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曉


    獲悉了事情真相, 郭勝心情大暢,就知道紀夫人這般絕情必有緣故, 弄得他也擔驚受怕……


    好在如今誤會已經解除, 郭勝也滿身輕鬆,可他身為奴仆亦不敢擅專,少不得回去請示皇帝方能決定, 當下諄諄道:“你別難過了, 等我告訴我家公子,自會拿個主意。”


    玉珠兒咬著下唇, 淚眼婆娑, “你可得快些, 若真耗上一年, 隻怕我家小姐已經改嫁了。”


    郭勝剛想說這怎麽可能, 就見那邊紀雨寧已控製住局麵, 楚玨跟石景煜乖乖跟在她身後,雖仍有罅隙,卻不敢當她麵爭吵——這些個年輕小夥子, 居然一個接一個都拜倒在紀夫人裙下, 可見玉珠兒所言絕非恫嚇。


    郭勝倒替皇帝緊張起來, 再不敢耽擱, 匆匆拜別而去。


    聽到紀雨寧呼喚, 玉珠兒忙抬袖拭了拭淚痕,使勁往臉上拍了兩把, 仿佛是寒風侵麵才哭的。


    紀雨寧咦道:“你方才跟誰說話?”


    “是個問路的。”玉珠兒輕快地撒了個小謊, 她哪裏敢說實話呀——小姐明明交代不許告訴那邊的。


    但, 她就是不願小姐這般委屈,通過這件事試試那人的人品也好。楚公子若是個有擔當的, 自會負起責任來,否則,小姐踹掉他也無心無愧。


    這丫頭在自己麵前從不說假話,紀雨寧並沒多想,隻道;“把那包袱裏的銀子給石公子罷。”


    楚玨看在眼裏,就覺得分外多此一舉,早知道就不必到票號兌銀子了,直接拿銀票來不是更方便?


    這麽些沉甸甸的銀錠,光背著都嫌累得慌。


    玉珠兒從善如流地遞過去,石景煜哪裏敢收,他巴不得白送呢——區區一千兩白銀,若能哄得紀夫人高興,把大哥的世子位要回來,那可太值了。


    紀雨寧皺眉,“做生意講究銀貨兩訖,怎可因人而異?石二公子這般慷慨,莫不是有何不軌之心?”


    自從知道她跟皇帝有過一段,石景煜那顆賊心便徹底澆滅了,恨不得生出一千張嘴說他沒敢肖想,急得滿頭大汗。


    玉珠兒再把銀子給他,他隻好收下,不過仍退了二百兩銀子回去,以供主仆倆日常之需——算是打個折扣。


    楚玨存心跟他過不去,“我記得之前有人想買那家綢緞莊,石家出的價錢是一千兩,怎麽到二公子這裏卻少了許多,難不成看人下菜、故意陷紀夫人於不義麽?”


    石景煜這回倒是理直氣壯,“如今是淡季,怎能照之前價錢來辦?紀夫人若不買,那鋪子空著也是空著,不是損失更大?”


    雖然皆是擺架子,可石景煜善於冶遊,對生意方麵多多少少有些了解,不像楚玨長在行伍,根本一竅不通。


    楚玨便不說話了,隻殷切望著紀雨寧道:“紀姐姐,我陪你一起去看。”


    言下之意,若石家在裏頭搗鬼,他能幫忙做個見證。


    石景煜撇了撇嘴,亦道:“正好我今日閑暇,便為夫人當個陪客。”


    玉珠兒眼看二人“爭風吃醋”,不由得瞠目結舌,方才那句話她其實是故意刺激郭勝的,卻原來小姐真這麽走俏啊!


    不行,這樣下去她的地位岌岌可危,遂奮力撞開那兩隻胳膊,牢牢扒在紀雨寧身邊,同時警惕地望向二人——有她在,誰也休想占得小姐便宜!


    好在兩位光顧著針鋒相對,倒沒時間跟個丫頭過不去。紀雨寧擰了擰她臉頰,笑她胡鬧,心裏卻是極欣慰的。


    說到忠心護主,再沒有比玉珠兒更出色的了。


    石家的鋪子位於鬧市喧囂地帶,原是兩條長街的交叉,來往行人頗多,本該值昂得速售,然石家並不缺錢,又或者不願銅臭勾當,因此盡管生意做得不順,也寧願束之高閣,不願售之於人。


    紀雨寧其實早就盯上那塊地皮,隻不敢奢望,前幾天原抱著試一試的想法過去詢價,哪知對麵卻一口答應下來,連紀雨寧都覺得自己踩了狗屎運。


    石景煜當然不肯承認自己就是那坨狗屎,隻一麵在前方引路,一麵熱情地向紀雨寧介紹石家各處生意,言外之意,以後還當多多合作才好。


    達到目的地,楚玨先皺起眉頭,“嗬!這麽破呀。”


    擺在外邊的盡是些蒙了灰的綢緞,顏色既不鮮豔,質料也不華貴,第一眼都不足以吸引人,難怪無人光顧。


    石景煜漲紅了臉,“此處車馬頗多,塵灰滿麵,想是怕弄髒才會如此。”


    其實這生意也不是石家兄弟打理,而是交給一個遠房親戚在管,前兒他說要賣時,那親戚還老大不樂意呢。


    紀雨寧沉吟,“但這卻因小失大。”


    一家店最容易招攬顧客的便是門麵,且綢緞不比金銀珠寶那些要奇貨可居,非得把最好最新的料子攤出來,人家才願意跟你談生意——衣裳就是要給人看的。


    至於擔心損耗,大不了在外頭裹一層便宜的絹布就是了,客人上門再打開,或是多做些明紙糊的紗櫥,防風防塵,壞了再更換。


    紀雨寧笑道:“富不過三代,再怎麽豪奢世家,若子弟們隻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將來恐難免貧賤之憂。”


    石景煜原覺得自家不過有錢任性,聽了這番見解,方知自己不學無術——他一向文不成武不就,爵位又盡歸大哥,難不成將來真得靠兄長養活?


    恨不得立刻拜紀雨寧為師,楚玨卻冷嘲熱諷,“真真少爺脾氣,怕是連戥子都沒摸過吧?”


    石景煜反唇相譏,“難道你摸過?”


    楚玨:……呃,貌似也沒有。


    二人休戰。


    紀雨寧看完了店鋪裏裏外外,覺得不錯,不過還得照她的意思整修一下。都說驢糞蛋子外麵光,開門迎客最講究的卻是這個。


    石景煜當即拍胸脯,“夫人盡管包在我身上便是,我那裏便有相熟的泥瓦匠,連材料都可一手包辦了。”


    紀雨寧頷首,“如此甚好。”


    讓玉珠兒又摸了五十兩銀子給他,“一切有勞公子。”


    石景煜心裏舒坦極了,瞧瞧,不費吹灰之力便達成目標,剩下的,隻要回家邀功就好。


    楚玨看在眼裏,冷不防道:“尊兄何以前倨而後恭也?”


    把他前後態度反複挑明了出來。


    石景煜暗罵這人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可他哪敢說是怕得罪皇帝——皇帝自個兒都沒承認身份呢。


    眼看一行人都目光灼灼盯著他,石景煜如坐針氈,那天重陽燈會上,他對主仆二人並不客氣,如今卻反過來巴結,確實需要合理的解釋。


    石景煜艱難地望向紀雨寧,“實不相瞞,我對夫人……”


    楚玨攥緊了拳頭,紀雨寧的麵容也稍稍冷卻,若真有覬覦之心,那這生意也做不下去了。


    石景煜知道厲害,因此硬生生將腦袋轉了個方向,含笑對玉珠兒道:“實不相瞞,我對夫人身邊這位姑娘傾慕已久,此番前來,就是特意追求她的。”


    這樣說應該就沒問題了。


    哪知玉珠兒卻照地上啐了口唾沫,仿佛受到奇恥大辱,誰稀罕要他追呀?


    比起這種膏粱紈袴,她還覺得郭勝那個老書僮更可靠呢。


    *


    郭勝回到勤政殿,隻見長公主正在跟皇帝閑話,原來太後要她過來勸勸皇弟。


    長清本不欲淌這趟渾水,可架不住養母盛情相邀,加之她跟皇帝向來緊密,遂還是接受了這個艱巨的任務。


    她也沒想到紀雨寧會是這種脾氣,玩弄過就把人丟到一邊,簡直是翻版陳世美,不帶這樣薄情寡義的!


    “皇帝,你也別為她傷神了,這種女人不值得,你能脫離苦海,應該高興才是。”


    郭勝心說長公主這話術真是……哪有這樣安慰的?使勁埋汰紀夫人,不是明擺說皇帝眼光不好麽,這誰聽了能高興?


    遂小心翼翼道:“公主,或許其中有什麽誤會也說不定。”


    然而長清是個直腸子,從來不信難言之隱,紀雨寧都能鐵了心從李家搬出來,還有什麽關卡過不去的?除了移情別戀沒有第二條理由。


    可憐皇帝一片真心付諸東流,被人賣了還得幫忙數錢呢。


    長清憤憤道:“早知如此,當初我就不該引狼入室。”


    讓紀雨寧在靜園住了那些日子,想想真是悔之晚矣,還求著她做衣裳——想起那條奢美至極的紫裙長清就心痛,恨不得再不要見它。


    郭勝大著膽子往上瞟了瞟,覺得這位公主殿下很不老實——明明還穿在身呢。


    長清仍在嚕嚕蘇蘇絮叨個沒完,連皇帝都聽得有些無力,“她讓朕一年之後再去見她,或許那時便好了。”


    長清不屑的道:“這都是唬人的把戲,我也跟不少男人說過這話呢,你看他們可有機會?”


    女人的拒絕總是委婉又含蓄的,明明要傷人的心,卻還得裝出情非得已的模樣,太可恨了。


    郭勝:……這位公主又把自己給罵進去了。


    罷了,眼下不是看熱鬧的時候,郭勝急急站到皇帝座下作了一揖,“陛下……”


    “從方才起你就不斷打岔,什麽事這樣著急?”長清公主不悅道,她奉太後之命跟皇帝聯絡感情呢,以為她的時間不寶貴嗎?


    生怕這位主子繼續胡攪蠻纏,郭勝閉著眼,飛快地吐出一句,“紀夫人有身孕了。”


    殿內霎時寂靜,長清是張大了嘴,呆呆無言。


    皇帝臉上則飛快地滑過一係列情緒,驚訝、狂喜以及對於這一變故的不安,“果真麽?”


    郭勝重重點頭,“那玉珠兒姑娘親自跟奴才說的,理應不會有假。”


    根本那對主仆也不知他身份,有何理由騙他?為了榮華富貴就更不必了——主子爺裝得比他還窮呢。


    長清愣怔片刻,“不是說不能生育嗎?”


    隱約記得因為這個李肅才會找外室生子,紀雨寧才會從李家搬出來,她要是自個兒能生,受這番辛苦做甚?


    皇帝亦不知底裏,不過這個消息……大概是今年收到最好的消息。


    郭勝就看主子爺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笑得見牙不見眼,“很好,很好。”


    看他模樣,仿佛要立刻追去紀家詢問。


    長清提醒道:“你不怕紀夫人生氣了?”


    因自己方才一場誤會,長清也怪不好意思的,便想著替兩人考慮周全。


    “那依你之見該如何?”皇帝這會子卻是著急上頭,什麽都顧不得了。


    長清想了想,“皇嗣總不能流落在外,先讓紀夫人回宮罷,進了宮再做解釋。”


    至於太後那裏,她會幫忙勸說的——其實也不必多費唇舌,這是皇帝登基以來頭一個孩子,母後不可能不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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