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辦公室裏,一個麵容俊秀,五官精致的男孩坐在幾乎要將他埋沒的黑色皮質辦公椅上,冷漠地注視著辦公桌後的男人臉色經曆了幾番變化:


    “我會達到你的期望,不管是學習或者是其他,但我有一個要求,我要回到夏城。.”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辦公桌後的男人沉聲質問。


    “我知道。”男孩直挺挺的脊背沒有絲毫動搖,“你今天早上收到的報告也能證明我知道我自己在說什麽,不是嗎?”


    想到那份國外權威鑒定機構開具的報告裏那些近乎不可思議的數據,男人壓下心中威嚴被侵犯的不悅,強硬地拒絕道:“你這是在胡鬧!夏城的教育質量和資源怎麽能和北城比,現在讓你去夏城就是耽誤你。”


    說到這裏,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不自然地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緩和,“我知道因為一些原因,我和你的母親都忽略了你很久,這是我們的不對,但我們是你的父母,要為你的將來考慮,既然你有常人沒有的天賦和能力,就應該被好好開發和培養。至於那些事,我們會好好補償你的。”


    這話說完,男人立刻看向麵前的男孩,男孩的表現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既沒有預想中的感動落淚,也沒有憤怒傷心,那張天使般的小臉上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激不起任何漣漪。


    “我不需要補償,我也不覺得你們虧欠了我什麽。”男孩十分認真地說,“我之所以想去夏城,是因為我喜歡那裏。反正我需要的教育也和其他人不一樣,既然要聘請專家和學者來任教,那麽夏城和北城又有什麽區別呢?”


    男人不習慣被別人頂撞,更何況現在頂撞他的這個人還是他的兒子,心底生出的慍怒讓他說話的語氣變得硬邦邦的。


    “沒得商量,我說在留在北城就是留在北城,你母親已經知道你回來的消息,想必你的房間也整理好了,待會兒你和我回去,和你母親還有弟弟好好見一麵。”


    男人的話斬釘截鐵,沒有一絲轉圜的餘地。


    一直沉穩平靜的男孩臉上流露出一絲慌亂,他連忙攥緊了自己的手,用力按住手心被指甲掐破的位置,似乎利用痛楚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安靜了許久,久到等待他回應的男人徹底失去耐性,揮手讓他離開。


    “你先到外麵去,等我處理完……”


    “等等。”男孩突然出聲。


    他尚存稚氣的臉龐浮現一股和他的年齡截然不符的破釜沉舟的氣勢來。


    “我可以和你做一筆交易。”


    “嗬。”男人冷笑一聲,隨手拿桌上的一份文件打開來,“我不需要和你做任何交易,你死心吧!想回夏城,不可能!”


    男孩謔地一下站起來,雙手握著辦公桌的邊沿,一副豁出去了的架勢,“你最近在做什麽?是不是負責了什麽大項目?項目是不是進行的不順利?不管你想什麽辦法對手都能預先知道並且堵死你的路?難道你不想知道為什麽嗎?”


    沉浮多載,自覺已經修煉出半張不動聲色皮的男人震驚得把自己此刻的心緒全都袒露在了臉上,銳利的目光從關嚴了的門上掃過,停留在男孩的臉上,帶著重新審視的眼神裏還隱藏著兩分狠戾。


    “你是怎麽知道的?這種事?你怎麽可能知道?”


    知道自己賭對了的男孩瞬間放心了一半。


    “我是怎麽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還知道誰是那個背叛你的人。”


    “你知道誰是內鬼?”男人氣上一口氣還沒喘勻,下一口氣又差點沒提上來。


    “內鬼?”男孩玩味了一下這個新名詞,微微一笑,“沒錯,我知道誰是內鬼。”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男人神色恍恍地喃喃,“你才幾歲,怎麽可能知道這種事?應該沒人告訴過你,你怎麽可能知道?”


    男孩再次向他發出邀請,“來和我做這筆交易吧,你應該找他找得很辛苦吧,畢竟,他隱藏得這麽深,這麽好。”


    “不行。”男人語氣依舊堅決,“我不知道你從哪裏聽來我要找人,不過我並不覺得你真的知道我要找誰,你當然可以隨便給我一個名字,我不會同意的。”


    男孩高揚起一邊的眉毛,大概也沒料到男人會這麽難纏,他又飛快地摳了摳手心裏的傷疤,沉下一口氣,緩緩地說:“不然這樣,我把他的名字給你,你應該有辦法查證他到底是不是那個內鬼,如果他是,你讓我回夏城,如果不是,我就心甘情願留下。”


    男人因為他篤定的語氣變得驚疑不定,“你就這麽有把握?”


    男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你還有什麽理由不答應我呢?你那個項目快到期限了吧,再這樣被拖後腿下去,你應該會完不成了吧?如果完不成,那接下去可就……”


    “好。”權衡許久,男人終於首肯,“你把那個人名字給我,如果我查出來真的是他,我就讓你回夏城。”


    男孩臉上黯淡的笑容瞬間有了光彩,他隔著辦公桌湊到男人耳邊,鮮紅的嘴唇輕輕動了動。


    “怎麽可能是他!”男人震驚無比。


    “就是他。從我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就發現,他看你,看我的眼神和其他人不一樣。”


    “等等。”男人突然出時候聲,已經走到門口男孩停住腳步。


    “我是你父親,以後和我說話要用敬稱。”


    男孩的眼神笑意漸冷。


    “我記住了,也同樣請您也記住您和我的交易。”


    五月的夏城,狹窄的水泥街道因為午時的一陣雨變得潮濕泥濘,再次露臉的陽光令地麵蒸騰出雨水的味道縈繞在來往的每個路人鼻尖。


    街邊的一家小快餐檔口已經開始做生意了。圍著圍裙的女人站在玻璃窗後將一盆盆做好的菜端到格子裏,理著幹淨平頭的半大少年忙進忙出,在檔口門前的一畝三分地上撐起一張張幾乎與他等高的方桌,然後熟練地在上麵擺放調料瓶,一次性筷子和紙巾盒。


    檔口對麵樓房二樓的一扇窗戶後頭,一雙深幽的眼睛沉默地駐守在光線直射不到的陰影裏,一瞬不瞬地追逐著那個瘦弱的身影。


    隨著午飯時間的臨近,檔口生意逐漸繁忙起來。


    “哎,拿瓶冰啤酒過來!再拿兩個杯子!”


    “快把桌子收拾了,不然我們沒法坐!”


    “風扇怎麽沒勁兒,開大點吧!”


    “湯沒了,趕快再拎一桶新的出來!”


    每聲吆喝之後,都有個小小少年飛快地從裏頭奔出來,努力完成話裏要求,然後再回到檔口,蹲在角落裏剝新鮮玉米粒。


    陰影裏的那雙眼睛眨了眨,深如幽潭的眸子濺起一圈圈名為心疼的漣漪,隱藏在黑暗中的雙手緊緊地攥在一起,青筋暴起,指尖顫動,仿佛在盡力克製某種衝動。


    飯點過後,小飯館的生意漸漸冷清下來,玻璃窗後的女人摘下圍裙,端著兩盤飯菜從廚房裏走出來,招呼還埋頭剝玉米的孩子吃飯。


    母子倆圍著一張小圓桌,默默吃起例行晚點的午餐。


    “都涼了啊!”不遠處的二樓,那雙眼睛的主人輕聲低喃。


    “不喜歡薑,不喜歡蔥,不喜歡蒜,綠葉菜喜歡生菜,討厭青菜。”記錄的聲音頓了頓,旋即染上淡淡的笑意接道:“喜歡雞蛋,接受一切蛋製品。”


    不知道自己每吃一口都被人認真記下,來回分析的小少年胃口上佳地掃光了盤子裏的食物。


    這時候,一個背著書包的同齡人扒在門口喊他,“謝敬,去上課啦。”


    把餐盤放到水槽裏的小少年飛快地應了一聲,拽起地上的書包,急匆匆地跑到他跟前。


    “又不著急,你那麽趕做什麽?”來人笑嘻嘻地伸手在猶帶稚氣的少年頭發上揉了一把。


    少年好脾氣地把自己的頭發順好,邊說邊把書包背上,“不想讓你等。”


    “行行行!”那人一把攬住少年的肩膀,湊到少年的耳邊說:“那個,物理作業你寫了沒有?待會兒借我抄抄。”


    “你自己寫不行啊!又不是不會!”


    “我這不是沒時間嗎?我最近搞到了一款新遊戲,特好玩,放學後我們一起玩吧!”


    “我不,我沒你那麽閑。”


    兩個人打打鬧鬧,消失在了馬路盡頭。


    一直藏在陰影裏那雙眼睛,終於出現在了陽光下,精細如雕刻的眉眼,無限趨近完美的鼻梁,微揚的唇線,無一不呈露出一種蛻變時期的美。


    然而,那雙眼睛裏充滿著濃重的陰鬱,眉頭深鎖,唇線緊緊的繃著,表現出極大的不悅。


    素白纖長的手裏死死捏著一副剛剛完成的素描速寫。


    畫紙上的主角笑顏燦爛,目光明亮,正側頭和身邊的人說話,而本應該填衝著另一個人物的位置劃出一條淩厲的殘缺,仿佛可以通過這道傷痕,看到當初畫作的主人內心蘊藏著多麽深刻的憤怒和不甘。


    ……


    “是我,我考慮了您上次提到的國外的課程,嗯,我可以去的。”


    ……


    美國紐約的某棟高層建築裏,氣氛如同凝固了般沉重得讓人呼吸不過來。


    沙發上盤腿而坐的少年睜大眼睛死死盯著手裏的東西,無法相信般地反複確認,“你是說……”


    在離他不遠站立著的男人神情恍恍,仿佛陷入了一種不知名的恐懼。


    “我們,我們也不知道那位出了這種事,如果不是他最近表現得太異常了,可能……”


    “可能我到現在還蒙在鼓裏!”少年森冷嚴厲地說。


    男人一聽,額上刷地開始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他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氣息虛弱地解釋:“這,我們的人沒辦法跟到學……校”


    擦著額角飛過的名貴瓷杯讓他徹底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是不是因為我對你們的優待,讓你們都誤會我是一個好說話的人?還是因為我不在,所以你們覺得有所鬆懈也無關緊要?”


    “不,不是這樣的。”男人神色惶惶的搖頭。


    不想再說話的少年揮手讓男人退下,他沉默地看著手上照片和文件,一秒,兩秒——


    “咣當!”圓桌上的花瓶摔成了粉碎,然後是頗有年份的琉璃台燈,整組的琺琅瓷器,花盞,雕塑……


    少年麵無表情地發泄著心中的暴虐,那雙如玉的手毫不憐惜地毀壞著所有接觸到的東西,幾絲亂發下,那對瞳仁裏刮起的血腥色的風暴,似乎要將這個世界毀滅殆盡。


    “你怎麽敢……你怎麽敢那麽對他……不,他是我的,他應該是我的!隻有我知道如何讓他永遠幸福下去!隻有我……”


    許久,站在一片狼藉前,少年撥通了手裏的電話。


    “我要馬上回去。他?現在已經不是他發號施令,我必須服從的時候了。聽我的,我要最快的速度回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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