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


    單單隻是讀文字而已,為什麽我的內心會如此疼痛呢。


    在半夜讀完這本書的時候,我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刺到了一般疼痛,但是卻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


    老實說,即便讀完這本書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這篇解說該怎麽寫。


    要從對作品熟悉程度來說的話,我和作者瀧本龍彥本人走得太近了。我覺得自己可能是除了他的家人和另一半以外共處時間最長的人了。所以,我非常清楚作者通過這本書的主角「田中」將真正的自己描寫了出來。這和一般讀者的視角或許有些不同。


    作家瀧本龍彥在2001年以「家裏蹲世代的領跑者」的身份出道,成為小說家後最開始寫了『消極的快樂,電鋸的邊緣』『歡迎加入nhk』這兩本作品,接著又寫了幾篇連載小說後便進入了休筆期。在那之後,他隻是偶爾在媒體上露麵,以及發表一些短篇小說,長篇作品幾乎沒有了。『我的空氣』(單行本版)是時隔八年發表的長篇小說,但是這是在2004年寫完的,也很難說這是完全的新作。在這其間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在這段時間裏不出版這本書呢?肯定有很多讀者會在意這些問題吧。我在這段時間一直都關注著他。所以,我希望將我所知道的範圍內,他在想什麽,在經曆什麽告訴大家。首先先從我和他的相遇說起吧。


    *


    那是2003年的夏天。


    在某個與出版有關的活動結束的時候,有一個人緊握著啤酒瓶,不停瞪著下方,咬著牙關不斷顫抖著。我以為他發生了什麽事,但似乎並不是這樣的。旁邊相關的人就像是沒看見一樣。感覺是不知道該怎麽處理才好的樣子。


    我那時候擔任免費雜誌的設計師,也讀過瀧本先生寫的兩本書。非常喜歡。所以我馬上就知道他是瀧本龍彥了,也知道他有重度的對人恐懼症。如果我輕率地告訴他我的感想的話,可能會被他扔木筷子插我的眼睛——他全身就散發著這樣不安穩的氛圍。


    我仔細想了想,慢慢地縮短距離,來到他的身邊,低聲地向他搭話。


    「……是瀧本先生吧」


    「……是。沒錯……我是瀧本」


    他低下頭說道。


    「歡迎加入nhk,非常好看。尤其是偷拍蘿莉那一段」


    「是……是……啊啊……是呢……是,非常感謝」


    不知為什麽連我都緊張起來了。


    「你很喜歡美少女遊戲吧?最喜歡的遊戲是什麽啊。我一直都很喜歡『あゆみちゃん物語』的」


    「我、我……唔……我、我喜歡同級……『同級生』」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講述美少女遊戲時露出這麽苦悶表情的人的。


    明明已經夏天了,他的手仍然像在隆冬雪山裏遇難的人一樣顫抖。


    「…………」


    他緊緊握著的酒杯裏酒一點點地灑了出來。


    就像是漫畫裏描寫的一樣。


    這種非同尋常的緊張,讓周圍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定住了。


    這就是我和瀧本先生的初次相遇。


    以那天為契機,我們交換了郵箱地址。他似乎在郵件裏能比較坦率一點。我們之間聊了色情遊戲、音樂、動畫、遊戲、漫畫、輕小說、哲學、超自然現象等等範圍廣闊的話題。非常空閑的我每天都抽空騎自行車到他家裏去玩。很多時候還可以看到我晚上騎著自行車到他家拜訪。


    他的家距離神奈川縣生田站隻有幾分鍾車程,是在一個非常陡峭的坡道上的一間單人房。他的房間裏有一張永遠不疊的被子,以及一台非常高的盒式錄音機。他大概是個非常重度的吸煙者,身上有一股煙草味。我們之間盡談一些喜歡的科幻小說啊,為什麽eva和air那麽讓人感動啊之類的無聊話題。在談話中讓我驚異的,是他對事物的認知有一種高得令人恐懼的造詣,以及他對所有事情都帶著的罪惡感。


    他對電視裏出現的境況悲慘的人深有同感,對色情的事物則感到興奮。尤其是對性愛有一種超乎尋常的罪惡感,已經達到清教徒的等級了。他對這樣的自己充滿了厭惡,也對容忍這些的社會感到厭惡。和像我一樣不太容易與他人產生共鳴的人相比,他的感受性實在是太豐富了。可是——因為這種感受性,他很過敏地接收了世界的惡意,從那時開始已經感覺寫作是一件苦差事了。


    在那一年的冬天,他遇到了之後和他結婚的女性。


    某一天,到我在阿佐穀租借的事務所兼我家的古民家來玩的他,帶著緊張的神情說道。


    「今天……我要去約會」


    「哎!和誰!?」


    「之前的活動裏認識的一位女粉絲……我要去了哦……我要去了哦我要去酒店了哦」


    「真的嗎!」


    「嗯……但是我不會做的,我……雖然去酒店但是絕對不會做的」


    雖然不太明白,但是他很有自信。


    我目送著笨拙地向阿佐穀車站走去的他,然後偷偷跟了上去。


    到了車站後,有一位非常醒目的女性站在那裏。該說是哥特蘿莉風嗎,那是一位穿著帶飾邊黑色衣服的小巧女性。瀧本先生笨拙地跟她打了聲招呼後,便消失在車站附近的酒店裏了。


    第二天早上,瀧本先生在頭班車發出的時候又到了我家。


    「情況如何」


    麵對我的問題,


    「整晚上……在酒店裏聊天」


    他這麽說道。


    那表情有些驕傲地閃耀著光芒。


    在那之後不久我去他在生田的公寓裏時,看到了她。


    他們交往了。


    真是急速的展開。


    和她在一起的生活似乎是波瀾壯闊的,就我所見,這場景和他在『faust』第四期上刊登的『新世紀レッド手ぬぐいマフラー』所描寫的狀況(起爭執→分手→她想從橋上跳下去的劇情)類似。


    大概是因為生田的公寓比較窄,他們兩個就搬到阿佐穀一個兩房一廳的公寓裏去住了。這是2004年的事情。那時候雖然本書『我的空氣』已經連載完了,但是他似乎對此總是不太喜歡。對小說的恐懼感達到了極限,嚴重到了聽到「小說」這個詞就陷入臉色發青的憂鬱狀態這樣不得了的事態之中。一開始我在想怎麽可能呢……還是照舊繼續跟他聊小說,但是在不斷看到此時的他變得奇怪,要吃溴西泮才能鎮靜下來後,才不得不相信。此時明明漫畫版的『歡迎加入nhk』大受歡迎,瀧本先生也有了女朋友,但他的表情仍然非常灰暗。


    我則通過將遊戲輕小說化,出了自己的第一本小說,盡管還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以寫作為生,但生活仍沒有改變。


    然後到2005年,他終於決定發表休筆宣言了。


    著一夜致富的想法將書的版稅幾乎完全投進了日內交易當中,最後血本無歸,一貧如洗,於是去打工了。


    在我準備離開家裏去打工的那天早上,瀧本先生的夫人打電話給我。


    「是」


    「那個……那個……瀧本先生他……瀧本先生他……」


    她的聲音非常不安,我便讓她先冷靜下來。似乎是家裏突然吵了架,整個家就要垮了的樣子。而且她說家裏已經起煙了。


    於是我仔細問了一下,似乎是瀧本先生不知道跑哪裏去了,緊接著她說了句「對了!用狼煙!」便到廚房把瀧本先生的書燒了起來。因為完全莫名其妙,我笑得腹肌都痛了起來。現在不是笑的時候,總之我去他家看了看情況,然後對她說了一句「你做不了什麽,就等著吧」,很快瀧本先生就回來了,然後不知怎的好像就和好了。


    仔細想來,那個時候家裏已經彌漫著烏雲了。


    2006年我到瀧本先生家裏玩的時候,經常感覺家裏在打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這一年我記得的瀧本先生說過的話隻有這句。


    「我……至今為止一直都以為她的心理是健康的,但是我錯了……心理最健康的是我!」


    他的精神狀態已經達到極限了吧。不過還是勉強能夠勝任漫畫原作的工作。


    我必須要寫出來的書毫無進展,已經窮得走投無路了。於是我困頓地找瀧本先生討教寫小說的方法的時候,他用驚人的聰明才智啟發了我。我得到了一個衝擊性的事實,當作家不是靠技巧,而是靠才能的。他的小說技能就已經達到如此完美的分析和理論水平了。我迅速回到家裏著手寫自己的原稿,反複分析很多次後終於把原稿寫出來了。


    2007年。電視上開始播放『歡迎加入nhk』的動畫。世人廣泛認識了這部作品,漫畫的銷量也愈發好轉。他和夫人的生活似乎稍微安穩了一點,但瀧本先生仍然處在苦惱之中。仍然是一見到小說精神就不安定,此時他已經被強烈的自我厭惡侵蝕了。


    我也加速地貧窮下去,因為沒錢而離開了阿佐穀,到大塚的合租房去租了一間月租5000元的一疊房間住了下來,打完拳擊回來後偶爾也會去瀧本家裏。那時候,瀧本先生為了鍛煉肉體而去學習極真空手道,還去參加了比賽。而且在免費遊戲社區『ae』裏的交流也日益加深,之後和作家出道的泉和良先生相遇了。他們的交流相當刺激,還一起參加了為期一周的每日短篇小說寫作計劃。他們用現代風格,將恩德和斯坦納的世界重新整合成帶有神秘氛圍,有些悲傷和懷舊的故事。大家都相當希望他能複出繼續寫小說。(譯注:恩德為德國著名兒童文學作家,斯坦納為奧地利社會哲學家)


    『消極的快樂,電鋸的邊緣』真人電影化的2008年。以我的年齡隻能最後一次參加的拳擊資格考試以失敗告終,我開始專注於寫作了。瀧本先生也是在那時開始集中精力進行瑜伽和精神修行了。記得好像是那一年還是前年他還參加了在美國舉行的「門羅研究所」的合宿。(順帶一提,門羅研究所是使用hemi-sync的音響裝置來研究意識改變狀態以及靈魂出竅的地方)。在他出道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對精神世界很有興趣,此時他終於開始直麵自己內心的欲望了。他不再去迎合世人的一般標準,想要成為真正的自己,而這樣想和這樣做的結果——就是開始了離婚調停。當著聽他們講話的我麵前,瀧本先生堅定地表達了分手的意願。


    「我不喜歡你。我們離婚吧」


    他斬釘截鐵地說道。


    從世人的角度來看,他的行為是非常任意妄為的吧……但是我的內心並不這樣認為。


    因為許多人都隻是以麻煩為理由,將這些問題放在一邊,表麵上組成一個家庭,渾渾噩噩地度過一生而已。


    「不,並不是這樣的。我知道忍耐才是人生的真諦」這種想法也是有的吧。聽起來似乎是對的,但實際上那不過是說「大家都是這麽忍的,所以我也這樣吧」而已。為什麽日本人會以此為美德呢,我覺得這正是日本人最糟糕的習慣。


    但也不能因此就說他的行為是正確的,這也似乎不太對。


    隻是,此時他臉上露出的像是修行僧一樣無情的,難以言說的表情,到現在我仍曆曆在目。


    2009年贍養費的談判也結束後,他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


    我偶爾見到他的時候,會問他最近在家裏幹什麽,他說「錢也沒有了,我每天都在冥想」。之後我們一邊在公園裏散步,一邊久違地聊起了小說的話題。


    「めろん先生,我已經覺悟了……我明白了」


    「明白什麽了啊」


    「我一直以為自己不能寫小說了。這是完全錯誤的」


    「怎麽回事啊」


    「我寫小說追求的是一種神秘而超越的體驗。也就是說這是本末倒置的。隻要覺悟了就好。覺悟了之後我就能從容地寫小說了。覺悟了我就能想明白世間的一切了。所以首先要覺悟。這樣話就簡單了」


    真是非常厲害的理由。


    可是,他所說的稱為「覺悟理論」的東西,之後發揮了非常巨大的作用。


    這一年的四月,我們之間發生了一件事。


    朋友死了。


    一位隻有23歲的朋友在家裏自殺了。


    他在房間裏留下了記述自己意誌的遺書。人居然能自己決定自己的死亡……我受到了衝擊。


    他本來是我的朋友,在我住阿佐穀的時候他也經常和瀧本先生見麵。無法肯定家裏蹲尼特的自己的他,曾經給了瀧本先生和渾渾噩噩度日的我以希望。他的死讓我明白,人的死亡是完全沒有意義的。正因為非常沒有意義,所以人才想要製造一些故事來顯得它有意義。可是這是對人生的一種褻瀆。沒有意義的東西就應該讓它一直沒有意義。


    瀧本先生是怎麽想的我並不清楚。大概他和我想的也是一樣的吧。通過別人的死來改變自己的人生,那是隻會在電視劇和小說裏出現的情節。


    現實裏一切都沒有改變——應該是這樣的。


    2010年夏天。時隔半年後我再和瀧本先生見麵了,我們在東京都內某處會合。最近他有了工作的地方,他約定要帶我去看看。此時的他露出的是如同甩掉附身惡靈一樣的清爽表情,身上穿著一套從未見過的整潔打扮。


    「めろん先生。我的現實已經超越了小說和漫畫了哦」


    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到了工作現場的時候吃了一驚。


    這裏是位於東京都內一等地的高級公寓,也就是所謂的億房(譯注:原文億ション,指非常高價的出租公寓)。入口處裝飾著巨大的岩石紀念碑,從入口到房間門口至少需要十分鍾。進入房間後,我剛一踏進客廳的瞬間就看到巨大的東京鐵塔,感覺它就在身邊一樣。這個家是怎麽回事……。是瞭望台嗎?在屋子中間放著一張裝有燭台的高級餐桌,洋溢著一種十二使徒全部在這裏就餐也不奇怪的莊嚴感。


    真是衝擊的展開。


    我在窗戶旁的安樂椅上坐下,用旁邊伸出來的望遠鏡望見東京的景色。


    這確實是現實。


    就在我幾乎被擊暈的時候,一位美麗的女性出現,說道「你好」。


    「這是我的女朋友」聽瀧本先生的介紹,她好像是經營著一家治愈係的沙龍,和在這裏工作的瀧本先生談話的時候關係漸漸變好了。這個公寓是她的東西。我探索了一下這間屋子,擁有六個房間的屋子裏各有兩個澡堂和臥室。看來這個房子是設計來給兩代人住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寬敞的房子。


    回到客廳後,我坐在椅子上,瀧本先生遞來一杯咖啡,說道「請


    用」。我接過咖啡喝著,大腦暫時陷入了空白。


    隻是在家裏冥想的瀧本先生的身上居然會發生這樣的事……。


    真是可怕的「覺悟理論」……。


    確實超越了小說和漫畫。


    以瀧本先生修行的提高為契機,我們開始在一個名為「dommune」的流媒體直播頻道上主持一個名為「亞特蘭提斯」的超能力節目。在這個節目的不知第幾期上,他是這麽說的。


    「最近,我都在家裏冥想呢。光球就在眼前不停轉悠……就在我感到驚訝的時候,聽到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我覺得這就是傳說中的引導啊。我問她你是引導嗎?她回答道『就是啊!因為你的查克拉開了啊!』」


    引導是怎麽回事?不是幻覺嗎?而且怎麽是關西腔呢……?雖然我腦子裏充滿了疑問,但這些都放一邊吧。在這個修行的過程中,他自我治愈的結果是,經過許多年之後,終於可以麵對停滯多年的工作了。


    「空氣出來了」


    他有一天這麽說道。雖然還有現實的經濟問題,可是會作出這樣的決定,他也想要向前邁進了吧。


    就這樣2010到2011年,『我的空氣』和『mu的少年』相繼出版了。


    此時距離他出道剛好過了十年。


    *


    以上是我和瀧本先生相遇之後直到『我的空氣』出版為止發生的事情經過。盡管是一波三折,但我覺得大家應該已經掌握個大概了。事實上這段故事真的比小說還離奇,至於這種事是否是常有的,就交給讀者去判斷了。我也不知道他這算是幸運還是不幸。


    比起這個,許多讀者都會這麽想吧——現在的瀧本龍彥不過是被聖歌和新紀元運動毒害了而已吧?


    他是不是像修行初哥常見的那樣,走火入魔看到幻覺了啊?是這樣嗎?


    瀧本龍彥對精神世界方麵的興趣不是從今天才開始的。讀了他早期的短篇小說『超人計劃』就會明白了。在其中他對自己的幻覺所表現的立場是非常清醒的。人類學者蛭川立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在著作『彼岸的時間』新裝版的後記中引用了『超人計劃』,這樣寫道。


    “麵對瀧本氏以清醒的態勢進行的超越性意識體驗,我感受到新世代的可能性。他並不是有意識地看到「幻覺」。而是看到了被語言分斷前的『正確而普通的現實世界』。正因為這是現實,所以是沒有意義而且毫無根據的。”(摘自『彼岸的時間』新裝版後記)


    這種立場在『我的空氣』裏也很顯著。以下是主人公田中的獨白。


    “通過客觀科學地分析自己的淒慘、悲傷和空虛,最終將這些感情全部歸於「幻覺」「妄想」或者是「空」,這就是峰岸先生所思考的禪式精神分析。然後將所有的痛苦都歸類於幻覺和妄想之類,最後讓自己相信自己和世界都是幻覺和妄想,認為所有人類都是輕飄飄的夢而已,最終達到「空洞的世界是無疆的!」這樣絕對自由的境界的究極理論。


    但是,我已經沒有對梢說這番話的力氣了。


    因為峰岸先生所想的東西,我幾個月前就已經超越了。其實我將自己最後執著的對象都歸類到幻覺和妄想之中了。隻要再加把勁兒,就可以將一切都歸於幻覺和妄想了。這樣子的話我就無所畏懼了。即便陷入被可怕的兄貴拍肩膀或者身無分文的慘況之中,也可以將一切都歸於幻覺和妄想,對此不以為意了。”


    之後他接著說,


    “但是——那家夥向我反擊了。”


    也就是說,田中雖然對於如何達到「空」的理論有所了解,但是卻沒有辦法完成。「空」的思想目標是「將一切都當作幻覺」,而終極目標是必須將「一切事物都當做幻覺的這一認識」本身也一並消除。這一認識的象征正是空氣,但田中始終無法將她消除。至少在那個時間點上——。


    讀到最後的讀者都知道了,最後田中連空氣都消失了。直麵現實了。現實裏沒有夢想和希望。


    當然如果明白了這一點,那麽一切夢想和希望都沒有了。


    因為這些感情是沒有意義的。


    可是,呢。


    問題是覺悟之後的事情。即便人覺悟了,仍然要繼續活下去,直到死為止。那麽應該怎麽辦呢。


    當然,如果現實都是夢境的話,就會得出不管怎麽選都無所謂的結論——很快就會有譴責奧姆真理教和禮拜宗教之類的人會出來說,這都說的是什麽啊,這些人有沒有想過,為什麽從公元前開始到現在會一直存在「覺悟」和「祈禱」的概念呢。在這個上網穀歌一下就什麽都能知道的世界裏,為什麽還需要這些東西的存在呢。


    原因很簡單。


    因為有不這樣做就絕對無法獲得救贖的人存在。


    這件事隻有盡情嚐試過極端痛苦的人,以及無法像平常人一樣生活的軟弱人才能明白。無論生還是死都感到非常痛苦,自己處在一個走投無路的絕望狀態之中,一開始人都會認真地求救的。然後,這些人就會明白,千方百計想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的方法便是「覺悟」和「祈禱」。(這是和尼采的「超人」論相反的立場,除去無名怨恨的「超廢柴人類」才是東洋哲學中所指的「超人」)


    當然,這是我的想法,和瀧本先生的想法可能有所差別。其實要知道他看到了什麽,在想什麽隻有問他本人,而就算是問了也未必真正能夠理解。要說真有人能夠理解他的話,就隻有和他品嚐過同樣痛苦的人。隻有那樣的人才能夠理解他。


    就這樣再回首過去——受到90年代病態的感性影響,00年代流行的「家裏蹲」式的感性——瀧本龍彥的作品裏經常出現對這些時代特征的描寫,人們對此進行的這些評價是完全錯誤的。他所寫的主題顯然是非常普遍的。


    家裏蹲的時代其實有很多。60年代就有被稱為「內向的世代」的一代人,在這之前的「第三新人」們描繪的也是一個狹小的世界(譯注:「第三新人」是指日本1953到1955年在文壇上出道的新人作家)。更早之前的話,就算是在戰後初期江戶川亂步的作品裏,也存在許多不想工作,無所事事的家裏蹲尼特。就算是亂步小說裏的人物造型也很大程度受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的影響(例如紀田順一郎在『亂步彷徨』裏指出,「心理測驗」所描述的動機和情況就是脫胎自『罪與罰』的)。內向而思辨的「家裏蹲小說」族譜並非現在才開始的。


    這和時代是沒有關係的,無論在什麽時代,總是有一些能夠引起共鳴的普遍感性,如何將它們共冶一爐是需要觸覺的。亂步使用了推理小說的形式,而受到他影響的大槻ゲンヂ,則獨具匠心地使用了青春小說和神秘主義的結合。再而受到大槻ゲンヂ影響的瀧本龍彥,又獨具匠心地將青春小說、神秘主義和禦宅族結合到了一起。這種意義之下,接下來肯定會出現模仿瀧本作品的書,但並不能因此就輕視這些先行嚐試的作品。


    2012年。他現在正在東京郊外一個人居住。發生了什麽事請各位自行想象。果然「覺悟」並不是這麽簡單的事情,但是他很快就得到了theta療法的教師資格,在那個領域裏逐漸嶄露頭角。


    此必須嚐試一切的辦法。就算是要進入魔境也在所不惜——他是這樣想的吧。


    因為是漫無目的寫的,這篇解說完全不得要領而且還非常地長。總之,每一種不同的書都有人會願意去讀,而其他人則不願意去讀的。這本書尤其如此。


    希望各位讀完這篇解說後,能夠再從頭看一遍這篇小說。


    你也肯定會像我一樣感受到痛楚的。


    如果你沒有感覺,那麽你是不需要這本書的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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