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敬敲門的手反反複複舉了無數次,就是無法真正落在門上。他曾經堅定地認為這扇門後頭是他的家,是他唯一的避風港,唯一可以包容他的脆弱,他的無助,他的迷茫的地方,但是今天,他卻沒有勇氣走進去,去麵對這扇門之後的可能麵會對的狂風暴雨。


    在那通電話裏,劉雪娟和他說話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冷硬,雖然沒有當機爆發,但謝敬明白這是劉雪娟在憤怒到達頂點時出現的詭異冷靜,而在這平靜之下掩藏著的是更大的毀滅力。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會讓平日裏溫柔包容的劉雪娟氣成這樣,其實謝敬的心底隱隱約約已經有了預感,但他始終不願麵對,因為如果這種預感成真,後果會是他所遠不能承受的。


    就在謝敬進退兩難,舉步維艱之時,恰巧樓上相熟的鄰居剛好下班回家,一眼就認出了他,“是謝家的小敬啊。”


    謝敬連忙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和他打招呼,“錢叔要回家啊!”


    “這不要七點了嗎?趕緊做個晚飯”熱情的鄰居才要走,忽然想起了什麽,又停下腳步看向謝敬疑惑地問:“你不是到外地上大學去了嗎?怎麽這個時候回來了?”


    謝敬臉色一白,勉強維持著臉上的笑容,“想我媽了,正好有幾天假,就回來看看她。”


    “這樣啊。”鄰居比出大拇指,“你媽真是有福氣,你念書又好又孝敬你媽,往後她可要享福了嘍!”


    “嗬嗬。”謝敬虛弱地假笑。


    “快進去吧,快進去吧,讓你媽好好看看你。”


    謝敬一聽嘴角的假笑徹底繃不住了,頹喪著臉,在鄰居熱心的視線下怯怯不安地把門敲響。


    沒過多久,門開啟,劉雪娟的臉龐出現在那扇半掩的門之後,她淡淡地看了謝敬一眼,極其平靜地說:“回來了。”


    謝敬攥著背包的手驟然握緊,掌心褪成了沒有一絲血色的蒼白,他訥訥地點頭,側著臉不敢直視劉雪娟的目光。


    進到屋子裏,謝敬站在客廳中央,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對劉雪娟說:“媽,我……”


    “別著急。”劉雪娟厲聲喝斷他,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尖銳。她發現謝敬看向自己的臉上直白地流露出驚詫和惶惶後,急急喘了兩口氣,用力閉上眼睛,再睜開,“你爸有日子沒見你了,去,去給你爸上柱香。”


    謝敬順著劉雪娟手指的方向看到櫃子上那個映著幽幽紅光的相框,照片中的男人眼神溫柔,嘴角含笑,一溫和和慈愛一如往昔,不管在或不在,他都一直用深沉似海的胸襟和愛守護著這個家。


    謝敬的視線開始變得有些模糊,他強忍著鼻子的酸澀按照以前的習慣點燃三支清香,在渺渺升起的白煙中,恭恭敬敬地跪在謝望山的遺像前。


    見此一幕,劉雪娟飛快地抹了下眼角,她伸手去擦相框上落著的一點煙灰,淡淡地開口道:“知道懷了你那一年你爸剛升上廠裏的副主任,整天忙得連軸轉,幾天幾天地不著家,我還是自己去的醫院,自己做了檢查,才知道懷了你。”


    “我把有了你的事告訴了他,你爸傻了半天才知道樂,不但廠裏的事不管了,還把大半的工資都花在買東西給我上,那時候超市裏有的營養品我們家都有,你爸還嫌我喝的奶不新鮮,非得從鄉下那裏訂。”


    謝敬的手指顫了顫,抖落了點點灰燼,落在他手背上時還帶著星星火光,白皙的皮膚被燙出斑駁的紅痕,而謝敬依舊專注地聽著劉雪娟的講話,對自己手上的傷渾然未覺。


    劉雪娟倚牆站著,靜靜地訴說那段從未說過的往事,不知望向了何處的眼神帶著異常明亮的光。


    “我知道,你爸以前那麽拚,是想順利升上主任,讓我們家的日子好過一點,不爭不搶之後,主任的位置自然也輪不上他了,我問就你爸後悔不,你爸笑著對我說,不後悔,什麽都沒有他寶貝兒子重要。”


    “你出生後鬧騰地不行,死活不喝我的奶,是你爸抱著你,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一口一口哄著喂進去的。你小的時候,身子骨不好,感冒發燒那是常有的事,有時候遇上台風天,騎不了車,你爸就背著你往醫院跑,一跑就是幾十裏,來回一趟他的衣服就像被雨淋過那樣濕。你爸把你當成了他的心尖子,眼珠子來疼啊!”


    謝敬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努力不哭出聲來,隻是那奪眶而出的眼淚如潮湧一般,止都止不住,晶瑩的淚珠滴在淺藍色的牛仔褲上,開出一朵朵深色的淚花。


    “你從小就聽話,萬事沒讓我操過心,讀書也用功,還考上那麽好的大學,誰不誇我一句有福氣,將來隻等著享福。可我想的是,你能有出息,將來出人頭地,成家立業,我也算是對你爸有了個交代,他地下有知也該覺得安慰了。”


    劉雪娟的一字一句仿佛有著千斤重擔,重重地壓在謝敬的心上,壓迫得他抬不起頭,喘不過氣來。


    “我……”他張口想話,卻說不出一個辯解的字眼。


    “謝敬,把香給你爸上了。”劉雪娟置若罔聞地命令。


    謝敬費力地從地上爬起來,顫抖著手指把香插進謝望山遺像前的香爐中。


    劉雪娟看了一眼淚流滿麵的他,默默不語地轉進自己的房間,出來後,一疊照片被扔到了他腳邊。


    “你自己看看,有什麽話對你爸說。”


    謝敬低頭看著地上散落著的照片,每一張都能找到自己和容瑉的身影。在小區的花園裏遛小家夥,一起從菜市場裏買菜回來,在不知名的小咖啡館裏一個讀書一個做題,在月色朦朧的夜晚偷偷交握著雙手……


    他眼睛愣愣地盯著腳邊的那張照片,人來人往的馬路邊上,容瑉把謝敬護在身後,僅僅隻是兩人不經意間的視線交匯就已經泄露了太多太多秘密,他原以為他們隱藏得足夠好,沒想到在別人眼中還是那麽不堪一擊。


    “我,我們……”


    “你們!”劉雪娟聽到這個詞終於忍耐不下爆發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們在做什麽,你們這是在搞同性戀,這是變態!”


    謝敬驟然聽到這個字眼心髒仿佛被人從中間戳了一個洞,來回漏風,血液裏都透著寒,他承受不住地彎下腰,蜷縮著身體抱住自己的腿,緊緊咬著牙關。


    劉雪娟雙目通紅地盯著謝敬,自從收到那些照片後,心裏的震驚,痛苦,憤怒,無助時時刻刻地煎熬著她的內心,讓她寢食難安,現在她要把這份痛楚全都發泄出來。


    “我辛辛苦苦供你吃穿,供你上學,是讓你好好讀書,將來出人頭地,也替你爸爭一口氣的,不是讓你和,和一個男人攪在一起。這種事,我說出來都覺得惡心,你想過沒有,如果,如果別人知道了,他們會怎麽說我,怎麽說你爸爸!”


    劉雪娟看著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的謝敬,到底還是覺得心疼,長長地歎一口氣,“到底還是年輕,可以的不可以的事情都想試試。今天,你就當著你爸的麵發誓,和那個人斷了,從今往後,老老實實地讀書,交女朋友,成家立業,這事我們也就揭過去了。”


    到現在劉雪娟都還以為謝敬會做出這些出格的事情都是為了圖一時新鮮,她覺得自己和丈夫都是正正常常,沒理由生出來的孩子會喜歡上一個男人。孩子嘛,都有走錯路的時候,拉得回來就行。


    聽到劉雪娟讓自己和容瑉斷了,謝敬的心中轟隆一聲震動不已,他不顧滿臉的淚水抬頭去看劉雪娟,聲音裏滿是哀求,“媽!”


    劉雪娟沒想到謝敬是真動了感情,板起臉來,冷聲道:“怎麽?不可以嗎?我已經對你很寬容了,難道你還要為了那個男人不要你爸媽,不要我們這個家?”


    謝敬用力地搖頭,他拚命地爬到劉雪娟身邊,抱著她的大腿,仰頭泣聲道:“媽,我是真的愛他,我們不是玩玩而已。我對他,他對我,我們都是認真的。”


    謝敬眼神執拗而認真,劉雪娟卻沒有看在眼裏,她為謝敬的話氣極反笑,毫不留情地揮開謝敬的手,“愛,你懂什麽叫愛?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才是正常的,符合**道德的情感,才可以被稱為愛,你們算什麽?”


    不是這樣的,那種彼此依偎時的溫暖,視線相交時的安心,隻要想起對方就會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這種感情存在於世俗**之外,不被大多數人認可,但它確確實實發生在他們之間,擁有被稱作愛情的資格。


    謝敬不知道該如何讓劉雪娟明白這份感情的真摯,隻能不停地搖頭。


    原以為謝敬會當即痛改前非的劉雪娟失望至極,她後退一步,揉著額角,疲憊地說:“你好好想想吧,想清楚了,就到你爸麵前把話說了,要是想不清楚,你就別再進這個家,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兒子。”


    千裏之外的北城,沒開燈的房間裏靜靜地流淌著一室昏暗,四周靜悄悄,靜得連廚房裏的水龍頭滴下水滴的聲音都分外清晰,花瓶裏的鮮花仿佛也失去了生氣,顏色暗淡,冷清得可怕。


    容瑉抱著小家夥坐在謝敬最喜歡的那張躺椅上,完美得不似凡人的麵龐融入無盡的黑暗中,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變化。


    “他走了。”容瑉低低的聲音響起,打破了一室死寂。


    小家夥似乎可以感受到他低落的心情,把頭埋在容瑉的胸前,使勁蹭了蹭。


    容瑉低著頭,不想看到周圍他熟悉的每一樣事物。對麵牆上的用色大膽明快油畫是按謝敬的喜好挑的,牆角的書架是謝敬安的,放的都是些謝敬覺得他會喜歡的書,地台小桌子上的花該換了,謝敬說過要換成藍色的滿天星,……


    謝敬……謝敬……謝敬……


    對於容瑉來說,沒有了那個人,這間房子,這個世界對他來說都沒有任何意義。


    小家夥舔著容瑉的手指,沒兩下就被容瑉抱到眼前和他對視。


    “你也想他對不對?”容瑉捏捏手中厚實的小肉掌,像是在和他分享什麽小秘密,“我帶你去找他,我們偷偷地,不讓他發現,偷偷地看一眼,一眼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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