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祁昱此刻沒有凍死,也沒有餓死,不過也沒有好到哪兒去,正站在城牆上,他如沈鬱說的那樣,是個沒法享福的人,大年三十,邊關同樣飄著雪花,要比京師還要冷上數倍,他卻還一遍遍的巡城。


    程謹之跟周烈等人跟著他,蕭祁昱站在最高的城牆上往下看,這裏的城牆他們這幾個月已經加固了,各自增高增寬了一米,三十公裏周長的城牆,全部加固,這是一個浩大的工作量,全憑他們這些人徒手完成的。


    程謹之跟他報備道:“皇上你放心,我們的城牆經過這一次的加固後,更加牢固,這次用的是黏土跟紅柳,經過這一個冬天的冰凍就成型了,等開春的時候就牢固不化了。”


    蕭祁昱點了下頭:“好,這次的改良,護城河的水是一時半會兒也泡不透了。”


    程謹之笑了:“那些羌賊們光望著這十八米的高牆也怯步了。”


    周烈聽著他的話哈哈大笑。


    蕭祁昱嘴角也忍不住勾上了點笑意,但是也沒有如他們那樣笑的太放鬆,如果一座城牆就能攔得住北羌的話,那北羌為什麽年年進犯呢?他們為的不是那一丁點兒的糧食,他們為的是這城池,是這城池背後的萬裏中原。


    北羌的支持者是沙俄,沙俄的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要進駐中原,就要趟過北羌,而北羌是一個強悍的遊牧民族,還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滅了的,所以兩方便聯合起來進攻中原了。


    程謹之拿出隨身攜帶的地圖給他看,蕭祁昱手指沿著大梁的國土的邊緣線遊走了一圈,羊皮的地圖在寒冷的風中僵硬,蕭祈煜的手指摩擦在上麵卻是火熱的,這是他的萬裏江山。


    程謹之也隨著他的手指輕移視線道:“要是哪一日能把我們大梁朝全都駐上城牆那就好了,固若金湯了。”


    蕭祁昱也笑了下:“駐上城牆固然是好,可有時候城牆也擋不住敵人的鐵蹄,一個國家的牢固不是看城牆有多厚,而是看他有多強大。”


    他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聲音低了下來,像是自言自語。


    他們站在最高處,北風夾著雪粒子直往人臉上撲,稍微一不留神便漏聽了他的話,程謹之抹了把臉後不得不問他:“皇上,你說的什麽,剛才風太大了,沒有聽見。”


    蕭祁昱指了指北羌的方向,硬聲道:“今年夏天的時候,北羌使者突利拜訪我朝,強求公主,態度極為惡劣,從那個時候起,我便知道他們用心險惡,絕不是一個公主便能滿足他們的。”


    程謹之也握緊了拳頭:“他們欺人太甚!”


    蕭祁昱在風雪中點了下頭:“所以永遠不要對他們降低戒心。”


    周烈看著他,眼裏爆出一股子熱氣,抱拳道:“皇上放心!北羌若敢冒犯,就踏著臣的屍體過去!”


    蕭祁昱拍了下他的肩膀:“好樣的!若我大梁全是卿等好男兒,強國之日不遠亦。”


    他寬慰了兩人之後笑道:“今日是大年三十,一年又過去了,在這邊關日子過的真快,不知不覺中一年了。”


    程謹之打趣道:“皇上你光埋頭公務,自然不知道今天是除夕了。”


    蕭祁昱摸索著城牆笑:“所以多虧程將軍你提醒,今天是除夕,就給你們按照京師裏的規矩,放七天假,你們不肯回家探親,願留在這邊關陪我,我就拿出我最大的誠意了。”


    他這難的開玩笑,程謹之也順著他的話笑:“皇上,那您今晚上可要陪我們大喝一頓啊!”


    還是周烈最實在:“臣等沒有家室,在哪兒過年都一樣,在這邊關風景還好,吃的也好,好酒大肉,臣可樂意了。”


    蕭祁昱笑了:“好!今晚不醉不歸!”


    程謹之經周烈這麽已提醒,倒想起他的來意了,他是有些話要跟蕭祁昱說的,得單獨說,所以他支走了周烈。


    用廚房裏需要殺豬這等事來支走他,那這目的也太明顯了,所以蕭祁昱看著程謹之笑:“程將軍是有話要跟我說嗎?”


    程謹之低頭笑:“皇上英明。臣是有話想單獨跟皇上說。倒不是防著周將軍,周將軍心廣,不在意這個。”


    蕭祁昱轉過身向前走:“好你說吧。”


    程謹之躊躇著,便說的有些慢:“臣剛才因周將軍的話才想起問問,皇上您可想念家人?”蕭祁昱頓了下腳步,倒是想了幾個,他想了下回答程謹之的話:“想是當然想的,母後年時已高,且有病痛纏身,雖然她在信中絕口不提,但是我還是知道她是想念我的。”


    程謹之便道:“那皇上您不如回去探望下吧。”


    他等著蕭祁昱的回話,但蕭祁昱卻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隻說到:“邊關戰事要緊,我不放心回去。”


    程謹之心裏歎了口氣,年節對一個皇上來說是多麽重要的日子啊,祭天、宴請朝臣、獎功懲罰這些都需要天子親自做啊,哪裏能讓別人代替呢。


    程謹之知道這話不好聽,所以他小心翼翼的問道:“皇上,臣說句不當聽的話,請您勿怪。”


    蕭祁昱回頭看他:“你有什麽話說就是了。”


    程謹之輕咳了聲:“那臣就鬥膽問了,皇上您就不怕王爺他……有僭越之心嗎?”


    蕭祁昱愣了下,是真的怔愣,因為他從沒有往這個方向向,沈鬱怎麽可能有這個心呢?沈鬱不是喜歡他嗎!


    等想到這裏之後,他才發現他賴以依存的是沈鬱的喜歡,這個想法讓他一陣僵硬,也覺得他自己實在是沒有臉。


    他僵硬了片刻後才道:“我沒有想過。”


    他的語調太平淡了,簡直像是滿不在乎,程謹之被他這態度也弄的急了:“皇上你怎麽能不想想呢?臣也知道臣這話不好聽,可臣今天必須要說,身在皇家,哪兒還有血脈之說,親父子都能成仇人,更何況瑜王爺他是您的異姓皇叔啊。”


    他還沒有說的是,他的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以前不知,現在知道了,他已經扣下了他們的軍餉,自從他們打贏了仗以後,他就開始壓製他們,過了年就要派陸家軍過來了。


    蕭祁昱看他這麽激動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心裏都清楚,瑜王爺不會有僭越之心的,他若是有,當年就該稱帝了。”


    這句話他不完全是在為沈鬱說話,一部分是事實。


    沈鬱是完全可以稱帝的,他有這個條件,大梁朝所有一切都在他的手中,攝政王當年沒有稱帝,是因為還有所顧忌,但是經過這麽多年的沉澱積累,完全可以把他兒子送上皇位的,但沈鬱也沒有。


    蕭祁昱有時候都會壞心眼的猜想他,他大概是怕當皇帝,因為不能三宮六院,甚至連孩子都生不出來。


    他這想法挺惡毒的,甚至很不厚道,要是讓沈鬱知道了,得掐死他。


    蕭祈煜先掐了一把他自己,他竟然開這種齷齪的玩笑。


    他不想再想這個問題,回頭看程謹之,他知道程謹之為什麽這麽著急,沈鬱不給他發軍餉這件事太嚴重了,放在普通將領身上,還有理由說朝廷湊不起餉銀,但是放在他的身上就是造反,皇上在邊關禦敵,他不傾全國之力支持他,卻還克扣,這讓別人不知道怎麽看。


    對於沈鬱這種幼稚的行為,蕭祁昱也暗暗的磨了下牙,沈鬱太失風度,平白的讓人笑話,他應該偷偷的派個人來掐死他,一了百了。可蕭祁昱也隻是想想,沈鬱就是這麽種脾氣,有時候別扭的如同個女人,沒法弄。


    盡管很鬱悶,蕭祁昱看著程謹之還是安慰道:“你別擔心,也許軍餉已經在路上了,這年關京師的事情多。路也不好走。”


    沈鬱鬧脾氣也頂多鬧一時半會兒,過去那個勁兒就好了。再說,就算沈鬱不發軍餉也餓不死他,他可以征糧,他是皇帝,有這個特權。


    程謹之看他這麽漠不關心,著急了:“皇上,現在不隻是這個問題,瑜王爺不肯稱帝是因為怕天下人說他,可他大權獨攬,哪一樣不是違背了族製!他的野心人人可見啊!”


    蕭祁昱神色也漸漸的冷了起來,程謹之知道他是聽進去了,便繼續道:“皇上,臣現在還擔憂王爺他萬一再擁立別人為帝呢!”


    蕭祁昱終於僵硬了下,他從沒有想過沈鬱有一天會選擇別人。


    倘若沈鬱想要那個江山,他也給他,畢竟江山是沈鬱給他的,他並不想死皮賴臉的祈求沈鬱給他那個江山。他來到這裏的那一刻就不想再生活在他的掌心之下。


    願意把江山給他,卻沒有想過沈鬱會給別人,兩個的性質其實是一樣的,可那心裏卻這麽的接受不了。


    程謹之知道他的藥下對了,便緩和了語氣:“皇上,臣也隻是未雨綢繆而已,瑜王爺想必也不會做這麽荒唐的事,可不管他會不會做,咱們總要提前預防著,要不然等那天來了,措手不及。”


    蕭祁昱點了下頭:“你說的不錯,我會回去的,”程謹之還沒有笑出來的,就聽見他說:“等我滅了北羌,讓他永遠不敢踏過這片草原後,我便回去。”


    他聽進去了程謹之的話,有那麽一瞬間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可看著這萬裏江山他忍住了。同雪地裏追他的那一次一樣,他不能回去追他。


    他對沈鬱再也不能跟往日一樣了,吵架吵過了就算,沒幾日便能和好,見了之後還能麵不改色的叫他皇叔,他心中有了不可告人的念想,而這念想讓他無顏見列祖列宗,更……對不起死去的楚雲清,楚雲清是因為他才死的。


    蕭祁昱握住了城牆的一角,冰冷的石磚讓他的理智回來了,他將難以啟齒的思念咽了下去,深吸了口氣去看城牆外的蜿蜒山巒,這才是他來這裏的目的,固守山河,掃平北羌。


    他也知道這樣挽回不了楚姑娘的命,可至少能讓他心裏好過點兒,掃平北羌不是為了別人,是為了他自己,是為了以後……還能見沈鬱。


    他也足夠無恥的,蕭祁昱微斂眼神,麵如寒霜。


    他意識到了對沈鬱的感情,可正因為知道了便對他越發的狠,沈鬱把他對楚姑娘的那點兒感情擊的粉粹,撿都撿不起來,他也隻能對他自己狠,又或許他心裏有了底,沈鬱永遠會在那裏等他,不用他去想,也不用他去追,反正他除了是他的還能是誰的呢?


    本著這種想法,蕭祁昱打斷了還在喋喋不休的程謹之:“謹之,你說的我都明白,我心中自有計量。”


    程謹之隻好停下來了,蕭祁昱這個皇上,他跟了他算是兩年了,他的脾氣他也了解了,雖然平日裏從不責罰人,什麽事也是一馬當先,待他們猶如親人,從來不擺架子,可他的脾氣是在這裏擺著的,很固執,說一不二,決定了的事情誰也沒有辦法改變。


    程謹之也隻好不再說,蕭祁昱站了一會兒才回頭,臉上已經不再冷硬,已經意識到他剛才對程謹之不好了,他伸手拍了下程謹之的肩膀:“剛才我說話重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聽他這麽說,程謹之恐慌道:“皇上你千萬不要這麽說。”


    蕭祁昱這個皇帝太難得,態度難得,知錯能改,禮賢下士,冷靜理智,尊貴無雙。


    看到程謹之正襟,蕭祁昱也正色道:“你的好意朕記著,朕也答應你,掃平北羌之日即是班師回朝日。”


    他不能再做沈鬱的傀儡皇帝,能夠重新回去見他的首要條件就是掃平北羌給他看,他要他從此再也不能小瞧他。


    蕭祁昱很少用朕這個字,此刻用在這裏就是一種承諾。程謹之重重的點頭:“臣明白了!”


    蕭祁昱淡笑:“至於軍餉,我回去寫信給你催催。招兵買馬的事情繼續,糧草問題你不用擔心,萬不得已時你就去征糧。”


    這話說的程謹之不好意思了,仿佛他催著似的,蕭祁昱看他這樣尷尬笑了,攬著著他下城牆,他也時常攬周列等人,他們一起練兵的時候這些動作也常做,摔跤啊,格鬥啊,這些動作做起來太自然,一點兒都不別扭,他對男的是真的一點兒別的意思都沒有,直的不能再直。


    這輩子倘若不是沈鬱強求他,他大概也不會跟他糾纏在一起。


    蕭祁昱回去的時候真的寫了信,寫的不長,隻有一頁紙,沒有任何的威逼利誘,隻是平述,希望他顧全大局,發軍餉,不要讓他在大西北征糧。


    沒有多餘一個字,所以這封信理所當然的被沈鬱撕了。


    沈鬱也知道他困不住蕭祁昱,他不發他軍餉時隻是想讓自己別再去犯賤,但是現在看到蕭祁昱這封信,他還是氣著了,蕭祁昱這是來笑話他了,沈鬱恨得牙根癢癢,直接就撕了,他想這兔崽子是真長大了,翅膀真硬了。


    蕭祁昱等了一段時間沒有收到任何動靜後也有些茫然,沈鬱為什麽不給他回信呢?在想清楚了沈鬱是不想理他後,他沉默了一會兒便不再寫信,開始行駛他的備用方案,邊關征糧。程謹之不僅給他征糧還征兵了,這個舉措從某一方麵來說很好,眾將士看他依舊招兵那也就放心了,軍餉本來也不是月月發的,一年兩次就行了。


    更何況皇帝身先士卒,天天同他們住軍營,所以他們士氣很好,一心要打敗北羌,接受蕭祁昱的封賞。禦林軍,本就是要與皇上同甘共苦的。


    蕭祁昱站在城牆上向東看,哪兒是京師的方向,他看了很長時間也沒有覺察到,他想他就不信了,他離開了沈鬱他會一事無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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