——對了,前日大公子過生辰邀一幫好友到府裏喝酒,當日來的人甚多,仆從也多,府裏一整天都很喧鬧,門口照管不過來也是有的。”


    藺承佑暗思忖,這範圍實在太大,人一多,別說賓客,府外的人也能趁亂扔符。


    滕玉意也在腹中揣摩起來,這件事會不會與李淮固身的種種疑點有關?一個原本識短淺的娘子,再時學富五車,要不是那回在樂道山莊試探李淮固依舊極怕蟲,她都要懷疑李淮固換了個芯了。


    李家對女兒的才名向來是不遺餘力地宣揚,李將軍能力平平,卻幾次禦災有方,次數多了,難保不會有人把這事與他女兒想到一塊。


    莫非有人真相信了李淮固能“預知”?怕預知對己不利的事,是動了殺機。會不會是彭震那幫人?李淮固預知別的大事也就算了,若是預知他會造反,豈不會大大地壞事。


    滕玉意越想越覺得這猜想合理,


    記得前世彭震麾下就有不會邪術的異士,派個把能人用邪咒害人,絲毫不成問題,而且這咒術如此陰毒,不費一兵一卒就能將李家下害得非死即殘。


    李家這算是搬起石頭砸己的腳了。


    嘖。


    韜光養晦不好麽,何苦大肆宣揚女兒的才名。


    藺承佑看完大門口,又帶著滕玉意繞著李宅的院牆慢慢檢查,管事和下人們不敢慢怠,忙也跟去。


    繞著垣牆走了一圈,忽然發現對街有株柳樹,那宅邸似是無人居住,門口連個下人都無。


    藺承佑徑走到那株柳樹下,忽然停住了腳步:“無為,把法天象地鏟遞給我。”


    滕玉意恭聲應了,然而往布囊裏一摸,裏頭居然有三把巴掌大的鏟子,她愣住了,哪把是法天象地鏟?恨藺承佑隻顧低著頭,她連眼色都使不去,突又藺承佑道:“別把朱砂染到鏟子了,擦幹手再摸。”


    滕玉意心中一喜,看來是那把銀製的鏟子了,她像模像樣拿來,蹲下來遞給藺承佑:“師兄,給。”


    藺承佑在心裏歎了口氣,這麽聰明的假師弟不好常帶來,不然該多有意思,那聲“師兄”又清又脆,讓他頸後癢絲絲的,他摸摸耳朵,一本正接過鏟子。


    鏟了兩下,樹下的土就驀然變了顏色,原本是黑褐色,一下子透青金來。接著又往下挖,就從土裏挖個三寸大的木人。


    木人身貼著一張寫著生辰八字的符咒,頭頂還插著一根金針。


    藺承佑冷笑道:“原來藏在此處。”


    滕玉意等人看得目瞪口呆,這簡直令人防不勝防。


    藺承佑口中念了一道咒,那根金針便緩緩從木人頭頂退,順手又心翼翼扯下人身的符籙,遞給管事道:“認得這是誰的生辰八字麽。”


    管事白著臉辨認一番:“從份來看,應是我家三娘的生辰。”


    滕玉意眼波微動,看來她猜得沒錯,七咒術隻是障眼法,凶徒就是衝李淮固來的。


    藺承佑轉動那木人:“這應該就是府娘子一直昏睡不醒的原因了。”


    他用厚布將其包好,起身走向別處。


    在李宅外找了一圈,確定再無別的異樣,一人正要返回正門,便有下人欣喜地尋走來:“我家三娘醒了。”


    管事如釋負:“瞧,世子殿下又在那邊柳樹下挖了一個木人。”


    回到大宅,李夫人和絕聖棄智也剛從內院來,李夫人臉色好,絕聖和棄智卻是一頭霧水的樣子,兩人一看到藺承佑就道:“師兄,李三娘醒了,說來奇怪,我們壓根看不李三娘中的什麽符咒,本來要來找師兄,怎知李三娘突然就睜開眼睛了,噫,這是——”


    兩人一看到那木偶就變了聲調:“定魂金針。”


    藺承佑對李夫人道:“令嬡被人單獨施了咒術,除了門口那道,府外還藏了一道更惡毒的符咒,今晚子時之前不把這金針□□,令嬡就會命喪黃泉。”


    “什麽?”李夫人嚇得腿顫身搖,幸而兩邊婢女攙扶才不至跌倒。


    藺承佑:“令嬡最近得罪了什麽人?”


    李夫人顫聲道:“怎麽會?!這孩子素來性情寬和,別說結仇,甚至從未與人紅過臉。”


    藺承佑道:“七咒符雖然陰毒,目標卻是‘家宅’,要下咒,隻能埋在大門口,門口人來人往,極容易暴露跡,凶徒應是覺得單這一道咒不夠穩妥,所以才又到府外的西北角,看準了方位埋下更陰狠的定魂金針,夫人看看這符咒是不是寫的令嬡的生辰八字,如果是,那麽凶徒就是衝令嬡來的,而且此人似乎想盡快取走令嬡的性命,所以用的都是最損修為的符咒。”


    李夫人哆哆嗦嗦接過那沾了土的符籙,一望之下,身子又是一晃:“正、正是女的生辰八字。”


    藺承佑道:“既然令嬡醒了,夫人不妨仔細問問她。那人懂邪術,手段也狠毒,想是知道直接投毒或是派人刺殺,都有能查到己身來,換咒術就隱匿得多了,這次是僥幸被我們發現了,下次或許就沒那麽幸運了,要是令嬡想起什麽,以到大理寺報案。還有,先跟夫人打個招呼。這木偶事關邪道,我得拿回大理寺仔細查驗一番。”


    李夫人恨聲道:“此人心腸著實狠毒,多虧世子心細如發,老身待會就問問女,若有什麽線索,會托老爺當麵告知世子。”


    藺承佑又道:“無為,取一瓶清心丸給李夫人。”


    這回不用拐彎抹角給提示,滕玉意往日總看到藺承佑拿這藥丸給人,所以本就認識這藥丸,在李夫人麵前不敢應聲,隻能唯唯點頭,很快摸藥瓶交給李夫人。


    李夫人心魂不定,哪顧得打量麵前的道士,勉強穩住己,千恩萬謝送藺承佑等人來。


    藺承佑在門前馬,滕玉意幾個犢車,告別李府,驅馬趕往義寧坊的楚寺。


    剛拐過街角,藺承佑忽然令車夫停車,把滕玉意叫下來,問她:“對了,我突然想起來李光遠曾是阿爺的副將,跟他的三女兒熟不熟?”


    滕玉意說:“時侯算熟的,早她常到我家裏來玩,但是他父親遷任杭州後,我和她就再也沒過麵了。”


    藺承佑點點頭:“她來長安後,跟她來往過麽?”


    “來往過好多回,前日李三娘也了驪山,我和她同住翔鸞閣。”


    “她過驪山?有這麽個人?”藺承佑對此毫無印象。


    “當然。”滕玉意奇道,皇後還單獨召過李淮固,藺承佑這是什麽記性,“而且回在樂道山莊,李三娘還跟我阿姐一同想了第一等的名字。”


    哦,說到紅馬他算是想起來了,當初滕玉意相中的紅馬差點就賞給那個李三娘了。沒錯,是有這麽個人,藺承佑摸摸下巴:“吧,我知道她是誰了,對了,她最近有什麽異常之處?有沒有跟誰起過齟齬?”


    異常之處太多了,滕玉意內心糾結成一團,惜一說就會讓藺承佑知道她是有前世記憶的“邪物”,而且她也不能說她懷疑是彭震派人下的手。


    淮南道與淮西道相互防扼,假如彭震造反的風聲是滕家放來的,對滕家有百害而無一益,不說彭震會傾盡全力對付阿爺,朝廷說不定也會懷疑阿爺才是有不軌之心的那個。


    目下阿爺正暗中署揭發彭震一事,她這邊絕不能提前露半點破綻。


    但她又必須讓藺承佑知道李淮固有點問題……


    有了。


    “我不知道她最近是否與人結仇,但我常人說李三娘能預知吉凶,不知此事與她被暗害有沒有關係。”


    “預知吉凶?”藺承佑一哂,有點意思。世能預知吉凶的人鳳毛麟角,人稱“神仙”,大多在廟裏供著呢。


    “好,我知道了。”


    滕玉意一瞬不瞬看著藺承佑,看他這嗤之以鼻的樣子,應該是不大相信李淮固會預知吉凶,加今日這令人聞風喪膽的符咒術,也不知道能不能順藤摸瓜查彭震預謀造反一事。


    到了楚寺下了馬,滕玉意和絕聖棄智也下了車。


    藺承佑道:“好了,我要進去取證,們三個在門口等著。”


    滕玉意好奇地往裏瞧了瞧:“師兄,裏頭了什麽案子?”


    藺承佑耳根一燙,這“師兄”倒是叫得怪順口的,不用猜也知道,滕玉意是關心盧兆安一事的進展,惜證物尚未取全,帶她進去不合理法,隻好說:“前幾天了一樁人命案,案情有點特殊,剛移交到我和嚴司直手,天色不早了,盡快取完證也好帶們去除祟。”


    說著邁步了台階。


    門口負責把守的衙役望藺承佑,忙過來打招呼。


    “無為師兄,我們到那邊坐著等吧。”絕聖道。


    “也。”天氣越來越熱了,跑了這一晌了好些汗,滕玉意讓端福把水囊取來,坐下來分給兩人喝。


    想了想,藺承佑騎馬隻會比他們更渴,又讓端福另取一袋水囊,托門口的衙役轉交給藺承佑。


    也不知過了多久,藺承佑拎著水囊從寺裏來,先對門口衙役說以撤離了,隨後轉頭一望,就看到滕玉意和絕聖棄智在寺門口的槐樹下。


    三人並排而坐,全都托腮望著他。三人身後不遠處,還杵著個五大三粗的端福。


    這一幕讓他心裏一暖,低頭看了看手裏的水囊,要是隻帶絕聖和棄智這兩個粗心的家夥來,分發水囊的那個就是他了。


    “好了,辦完了。”他走到三人麵前,目光下意識落到滕玉意臉,“我們走吧。”


    滕玉意拍拍道袍起了身,絕聖和棄智一躍而起:“師兄,找到什麽線索了?”


    滕玉意豎起耳朵,先前她令端福悄悄到附近的店肆打過了,昨日楚寺有個十三歲的娘子墮井而亡,估計是死因有點問題,所以驚動了大理寺。


    藺承佑徑把水囊遞給滕玉意,沒接絕聖和棄智的話:“們瞎問什麽?天色不早了,別忘了還得帶無為師弟去曆練,走,車。”


    說著翻身馬,提起韁繩時下意識回首望向楚寺,比起謀害胡季真時那毫無破綻的作案手法,謀害李鶯兒的凶手似乎粗陋許多,而且像是臨時起意,因此現場留下了不線索。


    等明日到了大理寺,再同嚴司直把兩案的細節核對一下。


    那座鬧鬼的荒宅不算遠,就在修真坊的東南角,剛拐過街角,滕玉意袖中的涯劍就發起燙來,絕聖和棄智探窗口往外看,訝然道:“師兄,好的陰氣。”


    藺承佑沒接茬,裏頭足足有四十多隻倀鬼,全是他前晚用陣法引到此處來的,聚在一堆,怨氣能不嗎?


    滕玉意拔劍鞘,早是躍躍欲試,絕聖和棄智跳下車,二話不說就要往宅子裏衝,哪知剛一動,藺承佑就扯住了他們倆的衣領。


    “跑什麽?忘了這兩日們不能用劍了?”


    絕聖一愣:“為何?”


    藺承佑:“師公說這一次尺廓足有五十多隻,接下來得隨時預備對付尺廓,倀鬼喜食內髒最是髒汙,每殺一隻就會多損一分劍的靈力,殺完這一窩,們的劍起碼要七日才能恢複,要是這當口尺廓冒來了,們是不是打算在旁邊幹看著?”


    “是哦。”絕聖撓撓頭。


    棄智埋頭就要從懷裏掏符籙:“不怕!師兄,我們用符術對付它們。”


    那符籙掏了半天才掏來,不但染了汙漬,還黏糊糊的粘作了一堆。


    絕聖和棄智張大了嘴:“這——這是?”


    “黏蔗漿了?”藺承佑似笑非笑,“這必然是不能用了。”


    絕聖和棄智灰溜溜地一縮脖子:“許是吃飯的時候不心灑的,我、我們不是故意的。”


    慶幸的是,師兄這回居然沒罵他們。


    滕玉意在旁候了一晌,腕子的玄音鈴越來越響,料定裏頭的東西不會,早是激動得兩眼冒凶光,狀,告奮勇說:“沒關係。耐和屍邪我對付不了,尋常惡鬼還是沒問題的,而且涯許久沒曆練了,這回不如就交給我吧,世子,道長,稍後們管在邊歇一歇。”


    絕聖和棄智嚇一跳:“這怎麽能?滕娘子,不是道家中人,倀鬼雖然法力不高,卻也甚是狡猾,到時候說不定會有什麽變故。”


    藺承佑卻道:“也吧,跑了一天我也累了,到了裏頭先應對,我們呢,就在門外等,實在應付不了再叫我們。”


    說著抬手推開門,率先進了荒宅。


    絕聖和棄智麵麵相覷,端福也露遲疑的神色,眼看他二人進去了,隻好也跟。


    滕玉意邊走邊興致昂揚地說:“端福不會道術,在外頭等我就。”


    端福一聲不吭,顯然對這安排很不放心。


    這宅子廢置許久了,院中荊榛滿目,中堂裏到處結著蛛絲網,暮色不聲不響籠罩下來,每一個角落都顯得分外荒涼。


    越往裏走,空氣越寒涼,即將到花廳了,相距數丈就到裏頭砰砰作響,像是有東西試圖撞開門窗跑來,玄音鈴也撞擊得愈加凶猛。


    藺承佑隨手撿起廊廡下的一盞風燈,點燃了遞給滕玉意:“這燈熄不了,以拿來在屋子裏照明,怕不怕?”


    滕玉意接過風燈:“不怕。”


    藺承佑笑笑,眼睛望著滕玉意,右手卻幫她一把推開側邊的房門,伴隨著刺耳的厲嘯,無數鬼影急衝來,然而才探脖頸,就被藺承佑彈的符籙打了回去:“滾回去待著。”


    滕玉意趁亂闖進去,口中扔下一句話:“端福,在外頭等我。“


    端福急步跑到門前,恰好被關閉的房門碰到了鼻子,他無聲握了握拳,回頭看藺承佑閑閑坐到了廊下,娘子再三叮囑他別跟進去,縱然憂心如焚,也隻好一動不動杵在門口。


    絕聖和棄智急得如同熱鍋的螞蟻:“師兄,真讓滕娘子一個人進去?萬一有什麽差錯怎麽辦。”


    藺承佑背靠門扇而坐,擰開水囊喝了口水,隨後將胳膊擱在膝蓋,轉頭看看二人:“師兄在此,們怕什麽。”


    棄智急得還要說話,冷不丁到窗戶響,有隻倀鬼竟將腦袋從破掉的窗縫裏硬擠來,藺承佑聞聲沒回頭,卻懶洋洋往後擲一道符。


    絕聖和棄智定睛一看,師兄使的是定影符,隻能把鬼影定住,卻不能損及倀鬼分毫。


    兩人心裏一慌,但緊接著,就滕玉意興衝衝在屋裏說:“看劍。”


    隻一聲慘叫,那隻倀鬼似是因為動彈不得,被涯劍刺得魂飛魄散。


    絕聖和棄智傻眼了,藺承佑皺了皺眉:“別杵著了,坐下來等著。”


    棄智隱約明白過來了,難不成師兄在鍛煉滕娘子捉鬼的本事?是了,師兄是很喜歡滕娘子的,要是滕娘子能熟練運用涯劍,往後就能常來跟他們一起除祟了。


    想明白之後,他摸摸後腦勺,把絕聖拉到一邊,紅著臉悄聲說:“放心吧,師兄不會讓滕娘子受傷的。”


    屋裏,滕玉意正忙著追逐一隻倀鬼。倀鬼作惡多端,每殺一隻,她就能多攢一份功德。


    話說起來,這些倀鬼的模樣一個比一個駭人,而且嘴角全都裂到耳邊,一張嘴就能把人嚇得半死。


    換作是兩月前,別說前追殺,她連多看一眼就會腿軟,現在早不一樣了,邪物也是講等級的,識過屍邪和耐那樣的大物,這些東西就有些不夠看了。


    倀鬼似乎極畏懼她手中的劍光,不是在屋中飛奔,就是蜷縮到角落裏,好在屋子不算大,隻需施展輕功就能追。


    唯一的困擾就是屋裏隻有她一個人,好不容易追這個,又跑了另一個。


    絕聖和棄智趴在窗口往裏看,不時搖頭歎氣:“慘,太慘了。”


    倀鬼最大的本事就是動速度極快,且個個都有血盆大口,闊嘴一張,似能吞下世間萬物。


    師兄在屋子四角埋下了金剛陣,這陣法滕娘子不懂,他們卻是看得明白的。被這陣法困了這些時辰,倀鬼早靈力大減,非但動速度受製,還沒辦法把口完全張開,加滕娘子手中那把涯劍劍氣不凡,一時間隻有被打得鬼哭狼嚎的份。


    他們跟隨師公和師兄捉妖這麽久,頭一回看到混得這麽慘的倀鬼。


    眼看滕玉意將劍又刺入一隻倀鬼的胸膛,兩人再一次不約而同歎了口氣:“誰叫們做鬼也不老實,該!”


    惜滕娘子身手不算好,倀鬼又善躲藏,這樣一隻一隻殺下來,也不知要殺到何時去。


    扭頭一望,師兄似是極有耐心,頭靠著背板,居然閉了眼睛,看去似在假寐,但隻要有倀鬼逃來,即刻就會往後扔一張定影符。


    兩人趴在窗口看了一晌,發現一切動靜都瞞不過師兄,便也坐下來耐心等待。


    這當口端福一直在側耳聆屋內的動靜,得人始終活躍如初,表情才稍稍鬆懈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絕聖和棄智腦袋挨著腦袋打起了盹。


    再過片刻,廊下漸漸起了夜風。


    忽吱呀一聲,有人從屋裏來了。


    絕聖和棄智被這動靜驚醒,猛地睜開眼睛,就看滕玉意持劍朝他們走來,腳步輕快又穩健,耳旁的烏發濕漉漉的,看樣子方才了不汗。


    藺承佑也睜開了眼睛,轉過頭看著滕玉意走近。


    滕玉意眼睛亮晶晶的,精神頭好得奇,到了近前,赧然笑道:“叫們久等了。幸不辱命,總算都清完了。”


    “一隻都不剩?”


    “一隻都不剩了。”


    藺承佑笑著點點頭:“不錯,本事長。下回絕聖和棄智有事不在的時候,以找搭把手了。”


    絕聖張了張嘴,這不吧,滕娘子這一清都清到大晚了,而且還得有人外頭幫著把鬼攔住,要是每回捉妖都這麽慢,還——


    忽然瞥師兄掃過來的眼風,隻好又改口笑道:“是的,滕娘子好厲害。”


    棄智也憨笑:“滕娘子實在太厲害了。”


    藺承佑心裏嘖了一聲,這演得,還不如不吭聲。


    說話間,隻“咕嚕嚕”一陣響,絕聖和棄智臉一紅,同時捂住己的肚皮。


    “餓了吧?”藺承佑道,“帶們吃東西去。”


    “等等。”滕玉意低聲對端福說了句什麽,不一會端福從外頭抱了一堆東西進來,近前一看,竟是八份錦盒。


    滕玉意笑眯眯打開最頭一份:“既然大夥都餓了,不如先拿這個墊墊肚子吧。”


    絕聖和棄智探頭望去,眼睛登時一亮:“哇,好漂亮的點心,滕娘子,這是們府裏新做的?以前怎麽沒過,”


    滕玉意驕傲道:“當然沒過,這是我親手做的鮮花糕,早本來就想給們,結果一整天都沒能尋到機會,這糕點熱的時候好吃,涼的時候也另有風味,這地方太荒涼了,最近的店肆估計也要半個時辰,怕們太餓,吃些點心再路。”


    絕聖和棄智眉開眼笑接過錦盒:“多謝滕娘子。”


    滕玉意順勢坐到藺承佑身邊,把其中一盒捧到他麵前:“世子,嚐嚐我的手藝。”


    藺承佑低眉望著滿屜子的玫瑰花糕,那點心捏成了玫瑰花形狀,一朵一朵挨在一塊,這樣精細的點心,一看就知道極費工夫,想想這是她親手捏的,眼裏不覺溢了笑意。


    隻惜連絕聖和棄智都有份,何時她做一份隻給他一個人的點心就好了,又滕玉意道:“這四盒是專門給世子做的,世子不那麽愛吃甜的,所以這裏頭餡料清淡許多。”


    藺承佑微微一怔,笑意從心裏蔓延到了嘴角:“謝了,我一個人吃不了這麽多,和端福也餓了,這盒們吃吧。”


    滕玉意興致勃勃說:“世子先嚐。”


    藺承佑接過棄智遞來的帕子淨了淨手,隨手拿起一塊吃了,果然不算甜,味道清新軟糯,有種說不的風味。


    “誇口說這是江南最好吃的點心?”


    滕玉意:“世子以為呢?”


    藺承佑笑道:“吧,比我想象的還要好吃。”這次絕沒有絲毫違心誇讚的意思,一口氣吃了好幾塊。


    滕玉意在旁看著,笑靨愈發深,藺承佑好像還挺挑嘴的,他要是覺得不好吃,絕不會吃這麽多。


    她含笑捧起一盒,先用帕子裹了好幾塊遞給端福,己也拈了一塊放入口中。


    幾人盤腿坐在廊下,心裏一高興,便肆意說笑起來。


    庭院荒涼,夜風陣陣,頭頂燈光昏暗,隔壁滿是鬼怪殘骸,這情景實在詭異,而且玫瑰糕也早涼了,是這一頓吃下來,每個人都覺得心頭熱乎乎的。


    回到滕府外頭的巷子是半夜,滕玉意跟絕聖棄智告別下車,藺承佑在馬望著她說:“之前跟說的記住了?”


    滕玉意頷首:“知道了。”


    藺承佑安插在書院的內應姓簡,日後有事以托這位簡女官傳話。


    藺承佑看了看候在滕府門口的一眾下人,一抖韁繩:“了,那就告辭了。”


    說著縱馬離去。


    絕聖和棄智在車裏探頭來:“滕娘子,明日開學之禮我們不便去打攪,下回等有空,我們再找除祟。”


    滕玉意目送他們離去,高高興興回了府。


    端福不聲不響跟去,心裏默默地想,這一整日,娘子好像比過去一加起來笑的次數都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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