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這個暗格來了興趣。揮手嗬退了劉公公,他自己一個人把這暗格給打開了,裏麵放著一個箱子,上麵有暗鎖,蕭祁昱皺了下眉,左三下、右兩下、再回轉一下,那個箱子果然開了,沈鬱設置的機關密碼就這麽一個,他怕他自己忘掉,所有的東西都設為一個。


    蕭祁昱以為能在箱子裏發現什麽重要的東西,但可惜這裏麵沒有什麽,全都是信,他的那本書倒是在這裏麵,蕭祁昱不明白這本書為什麽還要特意的鎖到這個箱子裏,沈鬱是忘記了,他晚上睡不著覺的時候,就抱著這本書寫信,把他當成了墊板,最後就同這些信放到一起了。


    蕭祁昱拿到了他最想看的兵法書卻不看了,他饒有興致的拆開了那些信,信太多了,整整一箱子的信。於是他坐在那個光板床上一頁頁的看。


    看的飛快,因為每一封信的內容都是差不多的,沈鬱像一個婆娘一樣,嘮嘮叨叨,用著最好的楷書寫著雞毛蒜皮的破事,第一封寫他吃了什麽。


    早上吃的八寶粥,吃的煎湯包,湯包裏很多湯,濺到他衣服上去了。


    中午吃的脆皮豆腐,禦膳房做的,非常好吃,隔著幾千米都能聞到,可惜你吃不到,活該,誰讓你去了邊關了呢,那裏除了風沙就隻有風沙了吧……


    晚上,祁昱,我吃撐了,你不在,沒有人管著我了,小福子還一個勁的給我添飯,所以我吃多了,不過,這是我自願的,你不在真好,我終於能吃頓飽飯了。你在的時候,我都不敢吃飽,唯恐被你笑話,不幹活怎麽還吃這麽多。


    所以你走了真好啊,你的那一份我也替你吃了。


    蕭祁昱捏著這封信,把它捏成一團扔了,扔完了,他又去看下一封,下一封也是這麽多廢話,早上吃的,中午吃的,晚上吃的,一一跟他炫耀,那麽多的菜名他也很有功夫寫,寫一寫停一停,應該是邊批折子邊寫的。


    蕭祁昱就這麽看著那一個個菜名,他希望能夠看得見除了菜名外別的字,沈鬱在終於列完了菜名後寫到:祁昱,這麽菜我吃不完,不知道你吃了沒有?才第二天,他已經忍不住問他吃了沒。


    第三封的開頭也是這些,唯一不同的是筆墨斷了,應該是去招待什麽人了,果然沈鬱後麵又續上了:祁昱,你那該死的母後又來罵我了,又罵我說把你趕走了,她真是無理取鬧,要不是看在她是你母後的麵子上,我真想掐死她!是我趕走你的嗎,是你自己走的,是你有了喜歡的人,是你……自己該死的喜歡別人了,是你……自己去的邊關,不是我逼的,不是我!


    他的筆跡終於亂了,寫的飛快,從小楷變成了行書,顯然氣急,蕭祁昱噙著一抹冷笑看,他現在就願意看沈鬱氣急敗壞的樣子。


    這一封信很長,整整四頁全是罵他的,後麵全是,罵他,罵柳太後,因為這份信寄不出去,所以他就可勁兒的罵,蕭祁昱也是從這封信裏見識了沈鬱罵人的功底,原來那天晚上的罵他的話隻是小菜一碟,原來他心裏藏著這麽多的怨言,真是該死!


    蕭祁昱把這封信團成一團扔在地下,繼續看下一封,沈鬱的脾氣果然來的快去的也快,第二天晚上已經不生氣了,他前麵依然詳細的寫了吃的喝的,看樣子心情還不錯,因為恭王爺走了,他很高興的寫到:祁昱,你走了真是好,恭王爺都被你氣病了呢,真是好,我盼著他病死好久了,如今終於病了。你可算是替我解決了一個□□煩。


    你走的真好。


    一封信裏寫好幾遍:你走了真好,看的蕭祁昱把這封信揉成了一團,他開始粗濾的往後看,他也必須要快點看,這麽厚的一疊呢,足以看得出沈鬱有多閑,他成立了議政會後,把折子都推給了周相跟其他的大臣,他自己閑的蛋疼。


    因為後麵好多的信時間都是淩晨寫的,蕭祁昱不知道他半夜不睡覺趴著寫這些信有什麽意思,他想不再看,就飛快的往後翻。


    第八封、第九封……第十封:祁昱,我睡不著覺,你在哪呢?你為什麽不回來看看我呢,我睡不著啊,我睡不著……


    蕭祁昱把這封信團成了一團狠狠的扔在了地上,仿佛那幾個字灼燒了他的眼。


    第十一封,第十二封……第二十九封,每一封都是半夜寫的,除了睡不著已經沒有別的話了,蕭祁昱不想再看,翻到了第三十封。


    第三十封:祁昱,君已致邊關月餘,不知邊關風霜如何,亦不知邊關將士如何,我身在京師,可甚為掛念你們,這一個月的軍餉我已備齊,著將士快馬加鞭送去,希望你們在邊關能夠平安,天佑我大梁。


    這封信比起前麵的那些廢話好多了,看著很正經,可沈鬱沒有發給他,蕭祁昱在這封信上停頓了一會兒,他知道,沈鬱是沒有臉發給他。


    因為沒有臉發給他,所以他後半夜又起來補了一張,是後半夜的,因為思緒混沌,筆跡混亂,像是在報複他一樣:蕭祁昱!我真是後悔給你發軍餉了,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念著我的好,一定會在罵我,不過算了,因為我給你發的軍餉也不是我自己的銀子,我今年秋天多收了福建、蘇杭一成的租子!你不用瞪我,我就是敢收!今年的收成很好,我多收點兒也沒什麽,每個人收一點兒就夠你的軍餉了。你罵吧,你這個人就是自命清高,都花了我的軍餉了再罵我,我看看你要不要臉!


    寫完後,他應該是扔了筆去睡覺了。蕭祈昱不知道自己的嘴角微揚,沈鬱罵他的話罵的挺對的,如果他知道這軍餉是他這麽收來的,一定會罵他的。


    蕭祈昱繼續翻著後麵的信,後麵的一如上麵,第二個月,第三個月,第三個月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了:“


    祁昱,你真狠,三個月了,沒有給我一封信,甚至沒有一個捷報,我不是想要逼著你去打仗,可為什麽你連一封信都不肯給我?就算我對不起你,就算我……可我真的不是故意害死楚姑娘的,我真的沒有,我是恨他,我是恨不得她死,可我真的沒有逼死她,不是我逼她去和親的,是她父親逼的,不是我……”


    他翻來覆去的寫著不是他,蕭祁昱不想看,使勁把這封信扔了,錯都錯了,卻還推卸責任。


    後麵他賭氣了好幾天,可也就是那幾天,又開始給他寫信,寫的歡快多了:“祁昱,中秋節要到了,我給你的將士準備了月餅,用冰包裹著,放心不會壞,還有禮花,今年林昭玄做了很多,我一個人放不完,我給你送去幾箱。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祁昱,中秋節了,你有沒有想過我?我真的想你了。”


    寫完這一句他停頓了一下,又插上了很多的廢話:“我今天吃了好幾個月餅,把餡也吃了,才知道餡原來不好吃,以前都讓你吃,真是不好,我跟你道歉,祁昱,你跟我說句話吧,我心裏很難受,祁昱,你給我寫封信吧……我真的很想你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回來吧,隻要你回來,你娶誰都行……我再也不管了,祁昱……”


    蕭祁昱的手漸漸的捏緊了,他想他應該是喝醉了,要不不會說出這些傷自尊的話來,蕭祁昱臉色冰冷,眼神黝黑,他冰冷的把這封信翻了過去,再接著看下一封。


    “祁昱,我決定去關邊看你了,快要到年關了,你跟我賭氣應該也賭完了吧,過年總要回宮的,就算你不看我,也要看看你母後吧,就算你不看你母後,你總要祭天、祭祖吧。這些我代替不了你,所以我決定去看你了,給你帶著軍餉,給你帶著糧草,你看著這些東西總不會敢我走吧。”


    這封信出乎意料的短,他大概是有了目標。


    所以後麵的這半個月的信,都是在給他報備他給他帶了什麽,般般樣樣,非常的多,非常的細致,又跟剛開始跟他報備吃喝一樣了,蕭祁昱喜歡看這些,一張張的看,大概是沒有那麽多的感情起伏,這種信一直到了最後,蕭祁昱認真的看了。


    “祁昱,明天我就要啟程了,想到要去邊關,心情很激動,已經有十多年沒有到過邊關了,不知道邊關變成了什麽樣子,也不知道你變樣子了沒有,小福子說去邊關路途遙遠,我乘坐馬車就更慢,大概要一個月才能到,等到了你那裏應該就能下雪了。


    那樣真好,我還想跟你一起看雪,我想跟你一起站在城牆上看雪。


    我想邊關的風雪一定比京師的還大吧,我早就想看看李白詩中寫的那個樣子: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台。


    我真想看看那裏的雪花啊,不過現在說太早了,等到了邊關再說吧,不知道你會不會來接我?應該會吧?哪怕是為了麵子也會吧,我總是你皇叔對吧?就算……你有喜歡的人了,我……也是你皇叔的對吧,你叫我一聲皇叔,我也別無所求了。”


    蕭祁昱使勁的把這封信團成了一團,扔到了地上。


    扔的太狠,胳膊有點兒疼了,畢竟扔了一個晚上,沈鬱寫了五個月的信,每天晚上一封,有的時候是兩封,那加起來就是兩百多封,他竟然耐著性子看完了,大概是想找點兒安慰吧,看著沈鬱字裏行間的耍賤他很高興,他想沈鬱愛他愛到這種地步也是少見。


    他往下探了探手,沒了,這信就截止到這裏了。他是從邊關回來後就不給他寫信了。


    蕭祁昱心想自己在邊關傷他的那一次還是有威力的,不過他覺得沈鬱不會就這麽罷休的,他那麽賤,肯定還有別的,於是就把箱子抱了過來,然後就看到了箱子最底下一格裏的信。


    這封信的旁邊還放這一塊兒玉石,很眼熟,但他沒有再去多看,因為旁邊的信吸引了他的視線。


    信上隻有一首詩,蕭祁昱看著這首詩手不受控製的開始抖,是氣的。


    他一直都知道沈鬱跟個女人一樣,好詩文,愛慕古今詩詞,尤其喜歡那些情情切切的詞,可他沒有想到他竟然把這首女人寫的詞放了上來,他竟然敢這麽放上來。


    這首詞像是毒蛇一樣,硬生生的不敢讓他去拿,然而就算他不拿,上麵的每一個字都看的清清楚楚:


    《訣別書》


    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沈鬱筆。落款是三月三。


    終於沒有再多餘一個字,與前麵的囉裏囉嗦比起來,再沒有一個字。於是蕭祁昱不得不去去看那個日子,日子是三月三,這個日子並沒有多麽的特殊,可是他卻極的很清楚,去年的三月三,他喜歡上了楚姑娘,被沈鬱在廟會上抓了個正著。


    沈鬱隔了一年給他寫了訣別書。


    沈鬱的賤總是無時無刻,他應該立刻跟他訣別,他應當在他知道他喜歡上楚姑娘的那一刻就跟他訣別,他應該在廟會上抓到他的那一刻就跟他訣別,他應該……


    可他沒有,他熬著,熬著,熬來熬去終於熬不下去了。他也有熬不下去的一天。


    蕭祁昱臉色僵硬的厲害,他把牙關咬的咯嘣響,使勁的看著那個日期,沈鬱就是在這一天背叛了他,他背叛了他,他喜歡上別人了!


    他不知道為什麽就跟這個日期過不去了,滿心滿眼都是沈鬱的背叛,如果這封信前麵是好的,是沈鬱愛他的證據,那麽後麵的這個就是徹底的背叛,他接受不了,他不能接受沈鬱背叛他。


    沈鬱的這一封告別信更加加劇了他的痛苦,他再也看不下去了。蕭祁昱使勁把整個箱子摔在了地上。那一張薄薄的信紙飄到了地上,那一方玉石在地上滾了幾下也終於不再動,全都靜靜的停下了。


    蕭祁昱就這麽坐在床上看滿地上的信,他想不出沈鬱是以什麽樣的心情寫這些信的,沒有人回他,他也寄不出去,他就是這樣默默的趴著一封一封的寫,與其說是寫給他看,不如是自己在排遣寂寞。


    他到底有多寂寞!他為什麽就寂寞呢,他有那麽多的事為什麽不去做呢!他為什麽不跟他一樣,去做點兒別的!


    蕭祁昱不敢去想,他甚至不敢去想那些日子他都在幹什麽,他一直都在邊關,一直都在想楚姑娘,一直在……


    他也不想去想,他隻是看著那方玉石痛恨,恨不得上去踹幾腳,那是他送給沈鬱的,找工匠刻的,他隻是寫了一句話,刻完了後他也沒有去看刻的好不好,可現在那方玉石溫潤圓滑,沈鬱不知道摸了多少遍,他走了的那大半年裏,二百多個日子,足夠他把一塊玉暖透了。


    蕭祁昱瘋了一樣的踩那塊玉,仿佛那塊玉惹著他了一樣。他恨沈鬱,為什麽不再多等他幾天呢,為什麽呢,為什不不再多等呢!他隻是去邊關啊,沒有帶任何女的去啊!楚雲清她……


    蕭祁昱終於想不下去了,他蹲了下來,一股腦的把那些信塞進了那個箱子裏,啪的合上,那塊玉石也讓他狠狠的丟了進去,仿佛不去看了就不存在了一樣。


    然而他就算那所有信都鎖了起來,可沈鬱的賤,沈鬱最後的背叛,是再也消不掉了。


    沈鬱他到底有多賤呢?


    沈鬱的賤無法示人,就如同這些信寫的那樣,每一個字都透漏著他的賤,那時候他整夜整夜的睡不著,披著被子在殿裏爬,每一個角落,每一塊兒磚他都趴在上麵罵過蕭祁昱。


    為什麽要選在趴在地上,因為冷啊,大半夜的爬起來不想再穿衣服,於是就披著被子趴在地上了,他不想去床上,仿佛那張床是洪水猛獸一樣,於是常常把來看他的小福子嚇著,後來,小福子為了能睡個好覺,幹脆的燒熱了地龍,由著他在地上睡。


    沈鬱寫了很長時間的信,把冬天熬過去了,把春天迎來了,等春天到了後,他便忘記了他曾經發賤的那一段時日了。


    沈鬱有愛過蕭祁昱嗎?如果問沈鬱自己,他一定會破口大罵,他不會承認那是愛,頂多是他賤而已。


    可這世間,賤有多長,愛就有多長。


    愛情不能用時間來衡量。


    因為不是時間將他的愛剖成兩半,是他的冷漠讓他心如死灰。


    從最初的戀人,從第一眼看到的那個溫柔的戀人,從最初那個救他一命的戀人到再也不敢回憶的人,要有多少愛才能抵得過日夜的單相思;要有多少愛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愛別人;要有多少愛才能夜夜念著他,夜不成眠;要有多少愛,才能在飯前飯後念著湯水;要有多少愛才能如此的賤,賤到願意奔赴千裏隻為見他一麵;要有多少愛才能賤到一日日灰心,賤到要去成全他;要有多少愛才能選擇放手,要有多少愛才能如此的賤……


    六年的時間,終於把所有的賤走到了盡頭。沈鬱終於不再對著他犯賤了。


    六年,不到七年,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個人的愛情,所以沒有撐過七年,沒有人陪他七年之癢,所以他連癢是什麽都不知道。他心中隻有愛與恨。


    愛曾讓他不顧一切的去毀掉蕭祁昱喜歡的人,恨也讓他毫無顏麵的去諷刺蕭祁昱,就如同現在蕭祁昱對他做的一樣,兩個人在愛恨煎熬中選擇了互相折磨對方。用烈火,用利劍,用所有一切可以可以傷對方的,不傷的體無完膚不罷休。


    愛本身沒有堅韌的屬性,為了輾轉追尋心中的安寧,我們不惜焚毀一切為代價。


    蕭祁昱這一個晚上就抱著這一箱子信在含元殿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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