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天亮了啦~!」


    「差不多該起來了喔~!」


    今天早上,我突然想思考鬧鍾的存在價值。坦白說,我並不喜歡「鬧鍾」這個詞或物體。從以前就不喜歡。完全不喜歡。不喜歡到近乎抗拒。從來沒有喜歡過。我不喜歡鬧鍾的程度堪稱無懈可擊。


    不過,若問我為什麽這麽不喜歡鬧鍾,肯定會變得有點像是禪修問答。因為是鬧鍾所以討厭?因為討厭所以是鬧鍾?因為是討厭的鍾所以鬧?我愈想愈搞不懂。我希望這個世界的鬧鍾全部下地獄,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但我不認為下地獄的東西都是鬧鍾,一點都不認為。何況要是這個假說可信,就代表將來應該會下地獄的我也是鬧鍾。


    自己可能是鬧鍾。


    我不想對抗這種恐怖。


    既然是假說,我就曾經想過一些事,請各位務必聽我說。這是非得說給各位聽的假說。為什麽我……不對,即使不到世界所有人的程度,但至少世上大半的人,大多數的多數派都將鬧鍾視為殺父仇人般厭惡、視為殺女仇人般憎恨?隻要思考個中理由,腦海必然會浮現這種假說。或許不是假說,是真說。即使如此,如果將我察覺的事情當成世紀大發現一樣講出來,老實說我也過意不去,不過我覺得「鬧鍾(mezamashi)」與「涼水壺(yusamashi)」的日文語感很像,所以我才沒辦法喜歡鬧鍾。


    用來將開水放涼的涼水壺。


    將費心燒好的開水放涼。


    徒勞無功,化為烏有。


    違反熵增原理,甚至令人感到冒犯的這種行為,真要說的話和剛睡醒的不悅感相似,我覺得這就是我以及我們──全世界那麽討厭鬧鍾的原因。我將這個假說稱為「相似假說」。不隻鬧鍾與涼水壺,人類會對語感相似的事物抱持相似的感想,套用相同的情感。要我舉幾個例子都行。例如「李小龍(bruce lee)」與「藍光(blue-ray)」,各位肯定覺得兩者都很了不起。


    不過,即使不提「相似假說」本身是否為真,以這個假說解釋人們討厭鬧鍾的理由會發生一些問題,我們非得承認這一點。首先,前麵反覆強調過,討厭鬧鍾是全世界人類共通的症狀,所以在這種狀況,若要將所有原因歸咎於隻在日文出現的「鬧鍾」與「涼水壺」相似現象,很遺憾地頗為牽強。雖然沒有詳細查過文獻,不過鬧鍾應該不是日本發明的。那麽接下來各位可能想將這兩個單字翻譯成英文,不過隻要聽我說明第二個反證,各位就知道沒必要這麽做。


    第二個反證是「無話可說的反證」,坦白說不隻是第二反證更是絕對反證。若將調查範圍限製在語感相似的日本境內,從日本人的平均成長環境來看,學到「涼水壺」這個詞的時間不可能早於「鬧鍾」這個詞。


    就是這樣的反證。


    無話可說。


    這麽說來,我到現在都不曉得「涼水壺」的正式用途。涼水的壺。我從名稱勉強猜得到這是用來將開水放涼的壺,但若有人問我這個東西的用途,我隻能保持沉默。沉穩的緘默。而且如果堅持「相似假說」的立場,真要說的話,應該是鬧鍾害得冷水壺的形象變差吧,如此而已。


    即使如此,我依然討厭鬧鍾。


    前人說得好,好惡沒有理由,喜歡或討厭都沒有理由,不需要理由。即使如此,自己身為人類、身為人物,不希望被當成毫無理由就喜歡或討厭某個事物的小人物,這是不容置喙的事實。任何人都希望成為了不起的大人物。即使是牽強附會,也希望賦予某種理由提高自己的價值,我之所以抱持這種想法,絕非因為我隻是凡夫俗子。


    既然這樣,我之所以在這時候思考得更加深遠,堪稱因為我並非凡夫俗子。常有人說「不可能的是我,不思考的不是我」。不,我隻是講得煞有其事,講這種莫名其妙又毫無意義格言的人,我應該是人類史上第一人吧。思想家當然應該認同先人的傳承,卻不應該將自己的愚昧怪罪給先人。


    回到正題,鬧鍾。


    鬧鍾,鬧人起床的鍾。


    精明如我,我居然冒失忘記說明「相似假說」的第二法則。第二法則將語感擴大解釋到外表。外表相似的字會給予相似的感覺,令人判斷相似的兩者相同。如果第一假說是基於聽覺,第二假說就是基於視覺。


    講得簡單一點,平假名的「め」與「ぬ」發音完全不像,但因為外型九成相同,給人的語感也不得不相似。「わ」與「ね」當然也是另一個例子。


    而且以這個假說來看,「鬧鍾(目覚まし時計)」的「鬧(目覚まし)」和「沒自覺(自覚なし)」相似,真的是即使判斷兩者相同也不奇怪。「自」拿掉一個點就變成「目」,「な」從兩側壓縮應該會變成「ま」,這部分無須議論。


    既然這樣,鬧鍾就等於沒自覺。


    即使不是「=」,也是「≒」。目前無法舉證否定這一點。


    而且「沒自覺」這三個字……更正,這個詞,或者應該說這句台詞,總之無論是用來形容什麽、陳述什麽,「沒自覺」這三個字絕不是用在正向的意思。


    說了什麽不重要,是誰說的才重要。這是世間常講,應該說講到不能再講的道理,不過「沒自覺」這句台詞無論出自哪位名人口中,無論是聽誰這麽說,基本上應該都是否定的斥責,進一步來說就是罵人吧。


    你這個人沒自覺呢。


    你應該沒自覺吧。


    任何人被當麵這麽說,應該不會覺得受到稱讚而高興吧。即使是自己師事的老師或師傅懷抱愛情這麽說,即使知道這是為自己著想的發言,肯定都難免有些不高興。


    這種厭惡感或許和討厭鬧鍾的情感相通。這個想法非常符合邏輯,理智又合理,感覺毫無反駁的餘地。換言之,鬧鍾是沒自覺鍾。


    不過,我遲遲沒將這個理論提交到學會,絕對不是客氣想要辭退榮譽,而是基於先前說的兩個理由。換句話說,「鬧鍾」與「沒自覺」的相似也是隻屬於日文的現象,即使無法像是冷水壺那樣極端斷定,不過學到「沒自覺」這個詞的時間應該不會早於「鬧鍾」這個詞。


    不,先不提這種關於單字的國語常識的學習順序,人類從某種待命狀態清醒之前,應該不會因為對任何事情沒自覺而被罵,這是可以隱約以直覺理解的事。雖然推理時仰賴直覺有些愚蠢,不過直覺這種東西不知為何挺靈的。


    例如隻要說「有種討厭的預感」就大致會成真,因為說來遺憾,「沒發生討厭事情的人生」或是「沒發生討厭事情的日子」不存在,人生中沒有這種日子。所以最好在早上起床之後就斷言「感覺今天會發生好事!」暗示自己,說出「有種快樂的預感」這種話。因為「沒發生快樂事情的人生」或是「沒發生快樂事情的日子」同樣不存在。何況光是一大早就處於能說這種話的環境,就足以把這天當成快樂的一天了。總之直覺很靈。話說回來,即使不用思考或是我來說明,好歹也隱約知道「鬧鍾」與「沒自覺」一點關係都沒有才對。


    所以暫時忘記「相似假說」吧。


    那是糟糕的玩笑話。是鬧腦的話題。


    尋找和自己相似的人,大多是徒勞無功的行為,同樣的,尋找和鬧鍾相似的東西,應該也可以當成是徒勞無功的行為。既然這樣,就當成個別的個體來思考吧。俗話說「物以類聚」,如果將這句話解釋成「聚者皆同類」,鬧鍾不像是會和其他東西湊在一起,所以不可能有同類。這麽一來,鬧鍾必然是這個世界現存的唯一物體、唯一概念,必須從這個角度闡述,才能知道這種厭惡感的真麵目。人類就是以這種方式變得聰明。


    鬧鍾,鬧鍾,鬧鍾。


    鬧鬧鍾鍾


    。


    這個詞念久了,我這個極度平均水準的日本人會聯想到早餐,不過這反倒是令我愉快的聯想,而且我早早就決定再也不胡亂聯想,所以這方麵我不再多說。


    接下來才是要議論的問題。


    鬧鍾的功能是「以鬧鈴叫醒人」,叫醒鬧鍾旁邊熟睡的人,叫醒「我」這個人。這是鬧鍾的定義,講得誇張一點是鬧鍾存在的理由。鬧鍾如果叫不醒人就應該叫做「不鬧鍾」。


    講起來好拗口。


    重點來了。


    「叫醒人」這三個字令人感受到強烈的強迫感,我與我們肯定是因此而厭惡鬧鍾。到頭來,睡著的人隻要扔著不管大致都會自然醒,我很不高興必須依賴機械清醒,真要說的話肯定很想發動盧德運動,不過更基本的問題在於:「人為什麽一定要清醒?」【注:英國勞工破壞工廠機器,藉以反對資方壓迫與剝削的抗議運動。】


    一個人沒清醒,就代表他正在做夢,清醒就代表離開夢境,給人的印象不是很好,講白了就是很差。應該可以形容為「壞透了」。


    現在的世界蕭條、不景氣,看不到未來。


    正因為世間做不了美夢,所以好歹想在晚上做個夢,鬧鍾卻粗暴破壞這個心願。「他們」(我刻意將鬧鍾擬人化稱為「他們」)這種行徑難以原諒。人終將得知現實,所以不應該刻意叫醒夢鄉裏的人吧?


    可以的話,我不想清醒。


    不想睡醒。


    也不想覺醒。


    早上的問候語是「早安」,不過既然還早,就再讓我睡一下吧?人們基於情感難免會想這麽說。真希望早安的安不是「安好」,是「安眠」。至少昨晚對我說「晚安」的人應該要好好讓我安眠。睡前對我說「晚安」的人,到了早上卻對我說「早安」,老實說,我覺得遭到背叛。


    背叛是讓人悲傷的行為。


    到頭來,「天亮非得清醒」這種想法本身已經是墨守成規的觀念,這是證明過的事實。曆史證明了這一點。日本引以為傲的國際文化「動畫」大多在深夜播放,由此就能理解人類如今是夜行性生物,這是生物學家不久之後也會承認,已經不是玩笑話的穩固事實。念書與寫作業都是在深夜進行,人類成為夜行性生物之後將會進一步進化。這麽一來,今後人們對於太陽與月亮的想法或許會反轉。正因如此,不得不說鬧鍾是妨礙人類進化的惡鬼羅剎。


    我能理解。


    我能理解人們想依賴鬧鍾功能的心態。不過,人們應該在這時候鼓起勇氣和這個功能告別吧?訣別的時刻來臨了。


    用不著再清醒了吧?即使一輩子恍惚度日,頂多也隻會被一笑置之。無法引人發笑的人生反而才無聊吧?


    不想看著大家的笑容活下去嗎?


    所以,我們就對鬧鍾這麽說吧。


    不是懷抱厭惡,而是懷抱謝意。


    「謝謝,然後晚安。」


    「不準睡~!」


    「不準睡~!」


    被打了。被踹了。


    被戳了。被撞了。


    而且招招精準命中要害。至於是命中人體多處要害的哪一處,由於列舉很麻煩所以在此省略,不過我必須透露大多是真的很要命的要害,否則無法和我接下來的痛苦模樣與行為連結在一起。


    「哥哥,你光是不想起床就要講多少藉口啊?」


    「何況我們不是鍾,是妹妹。是鬧妹。」


    阿良良木火憐與阿良良木月火,我兩個妹妹如同凶神惡煞站在床邊這麽說。這裏的「凶神惡煞」不是比喻,不是用來讓言語變得更風趣的舉例,真的是凶神惡煞。她們以仁王像的姿勢對我表示不滿。


    火憐是阿形像,月火是吽形像。


    真有趣。


    真希望廠商以她們的這個姿勢製作模型。


    「沒關係啦。依照我這個博士提倡的相似假說,相似的話語會被判斷成相同的東西。」


    「鍾與妹妹哪裏相似了?」


    火憐口操關西腔踹飛我。火憐和關西毫無關聯,她的關西腔已經不隻是腔調古怪,「哪裏相似了」聽起來好像「煮天然」。


    這是哪門子的料理方式?


    「鍾(tokei)與妹妹(imouto),這隻是文字接龍吧?」


    月火也這麽說。


    這句話與其說是吐槽更像是打情罵俏,但我從這句話得到下一個(跳躍式)的靈感。


    「我想到一個點子,要不要製作『鍾妹妹』的精品來賣?分針是火憐、時針是月火,而且早上會叫人起床喔,用的是喜多村小姐和井口小姐的聲音。」


    「不準提到特定人物的名字!」


    「哥哥,動畫已經下檔了喔,不會再出精品了。」


    「這樣啊……」


    真悲哀呢。


    真悲哀的事實。


    然而說來悲哀,我非得接受這個現實。


    火憐與月火當然也是以動畫版本的方式叫我起床,看來她們也頗為不舍吧。


    「唔~~~~」


    雖然不是因為正視震撼的事實,不過和妹妹們聊著聊著,意識也差不多清醒恢複正常了,所以我從痛到蜷縮起來的姿勢改為伸直背脊的姿勢,就是那種女豹的姿勢。阿良良木曆的女豹姿勢。希望各位不要花太多時間想像。


    「好,起來了。意識清醒了。」


    我這麽說。


    朝著鍾妹妹們……更正,朝著妹妹們這麽說。


    「現在是幾世紀?」


    「等一下,以為剛結束冷凍睡眠清醒嗎?」


    「並沒有睡到跨世紀吧?」


    我遭到雙引擎吐槽。


    簡直是環繞劇院係統。


    三人搭檔有兩人負責吐槽的組合也很稀奇。應該吧。


    不過,我想進一步體驗這種稀奇的組合,所以我繼續和她們拌嘴,做球讓她們方便吐槽。


    「既然我被叫醒,就代表特效藥開發成功嗎?」


    「為什麽有人要冷凍睡眠到特效藥開發成功啊?」


    「治療哥哥的藥還沒開發出來喔。」


    有趣。


    不過總覺得月火對於該尊敬的哥哥講得惡毒了些,隻能進行不痛不癢平凡吐槽的火憐處境挺可憐的。


    「核戰結束了嗎?」


    「說這什麽話,核戰還沒結束。」


    「咦……?」


    火憐這句話令月火慌了。


    我收回前言。


    火憐搞笑失敗的時候,月火也會遭殃跟著搞笑失敗,這樣的月火處境才真的叫做可憐。


    「嗯……不過,這樣行得通喔。阿良良木三兄妹的預告篇。」


    「不,哥哥,就說了,動畫已經下檔。既然動畫下檔,也沒有預告篇了。」


    「也沒有預告短片。」


    吐槽真狠。


    話說,連預告短片都沒有?


    「這樣啊……那就回歸原點,赤手空拳從頭來過吧。」


    赤手空拳的日文漢字是「裸一貫」,神原看到這種詞應該會很高興,總之我的心態大致是如此。


    從頭來過。


    隻要努力,或許總有一天又有改編成動畫的機會。


    「所以火憐,現在幾點?」


    「一、二、三、四、五、六……嗯?」


    火憐瞬間就順著單口相聲的調調這麽回答,不過她這個活在現代的國三女生似乎不太清楚原哏,沒講完就停住了。


    這又是月火完全搭不上腔的模式。


    看來雙人吐槽係統果然有瓶頸。


    我放棄等待兩人回應,看向房裏的時鍾。順帶一提,我房間擺了四個時鍾,不過都沒


    有鬧鍾功能。


    以前我也放過鬧鍾,卻被火憐的矯正拳──也就是正拳打碎。哇,原來鐵也可以像是報紙一樣輕易打爛啊……我當時大開眼界。


    她說:


    「叫醒哥哥是我們的職責!不準機械搶走我們的工作!」


    就是這樣。


    這妹妹的角色個性真神奇。


    可以叫她「盧德妹」了。


    既然每天早上要定時叫我,代表這兩個家夥必須比我更早起,這明明絕對不是簡單的事,為什麽她們要當成人生任務背負呢……?


    唔~對了。


    記得是從國中開始吧?


    我升上國中之後,這兩個家夥就開始負責叫我起床……為什麽?為什麽這兩個家夥要叫我起床?


    大概是想取回失去的家族羈絆吧……既然這樣,羈絆是何時失去的?


    剛睡醒的我,即使腦中隱約留著這種慢半拍的疑問,依然確認現在是六點。我看到時針與分針的夾角是一八〇度。


    現在總不可能是晚上吧,所以當然是早上六點。此外,鑒於我並非接受冷凍睡眠,那麽今天的日期是……


    「二月十三日嗎……」


    我說出口進行確認。


    這個房間有四個時鍾,卻沒有日曆。


    明明叫做阿良良木曆卻沒有月曆,給人一種不以為然的感覺,不過我的生活並沒有這麽依循名字。


    名不副實。


    「是情人節的前一天呢。喂,妹妹們,準備好巧克力送我了嗎?」


    「唔哇~」


    對我這個妙問回以倒胃聲音的是月火。她的眼神如同看著枯萎的花朵。


    「這個遺憾的哥哥……居然光明正大對妹妹討巧克力,太遺憾了。根本不是正常人的做法。人類進入最終形態就會變成這樣啊……」


    「說這什麽話?頂多隻是有點遺憾吧?」


    「剛才那句話也遺憾至極,絕對不能講這種話。哥哥好可憐,你說交了女朋友也肯定是謊言,戰場原姊姊是你用一千圓時薪雇的臨時演員吧?」


    「不準把戰場原當成臨時演員,那個家夥不是拜金女。」


    我雖然嘴裏這麽說,不過仔細想想,她對金錢的執著還算強烈。如果時薪是一千圓肯定率先行動、迅速行動。月火似乎知道這一點,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而且是得意洋洋的笑容。「這家夥明明是男友,卻對女友一無所知」這樣。


    不過,我或許真的一無所知吧。


    或許無知愚昧吧。


    ……即使除去這一點,我將戰場原介紹給妹妹們認識之後,她們的關係似乎很親密。月火尤其和戰場原合得來,相處得十分融洽。


    照這樣看來,即使她們似乎沒準備送我巧克力,或許也會準備巧克力送給戰場原。


    「原來如此……今後打算主打百合劇情嗎?你們真會做生意。」


    「我聽不懂哥哥在說什麽,聽不懂百合是什麽意思,聽不懂一百個合是什麽意思。何況如果要做生意,走百合路線還不如走bl路線。」


    妹妹打的算盤真恐怖。


    不愧是火炎姊妹的參謀。


    早有預謀,老謀深算。


    「話說哥哥現在不是在意情人節的時候吧?沒這種美國時間吧?」


    火憐說著一腳踩在我身上。一直保持女豹姿勢──應該說一直在做起床伸展操的我,被她踩著背這麽說。


    「距離大學考試剩下一個月耶?你知道嗎?不知道的話乾脆去死吧,你知道了嗎?小心我宰了你哦?」


    「咦?我沒必要被你講得這麽狠,也沒必要被你宰掉吧?」


    雖然這麽說,不過從今天算起剛好一個月後的三月十三日,確實就是我阿良良木曆考大學的日子。


    幸好我沒有在第一階段的會考就被刷下來。回顧當時的狀況,這個結果堪稱是奇跡。與其說是結果更應該說是成果。要說低空飛過確實是低空飛過的結果與成果,所以說來遺憾,整體來看,也可以說門檻反而提高了……


    「真是的,真是受不了,所以說哥哥真的是爛貨呢~」


    火憐雙手抱胸這麽說。她講得超狠。


    雖然經常在漫畫看到這種形容方式,不過我覺得現實世界應該沒什麽人會臭罵別人是爛貨。


    「沒看到自己該做的事。隻看到眼前或明天的事,完全沒看到一個月之後的事。對於未來毫無展望,閉上眼睛不肯正視。這麽沒展望要怎麽活下去?你這樣連死都不敢死耶?就算考上大學,今後苦頭也吃不完耶?光是想像就吃不消耶?讓我嚐到敗北的滋味真了不起啊,太了不起囉,你這個親善大使。」


    「親善大使……」


    世間遭受此等臭罵的人類大概也隻有我吧。雖然國中與高中有所差距,不過同為三年級,卻因為就讀直升學校所以幾乎沒有也不用為了升學而念書的火憐大小姐,麵對我的時候總是把架子擺得很高。


    她的身高本來就比我高(而且難以置信,這家夥還在發育!逐漸長得不隻比我高,而是比周圍任何人都高),如今連架子都擺得比我高。


    差距大到這種程度,感受到的就不是自卑,而是快感。被高大妹妹踩在腳下的我,生活態度與人生觀也備受踐踏,而且麽妹全部看在眼裏。


    「好了,快給我起來用功吧,鞭策一下自己吧。」


    「現在確實是最後衝刺的時期,但我覺得還不到鞭策自己的時候……而且你要是太大意或許也沒辦法升學,可以隻擔心我嗎?」


    我說著扭身改變姿勢,抓住火憐踩在我身上的腳。雖然理所當然,不過身高很高的火憐腳丫子也很大,感覺兩手都包不住。


    「哼,我要搔你癢,看招!」


    「哈哈哈,沒效喔。我有在鍛煉,所以腳底的皮很厚。」


    「哼,那我就舔吧,看招!」


    「嗚啊!」


    我究竟是真的舔下去,還是火憐在我舔到之前縮回腳,為了維護我們兄妹的隱私權就刻意保密吧,總之火憐收回腳了。我至此得以自由行動,所以下床。


    如今我完全清醒。


    毫無睡意。


    我意誌薄弱,一個不小心就會睡回籠覺,不過妹妹們鬧我這麽久,我完全錯失了睡回籠覺的時機。


    叫我起床的兩人似乎也感受到這一點。


    「看來沒問題了。」


    火憐說完滿意地點頭。


    光是叫哥哥起床,就洋溢一股完成豐功偉業的氣息。


    這種自我肯定真了不起。


    「那我去慢跑了,慢慢跑一跑。幫我放熱水吧,熱到會燙傷的水。不然哥哥要不要和我一起跑?」


    「我不可能跟得上你的速度吧?你的慢跑根本是百米短跑,而且是馬拉鬆的長度,四十二?一九五公裏。去找神原跟你跑吧。」


    「其實在慢跑時間,我真的曾經和神原姊姊擦身而過喔。」


    「這樣啊。」


    回想起來,那個值得疼愛的可愛學妹,每天早上會衝刺十公裏兩次。即使不到全馬的程度,卻也是半馬了。那麽從機率來看,應該曾經和火憐的馬拉鬆擦身而過……


    雖然類型不同所以不能一概而論,不過神原與火憐,誰的體力比較好?


    「那我出發了~哥哥,我不在的時候,你應該會很寂寞吧,不過接下來就在早餐時間重逢吧。你要是缺席,就會直接召開缺席法庭喔!」


    「你要審判我什麽?」


    不過,我心裏並非沒有底。


    搞不好不是被當成罪犯審判,而是被當成魚大卸八塊。


    「再見!哥哥老爸!」


    看字麵大致知道這是在模


    仿,卻因為一點都不像而令我懷疑隻是巧合。火憐留下這樣的台詞之後離開我房間。用跑的。她要慢跑、百米短跑或是馬拉鬆都不關我的事,不過從家裏就開始助跑離開的家夥,全世界大概也隻有她吧。


    反正她是不需要換裝的運動服女孩。


    我想到可以簡稱「運女」,但應該不會流行。


    「火憐頭發留長了耶~」


    獨自留在我房間的月火,目送火憐離開之後這麽說。


    「愈留愈長耶~她在暑假自斷馬尾的時候嚇我一大跳,不過大致留回來了,正在恢複中耶~發育快的孩子,頭發果然也長得快嗎?」


    「嗯,說得也是……」


    「自斷」這種形容詞像是蜥蜴自斷尾巴,聽起來有點恐怖,不過並非和事實不符。總之,火憐的馬尾確實大致留回來了。雖然終究稱不上恢複原狀,但至少留到可以綁一條短馬尾了。


    「沒你這家夥這麽快就是了,月火。」


    「也沒你這家夥這麽快吧,哥哥?」


    「你這家夥,不準這樣叫我。」


    先不提我發動哥哥的強權多麽幼稚,不過月火與我現在的頭發長度,確實可以形容為異常。


    月火從以前就經常換發型,但現在不曉得是什麽心態,或是她內心發生什麽事,她從某個時期開始一直留頭發。若以月火的身體當量尺,如今她的直發幾乎長到腳踝。


    該怎麽說,搭配她愛穿的和服,就像是以頭發當武器戰鬥的女忍者。是女忍者月火。


    是月影。


    至於我自己,原本隻為了遮住「脖子」而留的頭發,從地獄般的那個春假至今約一年,雖然沒有長到腳踝,但也留得很長了。發尾大概落在背部中央,綁得出火憐以前的那種馬尾。


    改天剪吧,明天剪吧,反正遲早會剪就用不著現在剪。像這樣反覆拖著拖著就變得不得了。


    真是不得了。


    「哥哥,先不提我,你最好在考試之前剪吧?不然麵試會給人壞印象吧?」


    「沒有麵試這種東西,大學考試沒有麵試這種東西,又不是打工。唔~不過監考老師會留下印象吧?應該會吧?傷腦筋。何況我也不是喜歡才留長,甚至很想剪短,不過我準考證的照片是這個樣子,現在剪頭發會差很多吧~」


    我摸著沒有亂翹的頭發說。


    「總之,我考完就會剪。痛快剪短。」


    「我光看就嫌熱了啦~雖然現在是冬天。」


    「你沒資格這麽說。你的頭發根本是風衣了……唔~」


    我不經意朝月火伸手,用力摸亂她的頭發。發量好誇張。該怎麽說,雖然推托不是好事,但我覺得因為這家夥頭發留這麽長,才使得我的感覺麻痹。嗯,就像是「兩根棒子擺在一起,哪根比較長?」的那種狀況。


    不過月火的頭發大約比我長一倍……


    「那麽……我去幫小憐放洗澡水吧。大清早花費勞力、空出時間、鞭策這具衰弱的身體,特地為了那個家夥放洗澡水吧。」


    「講得有夠賣人情耶,哥哥。這是在強迫推銷人情耶~」


    「雖然那個家夥的身體鍛煉得像是鋒利的日本刀,不過依我的犀利考察,她好像沒加入社團。」


    阿良良木火憐是空手道女孩。


    以流行的說法就是空手妹(流行?)。


    既然這樣,她應該加入空手道社或是其他運動社團吧……對於妹妹毫無興趣的我,至今從來沒想過這種事,也從來沒想像過,這種事,現在卻突然在意起來。


    「火憐不能加入社團喔~真是受不了,哥哥什麽都不知道呢。」


    月火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這家夥喜歡教人,就某種意義來說很親切,但她加上這種態度就令人不悅。


    反正月火惹火我也不是新聞了,晚點再好好修理她一頓,我現在比較在意火憐不能加入社團的原因。怎麽回事?


    「為什麽小憐不能加入社團?這我完全是第一次聽說。妹妹居然有我不知道的事,我絕不能允許。她被列入黑名單嗎?還是火炎姊妹的活動太忙了?」


    如果是後者,我認為非得立刻禁止她們以火炎姊妹的身分活動。我終於找到藉口禁止了。


    「錯了錯了,是空手道場的規定。門徒禁止參加社團,因為那邊是實戰派。是超實戰派。是派。」


    「……?我聽不太懂耶?」我歪過腦袋。「你也是我妹妹,所以給我好好說明,讓我這個哥哥聽得懂啦,你這個愚者。the fool。」


    「架子擺真大……雖然我的態度也誇張透頂,不過哥哥的態度誇張到過分,超殘酷,沒常識。哎,你想想,練武取得段位,或是擁有職業拳擊手執照的人,一般來說不是會被當成隨身攜帶凶器嗎?這是同樣的道理。」


    「啊啊……一般來說確實是這樣。」


    唔~……


    我聽過這種普遍的說法,不過,總之,我知道火憐為何不能加入社團了。總歸來說就是會違反道場的規定。


    實戰派。


    超實戰派。


    這樣的形容令我似懂非懂,我不知道實際上是什麽狀況,不過我親身體驗過她的空手道招式,所以不得不同意。那種招式用在平凡世界,似乎會瓦解各方麵的力量平衡。


    至少我沒想過和手刀能貫穿雜誌的家夥過招。會這麽想的應該隻有同樣做得到這種事的家夥,也就是相同道場的自家人吧。


    「啊,不過這麽說來,這件事我早就聽過了。因為妹妹的事不重要,所以我忘記到現在。」


    「叫我說明之後卻這樣?」


    「我順帶想起來了……我一直想找個時間去見那個家夥的師父,得回收這個伏筆才行。隻要回收這個伏筆,就堪稱回收了所有的伏筆。」


    「但我完全不這麽認為……」


    「不過,總覺得很浪費呢。該說可惜嗎?小憐的那種體力、那種肉體強度、那種軀體威力,居然不能公諸於世,必須埋沒在火炎姊妹的非法活動裏……」


    「並不是非法。」


    月火如此主張,但我當作沒聽到。


    沒被當成非法行徑,是因為她們是女國中生,她們的活動內容已經超越合法的範圍了。


    是法外範圍。


    順帶一提,就我看來,她們的行為甚至不算是正義,不過和妹妹討論這個議題會沒完沒了,用盡體力依然沒完沒了,所以這次就簡單帶過吧。


    不過即使從這種觀點來看,即使大發慈悲不追究正義與否或活動的意義,我還是想對火炎姊妹的活動抱怨幾句。


    「小月,小憐的那種天分被埋沒,你不覺得可惜嗎?」


    「喵?」


    「雖然比不上我,但那個家夥確實是才華洋溢的人。你不覺得應該讓她站上公開舞台嗎?別被道場或是火炎姊妹束縛,對,就朝著奧運好痛!」


    腳被踩了。


    而且不是可愛的踩法,月火是以腳踝踩爛我的小趾甲。精準的單點攻擊。形容成「踩爛」不是誇大,是事實。因為趾甲裂了。


    「你做什麽啊!」


    「咦?因為哥哥講得讓我火大……」


    月火瞬間達到巔峰的情緒似乎已經冷卻,一臉詫異地回應我,看起來對於自己的行動不抱持任何疑問。


    「敢撕裂火炎姊妹羈絆的家夥,即使是哥哥也不可原諒。」


    「咦~……你之前不是也考慮過解散嗎?不是說要邀請我參加滿是女國中生的解散派對嗎?」


    「聽別人這麽說會讓我火大。」


    這個妹妹總是直言不諱。


    真危險。dangerous。


    「真不


    爽。什麽嘛,奧運算什麽?那種活動已經是老套了吧?畢竟每屆都是在做類似的事情。」


    「不準說傳統是老套,不準說四年一次的盛會是老套,不準數落奧運。你以為你是誰啊?」


    「總之,用不著你這個哥哥說,火憐確實遲早會退出火炎姊妹。」


    緊接著,月火講出這種冷靜的感想,所以這個妹妹很難搞,討人厭。


    「畢竟升上高中應該會發生各種事、遭遇各種事吧,而且環境也會改變。不過就算這樣,我覺得火憐還是會繼續去道場,因為火憐完全迷上師父了。」


    「是喔……」


    怎麽回事?


    得知妹妹迷上我素昧平生的對象,我的內心就無法平靜。看來即使不提回收伏筆這種事,最好也得見那個師父一麵。這是為我的心理衛生著想。


    「師父應該也不太願意放走火憐吧。因為那個人比哥哥更欣賞火憐的身體能力。」


    「你說什麽?比我更欣賞小憐?混帳,以為自己是誰啊?那個師父知道小憐的舌頭多軟嗎?」


    「不,我覺得應該不知道……但你什麽時候知道火憐的舌頭多軟啊?」月火瞪向我。「為什麽哥哥精通火憐口腔的魅力?」


    「唔……」


    不妙,看來是時候撤退了。


    到此為止。


    反正這隻是閑聊,我不覺得這天早上的平凡閑聊可以決定火憐今後的進退。總之月火依然不在意解散火炎姊妹,依然沒忘記當時說的那番話。光是確定這一點就是一大收獲。


    哎,雖然還不曉得我這次考試的結果,還不曉得我這次考試的後果,但是無論如何,再過不久,我身邊環境的變化肯定更勝於火憐。


    在這之前,還有火憐與月火的問題。


    想為這兩個妹妹的未來鋪路。很意外的,我並非毫無這種做哥哥的心態。


    是的,火炎姊妹也差不多該清醒了。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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