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微捋須說道:“那把劍不止有其形,更有三分神韻,你小師弟乃是世間超一流的大書家,最擅長臨摹,又自悟了拆字冥記之道,做這種事情,確實是我兌山宗不二之人選。”


    玄微和大師兄很開心,但二師兄不高興。


    二師兄向來是個不屑掩飾自己情緒的直人,心裏想著什麽,臉上便流露出怎樣的情緒,隻不過尊師重道的他不可能出言反駁的玄微的話,於是他保持著沉默,不停磨著墨,而且動作越來越快。


    方硯之中的墨水越積越多,漸要成湖,墨塊在其間高速旋轉,卷起一道黑色的漩渦,奇妙的是卻沒有一滴墨汁濺出來。


    玄微看著硯中的墨汁,歎息說道:“都說水滴石穿,磨杵成針,但真沒聽說過磨墨能把石硯磨穿的。”


    二師兄忽然醒過神來,趕緊停下手中的動作,向老師誠懇致歉。


    玄微看著他說道:“你想說什麽便說。”


    二師兄微微皺眉說道:“的劍法,雖然有些可取之處,哪裏配和小師叔的浩然劍平起平坐,而且小師弟用的手段也不怎麽光明。”


    玄微說道:“既然有可取之處,那麽便要大方取之。”


    二師兄眉頭皺的愈發深刻,心想老師這話裏怎麽透著股不講理的流氓氣息?忽然間他想到自己竟然在心中對老師如此不敬,不由好生後悔。


    “兌山宗自然不會差了這道大河劍。”


    玄微微笑說道:“但你想過沒有,死後,如果南晉劍閣斷了傳承怎麽辦?他悟出這道大河劍,就此湮滅於世,再也無法重見天日,那將是多麽可惜的事情?兌山宗收下這道劍,就如同千年以來收了這麽多典籍一樣的道理,我們隻是替後人保存一些前代的智慧,希望將來某日能夠重新發芽。”


    聽著這番話,聯想起後山崖洞裏的無數冊藏書,二師兄凜然而驚,對自己先前的想發愈發覺得痛恨,跪在蒲團上,對著老師深深行禮,沉聲說道:“弟子知錯,今後弟子會去世間各修行宗派,把他們的功法盡數請回來。”


    玄微和大師兄的表情微變,下意識裏想去找茶來喝,他們心想如果真以所謂保留人類文明火種的名久去要求那些宗派交出自己的修行秘籍,對方肯定認為你是瘋子或者是強盜,而以你認準事情便要去做,占著道理便不退讓的孤耿驕傲性情,那些修行宗派拒絕交出修行秘籍,你肯定不在乎動手強搶,那麽所謂請回來,自然便變成了搶回來,世間修行界隻怕會掀起一場血雨腥風……玄微看著他沉聲訓斥道:“如果能丟下老臉不要去強搶,當年那小家夥悟出大河劍時,我便把他抓回兌山宗逼他寫出來便是,何至於還要你小師弟費心耗神做這一遭,都不知道你腦子裏在想什麽。”


    大師兄搖了搖頭,說道:“這種事情當然是要以自願為前提。”


    二師兄被老師訓的有些糊塗,說道:“但師弟這種行為近乎於偷盜,和強搶似乎沒有太大區別。”


    玄微有些尷尬。


    大師兄以極為少見的快速度,斟茶上端,恭敬說道:“老師,喝茶。”


    此舉瞬間衝淡場間尷尬氣氛,玄微接過茶美美地飲了一口,看著自己最喜歡的大徒弟,讚賞說道:“孺子可教也。”


    二師兄在一旁皺眉苦思,自己究竟何處不可教了?


    在固山郡潯陽湖度暑的大雁們,回到了都城城,繞著那座舊舊的佛塔盤旋數日,雁影遮天,又在雁鳴湖與山間留下陣陣鳴叫,然後振翅南飛,向著更溫暖的大澤飛去,要等著明年春天它們才會回來。


    巷口多了一家烤烤攤,吳老板養了一條老狗,每天的清晨和黃昏都會遛狗,以此排遣寂寞和老板娘給予的壓力,隨著天氣漸涼,早晚寒意入侵,遛狗從兩次變成了一次,時間也變成了中午。


    西城的賭坊依然生意興隆,齊四爺穿著綢緞長衫,手中轉著鐵球,像富家翁般矜持接受著街坊們的恭維,想著朝二哥究竟什麽時候回來。


    街上那家道觀表演符術的道人病了,道觀卻被修葺一新,於是前來虔誠頌經拜天的信徒要比往年要多了不少。


    無論時間流逝,季節變化,都城城裏的朝陽人們如同過往那樣平靜而喜樂的生活著,街巷裏的爽朗笑聲從來沒有繼絕過。


    兌山宗後山的藏品裏多了一道來自南晉送上西陵最後輾轉來到大朝陽的紙劍,雁鳴湖畔的宅院裏的新漆味道漸漸散盡,宅院裏的年輕人們在修行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在符意劍氣的磨礪下,在互相參詳的作用下,侍女明白了神術怎麽用來打架,葉童通過對浩然劍的學習,觸類旁通,對那把薄薄紙劍的領悟越來越深刻。


    有道癡這樣的強者在身畔作為目標,心裏懷著那樣遠大甚至是荒朝陽的野望,許塵的進步更是驚人,他變得越來越強。


    他如今的修為境界早已穩定在洞玄上境,堅定地向著更上方行走著,越來越靠近那道仿佛天人之隔的溝壑,某日在湖煙重柳間竟隱隱看到了那道門檻,然而令他略感惘然的是,那道門檻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高的有些可怕。


    春去,夏歸,秋回。


    當秋天回到都城城的時候,那位駐守大朝陽邊疆數十年,立下赫赫戰功的鎮軍大將軍西門望,也已經快要回到都城城。


    依照朝陽律,出征在外的將士回都城,必須經由東城門而行,於是東城門外十餘裏地外名為功勳驛的驛站,便成為了一個很重要的地方,大朝陽開國千年,不知有多少名將勇士,帶著榮耀與戰績從此地路過,驛站裏的馬廄和筆直官道畔的楊樹,不知親眼止睹過多少曆史畫麵。


    西門望望著西方那座雄城,沉默不語,依照朝廷規矩,他和他的下屬要在功勳驛裏過夜,明日清晨入城,然後直接進宮麵見陛下。


    暮色中的都城城顯得無比雄偉,黑青色的城牆反射著夕陽的光輝,泛著紫銅色,看上去是那樣的堅不可摧,壯麗異常。


    身為大朝陽帝國地位最崇高的四位大將軍之一,從軍多年的西門望,對於都城城自然有深厚的感情,然而沒有多少人知道,雖然他時常回京述職,鎮軍大將軍的將軍府便在北城,但他在都城城裏居住的時間並不多。


    數十年來,他絕大部分時間都統領著麾下數萬鐵騎,駐守在寒冷的北疆,替帝國開疆辟土,威震燕國和王庭的騎兵。


    如今他終於離開了寒冷的北疆,數萬鐵騎全部留在了無仙鎮的東北邊軍大營附近,朝廷已經委派舒將軍前去接手,應該沒有什麽問題。


    跟隨他回來的隻有數十名親兵,朝廷明旨允許他帶更多的親兵回都城,但處於歸老前夜的他很謹慎,沒有做這些可能會引起文臣猜疑的舉措。


    為了讓朝廷放心,西門望的兩個兒子如今還在都城中,自禁於將軍府中,而他的正室夫人和親眷還有那些忠心耿耿的舊仆,早在數月之前,便已經提前回了老家,整治舊田,從老窖裏取出醃菜翻曬,準備迎接他的歸老。


    當然那並不是西門望真正的老家,他真正的老家在極北寒域,那是雪國人最大的一個部落,隨著雪國人南遷,那個老家他再也回不去了,或許從他當初背叛聖宗的那天開始,他便已經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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