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哄。


    ……


    林折夏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大腦暫時停止了運轉。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自己不會睡覺嗎,你長這麽大連睡覺都不會?”


    “怎麽辦。”


    遲曜說,“今天睡不著,所以不太會。”


    林折夏覺得現在的氛圍比剛才還要奇怪。


    北方的夏天應該比較涼快才對,她現在卻覺得有點熱。


    “你要不躺下,自己努努力。”


    她頓了頓又說:“或者這樣吧,我給你放首助眠bgm,這樣你躺在床上,閉上眼,房間裏還有尊貴的配樂,對你應該會有幫助。”


    “……”


    遲曜被她這兩個餿主意弄笑了。


    少年極不明顯地微扯嘴角笑了下:“你就這麽哄的。”


    林折夏沉默了一下:“那,我給你數鴨子?”


    遲曜沒有再對她的提議做任何評價,他難得表現出聽話的一麵,他伸手按了下床頭櫃邊上的開關,房間裏的燈滅了,隻剩下微弱的從窗外照進來的光線。


    然後林折夏聽見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


    是遲曜掀開被子上了床。


    黑暗很好地隱匿了彼此之間的情緒。


    就在林折夏清清嗓子準備念“一隻鴨子”的時候,床上那人出聲道:“不想聽鴨子,數點別的。”


    “那你想聽什麽?”


    林折夏想了想,“數羊?數……”


    她的例子還沒舉下去,被人打斷:“數兔子。”


    “……”


    “為什麽要數兔子,”林折夏掙紮,“數羊不好嗎。”


    然而對麵的態度斬釘截鐵:“你說呢。”


    “數羊哪裏不好了。”


    這回對麵“嘖”了一聲:“這就是你哄睡的態度?”


    不是她不想念,隻是提到兔子,她就想到小兔子夏夏。


    還有抓娃娃那天,她和他一起抓到的幸運娃娃。


    兔子這個詞,因為這些兩人之間的共同經曆而變得特別起來。


    特別到,她念出來心跳都會下意識漏一拍:“好吧,數兔子就數兔子。一隻兔子。”


    “兩隻兔子。”


    “三隻兔子。”


    女孩子聲音刻意放低,怕驚擾他睡覺,輕軟地往下念著。


    “十九隻兔子。”


    “二十隻兔子……”


    遲曜側躺著,半張臉陷進棉花似的枕頭裏,頭發淩亂地散著。


    透過微弱光線,隻能窺見一點削瘦的下巴,往下是線條流暢的脖頸。


    他聽著這個聲音,睡意漸漸襲來。


    他明明沒睡著,卻好像陷進了夢裏。


    他仿佛聽見另一個和現在極相似的聲音,穿越漫長的時空忽然再度在耳邊響起。


    ——“如果我暫時還沒有夢想的話,守護別人的夢想算不算夢想?”


    那時候的林折夏,聲線還很稚嫩。


    她為了作文而犯愁,趴在桌上,在草稿紙上畫了一堆奇形怪狀的人,還給它們排了編號。


    那時候的他正要不屑地說“這算什麽夢想”。


    但這句話還沒說出口,趴著的人忽然坐起身,扭頭看向他:“那我的夢想,就寫守護你的夢想吧。”


    午後陽光很耀眼。


    也點亮了她的眼睛:“反正我現在也沒有夢想,我希望你能完成你的夢想,這就是我的夢想啦。”


    ……


    林折夏念了大概十幾分鍾,聽見遲曜放緩的呼吸聲,猜測他估計是睡了,於是停下來試探性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遲曜?”


    叫完,她等了一會兒,又開口:“遲曜是狗。”


    “不對,遲曜狗都不如。”


    ……


    這兩句話說完,呼吸聲依舊平緩。


    “真睡著了啊,”林折夏小聲說,“明明就很累,還撐著不睡。”


    她點了下手機屏幕,看到上麵顯示的時間已經是12:30。


    確認遲曜睡著後,她躡手躡腳地從椅子上起來,走到門口,盡可能放慢動作擰開門,站在門口,她又小聲補了一句:“希望你明天比賽順利。”


    -


    林折夏關注過老徐轉發的文章,裏麵有比賽日程表。


    睡前她確認了一遍比賽入場時間,然後往前推算,定了一個比較穩妥的鬧鍾。


    她怕遲曜明天萬一起不來,她得早點過去叫他。


    遲曜這一覺睡得很沉。


    林折夏打第三通電話的時候他才醒。


    “叫醒服務,”第二天早上八點多,林折夏在電話裏喊,“你該起床了。”


    遲曜那邊的聲音很雜亂。


    她聽到一陣悉悉索索且很柔軟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少年不想起來,把臉又埋進枕頭更深處的聲音。


    果然,下一秒遲曜的聲音又啞又悶:“幾點了。”


    “八點十五。”


    “掛了,八點二十再叫我。”


    “……”


    林折夏覺得好笑:“你怎麽還賴床呢。”


    “那你再睡五分鍾,”她最後說,“五分鍾後我來敲門。”


    五分鍾後,遲曜頂著淩亂的頭發給她開門,整個人懶倦地、沒睡醒的感覺,林折夏平時周末去他家的時候也經常見他這副樣子,但是現在獨處一室,或許是地點太陌生,她難得有種拘束感。


    她移開眼:“你們早餐一般是在酒店裏吃,還是叫外賣啊?”


    遲曜看起來像個有起床氣的人,但還是對她的問題有問必答,拉開洗手間的門說:“外賣。”


    林折夏“哦”了一聲:“那我打開外賣軟件看看。”


    她逛了一圈後,直接下了個訂單。


    和遲曜知道她的口味一樣,遲曜這個人吃什麽不吃什麽,她也不需要問。


    哪怕這個人的口味其實很挑剔。


    下完訂單,洗手間的水聲也停了。


    遲曜洗漱完拉開門走出來,頭發被水打濕了些,蹲下身翻行李箱,又對她說了兩個字:“出去。”


    “?”


    “我剛訂完,你就趕人,”林折夏控訴,“你這人怎麽過河拆橋。”


    遲曜手裏拎著套校服,不冷不熱地說:“我要換衣服。”


    過了會兒,他又補上一句:“你非要在這看,也行。”


    ……


    誰要看啊。


    林折夏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出去了。”


    林折夏出去之後回了房間,順便等外賣送到再拎著外賣過去,隻不過這回她推開門進去的時候,聽見房裏似乎多了個人,那個人上來就是一句“我去”。


    徐庭驚訝地看著她:“林少?”


    “……”


    林折夏把外賣放下:“看到我,驚訝嗎。”


    徐庭:“很驚訝,你怎麽在這。”


    在除了遲曜以外的人麵前,林折夏基本上都可以保持淡定:“哦,我最近學習壓力太大,有點想不開,特意來海城市準備跳海。”


    徐庭:“……???”


    林折夏:“但是在最後一刻,想活下去的念頭戰勝了跳海的念頭,我覺得人生還是很美好的,我應該繼續堅強地活下去。”


    這番話衝擊力太大,徐庭小心翼翼地說:“看不出來你……壓力這麽大。”


    林折夏掃他一眼:“你信了?你這個智商,參加今天的競賽真的沒問題嗎。”


    徐庭:“…………”


    林少這個人。


    有時候怎麽和遲曜如出一轍地氣人?


    徐庭轉移話題:“你們都點好外賣了?我也想吃。”


    遲曜也掃他一眼,和林折夏掃他時候的眼神幾乎一樣:“你沒手機嗎。”


    “……”


    “我走了,”徐庭起身,“告辭,你們倆不愧是青梅竹馬,一致對外的時候殺傷力翻倍。這個房間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吃完飯,等到集合的時間,競賽隊就要在樓下大堂集合。


    參加隊伍得提前一小時坐車去競賽場地。


    從買車票到現在,林折夏都覺得這一天過得很魔幻。


    她回到房間,把落在桌上的身份證裝進挎包裏,摸到包裏還有個被她遺忘了的東西。


    紅繩,福袋。


    林折夏愣了會兒,才想起來自己忘了把求來的幸運符給他。


    她看了眼時間,離集合隻剩不到兩分鍾,她把福袋攥在手掌心裏,想也不想就往外跑。


    穿過酒店長長的回廊。


    穿過回廊上三三兩兩的路人。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趕上,但此刻她沒有任何其他念頭,滿腦子想的都是:趕在集合前,找到他。


    她沒有時間等電梯,直接推開安全通道的門,從八樓往下跑。


    一路跑到一樓,站在安全通道口,剛好看到城安的競賽隊伍從電梯走出來。


    老劉帶隊,他一邊帶著身後的隊員往前走,一邊叮囑說:“等會兒不要緊張啊,正常發揮就行——咱們這次主要的對手,還是漣雲一中。”


    一隊六個人,穿的都是城安的校服。


    遲曜走在最後。


    少年校服外麵披了件衣服,黑色防風衣衣擺垂到手腕位置,可能是昨晚睡覺的原因,頭發還是略顯淩亂,徐庭走在他前麵時不時和他說話,他愛答不理地偶爾賞給他幾個字。


    林折夏現在的位置離大堂更近,競賽隊伍穿過長廊需要經過她所在的安全通道,她後背貼著牆,把自己隱藏起來,並不想在這麽多人麵前把公然把遲曜攔下來。


    腳步聲和老劉的聲音越來越近了——


    “不過隻要準備充分,漣雲一中也不足為懼。”


    人一個接一個地經過。


    林折夏躲在門後,在那個穿著黑色防風衣的身影出現的那一秒,果斷伸出手,去拽遲曜的手腕。


    遲曜感覺到有股力量在扯著他,他腳步微頓,側了側頭,看到從安全通道門後伸出來的纖細白淨的手。


    知道是誰後,他沒有掙紮,近乎順從地任由她把自己拽進去。


    老劉還在慷慨激昂地說著話,沒有人發現隊伍末尾少了一個人:“我相信你們,你們也要相信自己!”


    門後隱蔽又狹小的角落裏。


    林折夏和遲曜四目相對。


    她這才發現兩個人的距離很近。


    “我那個,”林折夏想後退,可後背已經是牆,於是她隻能抬起手,把手裏的福袋舉起來,也借此隔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有東西忘記給你了。”


    福袋很小的一個,連同女孩子拎著福袋的手一起撞進他眼底。


    “你來的那天我和陳琳她們出去玩,順道給你求的,聽說很靈驗,能帶給人好運。”


    林折夏知道以遲曜的性格可能會嘲她迷信,於是又說:“雖然以你的實力,估計也不需要,但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嘛。你要不,帶著看看有沒有用。”


    然而遲曜沒說什麽,從她手裏把福袋接了過去。


    那個紅彤彤的福袋在他手裏顯得更小了。


    “知道了。”


    他接過時說,“給你個麵子,勉強帶著試試。”


    林折夏無語:“我謝謝你。”


    遲曜還是那副欠揍的語氣:“不客氣。”


    說完,氣氛又安靜下來。


    由於距離過近和逼仄狹小空間帶來的異樣感又再次向她席卷。


    很快她發現這種異樣感,可能還源於自己麵前的這個人。


    這人太高,周遭氣息像是會把人裹住似的,垂著眼看她的時候有股無形地壓迫感——


    明明是她把人拉過來的,此刻卻有種,她被人拽進來的感覺。


    在林折夏承受不住想逃離之前,遲曜抬起手,拍了下她的腦袋。


    “托某個膽小鬼的福,昨晚睡了個好覺,”那隻手輕輕搭在她頭頂的時候說,“今天拿個第一應該沒什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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