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旨


    從鋪子裏回來, 玉珠兒便滿臉的悶悶不樂。


    紀雨寧隻當她仍在為石景煜那句玩笑話生氣,因勸道:“你若不喜他, 以後不理會就是了。”


    石景煜當時見玉珠兒發火, 倒像個嚇呆了的鵪鶉,一疊聲地說是玩笑,請對方不必放在心上——深悔自己一時孟浪, 女子最重名聲, 這種話當然聽不得。


    其實紀雨寧看他人品不壞,蠢是蠢了點, 調—教調—教沒準也能有所成, 當然兩人家世差別太大, 就算玉珠兒願意, 她也不願意玉珠兒嫁去那種人家——何況玉珠兒根本就沒那個意思。


    她溫聲道:“其實我早想為你尋個歸宿, 隻是跟了我, 以後怕難找到好的。”


    她自己都是被趕出門戶的,現下揣著個肚子,稍稍規矩些的人家哪裏肯靠近?近墨者黑, 玉珠兒生生是被她拖累了。


    “小姐切莫這樣講, 我是巴不得陪您一輩子的, 與其到高門大戶為奴為婢, 還不如咱倆相依為命呢。”玉珠兒道。


    她的沮喪倒不單是因為石景煜的關係, 還因為她未經允許就把消息透露給了郭勝,當時逞一時口舌之快, 現下想想, 卻是讓小姐難做, 萬一楚公子去而複返,小姐難道要大著肚子過門嗎?且究竟是忍饑挨餓的窮日子。


    若楚公子被這個消息嚇跑了, 從此再也不來,那小姐就更難受了。


    想到此處,玉珠兒愈發愧怍。


    紀雨寧倒沒想這麽遠,眼下生意是第一要緊事,不管石景煜出於何種目的與之結交,他肯幫忙倒是不錯,且自己剛在京中立足,若能得石家照拂,也能稍稍免去些麻煩。


    剩下的,便是如何將生意做大做強的問題,紀雨寧不想一直開個綢緞坊,隻能賣現成的布料,她想從源頭解決問題。


    還記得幼時在揚州隨父親到處走訪,眼看著那些繅絲紡績的女工何等艱辛,一匹布還賺不到十文錢,繡娘們的日子雖然好過些,可也免不了層層盤剝。


    若她有餘力招募一批人手,擺脫那些大商戶的壟斷,總歸是積德積福的事。


    當然,她得先照顧自己。


    紀雨寧按著肚子,蹙眉將那烏黑的湯藥服下,安胎藥的滋味稱不上好,可對她而言,卻代表一個新生命的形成——以前想喝都沒機會呢。


    喝完了藥,紀雨寧便躊躇滿誌,打算繼續去鋪子裏幫忙,此時卻來了個不速之客。


    看著暌違已久的麵孔,紀雨寧好容易才忍住了關門的衝動,“你怎麽又來了?”


    明明幾次都沒討著好,卻還死纏爛打,甚至跟去她娘家——沒看哥哥嫂嫂都不再歡迎了麽?穆氏雖然兩邊下注,可見李肅出手並不闊綽,亦未給丈夫或紀家帶來實質性的好處,也便漸漸喪失興趣。


    李肅也知道自己的舉動有些丟臉,但這回卻是有備而來,“我聽說,你跟那個書生分開了?”


    至於哪裏來的消息,當然是鄰家阿婆——又花了五兩銀子呢,不過比起這消息的重要,倒也算值得。


    李肅心裏登時便燃起希望的火苗,他想通了,李家少不了一位女主人,與其從別處聘個不知根底的,倒不如仍舊讓紀雨寧回來操持門庭,她畢竟是做慣了的,下人們也倚重她。


    至於她跟那個楚公子的事,李肅隻好裝作不聞。細想想,他從外頭帶回了眉娘,紀雨寧也心血來潮找了個姘頭,某種意義上兩人算扯平了。


    誰也怪不得誰。


    紀雨寧聽完這番宏論,恨不得縱聲大笑,他怎麽還有臉說這些?


    當下擺正臉色,冷漠道:“李大人,我很早就告訴過您,破鏡難圓,覆水難收,結束了就是結束了,您為何還要執著不放?難不成這蘭花巷放了根肉骨頭,您聞著味道就過來了?”


    這話分明罵他是狗。李肅神情微變,“紀雨寧,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是真心來請求複合的,以後可不見得有這種好機會——等他當了首輔,她即便到李家門口來跪迎,他都不見得會答應呢。


    紀雨寧向來知道這人有些自戀,可也想不到他會這般自戀,淡淡道:“那就等大人升了官再說吧。”


    說罷便讓玉珠兒再去調碗酸梅湯來,麵對麵說了這些話,她胃裏實在惡心得很。


    玉珠兒答應著,“小姐,那安胎藥還要再煎一碗麽?”


    李肅懷疑自己聽錯了,下意識重複,“安胎藥?”


    玉珠兒莞爾,“懷了身子的女人,可不得喝安胎藥嗎?大人真是孤陋寡聞。”


    說完自顧自地到廚房忙活去。


    李肅如遭雷擊,不由得抓住紀雨寧的胳膊,呼吸也急促起來,“是那人的孩子?”


    紀雨寧冷冷甩開他的手,譏諷道:“否則還能是誰的?大人並未與我同床共枕,難道這孩子還能憑空而來麽?”


    李肅麵上難以置信,但轉瞬他已有了主意,聲音陰沉的道:“打掉這個孩子,我帶你回李家。”


    那人既然離開,想必自知惹上麻煩,又或者不敢擔責任,紀雨寧帶著個拖油瓶如何維持生計?根本她連自己都養活不了。


    到底夫妻一場,他不能見她犯渾。


    然而紀雨寧卻半點不領他的情,反而嗤笑道:“我還以為大人有多大的誠意呢!您這樣善心,幹嘛不讓我帶著孩子回去,老太太說不定還會更高興。”


    李肅隻覺額頭青筋直跳,這女人簡直瘋了,她怎麽有臉說出這種話?還嫌自己受的屈辱不夠多麽?


    紀雨寧料定他不會同意,根本她也隻是在耍他,等耍弄夠了,便懶懶向外一指,做出個送客的架勢。


    李肅惱怒地瞪她一眼,含恨而去。他發誓,自己若再同情這個女人,他便是傻瓜。


    有些人就是爛泥扶不上牆,他都為她指好明路了,她還要往懸崖裏跳——等著看她怎麽受罪罷。


    紀雨寧才懶得管李肅怎麽想,兀自關好門窗,清清靜靜喝著玉珠兒端來的酸梅湯。跟她學了一陣,玉珠兒的手藝也頗有長進,至少酸梅湯這種東西似模似樣了。


    至於李家,她根本不做他想。就算這輩子再見不到楚珩的麵,她也不會放下身段回李肅身邊去。


    能獨活,何必苟且。


    然而沒坐多久,外頭便再度傳來叩門之聲。


    紀雨寧有些不耐煩,這個李肅是多死皮賴臉,剛趕走又來?


    本不欲理會,然而那敲門聲卻是持久而篤定的,暗合了某種節拍。這又不像是找麻煩,紀雨寧隻得吩咐玉珠兒,“打開罷。”


    玉珠兒抽掉那扇木門的門閂,就看到一襲玄色深衣、頭戴冠帽的郭勝站在外頭。這個樣子的他不再裝嫩,倒顯得比以前年輕些。


    玉珠兒一時倒驚得不敢作聲,訥訥道:“你是……”


    郭勝輕咳了咳,“奉天承運皇帝,召曰~”


    主仆倆以前都沒接過聖旨,不過這種開場白住在皇城腳下的人都該知道。


    玉珠兒兩腳一軟便要跪地,紀雨寧雖是雲裏霧裏,也隻能膝行上前,從善如流地準備接旨。


    玉珠兒見狀,忙拿了個鵝羽軟墊墊在她身下。


    郭勝明明看在眼裏,也隻裝作不知——若皇帝在場,怕是也得親自幫忙搞小動作——隻是波瀾不驚地將那道聖旨念完。


    其實內容很簡單,不過是一道冊封的旨意,說是京城有個紀氏容貌過人,德行出眾,皇帝見了很喜歡,回去稟報太後,太後亦心生向往,因此特意奉母命帶回去陪伴太後雲雲。


    左不過是唬人的東西。


    聽聞以前也有皇帝南巡遇上美貌民女、接到身邊做宮婦的,不過紀雨寧怎麽也沒想不到這種事會落在自己頭上,根本她就不曾目睹天顏,且一來就淑妃,這位陛下也太兒戲了吧?


    等看到郭勝背後赫赫揚揚的儀駕,玉珠兒更是眼花繚亂,這樣大的陣仗,怕是皇帝出巡也不過如此,得占了半條街,還是一條街?


    紀雨寧麵上看著雖還鎮定,聲音卻有些發顫,“公公,請問這是何意?”


    看到郭勝的臉,其實她就已猜到大概——但,實在難以置信。


    郭勝姿勢優美地向她鞠了一躬,“奴才奉陛下旨意,特以半副皇後儀仗,迎淑妃娘娘回宮。”


    旋即一身明黃服色的楚珩從後頭出來,帶著點微微局促,溫聲道:“雨寧。”


    刹那間,紀雨寧所有的緊張不安消失無蹤,整個人放鬆下來,隻是十分無語,“我記得你說過家中一貧如洗?”


    楚珩略囧,卻還是微笑著道:“窮得隻剩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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