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外麵宮中禁衛的聲音,破軍的眸子閃過一絲銳利,他道:“時間不多了,你我長話短說,大祭之後,主公你必須立刻離開陳國,陳皇外示仁義而內刻薄多疑。”


    “此刻大祭勢力繁多,他要維係自己仁義皇帝的模樣,於許多事情不會追究,事情一過,則必會重新想起這些事情,您會有一些危險。”


    李觀一道:“我本來就打算離開這裏。”


    “我要去江南第十八州。”


    破軍道:“好,我那時候恐怕不能隨著你一起去了。”


    破軍拿了個火折子,將絲綢地圖燃盡了,火光倒影在他的眼底,青年目光燃燒:“您去江南道,但是不可以在那裏久留,江南世家雖然安全,但是慕容龍圖縱橫天下,霸道獨斷,隻會把您當做個世家子保護。”


    “塞外西域才是英雄振翅的地方。”


    李觀一道:“先生要去何處。”


    “我?”


    破軍咧了咧嘴,道:“我剛剛說過,列國都有弊端。”


    “應國兵強馬壯,國內有盛名的君王,有三大神將,其中名字能名列神將榜前百的不知道多少,中原江湖強盛,朝廷節儉,與民生息,有烈烈雄風,唯一的問題在於,那個皇帝,已經很老了。”


    “再如何的英雄,終究敵不過歲月。”


    “酒池肉林都不如時間能耗盡胸中這一口英雄氣,而更可惜的是,他有兩個兒子,都一樣的傑出,一個是被教導出來寬仁治世的仁慈君王,另一個是為了防備天下未曾平定而準備的桀驁梟雄。”


    “而最妙的是,除去了那位天下第一神將,此刻的應國太師。”


    “剩下兩個前五的神將,各自選擇了一位皇子。”


    “宇文烈是太子麾下,而另一人賀若擒虎是二皇子一脈。”


    “這就是應國之弊端,我今為君賀——”


    破軍拱手,他輕聲道:


    “大祭之後,我會隨突厥七王入應國,此次,吾當令草原分裂為東西兩脈,而引導應國奪嫡之亂,如此西域崩亡,突厥分裂,應國內亂。”


    “此身當證明,破軍一係,仍是這天下謀士謀主當中最強。”


    他抬眸,仍舊熾烈如火。


    這才是破軍一係真正的戰略,孤身入局,是撕裂這亂世的第一把刀鋒。


    八百年前,那一代的破軍隻帶著八個人,和霸主獨自入城了。


    十個人,一個時辰,殺死城主,攻克其城。


    然後讓霸主有了第一個立足的城池。


    李觀一道:“……小心。”


    破軍道:“天下風起雲湧,才是英雄崛起的機會,亂世之中講規矩,隻會如同攝政王和您的父親一樣被小人以規矩所害,等到這天下大亂,風起雲湧。”


    “那才是主公你拔地而起,走向天下的機會。”


    “風從虎,雲從龍。”


    “你曾說過,錦上添花,雪中送炭。”


    這位俊美的青年微笑起來了,他的眼睛狹長,像是出鞘的刀鋒:“不知道在下這算是錦上添花,還是雪中送炭呢?”


    他掃了掃袖袍,嗅著空中血和火的味道,轉身走出來了。


    他背對著李觀一道:“猛虎需要風來撕裂前方的霧氣,而風也希望陪著猛虎見證更遼闊的未來。”


    “就讓我來親手掀開這天下亂世的一角!”


    “然後讓你踏上天下吧。”


    “隻是不知道,後世之人會如何記錄於我呢?”


    “挑撥亂世的奸臣,還是心中狠毒的謀主。”他抬起頭看著天空,然後嗤笑起來:“誰在乎?”


    破軍大步走出來,然後臉上立刻就出現了稍微緊張卻又鎮定的神色,急步本進去了,口中道:“七王殿下。”七王在這個時候,正在這裏和應國的太子喝酒宴飲。


    雖然說宇文烈才和突厥狠狠的打了一次。


    但是被宇文烈擊潰的五王本身也想要侵占七王占據的土地。


    此刻雙方都是陳國的座上賓,推杯換盞,喝得不亦樂乎,草原上雖然有烈酒,但是那種酒喝中原的酒不同,中原的好酒往往入口柔和,隻覺得甘甜,等到覺得有些不對,想要透口氣吹吹風的時候,卻是一下就醉倒不省人事。


    便是那迎風倒。


    宴飲結束,渾身酒氣不是待客之道,應國太子已去更衣。


    七王喝得大醉,卻見破軍快速過來,不解,舉起酒杯大笑起來:“先生不是去兜風麽?怎麽如此快就回來了,哈哈哈,還是想要多喝幾杯吧!”


    “來來來,我給先生滿上。”


    “滿飲此杯。”


    破軍俯身道:“七王聽到剛剛動靜了嗎?”


    七王醉醺醺道:“動靜?似乎,有龍吟,此地乃陳國皇室,我等出世,陳皇怕是支撐不住,先生有什麽所得?”


    哪怕是大醉腦袋遲鈍,七王仍舊敏銳。


    破軍道:“方才有人闖宮。”


    七王眼底閃過一絲銳氣,內氣升騰,酒意瞬間消散,他的右手搭在了彎刀上,道:“誰?”


    破軍道:“越千峰。”


    七王道:“陳國步戰第一的名將。”


    他道:“是為了嶽鵬武?”


    “先生遇到了那個凶徒?可曾受傷?”


    破軍講述方才發生的事情,道:


    “有大內禁衛們追殺他,倒是有驚無險,也正好,我那時候驅趕著殿下的車輿,越千峰應該是摸不準車內有沒有能拖住他的高手,所以不打算節外生枝,隻把手裏頭的金吾衛砸過來,拖延於我,就離開了。”


    七王道:“先生專門過來和我說,難道說是這金吾衛的地位不同凡響?”


    “不過,說起來陳國的金吾衛都是那些達官貴人才能擔任的,是哪家的貴公子嗎?”


    破軍回答道:“薛家,李觀一。”


    七王眸子微亮起來了,把手裏放下,道:“是我等之前見到的那位,天下三大豪商之一,是薛家子弟裏最出色的那個?”他並不是庸碌之主,破軍說了這些之後,就不再說下去。


    言多必失,而七王卻立刻意識到,這是個機會。


    “是和薛家拉好關係的機會。”


    “我們要在草原上建立自己的帳篷,父親那裏一定不會同意,他們會卡住我們經商的道路,不允許草原上的遊商部落來我們這裏買賣皮毛,若是可以和中原人的大商人交好,就有另一條道路。”


    “父親他們就卡不住我等。”


    “哈哈哈,先生,伱可真是我的福星啊。”


    七王伸出手臂,擁抱了下旁邊的青年,哈哈大笑。


    破軍道:“所以,七王你……”


    七王連飲了幾杯酒,眉宇揚起,道:


    “不管什麽後患,我也不在意陳皇在大祭之後會怎麽做,這個薛家的人情,是一定要拿到實處的,是一位勇敢的金吾衛,被我突厥的勇士出手救了下來,然後帶回來保護。”


    “凸顯出我等的功勞,才更好和薛家談判。”


    破軍心底微笑,順勢道:


    “若是這樣的話,要在西域開辟一條商路才行。”


    突厥七王道:“本該如此!”


    破軍順水推舟完成了這一步,還讓西域更亂,一旦七王和薛家的商道開啟,就代表著李觀一哪怕是淪落到了西域內,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得到來自於薛家商會的支持和補給。


    而這一切,七王也得到了利益,順勢推動。


    七王大步走出來,掀開了自己的車輿,嗅到了濃鬱的血腥味道,李觀一早已自己衝撞氣脈,讓自己的經脈呈現出昏厥的狀態,實則如同假寐,遇到事情可以順勢醒來。


    七王是在沙場上廝殺曆練出來的,看到了少年破碎的甲胄,以及上麵的鮮血,不由地神色肅然,道:“這樣的痕跡,是經曆過血戰啊。”


    “我原本以為,薛家這樣的大世家,他的子弟不會有這樣的勇武,看來是我錯了。”


    “江南的水草也可以孕育出如此的英豪。”


    他尊主勇士,放下自己的彎刀,親自將那個少年人抱出來,帶入屋子裏麵,然後又叫來了突厥草原的遊醫診治,同時派遣了自己的衛士去和陳國皇宮禁衛通信。


    務求【突厥七王嚇跑越千峰救下薛家李觀一】這件事情,各方麵都有證據,經得起推敲。


    越千峰實力極強,他入皇宮,若是去闖那幾個禁地。


    或者說不懂得變通,死戰不退,會死在皇宮。


    但是這樣的高手要離開,尋常的禁衛卻也難以攔下,隻有頂尖高手能追逐,而最要命的是,此刻陳國皇宮附近,列國的貴胄太多了,這些宗室高手絕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遠離皇宮。


    假如這是調虎離山之計策,真正的目標是各國大人物,譬如應國皇子,突厥七王,那麽他們就算是殺死越千峰,回來也是難以彌補自己的罪過。


    “這臭丘八,當真雞賊!”


    陳國宗室高手陳承弼,隻能恨恨看著又吃了一招的越千峰大笑著遁去,然後壓製住憤怒,回轉皇宮的時候,聽聞消息,找到了李觀一,於是匆匆而來。


    來到這裏,見到突厥的七王大馬金刀坐在那裏,草原遊醫和陳國的太醫都已來到此地,金吾衛的將軍也趕來,正詢問李觀一情況,李觀一沒有說全貌,隻是說發現了麒麟宮異相。


    金吾衛將軍詢問道:“你可曾進入麒麟宮?”


    白虎法相應激而動。


    李觀一察覺到一縷潛藏的殺機,回答道:“不曾。”


    “我的實力不夠,打算稟報上級,解決此事,卻撞到了越千峰這逆賊對同袍下手,此事,夜不疑可以作證。”


    聽聞此言,金吾衛將軍心底才鬆了口氣,繼續安慰少年。


    見到陳承弼來,行禮道:“見過三皇叔。”


    這金吾衛的將軍是皇族出身,論起輩分算是當今皇上的弟弟,陳承弼擺了擺手,回答道:“此地就不要拘泥禮數了。”


    “老夫來看看這小輩如何。”


    這個老人出現在李觀一旁邊,伸出手按住了李觀一的手腕。


    一股沛然難當的氣息湧入李觀一體內,然後陳承弼就臉色微變,他感覺李觀一內髒之中,一股熾烈如火的氣息正在潛伏,將他輸入的力量直接咬碎,竟然還要反撲。


    陳承弼道:“赤龍火勁。”


    他歎息道:“越千峰,沒有安好心啊。”


    “他恐怕深恨你,這一股赤龍火勁落入你的體內,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暴起,傷及肺腑,焚燒血液。”


    老者的臉色複雜,他是純粹的武者,出身於皇室,卻因為血脈較遠,隻習武修行,對這個少年人的未來感覺到了遺憾,嘀咕道:“焚燒血脈,血枯而死倒是小事。”


    “這一股赤龍勁,恐怕對你修行有大阻礙。”


    “有可能,終身止步於第二重樓,直到某一天赤龍勁爆發,血液枯竭而死,可惜,可惜。”


    李觀一回答道:


    “忠君奉國,我輩當如是!”


    “沒有什麽可惜的。”


    這一句話說的大義凜然。


    陳承弼嗟歎,七王側目,金吾衛的將軍也微微頷首,臉上的身上大為寬和,沒有想到在外戚之中也有這樣忠心耿耿的良才。


    隻有破軍垂落手指掐著自己的大腿。


    用刺痛來止住自己的笑意。


    堂堂謀士,幾乎把自己之前二十多年最難受最痛苦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才沒能恣意大笑起來。


    其餘人不知,都覺得眼前少年忠心可嘉,陳承弼想了想,摘下腰間一物遞過來,道:“此是天王保命丹,可護持你的心脈,不被赤龍勁所傷,你是個好孩子。”


    “老頭子我想想法子,看可不可以把你心口這赤龍勁解決掉。”


    李觀一一聽這丹藥的名字,就知道很貴。


    但是這老者眼巴巴看著他,於是李觀一隻好仰起脖子把這丹藥吞了下去,此刻安下心來,想到自己一口氣怕不是吞了千兩白銀的寶物,他雖然不在窮苦,卻沒有養出大手大腳的氣性。


    臉上還是有些發自內心的痛惜之色。


    千兩白銀!一千兩百貫錢。


    回春堂一百年的俸祿沒了。


    旁人見了,隻當做這少年雖然表麵上鎮定。


    可心中還是因為被半廢了武功而感覺到痛苦,不由心中慨歎悲憫。


    破軍則是讚歎了。


    這一代白虎大宗,竟然如此會演。


    不過,如此出色的白虎大宗,終究是自己找到了。


    是自己先簽訂契約。


    老東西們,老廢物們!


    你們就看著我洗刷這百八百年恥辱罷!


    安撫許久,金吾衛將軍直接批了條子,讓李觀一帶薪休假,又有人驅車將他送了回去,李觀一就這樣堂而皇之地離開了漩渦的中心,回到薛家自己的院子裏麵,李觀一才算是鬆了口氣。


    躺在床上,李觀一閉目吐息,忽有所感,眸子睜開,看到了牆角露出了銀發,微微一笑,神色都舒緩下來。


    是瑤光。


    少女雙手趴著牆角慢慢冒出頭。


    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瑤光動作頓了下。


    慢慢冒出來的銀發一滯。


    然後一下就往下麵縮下去了。


    少女安靜趴著那裏,一動不動。


    呼吸都屏住了。


    李觀一怔住,就聽到了匆匆忙忙的腳步聲,然後就看到大門被踹開,薛道勇大步衝過來,怒發衝冠大罵越千峰,誰人見到了都知道這老者是被氣大了。


    關上門。


    轉過身來的時候,卻神色冷靜。


    看到那少年還躺著床鋪上。


    老爺子沒好氣一腳踹在少年屁股上,笑罵道:“好了,在老頭子麵前,就不要演戲了,說說,你和越千峰又搞什麽玩意兒?”


    “闖出這樣大的禍事來,連累老頭子都在旁人麵前裝得氣急敗壞。”


    老人端茶坐在了太師椅上,自己喝茶,眉宇從容。


    李觀一一骨碌坐起身來,還是忍不住瞥向牆角。


    看到一縷銀發被吹飛。


    少女悄悄伸出手把銀發按下去。


    想來也是麵無表情。


    李觀一要忍不住笑,卻回答道:“果然瞞不過薛老您。”


    他收回注意力,頓了頓,不知道該從何處說起。


    最後想到了薛貴妃,太子,還有那私生子的事情,李觀一坐在那裏,看向老人,道:


    “薛老。”


    “您想要讓姑姑的兒子,成為太子嗎?”


    一句話,把陳國的局勢挑明了。


    老者飲茶一頓,目光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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