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良木火憐與阿良良木月火,別名「栂之木二中的火炎姊妹」的兩個可恨妹妹,不知道是出自親切、基於習慣、源自惡整,還是想要爬到我這個哥哥的頭上,抑或是沒有任何原因,總之早上會來叫我起床。如同在夜間散步般在早上叫我起床。無論是上學日、星期日還是國定假日都一視同仁,幾乎當成天職,當成賭命的事業叫我起床。


    我曾經嫌煩而對妹妹們大發脾氣(主要是高一那時候),不過她們隻在這一點不屈不撓。後來即使遭到何種待遇,即使被我當成空氣,連看都不看一眼,她們依然會叫我起床,甚至讓我覺得暗藏某種執著。


    反正最近,也就是在這段時間,我非得專心準備考試,偶爾會用功到深夜,所以在這種時候,我很感謝兩人的「鬧鍾服務」,現在也是由衷感謝。應該說隻要回顧以往,我總是一直很感謝。


    我也已經長大到可以感謝這種事了。


    隻是在二月的這個時期,高三的我已經不用上學,說穿了不用這麽早起……考量到效率與健康問題,每天的睡眠必須充足,所以沒必要執著於早起,不過想到至今約半年一直接受這份恩惠,我也不能冷漠拒絕,而且就算冷漠拒絕,她們也絕對不會作罷。不隻是準備大學考試,我從高一後半整整兩年經常遲到、缺席或早退,連是否能畢業都是問題,拯救我脫離這個危機的正是火炎姊妹,我想到這裏就不能冷漠拒絕。先不提正義之類的問題,她們持之以恒的鬧鍾服務確實立下無法忽視的功績。


    協助我提升學力應考的無疑是羽川翼與戰場原黑儀兩人,不過協助我畢業的同樣無疑是阿良良木火憐與阿良良木月火兩人。想到這裏就難免想稍微報恩,這是人情使然。


    是人之常情。


    話先說在前麵以防萬一,並不是因為我萌妹妹。


    那種東西隻存在於漫畫(這句話我不曉得講幾次了)。


    這反倒是心理學的禮尚往來原則,肯定如此。人隻要接受他人的恩惠就會想要回報,這是一種「天性」。


    隻看這段文字,會覺得人類似乎是公平的生物,秉持公平的精神,但實際上沒這麽高尚,總歸來說就是「欠人情感覺不太舒服」。


    受人恩惠就想償還人情求個心安,或是多還一點人情,讓自己位居優勢。總之就是這麽回事。


    正因如此,火憐與月火每天叫我起床的這半年……不對,應該是這六年的人情,我覺得該還了。


    以哥哥的身分,為她們的將來著想。


    「總之,火憐擁有那樣的軀體、那樣的肉體美,就算我不用特別費心,將來應該也會成為大人物……扔著不管也會嶄露頭角吧,不過……」


    我輕聲說著走下樓。


    隔牆有耳、隔門有眼、隔影有吸血鬼。


    不曉得誰會聽到我說話,所以我刻意沒說完。嗯,我擔心月火。


    阿良良木月火。


    我頗為認真擔心她的將來。


    不得不關心。


    不得不操心。


    我完全無法想像那個家夥明年這時候在做什麽……雖然她腦子轉得快,卻把這個機靈的腦子用在完全錯誤的地方。


    轉得快卻是空轉。


    阿良良木火憐是火炎姊妹的戰鬥員,應該說她具備過度的暴力,是超規格的兵器,說穿了是萬能的邪惡暴力。反過來說,火炎姊妹的參謀阿良良木月火是靠著這個兵器才能正常運作……要是行動的自由度增加,我無法想像那個家夥會想出什麽策略,應該說我根本不敢想。


    講得任性一點,那個家夥要怎麽度過人生是那個家夥的自由,但我還是希望避免發生媒體找上門采訪我的狀況,這也是人之常情。


    是的。


    綜合各種因素考量,即將高中畢業的我,現在該做的事當然不用說,首先就是大學考試的最後衝刺,其次則是協助妹妹們改頭換麵,尤其是月火。


    雖然還沒有具體和父母討論,不過如果我考上大學,我應該會離開這個家。到時候,我實在不忍心留下那對妹妹。


    身為哥哥,這似乎也是不負責任的做法。


    與其說是身為哥哥,不如說身為人?


    再三強調,那兩個家夥將來變成怎樣都和我無關。雖然無關,雖然放任她們過自己想過的人生,但我還是得盡力而為,以免之後被追究責任。


    所以在今天,我先為遲早會汗流浹背返家的火憐放熱水。


    沒有喔,我沒有不負責任喔,完全沒有放棄責任喔,因為你看,我好心為了那個家夥放熱水呢!我想到可以大方講出這種話就春風滿麵。


    咯咯咯。


    調整成那個家夥喜歡的水溫吧。


    我不應該壞心眼這麽貼心的。火憐喜歡的水溫是快要燙傷的溫度,也是我喜歡的水溫。我清理浴室,準備好舒適的環境之後,我也想洗澡了。


    或許有人會說我明明沒跑步卻一大早就洗澡很奇怪,不過據說人類睡覺時流的汗大約是一個杯子的量。既然這樣,即使沒有晨跑,肯定也想在早上洗個澡。何況這不是今天才有的念頭,在用功準備考試的這段期間,早上起床(被叫醒)之後先衝澡提振精神,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


    沒錯。


    當年的戰國武將,每次用餐都要先由好幾個人試毒,因此武將用餐的時候,餐點早就涼透了。這代表武將的生命就是如此受到重視。這個傳聞可能使得過於謹慎而吃不到美食的悲哀武將淪為笑柄,但實際上並非如此,這隻是和平現代人的高姿態想法。肯定有試毒的人因為這個程序而喪命。武將的雙肩與勇健就是背負著這麽多的生命。


    知古鑒今,既然我真的想珍惜火憐,真的擔心她的身體與將來,那我真正應該為她做的事,就不是放水讓她第一個洗澡,而是先洗澡確認有沒有危險。


    在本應安全的住家裏,浴室是最容易發生死亡意外的場所之一,將慢跑回來的火憐送進這種危險地帶之前,我必須先確保安全。不得已,泡澡水的試毒工作就由我負責吧。


    所以,我決定洗澡。


    決定痛快洗個澡。


    哎呀~做哥哥的真辛苦呢,明明不想洗澡卻得為了妹妹洗澡……我立刻在更衣間脫起衣服。


    不過在這個時候……


    「啊……」


    月火現身了。


    而且是半身赤裸,也就是半裸現身。看來她將身上的浴衣脫掉扔在走廊再進入更衣間。她總是這樣,想到就會當場脫衣服,和服難脫的程度造成反效果。至於亂丟的浴衣由誰收拾?當然是月火以外的某人(主要是我)。


    月火就這麽半裸狠狠瞪我一眼。


    「哥哥透爛了!」她說。「不對,爛透了!說什麽要幫火憐放洗澡水,卻打算自己先洗吧!爛透了,爛透了,爛透了,爛透了!」


    「慢著,看你這副模樣,看你這副不像話的模樣,我覺得你想做的事和我一模一樣……」


    而且你沒準備洗澡水,而是打算霸占我幫火憐準備的洗澡水,所以更惡劣。不隻如此,居然還先找我算帳,我真的很擔心這家夥的將來。


    話說,這家夥竟能以這種個性平安活了十四年。


    無論如何,月火的新陳代謝很好,講白了就是容易流汗,所以一有機會就想洗澡,和哆拉a夢的靜香一樣。


    她應該是抓準這個大好機會現身的。


    這個無孔不入的家夥。


    無孔不入的厚臉皮家夥。


    「總之哥哥,借過,我要進這間浴室洗澡。如果敢妨礙,就算是哥哥也會吃不完兜著走。」


    「你這家夥,隻不過是搶洗澡順序,而且隻是搶早上洗澡


    的順序,為什麽要講這種可能害兄妹關係出現裂痕的危險台詞啊……」


    好恐怖。情緒完全隨著所處的環境起伏。


    「因為我已經完全處於洗澡的心情啊,雖然身體還在這裏,靈魂卻已經泡在浴缸裏了。」


    「別亂講,浴缸的水肯定還隻有半滿。」


    「已經追加我的體積了。」


    「女生不準拿體積來炫耀。」


    不過,我也已經完全處於洗澡的心情,不肯讓她先洗。哎,雖然我不像月火已經把靈魂泡在浴缸裏,我的身體與靈魂都還在這個更衣間,但若妹妹要我讓出浴室我就乖乖讓給她,我這個哥哥會丟盡麵子。


    哥哥推開想洗澡的妹妹先進浴室洗澡,稱得上是極為正當的做法,但是反過來的狀況不可以成立,否則隻能說做哥哥的我沒盡到責任。


    所以我非得挺起胸膛(順帶一提,我現在上半身赤裸,呈現半裸哥哥麵對半裸妹妹的對立構圖),對月火放話。


    「妹妹啊,如果無論如何都要洗澡,就先打倒我這個哥危險!」


    我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開她毫不猶豫扔過來的洗發精瓶。這個囂張的國中生居然擁有自己專用的洗發精。相較於搞不好是用香皂洗頭的火憐,月火在這部分挺時尚的,不過真正的時尚女孩不會朝著別人臉上扔出旋轉的洗發精瓶。


    「嘖!」


    而且時尚女孩不會咂嘴。


    話說,這妹妹真的好恐怖。


    她在想什麽?她什麽都沒想嗎?


    「很危險吧!這是做什麽啊?」


    「因為哥哥要我打倒你。」


    「不對不對,我說的『打倒』是精神上的意思,肉體這方麵反而不能打倒,要尊敬到下跪臣服的態度。」


    「真麻煩耶……」


    月火說著關上身後的門。雖然沒上鎖,但她似乎藉此表示自己絕對不會離開這裏。


    接著她走過來撿拾剛才飛到我身後的自用洗發精,而且就這麽不經意地以行雲流水的動作要進入浴室,所以我連忙擋住她。


    我以男子氣概挺身而出。如同保護受傷的孩子們,堅守浴室入口。


    「想通過這裏就好恐怖!」


    這次是以手指插我眼睛。


    插眼睛這種行徑,是初期的戰場原才可能進行的攻擊(其實真的插過)。


    而且戰場原是因為懷抱著煩惱與問題,才會變得個性頑強充滿攻擊性,不過月火隻是想洗澡而已。


    「哥哥,差不多鬧夠了吧?洗澡水也放得差不多了,哥哥的職責結束了。」


    「這也是絕對不能說的台詞。」


    「借過。」


    「不要。」


    我也不曉得這時候為什麽要固執成這樣,但我不願意排在妹妹後麵,更不願意屈居在妹妹下麵,我隻憑藉這份身為哥哥的自尊站在這裏。


    不過也可以說我怕到軟腳動不了。


    因為……月火她當真狠瞪我耶?


    這家夥明明不是病嬌,卻病得很嚴重。


    從病嬌除去嬌的要素,隻是普通的病人吧?


    「這洗澡水是我放的,所以我有權利第一個洗。」


    「哥哥,我已經大發慈悲讓你幫我放洗澡水了,你就此滿足吧。」


    議論沒有交集。


    而且甚至不算是議論。


    沒有共識,真要說的話,我們如今隨時會扭打成一團。


    到頭來,「為火憐放洗澡水」這個前提,不曉得消失到哪裏去了。


    而且在這個時間點,正在晨跑的火憐已經從我倆的腦海消失得一乾二淨。


    那個家夥在享受清爽的晨風時,我們卻在進行難分難解的兄妹大戰,也就是所謂的骨肉之爭,所以阿良良木火憐或許是我們三人之中的最大贏家。


    隻可惜,火憐遲早也會晨跑回來,為了衝洗汗水而來到這個更衣間──汗流浹背地瀟灑登場。


    要是成為三國鼎立的戰鬥,勝利者肯定是火憐。從狀況來看,她肯定會滿身大汗登場,在任何人眼中都非得首先洗澡;若要以實力對決,我就算和月火聯手也贏不了她一條手臂。


    我與月火目前之所以勢均力敵,無疑是因為我與月火在戰力上勢均力敵。我是男生,力氣當然是男生的等級,但月火擁有我所沒有的瘋狂,毫不猶豫攻擊人體要害的瘋狂。


    換句話說,我們勢均力敵。


    這麽一來,在我與月火維持勢力均衡時,滿身大汗登場的火憐將會坐收漁翁之利,這樣的未來清晰可見。而且這應該也是月火清晰看見的未來。


    這個妹妹並非連這種道理都不懂,她不是做事不顧一切的人。更正,她做事基本上不顧一切,不過腦子轉得有夠快,肯定比我先預見這樣的未來,隻是因為她不太能控製情緒,導致她的反應和現在才察覺這一點的我沒有兩樣。


    「好,哥哥,我知道了。折衷一下吧。」


    「折衷?」


    妥協方案嗎?


    喔喔,原來如此。很像參謀會做的提議。


    畢竟一般來說,戰爭都是在一開始定下底線。


    不過在這種狀況,我與月火之間的底線──妥協點在哪裏?真要說的話,首先洗澡的權利是僅此一件的商品,搶這種商品是零和遊戲,其中一邊獲勝,另外一邊肯定會敗北。既然這樣就肯定沒有妥協點或妥協方案。


    不過,月火終究了不起。


    個性如此棘手至極的她,可不是平白無故成為國中生之間的教主。火炎姊妹中的參謀,對我提出一個普通參謀絕對想不到的建議。


    「折衷一下,我們一起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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