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事


    楚珩說到熱鬧處,愈發給皇姐多添了幾條罪名,諸如淫—蕩無德、囂張跋扈、不聽勸告等等,並著實渲染了自己的堅貞——表示盡管有強權逼迫,可他並未依從,更未與長公主發生不才之事。


    長清幽幽上前,“原來公子背後是這般議論我的。”


    轉朝著紀雨寧泫然欲泣,“實不相瞞,我不過仰慕楚公子的文才,才召他來府中當個清客,讓他幫擬些詔書信函之類,並無越軌之心,哪成想在公子眼中我卻成了齷齪之人,紀夫人你評評理,本宮冤不冤枉?”


    楚珩:……大姐這麽個潑皮破落戶兒,居然也會哭啊。


    現下成了姐弟倆互飆演技,長清畢竟經驗老道,絕不將話語權讓給對手,隻嚶嚶嚦嚦的道:“紀夫人試想,我再糊塗,也曉得同姓不婚的道理,怎會給自己尋這麽個麻煩?再說,瞧他那副模樣,醜得驚為天人,找他當男寵我還嫌跌份呢!”


    楚珩:……這話過分了啊。


    紀雨寧倒是信之不疑,楚三郎雖然形貌英俊,可身材似乎過分壯健了些,不是長公主偏愛的類型——長公主最愛文弱清秀男子,李肅若是年輕個七八歲,沒準還能爭一爭入幕之賓。


    不知怎的心情忽然鬆快起來,紀雨寧笑道:“看來竟是誤會一場,楚公子,你得罪了東道主,回頭該好好賠個禮才是。”


    長清也莞爾,“到底是夫人寬宏大量,深明大義,枉我還出資給這小子置辦衣裳鞋襪,哪知卻是好心當成驢肝肺,早知如此,這筆冤枉錢花到哪兒不好!”


    楚珩被皇姐狠狠貶了一頓,可誰叫他方才背後饒舌?明知理虧,也隻好老老實實認錯,“草民言語有失,冒犯殿下,還望殿下恕罪。”


    長清樂得占占弟弟的便宜,故意拔高聲調,“行了,不看在紀夫人的麵子,今日本宮定得賞你一頓板子,回頭若還敢汙蔑本宮,本宮總要叫你知道厲害!”


    楚珩牙根癢癢,也隻能低首下心應了聲“是”。


    長清這才滿意道:“本宮讓人沏了極好的花茶,夫人請去花廳稍坐,本宮隨後便至。”


    紀雨寧屈膝輕施一禮,姿態曼妙地離開。


    長清忍不住看得出神,“這位夫人容貌美麗,不卑不亢,若我是男子,或許也會對其一見傾心。”


    楚珩不禁有些酸溜溜的,“別誇口了,也就李成甫有此福分,旁人拍馬都趕不上。”


    雖然誤會得以澄清,這會子心裏卻越發沒底,紀雨寧肯來赴宴,可見她還是認同李肅之妻的身份,不肯疏忽怠職,那自己究竟算得什麽呢?


    長清卻麵露沉吟,“我瞧紀夫人對你並非無意。”


    楚珩一聽便來了精神,“何以見得?”


    長清也說不上來,不過是憑借女人對女人的直覺——適才紀雨寧以為阿珩是男寵的那刻,氣氛仿佛倏然冷落下來,而當她前來說開之後,紀雨寧的笑容卻格外鮮妍、明媚。如不是已經上心,她又何必在意阿珩的歸屬呢?


    或許這點在意不足以讓她拋棄李家,轉投向阿珩的懷抱,但隻要持之以恒,終有水滴石穿的那日。


    一通分析讓楚珩拜服得五體投地,楚珩忙問:“那朕現在該如何做?”


    長清知曉弟弟雖年紀大把,可實在不通情—事,少不得耐心為其解憂,“將欲取之,必先予之。若即若離才是上策。”


    這樣一頭熱地上趕著,沒準還未將人打動,紀氏便嫌他膩煩。倒不如先老老實實在公主府當個清客,隔三差五去紀夫人麵前轉悠兩遭,消除她的戒心,循循善誘,這般反有利於關係修複。


    楚珩沉默刹那,“阿姐,其實你就想找個免費的筆帖式吧?”


    長清:……嗬嗬,被你發現了。


    *


    紀雨寧本想沿原路返回,哪知公主府的侍女剛澆完花,石徑旁的薔薇斑斑點點都是水漬,像沾了露珠。


    未免打濕衣衫,隻好改道而行,偏偏冤家路窄,還未走出十步,就見杜夫人一行人有說有笑走來。


    紀雨寧隻好駐足,站到一叢藤蘿之後,可偏偏這一帶窄得出奇,再往偏便是排水溝,若要相安無事地擦肩,那邊非也得讓出一位不可。


    隨行的夫人們也有性子好的,眼見如此正要退後,哪知杜夫人早瞥見紀雨寧在此,冷冷地按住那人,“何必管她?她自己站不住腳,是她自作自受,關咱們什麽事?”


    話裏隱有深意,仿佛暗指李肅即便得了國子監祭酒的職位,也做不長久似的。


    紀雨寧便笑道:“夫人這話很是,還是您心胸豁達,今日還有閑情出來賞花。”


    暗指她不關心丈夫死活——明明杜大人已經中風到動彈不得,她都不管不顧,還穿戴鮮豔來公主府,竟好像盼著那位早死一般。


    杜夫人恨不得把這小蹄子的嘴縫起來,她就是為了兒子的官職才來巴結長公主好麽?憑什麽讓李家得便宜,隻要杜如風一天沒死,她就不肯墮了氣焰,讓旁人看笑話。


    當即冷笑道:“那也比不得紀夫人的興致,聽聞府上阮姨娘都快臨盆了吧,妹妹怎麽也不好生在家照顧著,也不怕被人說你當嫡母的不慈?”


    隨行的眾位婦人齊齊蹙眉,官場上相互傾軋也就罷了,拿內宅瑣事出來攻訐,實在登不得大雅之堂——杜夫人這張嘴未免太不留情麵。


    紀雨寧神色不改,隻折了一枝薔薇深深嗅著,真真人比花嬌,映襯出杜夫人的老態。


    “安撫妾室乃主母分內之責,我自然不敢怠慢,到底比不過杜姐姐性子剛強,斬釘截鐵,杜府的土地之肥沃,恐怕能養出比這裏更滋潤的鮮花吧?”


    暗指那裏埋藏了不少可憐人的屍骨——杜夫人的悍妒是出了名的,杜老爺先前那幾個侍妾,連同她帶來的兩位陪嫁,齊齊不知所蹤,其中因由,實在耐人尋味。


    眾人聽到這裏俱是色變,心想這姓紀的還真敢說,仗著夫君熬出頭就肆意得罪人,看來也不是好惹的。


    其中一個膽怯的便勸道:“杜姐姐,咱們還是快走吧,公主隻怕等急了。”


    無奈杜夫人此刻正在氣頭上,哪裏忍得?遂狠狠甩開那人手臂,語氣森冷地道:“怕她做甚,不過是個暴發戶家的丫頭,靠著男人鑽營享了幾年清福,如今竟也能躋身行列,我還嫌她站髒了公主府的地!”


    紀雨寧半點不惱,反而笑眯眯的道:“我再低賤,姐姐也沒資格瞧不起我,論地位,咱倆夫君的官職原是伯仲之間,半斤八兩;論出身,杜家祖上還出過鐵匠呢,至於姐姐的娘家……聽說還有人逃到關外不是?”


    她每說一句,杜夫人的臉色便鐵青一份,夫家便罷了,打鐵也算不得什麽醜事,可她娘家的一位叔祖父愛上韃靼女子,私奔出逃,險些以通敵罪論處,滿門抄斬,求爺爺告奶奶才保住性命,最終家財散盡,爵位也丟了——若非如此,她堂堂名門千金,怎麽會下嫁給一個鐵匠的後人?


    所以論私德她也沒有瞧不起紀雨寧的理由。


    但,這些話誰都說得,偏偏紀雨寧不行,想起兩人在歸元寺的交鋒,杜夫人恨不得生啖其肉,她最恨這些如花似玉的女子,一個個本事沒有,專會狐媚男人——這一個眼看著就要踩到她頭上去了,她如何忍得?


    身後幾家夫人們眼看氣氛劍拔弩張,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待要再勸,杜夫人卻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指揮仆役道:“把她給我扔下去!”


    玉珠兒尖叫起來,“你敢!”


    立馬張開雙臂護在小姐身前,以免那幾個惡仆當真欺主。


    杜夫人冷冷道:“好狗不擋道,誰叫你家主子不懂得看人臉色的?”


    論陰陽怪氣紀雨寧從不輸人,但見她唇角微勾,“我是好狗,那似夫人這般狺狺狂吠的可不就是惡狗?您可太有自知之明了。”


    這句話令杜夫人徹底破防,再也忍耐不得,惡狠狠吩咐下去,“動手!”


    紀雨寧悄悄拔下鬢上發簪,將尖利的一頭對準外邊,她當然不會讓人碰她身子——或許氣力不及,但拚死刺傷幾個還是有可能的。


    她就不信長公主會放任事情鬧大。


    惡仆已到了近前,紀雨寧哪怕心誌堅定,此刻掌心也微微出汗,正要不管不顧地刺下去,哪知身下一輕,轉瞬如在雲端,而那幾個針對她的男仆頃刻間便已倒地不起。


    杜夫人眼睜睜看著那人蜻蜓點水般從自己頭上越過,驚得豐腴身軀都微微顫動起來——紀雨寧身邊幾時多了這樣的好手?


    李家連暗衛都養起來了,這是要上天嗎?


    楚珩才懶得理那些事,隻專注望著懷中,“不要緊罷?”


    紀雨寧臉色微白,這個姿勢令她難以平衡,不得不抓住男子的衣角,尷尬道:“好了,你可以放我下來。”


    楚珩慌忙撤手,卻又怕她反應不及,從背後托了她一把,待紀雨寧站穩之後,方輕輕退開半步,溫聲道:“夫人無恙,在下便放心了。”


    杜夫人看在眼中,莫名覺得氣氛詭異,誰家主子與奴才會如此親密?那人通身的氣派也不太像仆從。


    正要出言質問,哪知臉上卻著了重重一掌,疼得她齜牙咧嘴,口角隱約有腥味泛出,想是流血,“誰這樣大膽?”


    轉過頭,便看到長公主陰冷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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