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是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消毒水味,地板亮得可以照出人影來,幾乎每一家醫院都是這樣幹淨得讓人不自在。


    把白大褂穿得沒有一點褶皺的老大夫,捏著老花眼鏡對著x光片看了老半天,才慢悠悠地開口:“右手手掌第三掌骨骨折,這裂痕一看就是暴力擊打造成的。我說你們這些小年輕啊,成天逞凶鬥狠的,知不知道上禮拜我看了多少個打群架致殘的,整整有六個!”


    謝敬幾次張口要解釋,卻被老大夫無視,最後不得不無奈放棄,做老實狀垂耳恭聽。


    他身邊的容瑉自從謝敬硬把他拖進醫院就臭著一張臉,僵硬的線條和陰鬱的眼神,似乎更坐實了老大夫口中“不良少年打群架”的猜測。


    老大夫舔舔嘴唇,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卻還沒有切入重點的打算,他是越說越來勁。


    伸長脖子瞅瞅謝敬和容瑉校服上的校徽,老大夫發出“嘖嘖”的惋惜聲,“還是附中的呢!能考上附中成績應該都不錯,怎麽能跑去打架?現在社會上的誘惑是很多……吧啦吧啦……你們明白了吧。”


    謝敬趕緊點點頭,順便也把容瑉的頭一起按到最底下,他直起身體,小心地問:“那您看,他的傷?”


    心滿意足的老大夫揮揮手,回答得很是爽快,“不是什麽大問題,非移位性骨折不用手術,讓護士給他固定抱紮就可以了,記得四周後再回來複診。”


    說著,手指靈活地把鍵盤敲得“啪啪”響,接著從打印機裏吐出一張紙來,他把紙往謝敬麵前一遞,頭也不抬地說:“先繳費後治療,收費在一樓,治療室在出門右拐第三間。”


    謝敬愣愣地看著那張紙,沒有立刻伸手去接,小聲問:“那他的手,四周後就沒事了吧?可以彈琴吧?”


    老大夫眼睛一瞪,不耐煩地把紙拍在謝敬身邊的容瑉手裏,“這要視他的恢複情況而定,沒看到人,我敢給你亂打包票嗎?”


    謝敬又是一陣鞠躬點頭,容瑉看不下去,把用完好的左手把他提溜出去。


    “慢著,慢著,我還沒問大夫你的注意事項呢?”謝敬揮動著手臂掙紮。


    容瑉伸手覆在謝敬頭頂,手指穿梭在柔順的發間,這動作像極力是在給自己的寵物順毛,謝敬漸漸不再掙紮,安靜了老半天,才悶悶地憋出一句,“你總得讓我為你做點事吧。”


    來找事的人一開口就說是他們得罪了人,容瑉在學校一向獨來獨往,雖然出了自己就沒什麽朋友,但也不曾與人交惡。


    謝敬一下就想到自己身上,再聯想到前兩天李偉峰那沒被他放在心上的威脅,謝敬幾乎已經認定對方就是衝著他來的。而容瑉為了保護他受傷,手上的骨折可能會影響到寫字,彈琴。


    這麽一想,愧疚和難過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謝敬就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隻手反複揉捏一樣,又酸,又漲,又疼,促使他要努力做點什麽來緩解這種難受。


    容瑉聽出了謝敬話裏的難受,為謝敬開解道:“不要這麽難過,醫生都說了是小問題,過幾周就好了。”


    謝敬呼吸一窒,咬著嘴唇,艱澀地把自己如何拒絕李偉峰考試作弊的要求,李偉峰又是如何威脅自己說了一遍。


    “所以,這其實都是我惹的禍。”說完,他低下頭,不敢再看容瑉。


    “這樣啊。”容瑉裝模作樣地沉吟了片刻,“既然你覺得過意不去,那就幫我去把醫藥費交了吧。”


    “就這樣?”謝敬驚訝地抬頭看他。


    容瑉理所當然地點點頭,他笑著說:“我不太喜歡醫院的味道,就拜托你快一點了。”


    謝敬用力地點點頭,接過容瑉手裏的單據和錢,小跑著到樓下去給容瑉交治療費。


    容瑉目送他的背影飛快地消失在走廊盡頭,眼底的暖光一點一點消失殆盡。


    等容瑉被異常熱情的小護士抱紮完畢,走出了醫院,他的臉色總算好看了點。


    謝敬走在他身邊,反複叮囑著他從小護士那裏打聽到的注意事項,“注意千萬不能碰水,不能亂動,它一旦移位很麻煩的,還有,你要……”


    “嗯嗯。”容瑉耐心地聽著,臉上沒有絲毫不耐煩。


    謝敬看著手被包成粽子一樣的容瑉,眼神遲疑地問:“你這樣回去,家裏人會不會罵你啊?”


    容瑉眯起眼睛,聲音一如往常,淡淡地,“不會,他們都忙,我一個人住。”


    “那……”謝敬還想著要說什麽,他的鼻子突然就撞上了容瑉的後背。


    “怎麽不走了?”


    謝敬抬頭,容瑉轉身大步走進了一家藥店裏。


    “泥還要沒什麽?”謝敬趕緊跟上,一邊揉著鼻子,一邊問。


    容瑉已經接過對方遞過來的小袋子和零錢。


    借著藥店裏的燈光,容瑉把袋子裏的藥一樣一樣拿出來,叮囑謝敬:“白色這瓶是消毒的,棉簽已經幫你買好了,一天擦兩次。這一管藥膏是消毒後擦的,還有這個,等好得差不多了,再塗這個,店員推薦這個去疤很有效。”


    容瑉說完,半天也沒聽到謝敬應聲,“是沒聽清楚嗎?拿我再說一遍。”


    “不,不用了。”謝敬聲音中略帶哽咽。他又用力揉了一下鼻尖,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居然比剛剛更讓他鼻酸。


    “那就好。”容瑉把塑料袋放到謝敬手上,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都是沒有什麽味道的,你放心用吧。”


    這句話就猶如往奶茶裏再放上幾勺蜂蜜,除了甜還是甜。


    “嗯。”傻樂中的謝敬把那一小袋藥揣在懷裏,緊緊地跟在了容瑉身邊。


    第二天,容瑉舉著包得嚴嚴實實的手到學校的消息,不出一節課的時間,已經傳遍了附中高中部順便還傳向了初中部。


    地中海看到他手上的抱紮時,眉間擠出的深溝足可以夾死一隻蒼蠅。


    辦公室裏。


    “怎麽回事?”想到校長千叮萬囑對方特殊的身份,他原本嚴厲的語氣頓時柔化了不少。


    容瑉眼睛微微眯著,態度看似恭敬實際上卻多了一分漫不經心,“不小心撞到了,已經看過醫生,不是什麽大事,耽誤不了複習。”


    地中海嘴巴張了又張,千言萬語在心裏倒騰了一遍最終隻化作了一句,“那就好,以後要注意,都是要高考的人了。”


    “知道了,謝謝老師。”


    容瑉走出辦公室,和等在外麵的謝敬一起回家。


    “怎麽樣?老師問什麽了?沒為難你吧。”謝敬憂心忡忡地問。


    容瑉很是淡定,“沒什麽,我就告訴他我是自己不小心撞傷的,他提醒了兩句,就放我走了。”


    “那就好。”謝敬拍拍胸口,繼而又換上一副惡狠狠的表情,“要不是沒證據怕李偉峰倒打一耙,肯定要讓……”


    容瑉低頭,正好看見謝敬手臂上那一片擦了藥水的傷疤,眸色一暗,用說話的聲音變得又輕又低:“相信我,那種人肯定會有報應的。”


    謝敬沒聽出容瑉話中的異樣,他朝著空氣用力一揮拳,仿佛李偉峰那張討人厭的臉就在眼前。


    “沒錯,肯定會有報應的。”他應道。


    謝敬怎麽也沒想到,他口中的報應會來得這麽快。


    沒過幾天,謝敬和容瑉又再一次被地中海請到辦公室裏。


    辦公室裏,除了地中海,年段長,還有兩個學校裏的領導,當然,謝敬第一眼看到是看到他後就一臉死寂的李偉峰和他身後兩個穿著製服的警/察。


    地中海看到他們兩進來,連忙衝他倆招招手,“謝敬,容瑉,你們兩個過來,和警/察同誌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兩位警/察同誌許是看容瑉還受著傷,態度都挺客氣,先為容瑉和謝敬把事情都說了一遍。


    這件事的起因是昨晚某酒吧的打架事件,接到報案後民警迅/速出擊,逮回了兩個喝酒鬧事的,連夜審問之下兩人像倒豆子一樣把幹過的事情通通說了一遍。


    其中之一就是李偉峰唆使他們教訓謝敬,因為涉案的是在校的學生,情況特殊,民警們第二天一早就到學校來查證了。


    聽完警/察們說的話,謝敬差點當場大笑三聲,李偉峰的報應來得如此之快,簡直是大快人心。要不是在場還有別人,他都要跳起來抱著容瑉歡呼了。他用背在身後的手用力掐了幾下,才能勉強不揚起嘴角。


    他當機立斷,承認了容瑉和自己身上的傷,是被兩個混混打的,邊說他還擼起袖子,露出那一片刺目的傷疤,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年段長聽完立刻恨鐵不成鋼地指責:“遇到這種事,你們怎麽能不向學校反映呢?你們還有沒有把學校放在眼裏?”


    謝敬縮縮脖子,半是委屈半是無奈地說:“那我們也沒有證據肯定是李偉峰指使的啊,萬一要真不是他,我們不就是在誣陷嗎?”


    再說了,學校也沒有能力查,到時候李偉峰隻要空口白牙統統否認,他們又拿他有什麽辦法。


    “那,那也應該把怎麽受傷的事情說清楚。”


    年段長臉色鐵青,顯然還氣頭上。在他手下,高三年居然出了這麽一檔子事,傳出去的話,這是給他,給學校的一個大大的沒臉。他原本來指望著明年能往上再挪一挪,現在看怕也沒什麽希望了。


    這麽想著,不僅李偉峰在他眼裏格外可惡,連謝敬和容瑉,也都是那麽不討喜。


    謝敬還要說話,容瑉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衣角示意他禁聲,容瑉咳嗽一聲,開口道:“這是我的錯,是我不讓謝敬把事情說出來的。是我覺得我們沒根沒據,要是再和外頭的小混混攪在一起,肯定會影響老師對我們的印象,所以才攔著謝敬不讓他說的。”


    年段長正要鼓起勁好好教育謝敬一頓,偏偏容瑉站了出來,他的氣勢就突然弱了下去,從指責變成了相對平和的念叨:“太年輕,還是太年輕,沒有經曆,想事情就是不周全,這種事情怎麽能不讓學校知道呢?你們……”


    “好了,好了,你們學校的教育還是留到待會吧,先讓我們把工作做了。”態度和善的民警不得不打斷年段長喋喋不休的話,對謝敬笑笑說:“那就麻煩這位小同學把事情和我們說一遍吧。”


    謝敬對著民/警們,又把自己和李偉峰的恩怨說了一遍,中間還不忘著重強調了李偉峰最後對自己的威脅和兩個混混說是替別人教訓他的話。


    一直頹喪著臉,失神一般沉默不語的李偉峰聽到這裏,猛地抬起頭來,大聲為自己辯白:“你胡說,我隻是讓他們嚇嚇你而已,根本就沒讓他們動手打人。”


    謝敬隻當李偉峰還在垂死掙紮,“那兩個人不是被抓了嗎?我是不是胡說,警/察同誌審問完他們不就知道了。”


    讓謝敬說話那位警/察同誌點點頭,“他們兩個供述的內容和你提到的基本相符。”


    李偉峰仿佛沒想到會是這樣,難以置信地嘶吼道:“沒有,我真的沒有,是你,一定是你們合起來想害我,一定是!”


    他睜目欲裂,眼中的憤怒向刀一樣射向謝敬。


    容瑉悄然上前一步,把謝敬擋在自己身後,隔絕了李偉峰的視線。


    對上容瑉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李偉峰莫名就覺得心底發寒,迫於對方的威勢,他不得不又垂下腦袋,嘴上還不死心地念著:“沒有,我真的沒有讓他們打人,我真的沒有。”


    不過這話誰都不會相信,已經有了謝敬,和被抓的混混兩方的證詞,李偉峰再怎麽解釋,也隻會讓人覺得他是在為自己開脫。


    李偉峰怎麽也想不到事情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他雖然考上了附中,但成績一直都是吊車尾,最近又迷上了打遊戲,幾乎沒有任何複習。所以當時看到謝敬,他才會萌生讓謝敬和他作弊的想法。


    在被謝敬拒絕之後,他惱羞成怒,當晚又去了網吧,在一個狐朋狗友的建議下,找了那兩個人,打算給謝敬一個教訓,但是他的本意隻是想嚇嚇謝敬,沒想到會惹出現在這樣一團亂子。


    李偉峰隻感到腦子裏嗡嗡作響,兩眼發空,這下不用等成績出來他爸就會打死他了,學校肯定也不會再留他,他完了,徹底地完了。


    接下來的事情已經沒有任何懸念,容瑉和謝敬在校領導和年段長的暗示下選擇了和解私了。李偉峰雖然沒有在學校裏被警/車載走,但一個星期之後,他徹底消失在了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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