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叮咚,叮咚!”


    謝敬摘下眼鏡扔到桌上,腳上的拖鞋隻剩下一隻,彎腰往桌子底下瞅,裏頭一團漆黑什麽都看不到。


    “手電,手電。”謝敬一邊低聲念叨一邊從桌子底下爬出來,沒成想一個抬頭,額頭又狠狠地砸在了桌沿上。


    “呲!”他發出吃痛的呼吸聲,用手捂住漲熱的傷口,狼狽地爬起來。


    “叮咚,叮咚,叮咚!”門鈴固執地響個不停。


    “來了,來了!”諸事不順的謝敬煩躁地揉了揉頭發,幹脆把腳上剩下的那隻拖鞋也踢到桌子底下去,光著腳走去開門。


    謝敬解開門扣,對外麵的人說:“萊安,我說過了我不想去你們的party上見世麵,我是個成年人,我有很多……”


    “萊安是誰?”站在門外的人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謝敬的神情瞬間冷了下來,反手就要把門關上。


    在門即將關上的前一刻,一隻白玉似的手掌生生卡進門縫裏,硬物和*相碰發出的沉悶聲響驚得謝敬一下鬆了手上的力氣,容瑉抓準時機擠進門裏。


    “出去!”


    “萊安是誰?”


    “和你沒有關係,出去!”


    “謝敬,我們需要談談的。”


    容瑉的眼睛裏盛滿了哀求,令人動容。


    謝敬不為所動,語氣生硬地下逐客令,“我和你沒什麽好談的,請你出去,否則我就要打電話報警了!”


    “那你就報警。”容瑉絲毫不受威脅。


    謝敬低下頭,露出一抹無可奈何的苦澀笑意,“也是,以你的手段,就算我報了警也很可能是無濟於事。”


    他重新揚起視線,牢牢地盯著容瑉的眼睛,開出自己的條件,“我們可以談,不過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他的鼻翼翕動,飛快地換了一次呼吸,“在這個屋子裏,你和我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不能都半點虛假,不管我問你什麽,你都必須回答。”


    容瑉怔然,“我從來沒有……”


    “我不相信。”謝敬飛快地打斷他,聲音幹澀地像從沙地裏來回碾過一邊,“我到現在都不知道關於你,到底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容瑉,我已經不敢相信你了。”


    說到這句話,謝敬的心像被狠狠擊了一拳,視線瞬間模糊了。


    無時無刻不在貪婪地看著他的男人聽到這句話時臉上完美的冷靜出現了一絲裂縫,但很快又恢複如初,他像以往每一次傾吐愛語時那樣,認真,溫柔地發下誓言:“我發誓,不管你問我什麽,我都會如實回答你,不會有一句謊言。”


    “你進來吧。”


    謝敬轉身之後飛快地擦了擦眼角。


    容瑉跟在他身後,想像往常那樣伸手把他摟進懷裏,安慰他,親吻掉他的眼淚,但停滯在半空中的手臂撈了一把空氣就被他急急手了回來,兩隻手自我控製般緊握在一起,嘴裏很輕地念了一句話。


    背對著他的謝敬看不到他的這一係列動作,把人帶進自己那一床一桌一書櫃就擠得滿滿當當的小臥室,看了一眼床鋪,動手把唯一一張椅子拉到容瑉跟前,仰起頭和他說:“你就坐這兒吧。”


    隨著他的動作,他額頭上的紅腫暴露在燈光下,也坦露在了容瑉的視線中。


    容瑉的眼睛倏忽間大睜,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不顧謝敬的閃躲,撩開他額前的散發,皺著眉頭檢查著那處傷口,語氣嚴肅地問:


    “怎麽搞成這樣?”


    “這……”不管你的事


    沒等謝敬回答,他已經轉身進了浴室,片刻之後,拎著個小藥箱從裏頭出來。


    謝敬看到容瑉手上的白色小藥箱時出現了片刻愣怔,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屋子裏還有這東西的存在。


    趁著他發呆的空閑,容瑉已經把他安置到床上,打開藥箱,為他消毒,上藥,包紮。


    “有一點點破皮,這幾天洗澡要小心不要沾到水。”容瑉一邊小心地撫平粘紗布的膠帶一邊溫柔地叮囑他。


    “我知道。”


    謝敬側著臉躲開容瑉的手。


    “知道就好好照顧自己。”容瑉看謝敬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淘氣離家的孩子,因為太過疼愛,所以隻能縱容著他胡鬧。“既然屋子裏的暖氣壞了,就應該把襪子穿好,現在連拖鞋都不穿,感冒了該怎麽辦?”


    說著,他又到衣櫃前,從塞得滿滿當當的衣櫃最底下抽出一張灰色的羊絨毛毯來鋪到謝敬腳下。


    容瑉在屋子裏熟門熟路地來回忙碌,儼然一副這個家另一個主人的模樣。謝敬看著他背影,心中升起一絲荒謬的心情。


    “你監視我。”他低頭盯著糾纏自己在一起的手指如是說。


    容瑉清洗咖啡壺的手頓了頓,若無其事地回答:“紐約不太平,你又是自己一個人,不看著你點我實在放心不下。”


    “所以你讓人監視我。”謝敬又強調了一遍。


    將咖啡機通上電,容瑉走到謝敬跟前,俯身在他的額上親了一口,雙眼含情地看著他,“我隻是擔心你。”


    謝敬倦倦地垂下頭,不想再看他溫情脈脈的眼睛。


    “你坐吧,想和我談什麽今天我們一次性都談完。”


    容瑉裝作聽不懂謝敬話裏的決絕,雙膝著地跪在地上,上半身趴在謝敬的大腿上,眼睛半闔,姿態慵懶歇息的貓科動物。


    他低聲地說:“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我,你問吧,等你問完了,我再和你談談我們的問題。”


    分開的這些日子裏,謝敬不停地回想過去的一幕一幕,他曾經以為的幸福是某個人苦心孤詣營造的假像,日日相依而眠的那個人其實心思深沉到讓他害怕,僅僅是他知道的那些細枝末節就足以令人膽戰心驚。


    現在,所有的真相都將被揭開,但他的心卻無端顫抖起來,靈魂裏有一個聲音在叫囂:不要問,什麽都不要問,給彼此留下最後一點**的空間!但又有一個聲音堅持地和它對峙:問清楚他到底被著你幹了什麽?你不能一輩子都被蒙在鼓裏!


    任憑容瑉伏在自己的膝頭,甚至沒有縮回被牢牢握住的雙手,謝敬隻是靜靜地半靠在椅背上,臉上被擦掉了所有表情,視線在半空中離散,如同一尊奇幻午夜散場後被抽離了靈魂的木偶。


    在一室寂靜中沉默良久,他終於下定決心,顫抖著嘴唇開口:


    “許康瑞在k國的車禍是不是你……?”


    “是我。”容瑉坦然得仿佛自己回答的隻是課本上的問答題。


    “為什麽?”


    容瑉吻上謝敬的手指,又將他發涼的手掌貼在自己臉頰旁,“難道他不該死嗎?當初他出現在你身邊,我以為他會好好對你,所以才選擇放手,結果呢?他竟然敢傷害你,你知道我有多麽懊悔嗎?當我看到你看見他時那種害怕,無助的表情。”


    “所以你就殺了他。”


    潮湧般的的疲累感襲上謝敬心頭,讓他的聲音越發飄忽空洞。


    “我隻是讓人製造了一點小意外。”容瑉不以為意地勾勾嘴角,幽幽的黑色瞳孔像兩個黑洞無止盡地吸收著黑暗,“就連他父親被調往國外的事也是我讓人安排的。”


    “原來是這樣。”


    謝敬輕輕地歎了口氣,垂首凝視著容瑉斜著的側臉出神,以前他從未想過這樣美麗的一張臉居然能將人的生死說得如此隨意,仿佛隻是撣去沾染在衣袖上的灰燼。


    “那些寄給我媽的照片呢?”


    “不是我。”容瑉否認,“但是我知道那個寄照片的人,也知道他手上有我們照片。”


    謝敬敏銳地抓到了他話裏的未盡之意,“你知道,但是你縱容了他。”


    容瑉微微一笑,糾正他:


    “我利用了他。”


    一口涼氣抽入肺中,在血液中溶解消逝,令人毛聳的涼意從指尖躥上心頭,謝敬許久才找回些許說話的力氣。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麽做?”他真的想不通。


    “因為我愛你,你的母親是我們最大的障礙。”


    “就算你不那麽做,我也會告訴她的。”謝敬甩開容瑉的手,忍不住低吼。


    “可我等不到那個時候。隻要想到有一天,你可能對我說你不想讓你母親傷心所以要離開我,我就……”容瑉的手背爆起一條條青紫的筋絡,五指成抓隔著襯衫用力的摳著自己的心口,仿佛正經曆著他話中所描述的痛苦,“我沒有辦法等到你告訴她的那一天,我也無法允許你可能因為她而離開我,我必須讓你徹底地和我站在一起,沒有後悔的餘地。”


    看到他痛苦萬分的模樣,謝敬斜著大半個身體,手掌一下一下地輕拍容瑉的脊背,麻木的他甚至自己也想不明白這麽做到底是出於心疼還是為了繼續問下去。


    在他的安撫下,容瑉漸漸平靜了下來,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浮木那樣抱住謝敬的小腿。


    謝敬任由容瑉用身體桎梏著自己,他覺得自己的靈魂已經離開了軀體,正浮在半空中,冷眼看著這一出無悲無喜的鬧劇。


    “邢文斌的事呢?是你做的吧。”


    “你是我最重要的寶貝,我實在無法容忍他用他那張肮髒的嘴說出玷汙你的話。”


    容瑉把謝敬冰涼的腳掌揣進懷裏,握在手心摩挲溫暖著。


    “我知道你厭惡他,也知道你在學校網站上編造了一些流言來報複他。但是你太不小心了,竟然不知道學校論壇是可以查到留言人的學號和ip的,所以我為你抹掉了所有痕跡,為你調查了他的過往,為你把真正的證據發到論壇裏,完成了一次真正的報複。”


    “你太善良了,不知道真正弄髒這個世界的不是那些罪大惡極的人,而是那些狹隘陰險的小人,他們就像是水溝裏的蚊蠅,不徹底按死了,就會時時刻刻地窺探你,糾纏你,在你沒有防備的時候躥出來咬下你一口血肉。”


    “所以邢文斌瘋了,就再也生不出任何事了。”


    謝敬驀然腦海中閃現出邢文斌看向自己時滿懷惡意的眼神,忍不住想知道現在身處瘋人院的他是否還依舊怨恨著自己,為了讓自己避開這個年頭,他又開口問道:


    “我小叔家的事呢?”


    “你不知道那時候我看見你的眼淚時,我的心裏有多疼,難道他們不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嗎?”容瑉理所當然的回答,“人心不足,利欲熏心,又理所應當地覬覦於著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我隻是隨便拋出一點誘餌,他們就失去理智地拚命咬鉤。”


    “隻是因為他們讓我難過了,就要讓他們一無所有嗎?”


    “這難道還不夠嗎?”


    容瑉猛地抬起頭,虔誠地往向一臉死寂的謝敬,一字一字擲地有聲地吐露自己曾經默默許下的諾言,“給你你所想要的,掃清你所厭惡的,沒有人能讓你難過,就連我都不行,我要讓你擁有這世上最完美的幸福。”


    嘴角扯開一抹嘲諷的弧度,“最完美的……幸福?像我們現在這樣?”


    寂靜的深夜裏,一想到容瑉打著愛他的名義做的那些事,他就輾轉反側,徹夜難眠,他根本不敢想象為了他的幸福那些人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伸手撫上謝敬冰涼的側臉,容瑉的語氣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會好的,這些小事你很快就會忘了的。”


    怎麽可能忘?寂靜的深夜裏,一想到容瑉打著愛他的名義做的那些事,他就輾轉反側,徹夜難眠,他根本不敢想象他的幸福是建立在這些人付出的慘痛代價上。


    “那李偉峰和夏莊也是你為我掃清的障礙嗎?”


    容瑉笑了笑,給出了一個他意料之外的答案,“不是,他們倆的事與我無關。”


    他不願提及那個人的名字,隱晦地表示:“是另一個,另一個一直看著你的人。”


    混沌間謝敬突然了然,另一個人除了許康瑞還會有誰。


    抖開前塵往事,掉落下來的皆是讓人不勝唏噓的灰燼,曾幾何時那人還對他說再也不見,現在知曉過去不曾鋪開的片段,那個人卻已經踏入輪回。


    謝敬忽地閉上眼睛,再睜開來,眸子裏頭已經恢複了一片冷清。


    “最後一個問題,這是我最後一個問題。”


    他虛弱的聲音如塵埃一般在狹小的屋子裏落下散去,帶著他自己都不曾發覺的恐懼。


    “為什麽,你為什麽愛我?”


    聞言,容瑉俊美無匹的臉上隨即綻放出一個甜蜜之極的笑容,光華燦燦,滿是幸福,“因為你是謝敬啊!”


    他用溫柔得膩人的嗓音向謝敬敘述了那個隻有他一個人知曉的過去,那個關於陰暗與光明,純潔與拯救的故事,從那時起,那顆名為“謝敬”的種子在他的心底生根發芽,茁壯成長,最終密密麻麻地纏繞住了他的心髒,他的每一次都心跳都是一聲充滿愛意的表白。


    他的眼睛隻看得他,他的耳朵隻聽得到他,他的心裏隻住得下他。他要得到他,不管過程如何,結局都一定是他們在一起。


    消化完容瑉話裏的信息,謝敬的腦子裏突然冒出來兩個字——“孽緣”


    種因得果,刹那間謝敬感到無比的疲倦,仿佛身體的每一寸都被人砸碎再淩亂地拚接起來,就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都擠不出來。


    他用盡全身氣力才勉強把想對容瑉說的話擠出來。


    “我們分手吧。”


    就這樣放過被束縛在愛裏的自己,也放過被自己束縛的容瑉吧,隻有這樣,他們兩個人才能同時得到解脫。


    容瑉好像聽不到一般微笑地拉著他的手說,“我們回家吧。”


    “我說!我們分手,你聽到了沒有!”謝敬虛脫一般地倒在床上,沒有來的淚水很快將淺藍色的床單暈成藏藍。


    容瑉單腳屈膝跪在謝敬身側,伸出大拇指替他擦眼淚,在發現謝敬的眼淚怎麽也止不住後,雙手把他抱進自己的懷裏,輕吻著他的發頂,低聲哄道:“你以前不愛哭的,一定是這個地方不好,別哭了,我們回家,回家你就會好起來的。”


    謝敬從沒有像此刻那般明白容瑉到底有多偏執,他的拒絕,他要求分手的話統統被無視鎮壓,容瑉抱著他,哄他,就像在哄一個淘氣翹家的孩子。


    他無可奈何,無計可施。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候,門鈴又再次響起,同時門外一個稍顯年輕的聲音傳進來,“謝敬,謝敬,你在裏麵嗎?給我開門吧,我不是來邀請你參加趴體的,我是來給你修取暖器的!”


    容瑉的表情頓時變得微妙起來,他放開謝敬要去開門,卻被謝敬一把拉住。


    “萊安不過是個住在隔壁的孩子。”他認真地看向容瑉。


    容瑉攤了攤手擺出一臉無辜的表情。


    結果是匆忙擦幹淨眼淚的謝敬去將萊安打發走,容瑉則進了屋子裏那個鳥籠大的廚房。


    “喝一點吧,你的身體流失了太多水分。”容瑉遞給回來的謝敬一杯熱水。


    溫暖的液體滋潤過幹燥的喉嚨,紅腫著眼眶的謝敬吸了吸鼻子,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這是個對我們都好的決定。我們已經不可能了,我不可能讓自己忽略你做過的那些事,你——”他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有力氣把話說完,“你可能沒有你想的那麽愛我,你隻是把自己束縛在了對我的假象的愛裏……”


    說著說著,謝敬突然想不起來自己說到了哪裏,他一張口就是一個哈欠。


    “哈啊,我……”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陽**試圖讓自己清醒起來,卻被更深的困意弄得差點站不穩。


    “小心。”容瑉一把將他圈在懷裏。


    “沒關係,我,我還好,你放開我。”


    眼皮越來越重,困意越來越弄,謝敬一邊無力地想擺脫容瑉的束縛一邊極力抵抗著迫切合上的眼皮。


    “我,你……”謝敬的話還沒有說出口人已經昏然倒在了容瑉的懷裏。


    “乖,睡一覺。”容瑉將他打橫抱起,吻上那雙渴望已久的嘴唇,眼眸中閃現出霸道的獨占欲,“好好睡一覺,醒來我們就到家了,到家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不是要吻醒公主的王子,他是要把公主帶回城堡裏好好藏起來,讓別人再也無法窺探的大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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