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名武者的蒼白雙手,已經悄無聲息來到了許塵的身後,手掌間光輝大盛,仿佛是凶猛燃燒的火焰。


    許塵沒有理會。


    這名武者的手掌間如同火焰般的神輝,瞬間變成了真的火焰,不止雙手,黑衣之下,武者的整個身軀都燃燒了起來。


    瞬間變成焦炭,再過瞬間,變成飛灰,武者服再無支撐,緩緩飄落在地,許塵回頭看著端木容笑了笑,走回帳內揀起地麵那把樸刀。


    最先死的那名武者的身體這時候才緩緩分開,鮮血像洪水一般湧出,慢慢流出帳外,把原野上的白雪染的血紅一片。


    不知道什麽時候,天上的雲又散了,星光清漫,天地之間一片蒼白。


    端木容的臉色也有些蒼白。


    天空放晴,晨光漸至,醒來覓食的野獸在耐寒樹林間穿行,振落樹枝上覆著的雪,露出黃黑的樹枝本色,蒼茫一片的雪原上多了一些顏色與生氣,然而看著帳外漸被雪花掩埋的稠稠血漬,少女的臉色依舊蒼白。


    端木容沒有殺過人,來到荒原的端木容開始殺人,但她沒有殺過自己人,對於中原的昊天子民而言,神殿中人理所當然都是自己人。


    她的老師是神殿客卿,她信奉昊天,她奉神殿之命進入荒原查探敵情,結果卻在昨天那個黑沉的夜裏殺死了三名神殿裁決司的武者。


    端木容並不害怕,隻是有些惘然無措,精神上有些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她怔怔想了半夜,還是沒能想明白,為什麽當時的局麵會發展成這副模樣,為什麽許塵開始反擊之後,她很自然地用焚天符把那名武者燒成了漫天飛舞的輕灰,竟根本沒有思考什麽。


    許塵端著一碗肉湯,蹲在帳蓬門口美滋滋地喝著,帳外不遠處那些武者殘缺的屍體,明顯沒有對他的食欲造成任何影響。


    他的目光落在端木容蒼白的臉頰上,注意到她平日散漫漠然的眼神此時顯得有些惘然脆弱無助,大概明白了些什麽,站起身來安慰說道:“有些事情做了就做了,事後再後悔,除了讓自己精神上多些負擔之外,沒有任何意義。”


    端木容緩緩搖了搖頭,漂亮的睫毛輕輕忽閃,看著他的眼睛,很認真地說道:“反省可以讓我們以後少做一些錯事,還是說你不認為需要反省?”


    “如果是說昨天夜裏這場莫名其妙的戰鬥……”


    許塵聳聳肩,把碗裏剩下的最後那口肉湯喝掉,然後說道:“當然不需要反省,我可不理會他們是神殿裁決司的什麽重要人物,我隻知道他們想要殺我,那麽我反擊自然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接著他很認真地補充了一句:“這三武者比我們弱,但他們來殺我們,結果死在我們手裏,這屬於智商問題。而如果這樣我們還被他們殺死,則屬於情商問題了,前者叫愚蠢有藥醫,後者叫傻逼沒法治。”


    聽著如此粗俗的話語,端木容忍不住蹙起了眉頭,回思著昨夜的戰鬥畫麵,很認真地替死者解說道:“他們的道法類似天地元氣鎖或天羅陣這樣的被動道術,昨天那三名武者並沒有想著馬上殺死你,而隻是想製伏你。”


    “但那人緊接著便想廢了我的修為。”


    許塵笑著提醒道:“我可沒有被人打殘再來講道理的生活習慣,就像我先前說的那樣,這種情商方麵的弱智可沒法治。”


    端木容很認真地說道:“既然我在,我當然不會讓你被人打殘。”


    這句很平常的話裏透著股理所當然的自信,少女殺死西晉武者,精神有些恍惚,不代表她會認為那些武者比自己還要強大。


    這種帶著些許庇護味道的話,或許會讓很多青春熱血的少男們感到有些不悅,但許塵看著她明亮的眼睛,卻覺得有些感動,因為感動而有些莫名的緊張。


    為了盡快驅除掉這份緊張,他搖頭說道:“就算這些武者沒辦法對付我們,但那對雪國野人母子怎麽辦?他們要殺人時,你究竟攔還是不攔?”


    許塵看著少女嗬嗬笑著說道:“你心腸好,當然不可能看著孤兒寡母被人欺負,再說了,我們吃了人家那麽多肉幹,怎麽好意思不幫著殺幾個人?”


    端木容眼簾微垂,看著棉布厚裙邊沿下探出的腳尖,完全不知道該對這個家夥說些什麽,心想你我雖然不懼神殿中人,但怎麽從你口中說出來,殺死幾名武者,就像是在路上順手打了兩隻黃羊一般?


    少女輕聲喃喃說道:“但他們是皇家學院的人啊。”


    昨夜清理屍體時,許塵從被自己劈成兩半的武者黑衣中摸出了一塊腰牌,端木容確定了那名武者的身份,似乎是神殿某位重要人物的家人。然而許塵並不畏懼,因為這種事情隻要沒有證據,誰也拿他沒輒。


    他雖然和世間眾人一般信奉老天,但自幼顛沛流離,見慣諸多醜惡,又在底層掙紮求存,所以對神軍這種傳說中地方並沒有太深的敬畏之心。


    所以殺死三名武者,對他來說真的和宰三頭黃羊沒有太大區別,更沒有造成什麽心理上的衝擊,精神上的恍然,甚至還有心思去看少女好看的臉。


    他看著端木容低著頭無辜無助的神情,下意識裏想伸手去戳戳那可愛的鼓起的粉腮,驟然間想起對方的身份,強行斂下心頭的衝動,寬解說道:“呆會兒我就把屍體處理掉,這個事情我很擅長,那就沒人知道這件事情了。”


    看著依舊低頭沉默的少女,許塵搖了搖頭,笑著說道:“不要忘記草甸上發生的事情,你那位師弟其實就等於是被神軍的人殺死的,隻不過他們沒有親自動手罷了,所以從最簡樸的情感層麵上來講,你也不應該傾向於他們。”


    “誰對你不好,你就應該對誰不好,神殿對你不好,那他們的死活不關你的事,而你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雪國野人,你為什麽要幫神殿殺雪國野人?雪國野人千裏迢迢南下至此,那位大姐沒說見著你像見鬼一樣拿刀就砍,而是拿了一塊肉給你吃,這時候又在給你熬肉湯……吃了一塊千年而來的肉,這叫什麽?這就叫緣份啊。”


    許塵抬起手臂,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回頭望著帳內笑著說道:“謝謝啊大姐。”


    帳簾掀開,那位雪國野人婦女端著一碗肉湯和幾塊粗糧餅走了出來,看著他點頭笑了笑,說道:“昨天晚上的事情,應該多謝你們才是。”


    雪國野人體質特殊,肌膚極為堅硬,昨夜那名武者道劍傷了婦人肩頭,傷口處附著的昊天神輝之力被端木容施符消除後,便沒有大礙。


    那名膚色黝黑的雪國野人小男孩兒躲在簾內,好奇地看著這兩個中原年輕男女,開口問道:“你們都是中原人,為什麽你們要幫我們殺那些中原人?”


    許塵眉頭微挑,大義凜然說道:“因為我們是好的中原人。”


    雪國野人小男孩困惑地撓了撓頭,似乎不明白什麽叫好的中原人,南遷之前元老召集部落開會的時候,好像沒有說過這種名詞。


    忽然間他想到元老說過的一件事情,恍然大悟拍了拍額頭,看著許塵說道:“元老說你們中原人最喜歡內鬥,這就叫內鬥吧?”


    端木容聽著這話,不禁覺得臉頰有些微燙,不知該怎樣應話。


    許塵倒是根本不以為意,笑罵著拍了拍雪國野人小男孩的腦袋。


    在許塵的強烈要求和死皮賴臉的堅持之下,終於成功地讓少女加入到了毀屍滅跡的工作之中,不是因為他有想看少女麵對屍體臉色蒼白身體顫抖的變態嗜好。


    如果不盡快讓她成長成熟起來,路途上他根本無法指望她能幫自己多少,甚至還有可能拖自己後腿。


    而在他的生活經驗中,處理屍體是幫助一個懵懂少女盡快成熟起來第二迅速的方法,至於最好的那個方法,他希望這輩子都再也不會想起。


    大黑馬憤懣不平地載著沉重的行囊、拖著無數多的東西,陪伴著這對年輕男女向雪原深處的林地裏走去,緊繃的皮索後方,地麵上是一具完整的屍體,兩截不完整卻不再流血的屍體,還有一大束用來湮沒痕跡的石兒草。


    端木容沉默走在前方,棉裙襟擺已經被雪打濕,她卻無所覺察,因為她還沒有從那種複雜而惘然的情緒中擺脫出來,自幼深入血液深處對昊天的敬畏,對神軍的尊敬哪裏能被幾句話就輕易抹除,雖然她覺得許塵先前所言似乎極有道理,可還是總覺得這件事情有些地方很是不對。


    對一位不問世事的少女而已,世界觀的改造難度僅次於愛情觀的改造難度,許塵看著她的背影,覺得有些無奈也有些疲憊。


    走在荒涼的雪原上,他的心思忽然飄回了相對極南極遙遠的都城。


    幾隻肥碩的樹鼠警惕地看著樹下的畫麵,那個天然形成的陷坑裏堆著幾截人類的屍體,淡淡的血腥味道,讓它們有些不安。


    許塵把那一大束染著雪的石兒草扔進坑中,看著武者那張蒼白卻依舊嚴肅的臉輕偎著自己的右腳,沉默片刻後認真說道:“神軍需要被敬畏,朝陽帝國也必須被敬畏,然而一路所見,世人似乎並不如何敬畏我。”


    他轉頭望向端木容笑著說道:“若我師傅被神神軍喊打喊殺,你猜他會怎樣做?他肯定不會像我一樣就這麽簡單殺幾個人便罷了。”


    端木容微微蹙眉,想著傳聞中那位驕傲到了極點的陸隱大師,說道:“那他會怎樣做?”


    許塵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按照我對他的了解,隻怕他老人家一定會比我更加的利落。”“我沒有這樣的實力與底氣。然而榮耀即吾命,誰若敢無視我書院之存在,我亦不惜拿這條小命去搏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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