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那位朝陽帝國的那位談判將軍突然站起,麵容平靜,但是,眼中卻洋溢著奇怪的神態。


    很顯然,這位將軍絕對知道有些事情,而這些事情卻是許塵不曾說過的。


    許塵微微一怔,沒有想到這位將軍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旋即又覺得輕鬆了不少,對身旁的端木容點了點頭,便依言走了過去。


    “我向諸位介紹一下。”


    談判將軍站起身來,輕扶許塵的肩頭,先向主座的北羌代表點頭致意,然後看著議事帳內眾人,平靜微笑說道:“這位是我朝陽帝國太子的朋友,也是在外的全權代表,是我國師的關門弟子,也是玉玄門藍鳶閣的七先生。”


    北羌代表微笑不語,頗有興致看著許塵,先前他已經猜到了些許,這時候猜想得到了證實,心中依然震驚,但表麵上卻沒有流露出來什麽。


    議事帳內一片安靜,所有的情緒,還沒有來得及發酵噴發,但所有人望向許塵的目光中,已經充滿了無盡的震驚與敬羨。


    就在這片安靜中,許塵望向神情愈發陰沉的西晉國師,說道:“先前聽說你曾經說過,世間有誰會相信你會說假話?”


    稍一停頓,他轉向場間眾人微笑問道:“那我很想知道,世間有誰會相信我說的是假話?”


    無論場間庭間帳間,還是這個世間,沒有人敢回答。


    正如西晉國師先前問出這句話後的安靜一樣,不是沒有人不相信許塵說的話,而是沒有人敢不相信許塵說的話。道理也是同樣的簡單,不是因為許塵擁有多麽崇高聖潔的名聲,而是因為他身後的那些東西,那些名頭。


    端木容在碧藍海畔的溫泉處曾經對同門說過,虛名是最沒有力量的東西,力量永遠隻在於力量本身,就像筆墨永遠隻在於筆墨本身,所以今日議事帳內爭論草甸馬賊一事,眾人心中真實情緒偏向於玉玄門弟子,她亦名聞天下,但站在她對麵的是西晉皇家勢力,於是便沒有人相信,不敢相信。


    此時說出相同話語的人是許塵,他身後站著陸隱和朝陽帝國這兩座高不可攀的山峰,那麽此時帳內,說話最有力量的人便是他。


    驚呼聲終於暴發了出來,議事帳內的人們看著許塵,震驚的不知如何言語,隻有發出聲聲強行壓抑卻抑不住的感慨驚歎,緊接著,所有的聲音再次消失,帳內重新回到先前寂靜無聲的狀態,除了變得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對於各宗派的修行者來說,許塵絕對不是一個陌生的名字,雖然對方似乎在今年春天才以一種誰都意想不到的姿態,直接闖入了元氣橫流溢美的修行世界之中。


    令世間震撼的是,所有人知道這個叫許塵的名字,出現在了天書之上,雖然沒有人看過那卷天書,雖然很多人都對此存有疑惑,但既然這個消息是經過道觀同意才傳入世間,那麽想來不會有所虛假。


    進入兌山宗,又成符師傳人,更有資格把自己的名字寫在天書上,如此令人心神搖晃之遭遇,怎能不令帳內各宗派的年輕修行者們震驚、敬畏且羨之?


    最震驚的人其實是玉玄門的弟子,雅秀小臉微紅,怔怔看著許塵,明亮的眼眸裏滿是喜悅和不可置信的神情,少女們緊緊捂著嘴唇,才沒有因為震驚發出尖叫。


    她們本以為許塵隻是一名普通的修行者,最多是兌山宗的普通弟子,哪裏想到竟會是這麽一個人,聯想著溫泉相遇,荒原同行並肩浴血殺敵的時光,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端木容聽到那個名字後,看著許塵的目光微微一滯,袖中那雙慣持筆杆,穩定如秀山的手顫抖了一絲,她木訥微圓的臉頰上依然沒能任何表情,隻是眉眼間忽然多出了幾分疲憊之色。把手中的那把小佩刀插回趙伶兒腰間,她沉默坐回椅中,散漫無神的目光顯得有些惘然,再也沒有看許塵一眼。


    許塵沒有注意到少女此時情緒上的細微變化,在談判將軍身旁坐下後,也沒有再多說什麽,隻是靜靜看著北羌代表大人。


    因為他沒有再看西晉國師,所以那位身份尊貴的老先生表情愈發陰沉難看。


    北羌代表也沒有看西晉國師,他看著眼前飄落的那絲雪白銀發,忽然微微一笑,迅速做了決斷,看著許塵說道:“那,七先生,你看這事如何處理?”


    聽著這個稱呼,許塵微微一怔,轉念間想起另一件事情,才明白是何道理。


    心意既定,他看著許塵微笑說道:“神軍騎兵統領陳成領四十棘杖,報請免去一應職務,所屬騎兵歸桃山後罰苦役半年,你看如何?”


    這番處罰意見裏,並沒有包括西晉國師,也沒有其他人,不過也是理所當然,即便是北羌代表,也不可能做出任何決斷。


    許塵知道不可能再要求更多,神情溫和點頭,自然沒有忘了把西晉正義的一麵好生讚揚一番,這種時候他可沒有什麽矜持勁兒。


    談判將軍輕捋胡須,也表示讚同,於是這件事情便得出了最終的結論,而在商議之時,竟是根本沒有一個人去問西晉國師的意見。


    西晉國師老臉黑沉,緊握著椅手的枯手顫抖不停,她自然不是恐懼什麽,隻是快要壓抑不住心頭的憤怒。


    聽著棘杖四十,神軍騎兵統領陳成的臉瞬間變得蒼白無比。


    他當然清楚這個傳說,更清楚這種棘杖會給人帶來多大的痛苦。


    北羌代表大人既然做出了決定,他非但不敢反抗,就連辯駁抗議之聲都不敢發出來,隻有緊緊咬著牙,老老實實任由神殿管事把他拖了出去。


    修行者很強大,但他們的身體和普通人的身體並沒有什麽區別,當帳外響起沉重的悶擊聲後不久,神軍騎兵統領陳成,終於忍不住發出了淒慘的痛嚎聲。他想咬緊牙關不喊出聲,即便是咬碎滿口牙齒,卻無法抵抗那種劇痛。


    聽著棘杖重重落在肉背上的悶響,聽著聲聲慘嚎,甚至隱隱能聽見棘杖細鋼絲勾出肉筋絲的嘶嘶聲,議事帳內的人們不由感到有些身體發寒。


    聽著這些聲音,玉玄門少女們緊緊抿著嘴唇,想起死在草甸下的師弟,覺得鬱結多日的胸懷,終於算是舒暢了幾分,不由望向不遠處的許塵,眼中滿是感激。


    陳成被從帳外抬回來後,沒有人敢相信他就是先前那個神情嚴肅光明加持的神軍騎兵統領,看來無論是皇帝還是聖徒,隻要被剝光了衣服,再被棘杖在後背上撕下無數道皮肉,寫就一幅莫名其妙的血畫,都隻可能是個悲慘的刑徒。


    北羌代表大人看了毯上那個血肉模糊的身體一眼,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平靜而又嚴厲地說了一番話,主要意思當然是重申西晉的法律,膽敢觸犯者必受懲罰。


    許塵沒有認真聽這番話,不是他對這位大人物有什麽惡感,或是想要對虛偽表示強烈的輕蔑,因為在他看來,有些時候虛偽也是一種美德。之所以沒有能夠專心聽,是因為淒慘躺在地毯上的那個人正死死地盯著他。


    血流如河,筋肉成縷的陳成艱難仰著頭,用灰白的眼眸一眨不眨盯著許塵的眼睛,眼眸裏沒有什麽情緒,隻是漠然,然而正是這份漠然,深刻地顯現了他此時心中對許塵的恨意。


    他心知肚明自己沒有資格去記恨,更不可能向對方發起冷酷的複仇。


    草甸馬賊之事,隨著統領大人受到神殿嚴厲的處罰,已經宣告結束,所以陳成就算盯著許塵,許塵也沒有什麽辦法。許塵總不可能像混混一樣,就因為對方盯著自己看就再把別人痛揍一頓。


    然而許塵更不會害怕什麽,他知道地上那個血人那雙冷漠的眼眸裏隱藏的意思,所以他緩緩蹲下身體,毫不客氣地回瞪了過去,說道:“這位統領大人,你瞪著我的模樣,很有幾分望眼欲穿的感覺,隻可惜光憑目光是殺不死人的。”


    “要知道當時我們在營地裏,對草甸上的你們才是望眼欲穿。”


    忽然間,他想到,隻會仗勢無法起勢,不免有些悻悻然。


    沒有人能夠察覺到許塵此時心情悻悻,相反議事帳內很多人都因為他的出現而悻悻不豫,尤其是看著神軍騎兵統領渾身鮮血爛肉的淒慘情形,許塵還不依不饒低下身去繼續嘲弄言語,在各宗派弟子眼中,他這個眉眼清新卻尋常,神情可親的家夥,實在是說不出的可惡,純粹就是一個仗勢欺人的敗類般。


    西晉國師再也無法壓抑心頭的憤怒,重重一拍椅手,厲聲喝斥道:“夠了!”


    許塵站起身來,望向西晉國師,搖了搖頭笑著說道:“還不夠啊。”


    議事帳內一片緊張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這個一笑起來臉頰便會出現一個可愛小酒窩的年輕男子,恨不得拿一把剪刀把那個酒窩給捅穿,心想神殿已經處罰了下屬,大家都保持了沉默,難道這樣還不夠?


    “先前我走進議事帳時,阻止端木容向你發出生死鬥,插話有些貿然,我之所以這樣做,是想著你年老體衰,若端木容一時失手,真傷著你了,不免會落人閑話,但並不是覺得她這樣做不對。”


    許塵看著老者滿臉皺紋都夾不住的陰冷神情,看著他眸子裏的憤怒鄙夷,想著來到邊塞之後自己親眼看到的那些畫麵,想著這個老者仗勢欺人,構陷,運用手中權力與威望把玉玄門少女們逼入險地的卑劣無恥,蹙著眉尖說道:


    “我隻是覺得應該先問清楚,當日糧隊營地被馬賊圍攻,神軍騎兵按兵不動冷血旁觀,當時你也在草甸之上,你可知情?若你知情,當時為何不管?”


    不等聲音傳開,他極快繼續追問:“先前是神軍在處罰下屬,先生你說夠了……難道神軍的事情你也管得?如果管得,那為什麽當日在草甸上不管?”


    許塵盯著西晉國師蒼老微渾的雙眼,語氣極為認真,當然不是在開玩笑,疑惑的神情看似溫和,言辭不緊不慢,裏麵的意味卻十分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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