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回顧 『一隻奔跑的羊』/第二話.vs三國誌


    有人在校內的網絡揭示板上發布了二年級的宍倉學長作惡多端的記事。雖然那被認為是對宍倉學長抱有惡意的人幹的,但宍倉學長本人和後輩的中瀨進行調查過後也找不出犯人。


    於是這件事被帶到了羔羊會裏進行谘詢,結果仙波得出了結論,一切都是打算將喜歡的宍倉學長塑造為反派英雄的中瀨的所作所為。


    最後,因為宍倉學長也對中瀨有好感,所以在真相明了的情況下事情依然得到了完滿解決……本應該是那樣的……


    part-a-1:「本日的谘詢」(來自「不迷途的羔羊會」議事錄)


    〇谘詢者:中瀨華(1年d班)


    好、好好……好久不見了……我是1年d班,漫畫研究會的中瀨。


    上次有勞關照了。托各位的福,現在總算能夠克服蔬菜了……雖然被人說過進食的時候整個人有點古怪,不過還是能吃下去了。


    在超市見到卷心菜的時候,盡管有爆炸以後裏麵有綠色烏賊模樣的生物跑出來的幻覺,但我依然無恙。因為蔬菜是不美味的相反。


    哎,說到什麽了?猶格……奈亞……啊,對了對了,美味。沒問題的。蔬菜·美味。(*1) [注:猶格,即猶格·索托斯;奈亞,即奈亞拉托提普。兩者分別是克蘇魯神話裏的三柱原神中的「無名之霧」和「混沌」。這裏捏他一卷裏中瀨說過的「是的!是的!降臨吧,素食主義之神!是的!是的!(改自克蘇魯神話召喚邪神的咒語)」真是冷]


    院子裏采摘的蔬菜終於能吃掉了,母親也很感激。(*2)


    (*1)沒問題嗎,真的沒問題嗎中瀨。光是提及,眼神就變得空洞起來,手也在顫抖了。


    雖然無關,但順帶一提,穿著女仆服打字微妙地辛苦。


    (*2)感激是要怎樣……。


    那、那先放一邊,重點是今天的谘詢。


    我說,這裏會保守秘密的吧?絕對不會對外透露的吧?


    ——是、是的。我相信。此前的網絡揭示板事件也完滿解決了。


    那麽,我就從事情的起因開始敘述了。


    那大概是在一星期前。文化祭的節目——漫畫研究社的原稿截止日迫近之時的事情。


    回想起來,那一天還真是不幸的日子。早飯的荷包蛋煎焦了,回校途中路邊的銀杏樹倒了,上樓梯時摔倒了,小賣部的雙餡麵包也買不到了……


    得到確證的是在放學後,抱著裝有原稿的封袋到社團大樓去的時候。


    和人撞上了。還跌倒了。比起摔倒這件事,更不好的是撞到的人。


    那是比我還瘦小的女生,是一年級的。雖然從領帶顏色就看得出來,但重點是體育補習時經常在一塊,補習同一項目,所以肯定是同一學年沒錯的。名字是什麽呢……


    她的頭發亂糟糟的,一直都戴著沒有花樣的眼鏡,一副沒有幹勁的樣子,不過眼神卻非常差。每次對上目光,我都有被瞪著的感覺,所以不管在哪碰到我都絕對不想要和她對視。(*1)


    當時也是那樣,明明跌倒的是我卻被用咂舌般的眼神瞪了一眼。那絕對是在想「嘖……自己遲鈍還來連累人。最好摔得粉身碎骨死翹翹啊」。看眼神就可以知道她習慣了對人說過分的話。(*2)


    明明比我還要小,那種態度是怎樣嘛,我想。像我們班上鬆宮同學,漂亮成熟又能幹,卻謙虛且溫柔……真希望那個戴眼鏡的也去學習一下。(*3)


    (*1)會長噴了,其後忍著不笑以至於肩膀顫抖不已。我倒是笑不出來。因為好像聽到隔壁傳來咚!的一聲鈍重的聲音。……在、啊。


    佐佐原則不知該不該製止中瀨,坐立不安起來。


    (*2)基本正確。


    (*3)……這次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佐佐原的心情變壞了。中瀨,你夠了。


    嘛、嘛,雖然都怪我急著想快點畫原稿的後續外加聽取社長意見等等,因此不夠小心。


    然後,跌倒的時候那份原稿掉地上了,我一邊向戴眼鏡的道歉一邊將它撿起來……


    那時候,戴眼鏡的也向道歉的我說了聲「沒什麽……大不了的」(*1)之類的,不知為何俯視起我——明明比我還矮小喔?——說罷,就不知往哪去了。那個人經常出現在社團大樓,究竟是幹什麽的呢?(*2)


    不,那個小個眼鏡就不管了。下次見到的時候再說。


    在那不走運的一天裏,漫畫研究社在社辦裏進行了文化祭展覽作品的選定。


    (*1)連那種冷淡的語氣都無謂地模仿得惟妙惟肖。


    (*2)平時應該在專心讀書,現在大概在隔壁詛咒著你。


    實際上,目前社辦裏也在展示著之前選中的社員的漫畫。


    ……今天的谘詢,則是和當時我所拿著的作品有關的。


    不留神撞到戴眼鏡的以後,我急忙趕去社辦。然而,那時候我又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就是二年級的宍倉徹學長。


    因為有到過這裏來所以大家應該都認識學長的。學長身材高挺、儀表堂堂、聲音素雅、運動神經拔群、正義感強,又成熟、冷靜沉著,平素沉穩但一揮起拳來即可劃開大地震撼大氣撼動世界,是武術達人。(*1)


    然後,呃……以春天的那件事為發端,我們的關係好起來了。


    那一天,我和學長也約好了社團活動後一起回家的。


    宍倉學長,因為擔心自己的才能一旦出世會令太極的平衡崩潰所以沒有進入特定的社團,不過時常會去朋友所在的戲劇社幫忙。因此,等彼此的工作都完了應該會在相同的時間回去。


    但是,那一天宍倉學長特定來跟我說,「戲劇社的練習貌似要大幅延長所以先回去吧」。不僅是強,細節上還很體貼……那就是宍倉學長。時至今日仍然沒有手機這點感覺也是萌點。


    到那裏為止,都是一如平常的幸福時光。我笑著說「不用在意,我會等到那時候為止的」。


    話音剛落,之前掉到地上導致有點破損的封筒穿底了,原稿在走廊上四散。(*2)


    (*1)怎麽說呢,宍倉學長也挺苦的啊……我想。


    (*2)中瀨的眼裏一下子蒙上了陰霾。聲音也變得沒有精神。


    不要……腦海中開始放映『今天是告別的日子』。 [注:今日の日はさようなら,十一區民謠,在eva破裏作為插曲出現過]


    散落在地的作品,標題是『英雄們的一夜』。講述結下深厚友誼的英雄們的故事。


    一人是精悍禁欲,用強壯的肉體為武器將敵人一一粉碎的勇者路特。


    另一人是中性優雅,以華麗的舞蹈鎮壓邪惡的曼妙舞者卡薩。


    原稿講述的就是最初並不投契彼此對立的兩名男性,在迎著種種困難共同踏上旅程的期間,孕育出了熱熾的友情——最終"那轉變為愛情"的故事。(*1)


    坦白說的話,最後兩人糾纏到一塊了喲。半裸的。


    但是,在我愣住的時候準備把原稿撿起來的宍倉學長,最先撿起的正是那一頁。


    啊,那一頁的點繪我畫得很用心喔……等等,早就開始逃避現實的大腦在傻乎乎地生產那樣的蠢話,所幸腦波脫離神經了因此嘴沒有動。


    宍倉學長的動作停頓了一瞬間。不過,的確有看到漫畫的內容,似乎從中感受到了什麽。雖然這話不該由自己說,不過那個鏡頭,我覺得挺"相似"的。


    …………………………


    ……誒嘿嘿。既然都說到這了幹脆就全部坦白了的吧,在那個場景裏


    纏綿的兩人——路特的模板是宍倉學長,卡薩的模板是戲劇社的綿貫學長。(*2)


    宍倉學長鎮定地將原告撿起來遞了過來。我也接收了……不過,機械式張口說、「今天先回去了」。(*3)


    (*1)……嗚啊。


    (*2)……嗚哇。


    (*3)即使是會長,也客氣地問了。


    「那……那樣的漫畫要在文化祭上展覽……嗎?」


    啊,不,展覽是用大家的筆名,觀眾是認不出誰畫了什麽的喔。所以,大家才能自由隨性地發布作品。這是這間學校的漫研的傳統。


    我也是覺得反正不會露餡,所以才畫了那種作品……結果,我今年沒有出品作品。在點繪上下了很多功夫,但沒能出品。


    ……發生了那件事以後,總覺得和宍倉學長的關係有點不順利。


    宍倉學長沒有說什麽。不如說看起來和平時一樣。隻是,我無論如何都不能無視原稿被看到了的尷尬進行普通的對話。


    今天也是,雖然一起觀看了戲劇社的戲劇,但之後學長說了句「正是良機,要一雪前恥」以後就不知道往哪去了。沒有告訴我是去幹什麽,也沒有問我要不要跟過去。


    是被討厭了,還是說從一開始就談不上喜歡呢,我有點沮喪……不想一個人待著所以到執事咖啡來了,然後被會長喚住,於是就演變成這樣了。


    ……啊、那個,請不要誤解了。我沒有希望過宍倉學長在三次元裏和綿貫學長在一起。甚至如果成真的話我覺得自己會自殺的。


    隻是……見到兩人把臉湊一塊親密地說話,在戲劇社的熱身運動裏組成一對的情景……對!創作意欲源源不絕!


    這是創作者的壞習慣!無可奈何的!


    那樣的糾葛貌似也傳到了周圍人的耳中,友佳……朋友春日友佳也擔心起來了。


    再這樣下去,我會逐漸失落,期間和宍倉學長的關係也會疏遠。


    這個狀況……究竟該怎麽辦啊……?(*1)


    (*1)話在那裏斷了,中瀨沮喪地低著頭。她現在的束手無策顯然易見。來了、麽……


    part-b-1 成田真一郎


    ……怎麽辦。


    這也許是「不迷途的羔羊會」創立以來的最大難題。至少我是這麽認為的。


    宍倉學長心裏有難以猜測的想法,中瀨自覺罪孽深重。不像我這種,隻是穿了半天的女仆服還大大的可以補救的平凡戲碼。


    總之,先聽聽女生的意見吧。


    「……佐佐原怎麽看?」


    稍作一會考慮以後,她答道。


    「簡單來說,就是不想透露的興趣被人知道了……這麽一回事對吧」


    「嘛,沒錯。說的更深入一點的話,那種興趣在社會上屬於少數派這點是問題所在嗎」


    「難解呢……盡管我也有自己的想法不被理解的時候,特別興趣倒是沒有」


    「我也是啊」


    「誒?」


    佐佐原猛地從上到下地望著我現在的打扮。


    我敲了一下佐佐原的頭,訂正道。


    「……這不是興趣更不是我的意思所以不算數」


    在我們做著如此不正經的討論時,會長一反常態地帶著擔憂低語道。


    「要說的話,還是讓當事者兩人好好地談一談比較好,不過……」


    她望著的,是如守夜一般陷入憂愁中的中瀨華。以前,春日曾經說過她有點怕生,不過現在的狀態更甚於此。


    「那好像也有點難度呢……得改變一下她的想法」


    「……這裏,就交給我吧」


    說罷說了起來的,是羔羊會的禦用建議者·宮野學姐。


    特別是今天,大概是穿上了執事服的緣故,看起來帶著前所未有的魄力。甚至可以說,是帶著如入雲高峰般的霸氣。


    宮野學姐承受了中瀨依賴性的視線,溫柔地開始說。


    「大小姐有一點錯了」


    哎?這執事角色是源於什麽拘泥嗎?


    「錯了……?」


    「對。大小姐似乎因為自己對男性間的交際有濃濃興趣而感到羞恥,那正是錯誤之處。


    舉例來說,誕生了當今依然傳誦的眾多偉人的戰國時代裏,有名的武將們在戰場上都有所愛的小童陪伴。那是因為不能將女人帶到陣中,所以為滿足需求而不得已的做法。


    ——因此而生的男性間的關係,可謂是戰鬥的一部分。庇護女性的『戰鬥』。這個夏天,赤與黑的忘我境界。自古而來日本男兒的氣概。


    既然如此,我等大和撫子,不是有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們熱烈的靈魂激蕩的義務嗎。


    誒誒,大家都看好了吧!」


    激情演講。最後那啥,是連純潔的一票都收不到的激情演講。


    ……不,總感覺這勢頭就讓人想點頭了,不過這道理不是相當的自我中心嗎。雖然也沒想到什麽否定的理由。


    可是,這樣很難讓中瀨……


    「好像恍然大悟了……」


    「哎?接受了?」


    我不禁用原本的聲音吐槽了,但中瀨貌似沒聽到的樣子,接著對宮野學姐說。


    「那種、把人當笨蛋一樣犯眾怒地拿名人來做盾牌以此正當化自己所為的著眼點,以及紳士般的熱烈口吻……您莫非是網上有名的——」


    「哦呀,請到此為止了大小姐」


    「啊!……沒、沒錯啊,對不起。居然違反禮儀了」


    ……這對話是怎樣。


    完全搞不懂意思……不過,莫非這樣就萬事解決了?雖然有種別扯了的感覺,但平安無事就解決事情了的話那也沒什麽不好的。


    可是。


    「不過……問題不單單是那一點……」


    中瀨的煩惱,尚未終結。


    「還有一件事要考慮一下——」


    part-a-2:「本日的谘詢」(來自「不迷途的羔羊會」議事錄)


    那是、我這個人依賴虛擬故事為生的事。


    我從初中起,就將大部分的空閑時間用在了看漫畫和電視上麵。神遊故事世界、幻想和其中角色一起生活的時間,要比現實裏談話的時間多得多。


    興趣相同的朋友我有過好幾個。例如如今屬於新聞社的前輩等。友佳也是其中一人,不過變得像現在那麽親密的還是在進入高中以後。在此之前一直沒能融洽地和班裏人說話。


    我對他人持有恐懼心態。如果是店員之類的、說白了幾乎不會見第二次的人的話那還能夠聊得好好的,但要和誰深入交流的話,就不行了。滿腦子都會想著惹對方生氣的話該怎麽辦、對方是壞人的話又該如何是好……如此一來,就受不了了。


    所以我逐漸變得沉默寡言,甚至連話都說不好了,一放開來說話就會發出怪聲惹周圍的人發笑。


    現在也時常會絆到舌頭。


    那種惡性循環長時間持續以後,我沉浸在故事世界裏的時間更是越來越多。


    小時候的我是不會那樣的。反而會因為太過活潑而惹爸……父親和母親生氣。是個手腳擦傷不斷的孩子。


    過去的我,總的來說是個充滿自信的孩子。既不怕受傷又不怕爭鬥,母親還說過我曾經和男孩子幹架了來著,放到今天來想真是難以置信。真的是不知疼痛為何物,和誰打架都不覺得會輸。


    之所以那樣,我覺得是受了祖父的影響。


    話雖如此,祖父也並非粗魯暴躁的人。他嚴格又頑固,在我犯錯的時候會顯得非常恐怖,不過平時很溫柔,總是讓我坐到膝蓋上去。


    祖父是醫生,而且是門


    下有不少醫生弟子的大醫生,一到了假期家裏總會有很多充滿威嚴的叔叔和頭腦貌似很靈活的姐姐出入,向祖父低頭。盡管不太清楚,但好像還有好幾個當時的政治家送了我玩具。


    挽救了眾多生命,受到眾多傑出人士的膜拜,人格高尚不會擺架子,還教會了我很多事情……祖父有如故事裏的人物一般,令我自豪。


    因為我是爺爺的孫女,所以想著要成為和爺爺同樣偉大的人。……如今想來,那根本成不了什麽理由啊。


    而祖父倒下,則是我九歲時的事。


    當時祖父已經退休了,一整天待在家裏也沒什麽稀奇的。


    那一天,我在放暑假,和母親兩人去了遊泳場以後回到了家裏來。那時候我在遊泳課裏不會遊泳,所以討厭輸的我就拜托母親去練習了。盡管祖父有點苦夏,但還是笑著答應看家了。


    那是非常熱的一天。在我的記憶裏,是最熱的日子了。


    祖父倒在了院子裏。好像是為了給退休以後才開始的家庭菜園澆水。最初發現這件事的我,趕了回去喊祖父,但沒有反應。我注意到水管還噴著水去關了水龍頭以後,再喊了一聲,看了看祖父的臉。隻見他像睡著了一樣,隻有眼睛微微張開。


    最初感到害怕的就是在那時候,我用響徹附近的尖叫聲喚來了母親。


    母親在結婚前是護士,因此接下來的對應無比迅速。應急處理和救護車的呼叫同時進行,甚至還指示了醫院的接收準備。祖父的身體不一會就從家裏消失,再也沒有回來了。


    不過,我不懂得那種事。祖父和母親一起坐上了救護車,把家裏拜托給鄰家的人,然後被招待了點心。醫生也會生病啊~、我一邊想著那種事一邊啃著塗滿砂糖的胡蘿卜棒。到頭來因為學不成遊泳反而還在泳池裏嘩啦嘩啦地折騰了一頓的關係,肚子餓了。


    當時的我,想法還非常天真。以為生病的話隻要吃藥或者到醫院去就能治好,所以爺爺也很快會回來的,因此就忘了先前的恐懼而埋頭於思考暑假的預定。想著今年要去旅行嗎~?


    不過,祖父和母親都沒有回來。由於當醫生的父親也無法按時回來,結果後來的一段時間我就在伯父的家裏過了。


    一直看護祖父的母親,過了一周以後終於回家了,於是我也得以回去了。我首先問到祖父的情況,但隻得到了「還沒回來」的回答。


    幾天後的夜晚,我聽到了父親和母親一直談到很晚的聲音。現在再想,那大概是在商量要不要讓我去見祖父吧。


    而我去探望祖父,則是在商量過後的第二天。


    「爺爺現在……不能說話,別害怕喔」


    在去往祖父病房的途中,父親多次重複同樣的提醒。


    於是就那樣到達了病房。祖父在房間裏的大床上躺著。被子裏冒出了好多管子,和白色和銀色的機械連在一起。


    我靠近一看,祖父睜著眼睛,不時搖了搖除了臉以外唯一露出被子裏的手腕,看起來好像要起來。


    我試著出聲。說「爺爺,過來啊」。不過,完全沒有任何反應。以為是聽不見的我湊到祖父耳邊再說了遍,依然如此。


    試驗失敗。嚐試持續了十來分鍾。


    我明白了。明明活著,明明有晃動手臂的力氣,爺爺卻沒辦法認知我、不,是包括爸爸和媽媽在內的所有人了,也無法做出回應。


    因為無法理解的虛無感而愣住了的我回過頭去,這才第一次注意到了從早上開始就沒有說話的媽媽在按著嘴巴哽咽著。


    最終,祖父在幾天後離世了。因為處在那種狀態,所以父親即使知道我有可能會怕但還是讓我去見個麵吧。


    葬禮當天下了雨,我想這樣爺爺就涼快了。


    病名和症狀之類的,記得有聽到卻沒記住。忘不了的,是在社會方麵亦或為人方麵都是完美的、幸福的、是我無敵感之源的爺爺,就那樣不在了。下一次見麵的時候……都不知該如何表達好了。


    在那之後,我變得極端膽小了。


    討厭疼痛,畏懼粗暴,最嚴重的是害怕起了人。


    今天精神爽朗、待我溫柔的人,明天會怎樣完全是未知數。不如說見到我心目中的理想人物的祖父變成那樣以後,其他人根本信不過。一想到那些人會不會有一天從我眼前消失不見,用那種目光來看我……就已經、不行了。


    所以,為故事的世界而傾倒。


    虛構世界的人不會變化。不管是多麽極端的角色,都不會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讓之前的一切全部"告吹"。內容也一樣。決定好了的故事就絕不會再動搖。


    固定於媒體裏,被不變所約束的世界。


    自己能安心生活的地方,隻有那裏了。


    我一度那樣想。


    在父親工作的醫院裏遇到宍倉學長,就是在那種時候。


    幫助了我的宍倉學長就如同故事裏的主角一樣的帥氣,之後在學校裏交談的時候也是威風又穩重……是出離現實的理想之人。


    不過,在學校裏不被運動社團以外的人所熟知,真是可惜啊,希望學長能變得更有名啊,希望能像漫畫那樣變成學校裏的英雄啊——如此想到的我,於是就在學校的網絡揭示板裏引發騷動了……


    那一件事真的很對不起。我反省自己做了亂來的事。


    然而,宍倉學長卻原諒了我,說被我承認了。


    這一個人,比何般故事裏的人都更厲害,還重視著我。想到那裏,想和他在一起的心情便更勝於恐懼……和男人開始了交往。


    不過……即便如此,還是會有不安。


    宍倉學長是無可挑剔的完美者,要是被他討厭了也無可奈何,但有可能會和爺爺一樣在某天突然間,不講理地消失不見。有可能會改變。


    如此一想,心髒便砰砰地跳,出了一身的虛汗。讀過看得太多導致封麵都翻破了的、人物和劇情都一清二楚的happy end的小說後,總算才冷靜了下來。


    ……所以,我也可能是這樣想的。揭示板一事,令宍倉學長進入到我所創作的故事裏,而想象著那位宍倉學長則是最幸福的。


    會那樣想的我,還沒有脫離故事,和宍倉學長之間有處在不同世界的感覺。


    所以,理應從頭到尾都是虛構的漫畫被看到了的我才會如此的不鎮靜。希望宍倉學長隻看著我本人的心情,和身為作者的我想象著宍倉學長的……呃,耽美樣子的心情,究竟哪邊比較強呢。


    我開始搞不明白。


    比起不知可以持續到什麽時候的和宍倉學長間的關係,自己寫在紙上有所定局的故事不是安全得多嗎、我不禁這麽想到。


    ……如此膽小,如此差勁的我,從今以後該如何是好呢。


    可以的話,請告訴我。


    part-b-2:成田真一郎


    ………………


    剛才中瀨發言過後,因為內容太過蛋疼所以有了一陣沉默。這次的同樣是沉默沒錯。不過,濃度卻是上次的數千倍。


    老實、說一句。


    至今為止,我都覺得中瀨有點笨笨的、膽小、愛幻想、孩子氣、是網絡高手,而且思考方式跳躍。等等。


    不過,如果說童年時候發生了那種事,感覺有點怪怪的也在所難免。


    從剛才說話的樣子來看,我想爺爺病急的時候自己卻沒有現實感、隻是一個勁地在玩這點,大概造成了中瀨的罪惡感和劣等感。在現實生活中也自卑了起來。


    但是,隻要中瀨還有罪惡感,那就還能夠救回來。


    我、站了起來。向著抬頭用眼神問我「有什麽事嗎」的佐佐原,小聲說道。


    「我去


    喊宍倉學長。要解決問題,這是必須的吧。就算不是那樣,他也應該出現在這裏」


    再進一步來說,我待在這裏也沒什麽好幹的。


    「呃……那可以理解,不過,你知道宍倉學長在哪嗎?連中瀨同學也不知道」


    「幸運的是有頭緒。多虧佐佐原有好好登記議事錄了」


    佐佐原的表情越發困惑了。是因為今天是由我來記錄議事錄的吧。不過,現在的靈感來源於很久以前的、不起眼的一行。


    「佐佐原,就去聽聽看仙波怎麽說吧」


    因為沒有說明的時間,說了那麽一句以後我就靠近了會長。會長、搶在我說話之前問道。


    「要去?知道地點?」


    「對」


    「那,就去吧」


    和岬姐說話很是輕鬆。在這種時候能大概讀出我的思考、加以領會真是舒心。


    我看向中瀨。隻見她為我用男聲說話而僵住了。若是因此暫時忽略了眼前的憂鬱的話那倒是幸運。


    我第三次感謝女仆服,打開了通往走廊的門。


    總之。


    我跑開來了。


    這層樓裏隻有羔羊會的成員和仙波所以不用顧慮那麽多。雖然有其他人的話我想自己也還是會跑。


    現在的中瀨很危險。她大概一直都抱著那股不安吧,但既然今天在人前說出了自己的根源,那就可以看出不安已經紮根於她的心裏了。


    化作語言,說了出來,是一種選擇。是將一直以來的融在腦中那股混沌裏的思緒用名為語言的勺子舀起,使之凝固,將他人或者說是自己定義的行為。在那棟暑假住了一星期的宅邸裏,我學到了那一點。


    中瀨無法和他人商量,於是模糊的重壓在不斷積累。一天沒有組織成語言,分析和解除也就無法進行,換來的是沒有災害發生。不過,今天中瀨為了到羔羊會谘詢而定義了自己的自卑感和不安的根源。那從無意識的混沌當中分離了開來,形成了有形的問題。


    一度形成對峙的問題,就必須得和它戰鬥。不然,就會飽受自己逃避問題的事實所苛責,令自卑轉變為自暴自棄。


    仙波會對我說惡心,那大概是認為解決不了和楓之間的問題……聽到「都是你的錯」這句話而認識到了自己的所作所為是錯誤的、卻依然不斷地擅自去多管閑事的我是扭曲的吧。如今的我會那麽想。


    中瀨因為爺爺的去世、因為完美的人也會輕易死去的事實而絕望了,於是愛上了架空的世界,在那種狀態下喜歡上了宍倉學長。


    那份扭曲的痛苦究竟如何,我是不懂的。因為我雖然也有出席過葬禮,但沒有直接見過垂死的人。


    可是,我懂得勇敢地標記出了自己的弱點使之分離、選擇了戰鬥這點是值得讚賞的。


    而回報那份勇氣,則是「不迷途的羔羊會」的職責吧。


    盡管理解不了中瀨的痛苦,但正因為理解不了,才必須竭盡所能。計算辛勞不盡全力,結果失之交臂了的話,迎來的隻會是摔跤般的後悔。


    早一秒也好——既然所在地有頭緒了,就得盡快把宍倉學長找去和中瀨會麵。要說中瀨明天能用現在的心情迎接文化祭的第二天的話,那是騙人的。


    第一眼看見的時候心想作為女仆服未免太短的裙子,如今令人感激。不過假發會飄到眼睛裏倒是令人憂鬱……


    突然,正當我跑下二樓的時候,碰上了一對熟悉的二人組。是楓和春日。她們剛好從漫研的社辦裏出來。


    「真一郎……」


    「誒?是成田同學嗎!?」


    本來這場合我是打算丟下一句就跑的——但很快又改變了念頭刹住了腳步。


    「楓、春日。莫非是來找中瀨的?」


    春日在女仆裝的我麵前顯得不知所措——準備這套衣服的應該是春日才對啊——不過,還是在迷惑間答道。


    「嗯、嗯。因為小華最近都沒有精神,今天也不知道怎麽了……」


    「中瀨目前,在第三會議室。羔羊會裏。方便的話現在過去一下吧」


    「呃?羔羊會?在文化祭裏?」


    沒有說明的時間。對春日點了個頭以後,我看向了楓。她在春日的死角裏,不耐煩似的皺起了臉。


    「我說啊楓,你現在、還會怕麽?」


    楓抬起了一邊的眉毛,似在思索。不過這個直接過頭了的提問是什麽意思,大概立即就傳達過去了吧。楓以前就在想自己可能有一天會傷害到春日,說自己害怕那一點。


    和中瀨有點相似的是,這家夥比起其他任何人更不信任自己。


    那樣的楓,如此回答了。


    「人總是一成不變的喔。特別是、在好的方麵呢」


    她從後把雙手搭在春日的肩膀上。


    「不過,現在依然和她在一起。


    ——就是那麽一回事」


    「這樣啊」


    懂的、是心裏輕鬆了些。我重新麵向了春日,將假發和裝飾眼鏡塞了回去。準確來說是還給了手工社。


    「成田同學?」


    「這樣就隻是個變態了……」


    「抱歉了……但是——」


    為了挽回剛才的談話所拖延的時間,我踏上了階梯的扶手——


    「不是當女仆的場合了!」


    我翻了個筋鬥,跳了下去。準確的高度不明,但估計有四米左右吧。有如此的高度本想浮遊感會持續得更久。但實際上連心髒跳了一拍的時間都沒有——咚!著地。盡管受到膝蓋的彈力緩和,衝擊還是火辣辣傳到頭頂在一瞬間令全身停止。


    「好、好帥!?」


    「冷靜點春日同學,那是變態特有的奇行。……話雖如此,論亂來倒是像學生會長呢」


    站起來的同時,我抬頭仰望著勸發出亢奮聲音的春日冷靜的楓,大聲喊道。


    「一直都忘了說,我覺得能和你成為朋友真好!魔球也被取名字了!」


    不等回應,我跑開了。之所以那麽急,是覺得大概會被無視。


    和預想中一樣,楓的回應沒有傳來。隻是,聽到春日「剛才的是告白!?」這樣作出了奇妙誤解並喧鬧起來以後,我差點摔了一跤。


    離開社團大樓,連連接走廊進入特別教室棟。和核心向活動居多的社團大樓不同,這裏即使臨近對外開放時間結束也依然人流滾滾。全力奔跑的女仆服很顯眼。顯眼得一塌糊塗。


    但是,對擦身而過的人來說也就僅此而已。沒有盯著看的話,是想不到那是男性的。名曰常識的先入為主觀成為了最大的迷彩。


    沒錯,就算不用變裝,擦身而過的人是——


    「成、成田同學!?」


    ……哈哈哈,今天經常碰麵呢,在樓梯處減速的時間點上恰巧路過的佐藤同學。


    「啊拉,卸去了化妝了呢」


    還有果然有注意到嗎芳花小姐……


    她抱著和我們吃過的一樣的蕎麥飯,看起來樂在其中的樣子真是再好不過了。


    「這是誤會,不過現在有急事所以就下次再見了!」


    說罷我又跑了開來。倒不是急著要逃跑,但這次的疾走帶有了逃亡的含義也是事實。


    「居然身穿女裝在校內奔走,果然是不得了的變態啊!這樣——」


    「沒錯啊,這樣還很合適的你感覺很厲害喔!」


    「嘿……?啊……那、那是當然!不用說的事!」


    射中後背的佐藤的罵聲,中途就變為了得意的凱歌。


    很好……這樣就不會被說「待遇差」了吧。


    因為是說什麽都滿不在乎的家夥,所以我在意是不是稍不留情就說過頭了


    。現在稱讚她一回,之後給她五個詞左右的冷遇也沒關係吧。


    打著這種算盤,我置中學生們於身後跑上了樓梯。


    穿過執事咖啡所在的二樓,接著趕去的目的地是——


    咖啡廳正上方的、舉辦將棋社活動的多功能室。


    「哈啊……哈啊……」


    按著胸口,平緩慌亂的氣息。從會議室到這裏按距離來說沒那麽遠,但下上樓梯造成了激烈的消耗。秋色已濃之際卻弄得滿身大汗的,感覺真壞。


    走廊的人們都投來了目光。這下子,就算不是熟悉的人也會注意我是男的吧。不過現在不是在意那種事的時候了。最重要的是,抓住宍倉學長。


    後來回想的話可能當時是跑得有點腦充血了吧。我一邊用力地拉開多功能室的門,一邊大聲宣告道。


    「拜托了!」


    ——成算是有的,但也帶有了賭博性質。


    關於宍倉學長所在地的線索有三個。


    今天早上,桃子學姐這麽說了。


    『不過下午有進行複仇戰的邀約,難得有好的舞台嘛』


    還有,據中瀨提到的,宍倉學長好像那麽說了。


    『正是良機,要一雪前恥』


    桃子學姐是綿貫學長的同班同學而且關係還相當不錯,經過綿貫學長貌似也認識了宍倉學長。


    那一點,在春末接受的桃子學姐的谘詢中聽說過。對比這兩人的發言,指同一件事的可能性比較高。


    另外同樣是在春天的谘詢裏,和爺爺關係很好在興趣方麵也受其影響的桃子學姐、


    『因為一直陪著爺爺,我的將棋也變厲害了,前陣子還贏了聽說相當強的宍倉呢』


    這麽說了。直接聽過之餘在檢查了佐佐原輸入的議事錄的我,對此猶有記憶。而且,講述複仇戰之雲時的桃子學姐所作的手勢,也看得出是下將棋的動作。


    如此一來,桃子學姐所說的「難得有好的舞台」和宍倉學長說的「良機」,就是指能在校內使用真正的將棋盤的、將棋社在文化祭裏開辦的活動吧……這就是我的見解。


    為了這個預測能命中而向之祈禱的對象,是那家夥。在我心目中比神明還靠得住、冷淡又散漫、有溫柔的地方、卻對我毫不客氣,因此想讓人追上去的、那女人。


    果然。


    「怎、怎麽了?」


    在靠近出入口的一邊對座的、宍倉學長和桃子學姐的身影出現了。知道我穿女仆服的原因的桃子學姐暫且不論,她對麵的宍倉學長,以及為對局或休息而來到房間裏的所有人向這邊投來了愕然的視線。


    一下子安心下來,原本就吱吱作響的膝蓋彎了下來。眼看要倒地……不過還早著。


    我隨意脫下鞋子,跪在榻榻米上移動到宍倉學長身邊。


    「宍倉學長……!」


    就算是身懷和尚般沉著的宍倉學長,被女裝女仆逼近恐怕也是第一次吧,罕見地發出明顯有所迷惑的聲音。


    「怎、怎麽?你記得是學生會的——」


    「我的事就別管了……現在,第三會議室裏正舉行羔羊會」


    「現在、嗎……?可是」


    「谘詢者是中瀨。請去一趟」


    往後無須再多解釋。


    宍倉學長立即幹脆利落地站了起來,向桃子學姐、以及在旁看著的似是朋友的人招呼道。


    「抱歉了鹿野,不去不行。須川,後麵就交給你了喔」


    「呃?我連金將和銀將都不會分……」


    「ok。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過去吧」


    先不說朋友方麵,桃子學姐爽快地答應了。宍倉學長再度留下一句「抱歉了啊」以後,迅速打開了門。


    「是上次的會議室啊。先走一步了」


    這話傳到我耳中時,宍倉學長的身影已經從走廊消失了。不愧是行動敏捷的人。


    ……好了,我也得回去了、啊。雖然回去了也沒我什麽事了,不過想親眼見證一下。


    不穩地支起腰來的途中,感覺到了視線。桃子學姐,用有點不好意思的視線看著我。那套女仆服看來果然是塞給了朝裏學姐,眼前的是見慣了的「平時的桃子學姐」。


    「又在跑了啊」


    苦笑了。說起來,雖然沒有穿女仆服,桃子學姐到羔羊會來的時候也在校內跑來跑去啊……十足的違反校規。不過。


    「我隻擅長那樣嘛」


    桃子學姐、笑了。那是我覺得最適合這個人的一張笑臉。


    「說的也是啊。所以一直都是一副可憐相的啊」


    一副可憐相的還真是抱歉了……剛準備這麽說的我,鼻尖處被遞來了一個寶特瓶。是運動飲料。


    「給你水分。看起來快要倒地一樣」


    聽這麽一說才發現喉嚨非常渴。老實接過來以後,有點遲疑了。瓶口已經開過了,微喝了點。


    我也自認不是木頭人,所以對間接接吻還是有點在意的,不過運動係的人真的不會顧慮這些的啊。盡管沒有親眼見過,但也許還會直接從水缸裏大口大口喝水。


    眼睛不由得瞅了瞅桃子學姐的嘴唇。那裏的顏色,令人回想起喂蛋糕的時候所見到的口中那抹淡紅色,與疲勞不同的另一種悸動抓住了胸膛。


    同時,一想到了對其他男生也會有同樣的舉動,胃袋裏便落下了一股莫名的重壓。但是,在意起那種事也是無可奈何的。我旋開瓶蓋,感激地喝了一口。


    「非常感謝,活過來了」


    「不用謝。隻是從田徑社成箱采購的物品裏拿來的而已」


    那可不行的吧……我再度苦笑一聲後,調轉了腳跟。待這裏太久,來不及在結束前回去就壞了。


    臨去的時候回過頭一趟,隻見把寶特瓶抱在懷裏的桃子學姐少見地客氣揮了揮手。


    好了……回去就沒有跑的必要了。快累壞了,盡量快步走就——


    如此不慌不忙地走到走廊上的我,受到了大量注目。


    足有跑進室內前數倍的人數集中起來,無一例外地盯著我。


    看熱鬧的人裏麵也有老師的身影,甚至還有記得是新聞社的帶著舊式相機的學生。


    ……………………………………


    哈哈哈啊……原來如此呢。


    這是、那啥吧。


    就是說。


    來圍觀在校內暴走的變態。


    然後,注意到了圍觀群眾的對麵還有踮起腳來想看看暴走女仆的樋口的瞬間,我。


    從她的反對側、包圍較薄的一角強行突破脫離現場了。


    結果,回去的時候也得全力奔跑,這不用說也知道了。


    part-b-3:佐佐原三月


    結果,在成田同學出去以後也想不出能有效地鼓勵中瀨同學的建議,會議進入了休息時間。


    所幸執事咖啡和文化祭整體都在順利進行中,如今會長正收聽的由副會長傳來的定時聯絡貌似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問題——


    「誒?有穿著女仆服的男人在校內到處奔跑的通報?那件事的話沒有問題啦。反正也沒有跟人衝突的胸懷,當是稀有的路跑者隨便讓他跑跑就算了」


    ……似乎發生了一件意外,不過深究無益。


    我偷偷瞧了瞧依然低著頭的中瀨同學,悄悄走到走廊上,進入隔壁的資料室。


    稀罕、這麽說也行吧。


    仙波同學抱著蘑菇抱枕在桌上坐著,也沒看書就那麽望著夕陽。


    理應注意到了我的進入卻沒有反應,總之我也默默地靠近過去,輕輕坐上了桌子的邊緣和仙波同學並排。


    「成田同學去找宍倉學長了」


    「……我沒有問」


    越過眼鏡的惺忪一瞥,和平時的仙波同學一樣。


    「今天,可真是不禮貌呢」


    穿著女仆服坐在了桌上、來回擺著腳的這副模樣。要是被母親或芳花小姐看到了的話,大概會被責怪吧。但是。


    「想在這張大桌子上麵坐一次看看」


    「那就坐啊,隨時都行」


    「……因為平時有成田同學在」


    又會被覺得孩子氣的。頓時,我反應過來,從懷中掏出了記事本。


    「和成田同學一起的時候也會有受拘束的時候。減分……兩點」


    「在寫什麽……?」


    「目前、在收集成田同學不方便的地方」


    「唉……」


    仙波同學雖然驚訝,但不喜主動追究的性格讓她沒有接著問下去。


    沉默持續了一會。抱枕受仙波同學的壓榨發出了一聲「啾——」的悲慘聲音。


    「……那麽,找我什麽事?」


    「您聽到了對吧,中瀨同學的煩惱」


    「那不是我能插嘴的事」


    立即有了回答。仙波同學也是,和中瀨同學在不同方向性上沉迷於讀書的人,所以本想可能會有什麽見解。但反過來大概也有「不對自己進行解說」的想法吧。


    「倒是我這邊好像被說了一通呢,被中瀨女士」


    仙波同學聽得清清楚楚,火得正在興頭上。


    「那麽,請問有什麽思考方式值得參考的話呢?」


    被我重新問道,仙波同學把下顎擱在蘑菇的頭上,緩緩開始說道。


    「有『詩歌如畫』這麽一說」? 詩歌、嗎。


    「那是古羅馬人的思考方式呢。意思是創作詩歌的時候,就如同繪畫一般要再三描寫,逐漸完成物像。例如說,講述某位戰士的時候就需要描述相貌,描述身材,描述鎧甲的式樣,描述攜帶的武器。按照那樣的順序一路下去,聽眾的腦海裏便會逐漸形成人像」


    「原來如此,就是用語言來繪畫對吧」


    「在後世裏,『詩歌如畫,繪畫如詩』這句話在省略了後半以後成為慣用說法了,不過後期又有人提出了否定的意見


    爭議源於古希臘的代表性雕像之一『拉奧孔像』。那是特洛伊的神官拉奧孔,被神派來的蛇怪所襲擊的場麵的雕刻喔」 [注:拉奧孔,因為警告特洛伊人不要將木馬拖到城裏,而被支持希臘人的雅典娜派出的海蛇咬死]


    「那位拉奧孔先生的雕刻,和詩歌有什麽關係嗎?」


    「在讚歎那座雕像的意見裏,有雕像避開了更加煽情的表現而打造出被蛇絞殺的『臨終場麵』因此顯得非凡之說。而作為反論,也有雕像"並非"描繪臨終時的場麵,而是避開了瀕死的痛苦而截取了和蛇搏鬥的一瞬間激情的造物之說。


    拉奧孔被蛇襲擊而死於非命的這種結果論的看法,以及和結果或故事傳說無關描寫了英雄拉奧孔英勇身姿的看法。那正是沿著時間的流動不斷累積情報的文章,和沒有積累而隻片麵地散布一瞬間的情報的繪畫的差別。


    以這場爭議為發端,歐洲出現了將文學和戲劇等以前後內容的共鳴引起感動的藝術稱之為『時間藝術』,繪畫和雕刻等提取出一定空間環境的藝術稱之為『空間藝術』,以此進行劃分的思考」


    「……原來如此」


    被這麽一說,感覺有點明白了。


    「即是說對於人生的評價,也可以根據這兩條軸嗎」


    「也對……譬如說,中國的史書『三國誌』裏有呂布這名武將登場。


    他在戰場上的活躍無人能比,盡管立不了國也守不住領土就死去了,卻和愛馬一起被後人敘說下去成為傳說般的勇將。不過,由於重複接二連三地更換主君和盟主、背叛的時候殘忍地欺騙殺害對方這種無節操的行為,他的曆史評價非常不堪」


    「就是說空間上是英雄,時間上是壞人呢」


    「沒錯」


    「說起來就像是『封麵和插畫非常好看但文章卻不怎麽樣的文庫本』——」


    「到此為止我要繼續說了」


    仙波同學莫名積極地快口打斷了我的話繼續道。


    「……和呂布相比,建立三國之一的蜀國的皇帝劉備這個人,在曆史上是偉人且廣受大眾歡迎。


    然而這個人,和呂布相反屢戰屢敗。不僅如此,還曾經從寄身的前輩領內募兵然後逃離、意圖殺害落難時收留了他的宰相、情況危急的時候又擅自從昔日敗露時接納了他的群雄處逃開,最後如同強盜一樣侵占了以支援為名義而插足的國土……等等,重複著雖說是迫不得已卻隻能用卑鄙來形容的所為。


    隻是去世的時候貴為皇帝、保有了國家領土這點讓他和呂布有了巨大的差異」


    這邊則在空間上是惡黨,在時間上是英雄。


    而中瀨同學的爺爺,盡管結局可悲,一直以來的人生卻是幸福且充實的。要說的話,是由名作連成的動畫般的一生。


    站在時間的角度來看最後的悲劇令此前一切都付諸流水了……這種想法也不是說不對。不過,後人看到他的事跡,大概會說最後的小部分無傷大雅吧。如果說一部電影隻有最後、結尾的一部分太爛了的話,那麽幹脆就從後麵剪掉一小節好了。那種做法,在電影裏是足以成立的。


    不過,可是。


    在我張嘴之前,仙波同學接著說了下去。


    「曆史上的人物,和活在自己身邊的人是兩種不同情況。因為對方的時間裏同樣有自己的時間。要分開來看,就意味著要完全客觀地去看待自己,能辦到那種事的人少之又少」


    「說的也是呢……我也、不太懂我自己」


    有一種走到了盡頭的無力感。接下來,必須的就不是道理,而是能傳達到中瀨同學個人心裏的、特別的什麽了。


    所以,如今的我能辦到的、唯有等待。


    「差不多到宍倉學長來的時候了吧」


    「……你認為成田同學能找到人?那貨看似和每天晚上出現在廚房的黑色昆蟲一樣,卻沒有那種蟲子的感知能力喔。除了在這附近走來走去就不會別的了」


    「那個人盡管貪得無厭且沒有節操且滿嘴謊言且木訥遲鈍且到了女性麵前就會軟弱下來,但感覺這種時候是可以辦到的」


    「…………感覺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了呢。記得前陣子就算是說謊也還照辦了來著」


    聽到顯得有點驚訝的仙波同學如此說道,我一邊盯著放在膝蓋上的記事本一邊說。


    「不過,現在兩相抵消以後,得分還是正三十分喔?」


    「不,所以說那究竟是什——」


    就在仙波反問到一半的時候,隔壁的房間傳來了開門聲,而緊接著的是中瀨同學的聲音。


    『宍倉學長……』


    我和仙波同學對望了。隻見仙波同學咂了下舌皺起了臉。至於我露出了如何的表情,則隻有仙波同學知道了。


    稍候了一會回到會議室以後,宍倉學長已經聽完了會長對事情的交代。望了望周圍,成田同學還沒有回來。取而代之的,是春日同學和鬆宮同學不知為何坐在了會員席上跟中瀨同學說話。


    中瀨同學依舊低著頭,但偶爾會抬起臉來回應春日同學,或用無地自容般的眼神望向宍倉學長。


    「好了,佐佐原也回來了那就開始下一回合吧」


    如此一來重新開始了的羔羊會,首先由我來用自己的語言簡要地複述在仙波同學那裏聽到的話。


    發言得到了中瀨同學,以及宍倉學長的理解,但兩人臉上依然陰霾不散。


    到了這種地步,大概力量要比道理


    更加重要吧。成田同學就是為此而拚命找來了宍倉學長的。


    「中瀨」


    那一位宍倉學長,嚴肅地開口了。他站到坐在谘詢者座位上的中瀨同學身邊,把手搭在猛地一顫的她的肩膀上。


    「我也是一樣……這麽說可能失禮了,不過有點相似」


    「誒?」


    「到小學生為止,我都希望成為棒球選手」


    「繼續下去的話會連續二十年成為三冠王的呢」


    中瀨同學既不是奉承也不是開玩笑,而是帶著一臉純粹的堅信表情說道。宍倉學長一瞬間語塞了,臉因為呼吸停滯而紅了,接著咳了一聲又繼續道。


    「……不,沒有那麽誇張。當時,是有一位憧憬的選手啊。他是長距離的打者,不僅是把球打飛,球的飛行軌跡也漂亮,進入加時賽以後更是會大展神威。在守備方麵,他也同樣活躍,多次上演了即使滿身泥土卻依然堅守球壘、挽救了隊伍危機的場麵。升入一軍兩年左右就成為了明星選手。


    ……我為之而狂熱了啊。認為這就是男子漢之道。請求父親帶我去觀看球隊練習的時候幸運得到的簽名,時至今日我都一直珍藏著。當時我覺得他是和球風一樣胸襟廣闊的人。


    然而那位選手在休假期間弄傷了腳以後,就不複昔日威風了,結果不到四年就退役了。我在電視上看到那個人在退役比賽中一分未得地告終時,哭了。


    之後數年都沒有他的消息了,而再度聽到那個名字……則是在打架被捕之餘還因為持有麻藥而受到檢控的新聞裏」


    ……那、可真是。


    盡管形式上和中瀨同學的體驗有很大差別,但在瞬間和時間有反差這層意思上而言倒有強烈的既視感。


    「此後,我所尊敬的對象都淨是過去的偉人或宗教家了。……重點,都是去世了的人。假如是已經被研究得一清二楚的死人,日後就不會被背叛。


    因為我是膽怯者」


    「哪、哪有……!」


    咯噔!這聲突然發出的音響,源於中瀨同學在匆忙站起來的時候弄翻了椅子。谘詢者用的椅子是會長找來的古物,有彈力的木製品所特有的響亮聲音讓我和春日同學縮起了肩膀。


    「宍倉學長才不是膽怯者!和我不一樣!」


    對於一臉通紅的中瀨同學的熱烈辯解,宍倉學長隻是靜靜地搖了搖頭。


    「抱歉了中瀨。盡管似是違約,但我看來是沒辦法做到和你的理想一樣了。呃……怎麽說,要和男性親熱我實在無能為力……」


    「總之請永遠地忘掉那個!」


    這麽說來,這次的谘詢正源於此。該說是都快忘光了麽,反應過來早已扯遠了。


    「這、這樣啊……能得到如此囑咐真是得救了。


    ……總而言之,我異常地小心。之所以朋友不多,也沒有進入社團……坦白說的話就是因為害怕與不特定多數的人格相處。會去幫戲劇社的忙,也隻是因為那些人是擁有特殊感性的演員,會自然地保持距離,打交道的時候可以不用顧慮那麽多」


    「怎麽會……不過、不過……」


    中瀨同學竭盡全力地打算反駁,但腦中似乎亂得無法組織語言了。


    於是,出現了膠著。這場對話會怎麽樣呢,宍倉學長是懷著什麽打算來坦白這種事的呢。我們、或者說連當事者本人們都不明白,連同氣氛一並形成了不理解的空白。


    ……不過,思考可以進行。宍倉學長的發言,也有說到我心裏去的地方。


    感覺有點懂了、如今大概也在隔壁一邊抱著抱枕一邊聽著的那個人的思考方式。


    我扼殺了自我打算融入到群體中。仙波同學斷定了想要互相理解的心情是危險的欲求而選擇了孤獨。不過,不管是我還是仙波同學,最終都未能如願以償。


    為什麽?


    理由正是。


    「那麽,為什麽——」


    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開了口。讓我回過神來的,不知為何是鬆宮同學的視線。


    「為什麽,會和中瀨同學熟絡起來了呢?


    低年級的女生。在某種意義上不是最難交往的對象嗎」


    「那是……」


    宍倉學長看了我一眼,稍有猶豫。


    ……?在視野一角裏,會長動了動嘴唇說「喔、這樣」,手部微微作動。怎麽回事了呢?


    可是在我將注意力投向會長之前,宍倉學長開腔了。


    「最初,隻當作是偶遇的、嬌小親切的後輩。見到那副弱氣的態度,便有種想要保護她的感覺……但是,僅此而已。和其他人相同,我的想法是不要深入接觸。


    就在那時候,春天網絡揭示板一事發生了」


    那是指中瀨同學企圖通過乍看之下隻能看作是誹謗的留言將宍倉學長塑造為反派英雄、由仙波同學和羔羊會的意見而得以解決的事件。


    ……哎?在那件事以前,原來是"沒有過"特別好感的嗎?


    「在那件事裏聽到事情經緯的我,覺得中瀨和自己抱有了同樣的不安。是因為信不過不知何時會突然變化的真人,所以才打算在我身上增添自己書寫的故事。


    "我感動了"。


    在我這種空有個頭的男人擺出一副參悟了的樣子消極地和人接觸的時候,瘦小的中瀨不論手段地凝聚創意功夫,正在為信任活生生的人類而進行努力」


    「宍倉學長……」


    有誰能猜到呢……當時的古怪事件,才是宍倉學長喜歡上中瀨同學的理由。


    由於不清楚中瀨同學和宍倉學長的為人,我和成田同學都誤解了事情的本質。當時聽成田同學得意洋洋地講述一枚硬幣的正反之雲並為之感慨的自己,感覺真是丟臉得要死。


    「我為一直逃避的自己感到羞愧難當。打算正視現實,不再望著理想。


    所以,我發誓絕對要守護當時感受到的念想」


    中瀨同學企圖將宍倉學長塑造為反派英雄的計劃畢竟大錯特錯,當然,也沒有留下任何結果。從時間上而言是大失敗。不過,她努力過的事實給予了宍倉學長勇氣。猶如以徒勞告終的拉奧孔的奮鬥,對後人的心理和思考方式造成了極大影響一般。


    宍倉學長再度雙手搭在中瀨同學肩上,看著她的眼睛說道。


    「中瀨,爺爺的事讓你很難受吧。我也沒法向你保證絕對不會死。


    但是,我能夠帶著絕對的自信向你返還剛才你對我說過的同一句話。


    ——中瀨華並不膽小。也不差勁。


    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那一點。願意和否認的人戰鬥。因為我,正是被你的勇氣所拯救了」


    接下來的幾分鍾裏,沒什麽可說的。


    我想並不膽小的中瀨同學,也是被允許哭泣的。


    啊,鬆宮同學,我清楚地看見你在同情落淚的春日同學身旁像覺得蠢透了似的砸舌了喲。


    嘎啦。


    成田同學垂垂欲倒地打開門、終於得以歸來,已經是在中瀨同學擦完眼淚的時候了。因為東西拿在春日同學手裏,所以不出所料是不戴假發和裝飾眼鏡的女仆姿。


    「哎呀,真是晚啊。到哪裏閑逛去了?」


    麵對滿不在乎地招呼道的宮野學姐,不知為何女仆服上掛著樹葉的成田同學,插在紊亂的喘息間答道。


    「……文化祭的、寫真攝影……散……散布全校的、新聞社的人,設下了包圍網……拚命地擺脫了以後才總算回得來……」


    ……在副會長的聯絡以後,居然有這麽壯絕的曆程。大概是大逃亡所帶來的疲勞吧,成田同學兩眼發直。


    「盡管不知道那身打扮是怎麽回事,但好像幹了


    壞事啊……抱歉。對此表示感謝」


    朝禮貌地低頭的宍倉學長回以了笑容,成田同學向我這邊靠近。我立即出聲道。


    「辛苦了。成田同學的急忙得到了成效,事情解決了喲」


    「……我知道。話說——」


    成田同學一邊板著臉不爽地說道,一邊穿過我的身後拍了下會長的書桌。


    「從宍倉學長的『我感動了』開始……"整間學校都聽得見了"!」


    ……………………


    意思不明,大家都愣住了。


    在那種情況下,鬆宮同學連表麵的掩飾都忘了尖銳地出聲道。


    「你這人——幹了什麽啊?」


    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的會長從桌下拿起了——為連接校內廣播而設置的麥克風。


    「最後關頭打開了下」


    「把不留神和鑽空子組合起來當最終王牌啊!?」 [注:「うっちゃり」有「最後關頭」和「反敗為勝的最終招數」兩種意思,拆分一下可以變成「うっかり」+「ちゃっかり」,前者意為一時疏忽,後者有鑽空子或占便宜的意思]


    能抱頭吐槽的成田同學還好,宍倉學長和中瀨同學完全處於茫然自失的狀態中。


    一邊將現在有好好關著的麥克風放到桌上,會長一邊把手搭在臉頰上開始陳述動機。


    「畢竟,有愛的告白眼看就要開始的氣氛嘛,明天有誌願參加的後夜祭,相反文化祭第一天的結束不是顯得挺寂寞的嗎?


    所以,就想弄一個整間學校來祝福走出校門的兩位年輕人的突擊活動看看了……呢!」


    第三會議室再度被沉默籠罩。


    之前一直以為是活動氣氛熱烈起來了所以沒有多加在意的遠處的喧囂,現在可想而知是突如其來的廣播所帶來的騷動。因為宍倉學長和中瀨同學都有說出對方的名字,所以說話的人是誰,該懂的人都懂了吧。


    看不到進一步的行動完全凝固了的室內,落下了會長宣告大混亂終結的聲音。


    「盡管猜不到兩人接下來會怎麽樣,但今天在這裏發生的事將一直留在聽到廣播的大家的心裏。


    ——於是瞬間化為了永遠,拉奧孔依然在奮鬥」


    part-c:仙波明希


    之後,羔羊會意外簡單地結束了回歸咖啡廳。換作平時本應有半數成員左右會留下來磨蹭的,但今天大概是要忙最後衝刺和收拾吧。


    哎呀呀……又聽到了無謂的話。


    不過話雖如此,今天這場鬧劇,作為續篇要比春天的好一點吧。


    ……嘛,是今天不用見到成田真一郎的臉就完事了所以才覺得好嗎。順便的,就網絡揭示板一事那家夥說得好像很了不起的預想全部落空了的事實亦令人快哉。


    憑這件功勞,中瀨華的中傷我可以當沒聽見。回想起遊泳補習的時候,她渾身打顫卻依然努力地跳進水裏的身影,也恨不下去。


    正當我這麽想的時候、


    『接、接下來該怎麽辦……?』


    『現在出去大概會被好奇地圍觀吧……暫時在這裏休息一會吧』


    本以為已經沒有人的會議室裏傳來說話的聲音。看樣子中瀨同學和宍倉學長還留在房間裏。羔羊會的人之所以早早離場,莫非就是所謂的「識趣回避」。


    我也該回避一下,去溜達一圈再回來麽。


    …………不怕一萬最怕萬一,要是開始了什麽怪事,那可尷尬了。


    『我說啊中瀨,有件事不知該不該問……』


    『是什麽事?』


    在我跳下書桌穿上拖鞋的期間,隔壁的對話依然持續著。宍倉學長小心翼翼的,中瀨同學則毫無防備。


    ……反正打發個二十分鍾就會回來了,烤派先生那樣放著就行了吧。


    『以前,你曾經說過雙親之間有不和……原因、果然是在於爺爺嗎?』


    準備走出房間的動作不禁停頓了。我以前曾在偶然間聽到過那番話。說不在意那是騙人的。


    可是,中瀨同學的回答非常幹脆。


    『不是,完全沒有關係。不如說,兩人都是爺爺的粉絲,所以每年忌辰都會全家一起去掃墓過得好好的』


    『這樣啊。可是,關係既然那麽好,為何還會吵架呢』


    對於宍倉學長聽起來安心了幾分的問題,中瀨同學以嚴肅的聲音答道。


    『原因是……名作少女漫畫「黃金之艾登」中的cp爭議』


    ……………………


    我和宍倉學長,除了同為日本人這種地方以外本無其他共通點。處處都有天差地別。


    隻是,僅限於這一瞬間,想必都嚐到了共通的感情。


    放心。


    不管嚐到了如此壓倒性之物的我們,中瀨同學的舌頭開始高速運轉了——


    『爸爸說身為主人公的少年艾登鍾情於漢娜公主,最終回也定下了婚約可謂板上釘釘了。


    相反媽媽說,艾登和他的好友美少年哥恰洛夫之間孕育出了精神上的愛。漢娜那種向來都隻會在片頭片尾露個臉的人,怎麽可能敵得過一起出生入死去冒險的哥恰洛夫。婚約隻會為了打掩護。


    於是,推崇公主線的正統派浪漫的爸爸,就反駁說艾登和哥恰洛夫之間沒有任何表現出愛情的場麵,而且哥恰洛夫也為艾登和漢娜間的關係打氣。這時候,媽媽拿出了傳家寶刀、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丟出「這樣反而才顯得奇怪」的理由。因此事情一發不可收拾演變為了我們家的千年戰爭。


    不過我覺得,要說的話——』


    我毫無迷惘地走出資料室,盡情地吸入走廊的空氣。


    中瀨同學的講解大概還會持續一陣吧。從中途開始就插不了嘴陷入沉默了的宍倉學長的受難也會持續同樣長的時間…………不,也許是一生吧。


    戀慕的弱點真是恐怖啊,我想。


    窗外染上了夕色,往下看隻見走在操場上的學生也減少了。


    今天的在校時間即將結束。看了一本書,被妹妹她們拉了出去,思考了『々人事件』,午飯沒吃上,聽到羔羊會那堆人的聲音。如詩歌般的展開沒有過,令人感動的繪畫也沒遇到。


    但是,忽略空腹不算的話,卻奇異地沒有不好的印象。


    是為什麽呢?


    走下樓梯,進入處於窗戶死角的背陰處,被夕陽束縛住了的頭腦冷卻了下來,忽然注意到了。連想都不用想。每逢要到學校來的時候這樣的日子可不多。


    今天從早上起,就沒有再見過成田真一郎的臉了,所以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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