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


    謝家本是普通的農戶, 若非出了謝孟冬這位指揮使,恐怕時至今日都還過著麵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 與其他的人家並沒有任何不同。


    但出人意料的是, 連著兩位指揮使都姓謝,手中握有極大的權柄,謝氏一族的地位也跟著水漲船高, 老宅反複修建了數次, 雖稱不上華貴,看著也威嚴赫赫, 令人讚歎。


    謝家的族長估摸著五十上下, 頭發花白, 臉上滿是褶子, 一雙吊梢眼蘊著絲絲怒意, 狠狠拍了下桌麵, 斥道,“謝崇小兒當真好大的膽子,娶了個二嫁婦不算, 新婚次日竟敢不來祠堂, 我看他是要反了天!”


    族長與謝崇的父親謝庸是親兄弟, 按輩份來說, 謝崇應管他叫伯父, 隻可惜小兒狂妄,以為成了正三品的指揮使就能耐了, 竟不將宗族放在眼裏, 簡直是不孝不悌!


    “族長言之有理, 謝崇不守族規,按理而言, 是應該給他施家法的,但他身為朝廷命官,想懲治怕是不易。”謝老四道。


    “那周氏不清不白,也沒有入祠堂祭拜,根本不算謝家婦,若有機會的話,想辦法將周氏休棄,省得丟了謝家的顏麵,讓人平白看笑話。”族長伸手捋著胡須開口。


    聞得此言,堂屋裏坐著的人紛紛附和,顯然是覺得一個帶著孩子的婦人,完全不配踏入謝家大門。


    *


    本家的人到底是何想法,周清一概不知。北鎮撫司事務繁忙,即使稅銀失竊案告一段落,謝崇依舊不得閑,陪她回門將錚兒接回來後,次日他便去了詔獄當值。


    眼見男人離開家門,周清雖有些不舍,但仍鬆了一口氣。這幾天謝崇好似換了個人似的,恨不得日夜貼在她身上,令她萬分疲憊,就連回門時精神也不算太好。昨晚她委婉的提了一嘴,豈料這人滿臉委屈,振振有詞的反駁,說什麽剛開了葷的男子都這樣,得吃上幾年才能稍有緩解。


    她對這個借口嗤之以鼻,倒也懶得戳破謝崇的謊言。


    今天周清早早便起身了,隻因昨日昭禾送了帖子,約她上街逛逛。劉百戶駕車往雲夢裏趕去,等到了地方後,素白小手剛一掀開簾子,她便愣住了。


    雲夢裏的店門不小,修繕的十分精致,此刻門口停了許多馬車,幾乎將正街堵得水泄不通。


    “這是怎麽回事?”


    “夫人先前不是給雲夢裏送了一批竹香嗎?那種香料十分特別,香氣雖有些淺淡,但存留的時間卻長,有不少女客都愛上了這股味兒,特地來到綢緞莊中采買,郡主瞧著生意好,便用竹香熏製了衣裳,許多貴女搶破了頭也想買上一件,隻可惜供不應求。”劉百戶不愧是鎮撫司的人,消息靈通極了。


    周清挑了挑眉,怪不得上回昭禾給的銀子多了,原來是將竹香用出了花樣。衣裳做工繁複,不止要上等的好料子,還需要技藝嫻熟的繡娘,一件裙衫比幾百條繡帕都要值錢,當真不錯。


    “我看也擠不進去,便停在此處吧,慢慢走到綢緞莊也無妨。”


    說罷她提著裙擺下了馬車,看到不少衣著華貴的女子湧入雲夢裏,櫃前的小丫鬟忙的滿頭大汗,都沒看到周清,好在她來這裏的次數多了,熟門熟路進到了昭禾所在的雅間兒。


    聽到動靜,昭禾笑意盈盈將房門打開,嘴裏咕噥著,“千盼萬盼,可算把你給盼來了。”邊說著,她邊拉著女人柔軟的手,上上下下打量著。


    周清本就生的豔麗無比,先前大抵是受了太多苦的原因,眉眼處總是籠罩著一股淡淡的鬱氣,顯得十分柔弱,令人心疼極了。但今日一見,那股鬱氣早就消失的一幹二淨,讓這朵嬌花被滋潤的比蜜糖還要甜美。


    昭禾身量偏高,低著頭便能看到脖頸處星星點點的紅痕,她捂著嘴咯咯直笑,“看來大食水功效非凡。”


    麵對昭禾的調侃,周清麵頰微微泛紅,衝著樓下努努嘴,問,“就算郡主用竹香熏製衣裳,也不至引來這麽多的客人。”


    雁回端著茶上來,昭禾喝了一口,不急不緩道,“清兒,你實在太小瞧自己的本事了,大周愛香之人本就不在少數,平頭百姓礙於家境,懂香的可能不多,但士人中好風雅的可不在少數,男子們喜歡這股不落凡俗清新馥鬱的味兒;女眷們既愛新奇,也愛比較,對於這些高門大戶的小姐來說,別人有的,她們一定要有,怎能被人超了去?這一來二去的,雲夢裏生意便好了許多。”


    說實話,周家香鋪雖然經營了幾十年,但父女倆都不算精明,店裏賣的隻是調配好的香料,積攢下來的也是那些老客,並沒有太多的新血注入。


    “雲夢裏進了一批上好的蜀錦,每一匹顏色都不同,做出來的衣裳也不是同樣的,不知清兒有沒有空?若是能調製出尤為特別的香料,與衣裳相配,而非僅有竹香一種,屆時咱們兩家店鋪的生意肯定十分紅火。”昭禾拍著胸脯保證。


    “那郡主想先做哪一匹?”周清本來就打算接手香鋪,對於送上門的生意,她自然不會拒絕。蜀錦是四大名錦之一,每一匹都有獨特的花紋以及色澤,其上的紋樣應該與香氣相輔相成,才不會被人挑出毛病。


    “成衣已經做好了,你先看看。”


    雁回心思極細,聽到主子們的對話,轉身去了庫房,將那件做工精致的裙衫捧了過來,動作十分小心。


    此次送到綢緞莊的蜀錦本就珍貴非常,用寸錦寸金來形容也不為過。布料通體正紅,上麵以經線織出臘梅圖紋。為了製出完美無瑕的成衣,雲夢裏用了十名女工連夜趕工,忙活了整整一個月,才將裙衫做好了。


    周清雖不懂綢緞,卻也能看出來此物有多貴重,她伸手輕撫著光潔柔潤的料子,輕聲問,“這件衣裳是要給誰的?”


    昭禾低低歎息一聲,“這是要給瑞王妃的,先前她懷有身孕,臨盆的時候難產,好不容易才生了個兒子,不知怎的,身體竟一日日衰敗下來,整個人瘦的隻有一把骨頭,她怕瑞王擔心,便在雲夢裏訂了一條正紅的裙衫,希望在孩子的滿月酒上氣色能好一些。”


    瑞王是皇後所出的嫡子,與王妃青梅竹馬,感情甚篤,下聘那日震動了整個京城,成婚後也沒有納妾蓄婢,若王妃有個三長兩短,當真可惜的緊。


    “郡主放心,衣裳我看過了,式樣也全都記在腦海中,肯定會調配出合適的香料,讓瑞王妃光彩四射,豔壓群芳。”


    拿著帕子按了按眼角,昭禾的聲音略有些沙啞,笑著道,“瞧我,今日本是叫你出來逛逛,沒想到又給你添了不少活計。”


    “可別這麽說,要不是您想的辦法好,京中的女眷怎會知道竹香的名聲?”


    “罷了罷了,先不提這些,再不走天就黑了。”一把挽住女人纖細的藕臂,兩人從後門離開了雲夢裏。


    這會兒主街正是熱鬧的時候,有不少小販擺攤叫賣。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周清循聲望去,發現有不少人堵在拐角處,交頭接耳小聲叨咕著,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


    “去看看。”昭禾抬了抬下巴,快步走上前,她們身邊跟了兩名侍衛,都是難得的好手,也不怕生出事端。


    普通百姓根本不敢招惹權貴,瞧見侍衛便紛紛退避開來,周清跟在郡主身後,看清了眼前的情景,她整個人都呆住了。


    隻見寧玉蕪帶著幾個五大三粗的婆子,將攤子上擺放著的香囊全都扔在地上,有人用腳狠狠踐踏,有人還往地上啐了幾口濃痰,一舉一動委實惡心。擺攤的人周清也認識,正是先前在聚仙樓比試過的鄭氏,此刻她被謝一護在身後,神情依舊平靜。


    “鄭氏,你膽子不小啊,費盡心力進了我寧府,幹的都是吃裏扒外的惡事,我看你的良心都被狗給吃了!”寧玉蕪麵頰扭曲,麵色漲得通紅。


    “二少奶奶,做事留一線,千萬不要趕盡殺絕。”謝一渾身緊繃,身上透著濃濃煞氣。


    “你算是什麽東西?也敢教訓我?不過是謝家養的一條狗罷了!”鄭氏是害寧家敗落的罪魁禍首,寧玉蕪本就不是善心之人,又怎會放過她?


    周清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冷著臉開口,“弟妹這話說的就不對了,謝一是鎮撫司的千戶,也是朝廷命官,弟妹並非誥命,這般折辱謝千戶怕是不太妥當吧?更何況鄭小姐上對得起朝廷,下對得起父母,從未辜負自己的良心,誰善誰惡,一看便知。”


    寧玉蕪沒想到周清如此伶牙俐齒,她兩手死死攪動著錦帕,知道自己怕是收拾不了鄭氏了,繼續留著也沒有任何用處。


    眼神仿佛淬了毒一般,從女人身上刮過,她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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