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簾掀起,風夾著雪花飄了進來,昏黃不知何物燃燒而成的小火堆驟然瑟縮,似乎快要熄滅,室內的溫度急劇降低,蓋著皮褥的野人母子口鼻處吐出的濕氣,瞬間變成了白霧,但似乎並沒有馬上醒來。


    三名武者,沉默看著幽暗火光映照下的野人母子,聽著這兩道悠長的呼吸,緩步向前,籠在黑袖的雙手向前探出。


    忽然間皮褥掀起,那名野人婦女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把小弩,對準最前麵那名武者摳動了弩機,原來她早已經醒來,隻是在等待一個突襲的機會。


    嗖的一聲,鋒利的弩箭射至那名武者身前,武者衣袖一卷,如烏雲驟臨。


    那枝弩箭進入袖雲後,竟瞬間變得無影無蹤,不知去了何處。


    緊接著,這名武者的衣袖黑雲深處亮起一抹光,一枝極窄極細的道劍在極精湛的靈力控製下,刺破那蓬微弱火堆上的火苗,刺向野人婦女的胸口。


    然而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那名野人婦女身體驟然一傾,那枝窄細道劍沒有刺進她的胸口,而是擦著她的肩頭飛了過去。


    婦人肩上的皮袍在劍尖撕開,內裏微黑的肌膚出現一道極淺的傷口,傷勢並不是太重,仿佛她的皮膚比鋼鐵更要堅硬一般。


    三名武者察覺到了帳內的詭異之處,身周一陣急劇的靈力波動,其中二人向陰暗角落裏望去,目光陰沉,先前那名武者,左手探出衣袖淩空一抓,把那名剛剛醒來,神情依舊懵懂不知的野人小男孩兒隔空拖到自己的腳下,召回那枚道劍,沉默而毫不猶豫地一劍向下直紮小男孩兒的咽喉。


    野人婦女被擊倒在地,雖說外傷並不嚴重,但道劍上附著的某種奇異力量,讓她身體驟然虛弱,眼看著自己的孩子要被那把窄劍釘死在地麵上,卻根本無力援救,不由發出一聲瀕死母獸般的痛苦悲傷嚎叫。


    鋥的一聲,窄細鋒利的無柄道劍,直接穿透被火堆烤軟的地麵,變成了一道極細圓的小黑洞,消失不見。


    那名野人小男孩兒沒有死——就在道劍向下刺來的那一瞬間,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抓住了小男孩兒的雙肩,把他硬生生地拖走了。


    那名武者緩緩轉頭,和兩位同伴一樣,沉默望向帳蓬陰暗的角落,先前他們隻聽到了兩道呼吸聲,根本沒有想到帳蓬裏還有別人,然而這時候他們很確定還有別的敵人存在,因為他們聽到了角落裏響起的悠長呼吸聲。


    因為陰暗角落裏那兩個人讓他們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


    許塵餘光注意到先前那刻,端木容垂在身畔的右手輕輕動了一下,知道是她救了那名野人小男孩兒,於是對稍後的事情有了更多的把握。


    端木容看著帳簾處那三名把麵孔隱藏在黑色帽影裏的男子,看著他們身上漆黑沉重一直垂到腳麵上的外衣,很自然地想起西陵神殿那個最令人感到厭憎或是恐懼的機構,微微蹙眉說道:“你們西晉皇家學院的人?”


    三名武者沒有點頭,沒有回答,隻是沉默看著她和許塵,因為光線角度的緣故,看不到他們的眼神,但可以清晰地感覺到沉默裏蘊著的冷酷和強大。


    端木容的眉頭蹙的更加厲害,她能明白中原人對野人的警惕,但暫時還沒有想明白,為什麽這三人會試圖對這對野人母子不宣而誅,暗自想著難道這對野人母子暗中有更重要的身份,對大事會有影響?


    為避免可能產生的誤會,她決定表明自己的身份,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為首的那名武者搶先開口問道:“你們是中原人?”


    這名武者的聲音並不沙啞難聽若鐵石磨擦,也沒有刻意透出冷酷強悍的意味,隻是平平靜靜平平常常說著話,卻讓人覺得有些發寒。


    端木容微微一怔,看了一眼被許塵護在身後的那對野人母子,以為猜到這些人的敵意由何而來,溫和解釋道:“是,但不要誤會。”


    話還沒有說完,為首的武者搖頭,毫無情緒說道:“沒有誤會。”


    第二名武者冷漠說道:“你們是中原人,卻和野人在一起。”


    第三名武者冷漠說道:“你們沒有殺死這兩個野人,那麽你們不是背叛文明,便是魔宗的餘孽。”


    為首的武者平靜總結道:“所以沒有誤會,你們該死。”


    三個武者語句之間沒有任何停頓,接駁的非常自然流暢,仿佛已經說過無數遍,又或者證明說這幾句推斷在他們看來是天經地意的事情,所以不需要思考。


    許塵有些讚歎於這些人的口齒,配合的如此巧妙,所謂叛徒,也許可以這樣說端木容,但是,對於許塵,他不知道,他首先背叛的到底是誰。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望向端木容說道:“我說過沒有人會信,結果你不信。”


    然後他望著那三名武者說道:“說起來,要配合到這麽好,還真有些困難。”


    他說話的語氣很認真,所以聽上去很好笑。


    三名武者,來到荒原深處,想要殺死一些野人,包括帳內這對野人母子,不管他們是為了誰,還是為了中原的和平繁榮,總之殺人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


    然而許塵擅長把好笑的事情變得嚴肅,同樣擅長把嚴肅的事情變得好笑。所以三名武者覺得自己的信仰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非常憤怒。


    黑帽遮臉看不到憤怒燃燒的眼神,但微微顫抖的黑衣,帳內天地元氣急劇的波動,都在證明執事們的憤怒以及即將出手的事實。


    端木容麵無表情看著三名武者說道:“我們可以解釋。”


    為首那名武者聲音毫無情緒說道:“束手就擒,再作解釋。”


    話音甫落,武者踏前一步,微瘦而蒼白的雙手探出衣袖,居高臨下向許塵的頭頂罩去,無數束極細的淡金光線,從蒼白的指尖噴湧而出,瞬間構成了一個近似鳥籠般的事物,把許塵的身體鎖於其間。


    從三名武者現身,端木容的臉上始終沒有什麽太大的情緒,因為她相信就算有誤會,她和許塵也不可能吃虧,然而此時看到這名武者指間噴吐而出的淡金光線,不由微微一驚,異道:“小心。”


    看到那名武者居然輕而易舉施展出了如此精湛的技法,端木容確定對方肯定是皇家學院裏的重要人物,不由蹙眉提醒道:“不要反抗。”


    光線表麵飄離著極淡的金色,就像是南方中原暮色最盛時的那抹流火,許塵看著眼前不遠處這些細到肉眼都很難看清楚的線條,心中生出一股極為怪異的感覺,總覺得這些線條並不是真實的存在,然而明顯能夠感知到身周的天地元氣被割裂成了很多極小的區塊,顯得非常凶險。


    對於暫時不能理解的手段,他向來很謹慎,聽到端木容的提醒,更沒有選擇馬上出手,隻是有些疑惑這種空間控製道法的原理,那如果直接施展在敵人身上,豈不是可以直接把對方割成無數塊血肉?


    這名武者沒有這樣做,肯定不是因為有多麽仁慈,而是因為他根本做不到。


    許塵看著近在咫尺的那些細微線條,憑借自己絕佳的感知敏銳度,試圖看清楚這些線條之間的結構,漸漸發現,原來那並不是在割裂空間,而是影響天地元氣波動,在自己的身周形成無數道小湍流。


    這些元氣湍流便等若是牢房的木柵,看上去堅不可摧,而且上麵說不定還藏著很多棘刺鐵釘,若強行去推,雙手可能會被刺的全部是血。


    因為在思考這些事情,所以在元氣裏的許塵沉默甚至顯得有些木訥,但這並不代表他就決定束手就擒,他隻是想有多些機會去觀察一下,然而他不知道那幾人的行事風格和他的戰鬥風格真的很像。


    在確定敵人完全沒有反擊的能力之前,武者們絕對不會罷首,那名武者微微仰頭,火光映照出一張蒼白而平靜的麵容,隨著一聲低沉的斷喝,瘦白雙手間驟放光明,一道黯淡的虛影轟向被樊牢困住的許塵胸腹處。


    靈海就在那裏,一旦被擊實,極有可能竅毀人亡,而這名武者發出的黯淡虛影,明顯擁有極強大的威力。


    看著這幕畫麵,端木容清若冬湖的眼眸裏終於閃現出了一道怒意,不過她沒有來得及出手,因為許塵先出手了。


    一道極清亮驚豔的刀光閃過,照亮昏暗的帳蓬,在這道刀光之前,無論是瑟縮將熄的小火堆,還是武者掌間的金線樊籠,都變得無比黯淡。


    製式軍刀刀鋒直斬身前光影,鋒利的刀口與那些淡金線條一觸,嗤嗤作響,仿佛要被融化一般,眼看著刀鋒會被那些淡金線錢蝕壞,細長製式軍刀刀麵上那些沉默已久的繁密符紋猛然間亮了起來!


    一股凜冽的符文力量,從刀麵上噴湧而出,輕而易舉戰勝了那名武者靈氣,把那些看似神異強大的淡金線條切的粉碎!


    數千聲極細微又極清脆的斷裂聲,幾乎同時密集響起,就像數千具蠻人鐵琴被同時斷弦,又像是數千隻鐵蜈蚣風箏同時斷了線。


    啪啪啪啪……


    千根金線,被刀風吹成亂絮,四處飄離,再無任何力量。


    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並不是因為那技法徒有虛名,而是這名武者不足以施展真正的技法。


    也不是許塵忽然間就從不惑躍進了洞玄上境,而是因為他的製式軍刀以及刀上的符文乃是陸隱親自操刀而為。


    更何況,許塵的境界可不是眼前三個人能夠相提並論的。


    許塵比那三人更絕,他一旦開始動手,那麽不見生死便很少會停止,斬金線成絮,沒有片刻阻礙,便來到那名武者的身前,刀光照亮了武者蒼白的臉。


    一根極細微的銀針不知何時紮進了他的眼珠,隻剩下一點尾巴在閃著光。


    武者來不及呼痛,來不及震驚於對麵這個年輕男子對天地元氣操控的細膩程度,他隻來得及發現自己剛剛凝結的念力因為腦中的劇痛而煥散。


    然後他被斜斜向下的那道刀光砍成了兩片,兩片身軀暫時沒有分離,隻有一道清晰的血線,簡單利落地死去。


    第二名武者向後疾退,雙手在身前一揮,灑出道道神輝線條,許塵棄刀,縮身如猿跳起,避開那些危險的線條,跳到對方的上空,一抹衣袂飄落。


    許塵雙手探出,指尖用力摳住那名武者臉骨,雙膝閃電般蹬向對方胸骨。


    啪的一聲脆響,這名武者胸骨盡碎,借著前撲之勢,兩個人翻倒在帳外的雪地上,許塵雙手一錯,扭斷了他的頸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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