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泉苑裏,烏雲靜靜地臥在窗欞上,眼珠子隨著小滿的身影來來去去。


    小滿一邊擦著桌子,一邊哼著寧朝街巷裏的歌謠“氣惱他家富貴,暢快人有災殃,一些不由自己,可惜壞了心腸。人言未必皆真,聽言隻聽三分。休與小人為仇,小人自有對頭……”


    一首長長的歌謠唱不到頭,小滿宛如一隻小蜜蜂,在屋子裏飛來飛去,連邊邊角角都擦拭幹淨。


    烏雲見再也瞧不出什麽新鮮事,便緩緩閉上眼睛睡覺。一天十二時辰,貓得睡八個時辰,睡著睡著一天便過去了。


    小滿轉頭見烏雲閉眼,鬼鬼祟祟靠近過去,想要將它從窗欞上抱下來。可還沒等她靠近,烏雲已睜開眼睛冷冷看著她,小滿又背著雙手哼著歌,若無其事的走開。


    “公子這狸奴,奇奇怪怪的……”


    正嘀咕著,門外傳來聲音:“小滿小滿,開門!”


    小滿眼睛一亮:“立秋姐。”


    她小跑著過去開門,門外的立秋神神秘秘的拉著她就往屋裏去。


    待她們進到屋內,小滿遲疑:“立秋姐,怎麽神神秘秘的?”


    立秋低聲道:“有個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就看你想不想接。”


    小滿撇撇嘴:“天上掉餡餅還能砸到我?我可沒那麽好的命。”


    說罷,她便要轉身去擦桌子,立秋拉著她的胳膊,使勁將她拽了回來:“怎麽不先聽聽是什麽好事再說?”


    小滿懶洋洋道:“什麽事啊?”


    立秋壓低了聲音:“有人出錢,每個月給你二兩銀子,你隻需要將你家公子何時出門、何時歸家的消息告訴我就可以。若是能得知你家公子喜好什麽、與誰來往,還能再加三兩。”


    小滿瞪大了眼睛:“每月五兩銀子!?”


    立秋眼中壓著喜悅:“怎麽樣,辦這麽點小事就有錢拿,等拿夠兩年的錢嫁出去,這輩子都用不愁了。”


    小滿的手指揪緊了抹布:“不行不行,立秋姐你也知道的,我家公子雖然窩囊,待我卻很好,我不能這麽對他。”


    立秋急了:“好什麽好,你忘了自己這兩年倒夜壺、刷廁桶有多辛苦了?那些東家誰真把咱們當人看,你還忠心耿耿起來了?賤不賤啊!”


    小滿麵色猶豫。


    立秋見有戲,趕忙擼起小滿的袖子:“你看看你手上的凍瘡,再看看你嘴唇幹裂的口子。你先前不還惦記著去東市買點胭脂膏,結果不舍得。現在拿了錢不僅能買胭脂膏,還能買最好的石黛畫眉,買最好的澡豆洗臉,洗完香噴噴的。”


    小滿小聲道:“那也不行,我不能害我家公子。”


    立秋恨鐵不成鋼:“小蹄子,在這跟我惺惺作態什麽,我還能不知道你是什麽人?說吧,想要多少?”


    小滿擲地有聲:“十兩。”


    立秋抓起她手腕,與她擊了個掌:“說定了!”


    說罷,她取下荷包從裏麵掏出十枚銀花生。


    小滿捧著雙手眼睛被銀花生照亮:“這麽多啊……立秋姐,雇主給的不止十兩吧,你原本打算從這事裏抽多少呢?”


    立秋有些尷尬:“我也不能白跑一趟是不是?姐姐照顧你兩年,你好歹也讓姐姐靠你賺點養老的嫁妝。而且,有此事在,我也可以隨著陳家一起回京城了,洛城沉悶悶的,哪有京城有趣。”


    小滿眼珠子轉了轉:“雇主是誰啊?”


    立秋警惕:“懂不懂規矩,這能告訴你嗎?你做好你的事就行。”


    小滿嗯了一聲:“好的立秋姐。往後公子何時出門、何時歸家、喜好什麽、與誰來往,我都悄悄告訴你。”


    “沒白疼你,走了!”立秋喜笑顏開,帶著一陣香風離去。


    小滿探著腦袋確定她走遠,趕忙低頭一遍一遍數著手心裏的銀花生,生怕數錯了。


    她看了一眼窗欞上的烏雲,笑眯眯的露著兩顆小虎牙,小心翼翼將銀花生都揣進了懷裏。


    ……


    ……


    “凡為人子之禮冬溫而夏清,昏定而晨省。”


    所謂晨昏定省,便是孝道要求子女早晨給父母問安,晚上服侍就寢,為父母端洗腳水、鋪床。


    佛堂外,陳跡與陳問宗恭恭敬敬站著作揖:“陳跡給夫人請安。”


    “問宗給母親請安。”


    梁氏盤坐在佛堂中,頭也不回的溫聲道:“陳跡這兩年在醫館,當真是長大了,以前你來問安都拖拖拉拉的,如今剛回家,卻主動來了。”


    陳跡微微一笑:“兩年了,總要比以前更懂事些。”


    梁氏從蒲團上起身,麵帶歉意道:“先前是我對下人疏於管教,才鬧出王貴這個笑話來,孩子,委屈你了。”


    陳跡不動聲色拱手:“夫人不必自責,哪裏都會有小人和君子,您每天操心那麽多事,被某些人鑽空子也情有可原。”


    梁氏感慨:“你能體諒就好,昨夜我心懷愧疚、徹夜難眠,讀了好幾遍地藏菩薩本願經才心中稍安,佛學真乃大智慧,可使我等回歸光明、寧靜的本心。”


    陳跡有些糊塗,你若心懷愧疚,給我道歉就好了,怎麽突然扯起佛學?


    梁氏轉而說道:“來,問宗、陳跡,你們今日不必修習課業了,陪我讀讀佛經吧,對你們也有好處。”


    陳問宗恭恭敬敬的應了一聲:“是,聽母親安排。”


    陳跡心中一動,這梁氏自己被罰在佛堂懺悔,心有不甘。要知道,當家主母被罰在佛堂懺悔已是顏麵盡失,日後若是沒能拿回著麵子,在下人麵前也會威嚴掃地。


    如今對方竟是找了個挑不出毛病的理由,將自己也留在佛堂裏。


    可偏偏陳問宗已經答應下來,自己根本沒辦法拒絕。


    陳跡答應下來,與陳問宗一起盤坐在蒲團之上。


    陳問宗問道:“母親,今日讀哪本?”


    梁氏輕聲道:“便讀我昨夜所讀的地藏菩薩本願經吧,低聲誦讀出來,心誠則靈。”


    陳問宗點點頭:“好。”


    陳跡心中暗道不好。


    一本地藏菩薩本願經通讀下來,熟悉之人要讀半個時辰,不熟悉之人讀一個時辰也有可能。


    這個啞巴虧,他似乎是吃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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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三人並排坐在蒲團上開始讀,陳問宗第一個讀完,讀完後不急不躁的坐著養神,等待陳跡。


    陳跡是第一次讀這經書,磕磕絆絆的花足一個時辰,口幹舌燥。


    正待他準備起身與梁氏告辭,卻見梁氏起身為兩人倒了杯茶:“來喝點茶水解解渴,待會兒我們再讀一讀《大般若經》。”


    陳跡眼神微微晃動他雖沒讀過大般若經,卻知道這是世上最長的經書之一。地藏菩薩本願經隻有一萬七千字,可這大般若經卻有六百卷,合計四百八十萬字。


    梁氏是鐵了心要將他留在佛堂裏出氣了。


    陳問宗端起茶盞,淺淺啜了幾口:“多謝母親賜茶。”


    說罷,他便又回到蒲團上,拿出一卷大般若經來。


    陳跡見狀,將茶盞一口飲盡,也坐下隨手挑了一卷。


    這一次,三人從上午讀到日上三竿才結束,陳跡讀得口幹舌燥,頭暈目眩。


    梁氏用袖子輕輕抿了抿嘴角:“好了,今日你們二人孝心可鑒,回去吧,明日再來。”


    陳問宗打算起身,可陳跡卻拉住了他:“兄長且慢。”


    陳問宗好奇道:“怎麽了?”


    陳跡盤坐在蒲團上誠懇道:“兄長,我往日或許是因為沒有讀懂經義之中的大智慧,所以才覺枯燥。今日我通讀兩卷佛經,總覺得自己好像讀懂了什麽,有種酣暢淋漓之感,不如我們今日便留下來,陪著夫人多讀幾卷。”


    陳問宗雙眼炯炯有神:“此話當真?”


    陳跡認真道:“當真。”


    梁氏笑著阻止道:“不可不可,今日你二人已經讀了許多,要知道這為人處世之道,欲速則不達,萬萬不可貪多冒進。”


    陳問宗搖搖頭:“母親,這可不是貪多冒進,三弟往日讀不進經義,說自己像是在看天書,愁壞了父親。如今他能在讀書中尋到樂趣,我們怎麽能不成全他?自當趁熱打鐵!”


    說罷,陳問宗重新盤坐下來,自顧自挑了一卷大般若經讀起來,陳跡也挑了一卷,認認真真,念念有詞。


    片刻後,陳跡見梁氏遲遲未動,停下念經,好奇問道:“夫人不讀了嗎?”


    陳問宗也停下說道:“母親,要不兒子為您挑一卷。”


    梁氏笑著接過陳問宗遞來的經書:“好,那母親便陪你們再看會兒。”


    陳跡忽然道:“心誠則靈。”


    梁氏嘴巴微微張開,許久後也不言語,低頭讀起大般若經來。她本有午歇的習慣今日卻是睡不得了。


    三人從中午讀到傍晚,陳跡讀完一卷再換一卷,陳問宗依舊四平八穩,陳跡讀三卷的時間,他便已讀下六卷。


    凡有陳跡不懂之處,他也能一一解答。


    陳跡心中思忖,這位兄長的學問,確實當得起豫州經魁之首,解元郎。


    到了傍晚,梁氏聲音已不再溫存,她平靜道:“今日要不就先讀到這裏吧?”


    陳跡搖搖頭:“夫人,正是趁熱打鐵的時候,我如今求知若渴,還想再讀幾卷。”


    梁氏沉默片刻:“好。”


    佛堂裏有丫鬟、嬤嬤點燃十餘盞燭火,照得鎏金佛像金碧輝煌。


    佛像莊嚴之下,陳跡與梁氏明明讀得是佛經,麵色卻越讀越猙獰,唯有陳問宗一人甘之若飴,不知疲倦。


    到了深夜亥時,陳跡慢慢合上自己手中的大般若經,梁氏當即問道:“陳跡可是讀乏了?”


    陳跡深深吸了口氣,又換了一卷拿在手中:“夫人,心誠則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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