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腳椅上,麵目模糊的女郎漫不經心地唱著誰也聽不懂歌詞的曲調,人們三三兩兩地散坐在包廂裏,說話的聲音輕得像是樹葉落地,略有幾分沙啞的歌聲飄在空氣中,稱得吧台周圍越發地靜。


    仰起脖子一口灌掉酒杯裏的液體,許康瑞麵無表情地把杯子往前一推,眉眼之間皆是漠然死寂。


    他的頭頂上是酒吧老板從海外精心淘回來的玻璃酒瓶吊燈,一團一團的微光亮在各種顏色的玻璃瓶中,撒下一層昏暗的光影。


    許康瑞一個人坐著,和他/身下的影子一起流露出了一絲寂寞氣息。


    酒保熟練地為他把酒續上,看看地上空著的酒瓶再瞄瞄他難看的臉色,神色猶豫地想說什麽,最後還是沒說出口。


    杯子裏琥珀色的液體不出三秒,又下去了一半。


    許康瑞從懷裏摸出手機,看了一眼顯示的電話號碼,神色莫辨地扯扯嘴角,眉頭一揚,轉過身,背靠在吧台上,接通了電話。


    “喂,還有什麽事?”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許康瑞冷哼一聲,“他們把事情辦成這樣,還想讓我撈人?”


    說著,他回手拿起自己的酒杯,又是一口喝幹杯底剩下的酒,不知道想到什麽,眼底閃過一絲厲色,“讓他們倆老實在裏頭待著,外麵的事不用他們操心,記得嘴巴嚴實點,答應給他們的錢會給他們打到賬上。”


    也不等那頭回答,他已經掐斷了通話,把手機往吧台上一扔,再一次推一下酒杯,示意酒保倒酒。


    “客人,您已經喝了很多了,要不,我讓人幫您叫車。”酒保小心地問。


    許康瑞皺著抬頭,對上酒保的目光時眼神卻驀然怔愣了一下。


    “客人,客人?”酒保輕喚。


    “你……”許康瑞的眼神驟然加深。


    年輕的酒保借著擦桌子的動作偏過頭,許康瑞的目光讓他頗不自在。


    那帶著幾分許康瑞回過神,下一個動作居然是從口袋裏掏出錢包,打開以後數也沒數,通通拿了出來放在桌上,看起來也有不少一疊。


    老實巴交的小酒保一下瞪大了眼睛,似乎是想到什麽事,圓圓的臉蛋漲得通紅,說起話來都開始結結巴巴,看起來被嚇得不輕。


    “客,客人!這……我,我們……不能……”


    許康瑞很不耐煩地擰起眉心,半是要求半是威脅道:“你能不能不要說話了?”


    小酒保被他話裏的凶悍匪氣唬住,攥緊了手裏的抹布,真就老實地把嘴給閉上了。


    許康瑞滿意地點點頭,把那疊錢推到小酒保手邊,說:“你就這樣,不要動,十分鍾,十分鍾就可以,這些錢就都歸你。”


    “哈?”小酒保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我說了,不要說話!”


    許康瑞一拿眼睛瞪他,小酒保就老實了。他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瞳孔裏卻還閃爍著疑惑的光芒。


    許康瑞緩緩向前傾身,伸出雙手,一上一下地遮住小酒保的額頭和嘴巴鼻子,隻露出那雙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和那對淺淡的眉毛。


    盡管裏頭沒有曾經令他無比悸動的溫柔和暖意,望著眼前這雙帶著幾分熟悉幾分陌生的眼睛,許康瑞還是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回到從前。


    迷離的燈光下,就像曾經無數次做過的那樣,許康瑞勾起嘴角,用帶著委屈和撒嬌意味的聲音喚道:“小敬。”


    圖書館裏,為了避免女生們以各種理由來在眼前晃悠,謝敬和容瑉占了頂層最角落裏的一張桌子。


    這一層的書大多都是艱澀難懂的大部頭哲學書,很多人光是在書架間晃晃都覺得眼暈,所以在這裏讀書的人一向比較少。這個時候,甚至安靜得一個人都沒有。


    謝敬埋頭往錯題本上抄自己的錯題,桌子上考卷攤了一堆,無一例外,全都密密麻麻做滿了筆記。


    容瑉看起來就比他悠閑多了,他麵前攤著一本,不過比起看書,容瑉顯然更樂於做另一件事——他左手托腮,眼睛裏倒映著的全是謝敬忙碌而認真的身影。


    看著,看著,容瑉突然開口叫他:“謝敬。”


    “嗯,什麽事?”謝敬嘴上應著,卻不抬頭,眼神依舊專注地盯著紙麵,連手上的動作都沒停。


    “嗯,有事。”容瑉應。


    “有事說事。”謝敬答得幹脆利落,手上的尺子和筆簡單地劃了兩下,一個複雜的幾何體已經初具雛形了。


    “你怎麽都不看我一眼?”容瑉不滿。


    謝敬在心裏長歎一聲,放下筆,抬頭看向容瑉,認真地說:“這樣行了吧,什麽事?”


    “那什麽……額……那個……”容瑉眼神一下子遊離起來,突然,他飛快地說:“你說我們晚上吃什麽?”


    “就這?”謝敬難以置信。


    “當然。”容瑉回答得理直氣壯。


    謝敬一手扶額,一手把手邊的考卷把推到容瑉麵前,“你知道這次質檢我考了多少嗎?”


    “587。”容瑉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


    “那你呢?”謝敬又問。


    容瑉遲疑了一秒,猶豫地回答:“那個……669。”


    “沒錯。”謝敬點頭,然後在草稿紙上畫出一個數軸,用紅筆在兩端點各上一個紅點,說:“你看看,你是你的成績,這是我的成績,如果按去年的分數線算,你能上a大,而我隻能去x大,我們之間還隔了b大,c大,f大……”


    容瑉聳聳肩,他還是聽不出謝敬話裏的意思,“所以呢?”


    謝敬死死瞪著自己畫出來的數軸,他心裏也清楚,不管自己怎麽瞪,兩個紅點間的距離也不會縮短分毫。


    他輕歎了一口氣,沮喪的心情湧上心頭,無力地把臉埋在手臂裏,低聲嘟囔道:“就憑我現在的成績,肯定考不到和你一間學校的。”


    容瑉一愣,繼而嘴角咧開的弧度明顯上升,他伸出一根指頭,戳戳謝敬的肩膀,“謝敬,你想和我考同一間學校啊?”


    “就我現在的成績,怎麽可能嘛?你……”謝敬話說到一半,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他縮起身體,把臉遮得更加嚴實,容瑉等了半晌,才又聽到他悶悶的聲音:“你想太多了,我隻是想考好一點的學校。”


    容瑉眼帶笑意看著因為不好意思就像隻鴕鳥一樣把自己埋起來的謝敬,“嗯,是我想和你考一間學校。”


    說到這裏,他幹脆合上書,支著下巴認真地想了起來,“x大怎麽樣?不然k也可以啊。”


    謝敬聽不下去,抬頭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幹嘛去x大,k大?你的成績就算現在去a大都綽綽有餘。”


    在手臂間憋了半天,謝敬的臉頰上悶出兩抹點點的紅暈,容瑉忍了又忍,才克製住戳上去的衝動。


    “我不是說了嗎?我想和你上同一間學校啊。”容瑉很自然地回答,仿佛一點都沒有意識到a大和x大,k大之間的天壤之別。


    別人眼中夢寐以求的大學,在他口中沒有上得了上不了的問題,隻有他想不想上。


    謝敬恨得牙癢癢,握緊了手指才沒把手裏的水筆扔在他的臉上,閉上眼才勉強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不用了,不麻煩你了,我會努力學習的。”


    容瑉笑得很是歡快,“不麻煩,不麻煩,你想考那間?我陪你。”


    謝敬一掌把筆拍在桌上,眼神惡狠狠地說:“喂,你夠了哦,真以為我不敢揍你嗎?”


    “打人別臉啊,我還要靠臉吃飯呢?”容瑉迅速用雙手擋在麵前,可憐兮兮求饒。


    世界上還真有一種人能把靠臉吃飯說得如此理所當然,偏偏你看著那張臉還真是反駁不得,這還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你連腦子也不如他。


    謝敬額角青筋爆起,默默捏起的拳頭蠢蠢欲動,卻在瞄到容瑉被包紮成粽子的右手時,手上的力氣立刻又泄得一幹二淨。


    “算了。”謝敬自暴自棄地把一本筆記扔到容瑉麵前,“既然閑著就幫我把物理的題目抄了吧。”


    “行行行。”容瑉包容地笑笑,左手拿起筆,在空白的紙上留下一行硬朗的黑色字跡。


    當初謝敬看著他手上的右手愧疚又難過,容瑉為了證明這傷沒有妨礙,當著謝敬的麵用左手寫字,總算讓被愧疚壓得喘不過氣來的謝敬稍稍放鬆了一下。


    兩個人重新安靜了下來,耳畔縈繞的隻有彼此綿長的呼吸上,和筆尖劃過紙麵的“沙沙”聲,謝敬專注地盯著攤著的考卷,容瑉一邊替謝敬抄著題目時不時還抽空瞄他一眼,兩個人各得其樂,氣氛竟然無比融洽。


    入夜,站在落地窗前,容瑉閉著眼睛,把臉貼在冰涼的玻璃上,麵色如同這夜一樣深沉。


    沒及腳踝的白色長毛地毯上,一部手機正躺在他的腳邊,還在堅持外放出聲響。


    “……是夫人聽說您受傷了執意要過去,先生正在國外訪問,我們實在是攔不住……”


    容瑉置若罔聞,片刻之後,微啟嘴唇,“和她說,我不想見她。”


    他的聲音沒有了白天和謝敬相對時的溫和,像是被過濾了所有情緒,機械而冷漠。


    “可,可是……”那頭遲疑地開口,口氣裏帶著七分怯然,“可是夫人今晚就已經上飛機了,還,還帶了二,二……”


    容瑉睜開眼睛,墨色的瞳孔裏閃著幽幽的冷光,那張如玉的臉龐瞬間凝結上了一層霜,冷得讓人不敢伸手觸碰。


    “來了就來吧,隻要別妨礙我。”容瑉再開口時話裏的寒意讓通話那頭的人在溫暖的室內生生打了個冷顫。


    “那,那就不打擾您休息了。”電話那人掛斷電話,速度之快似乎帶著一絲迫不及待。


    容瑉再一次垂下眼皮,一動不動地靜立成一座雕塑。


    就是這個方向,那個人,就在這個方向,隻要一閉眼,還能感受那人的呼吸,心跳,甚至是血液在血管中流動的聲音。


    先前的冰冷融化後,他的側臉逐漸顯露出幾分沉靜和虔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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