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竇姨娘半途小產的消息傳來。

    彼時葉葵正蜷在榻上,麵前擺著一局棋,一手執白子,一手執黑子,自己同自己殺得痛快。

    聽到綠枝的話後,她左手的白子“啪嗒”一聲落下,吃掉了一片黑子。

    但這世上永遠沒有什麽不需要付出代價便可以獲得的事。黑子很快緊跟其後,一大片白子被包圍,黑白廝殺成了一片。

    “可有聽說是如何小產的?”葉葵歪著頭看向綠枝藍色的眼,問道。

    她習慣看著人的眼睛說話,池婆說這並不是一個太好的習慣,人的眼睛比起嘴巴更容易泄露秘密,但是她卻已經改不掉這樣的習慣了。

    綠枝雖然不清楚葉葵當日究竟跟竇姨娘說了些什麽,但心裏多少有點數,聽到她問便小聲回道:“聽說是沈媽媽暈頭轉向的,備了不幹淨的吃食……”

    葉葵笑了起來,嘴角笑意如花,眉目如畫。

    “竇姨娘是個聰明人也是個心狠的人。”葉葵似感慨似佩服,不由得想若是換了自己是否做得到如此?她微微搖頭,怕是做不到的。

    綠枝亦點頭道:“夫人這一次恐怕是攤上大事了。”

    葉葵嗤之以鼻,將麵前的棋子掃到了一旁,不願意再下,口中道:“她是宗婦,竇姨娘不過是個妾,就算她手下的沈媽媽做了錯事,也輪不到她受罰。”

    “那為何?”綠枝不解。

    葉葵直起腰,目光微冷:“我要的不過是葉崇文對賀氏的不滿罷了。”

    人的感情何其脆弱?

    隻要一丁點的裂縫,就會變成足以讓一切崩塌的災難。

    葉崇文對賀氏也許沒有情愛,但絕對還是有夫妻之情的。

    相依相伴十數年,又生下了葉昭。賀氏這些年亦一直都是賢妻良母,相夫教子,伺候婆婆祖母,叫人挑不出一絲毛病。如今葉葵要做的,不過就是揭穿她偽善的樣子罷了。

    這家裏原本就不太平,她隻是讓這些隱藏在黑暗裏的肮髒快一些暴露出來。

    綠枝聞言心驚,直覺葉葵做得太狠。

    恐怕竇姨娘一直都在等著舍棄了自己的骨肉後,會從葉葵那得到好處。興許她還以為沒有了賀氏夫人後,她這個酷似蕭雲娘的妾就會從替身變成真身?

    人心不足蛇吞象。

    就好比饕餮,貪婪得過分了,最終隻會連自己的身子都被自己吞吃掉。

    她藍幽幽的眼睛微閃,躬身告退下去了。

    屋子裏又寂靜下來。

    葉葵身子往後一仰,心裏有些空落落地不自在起來。

    她分明沒有做錯。

    竇姨娘若是生下了兒子,別說護著兒子,恐怕連她自己都會被搭進去。得不償失,倒不如趁著如今有著機會趁早將網布下才是。

    當日那封信,她並沒有寫給葉崇文,而是寫給了賀氏。隻是之後,又想法子讓葉崇文看到了那封信而已。

    她料定賀氏看到信件後會選擇讓竇姨娘回去,哪怕竇姨娘可能會因為這場顛簸失去這個孩子,但這難道不是最好的事?自以為是的妾室,失了孩子,必定讓葉崇文厭惡。

    但賀氏究竟有幾分相信她的話?

    葉葵不知道,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賀氏哪怕不願意信她,也不想放過這樣的機會。

    而且,沈媽媽在賀氏心裏一直都像是一根刺吧?

    趁著這樣的機會除去,賀氏心裏隻怕早就樂開了花。

    而她,一則除去了沈媽媽了卻了葉殊心裏的結,二則讓竇姨娘自己舍棄了孩子讓葉殊沒了爭寵的兄弟,三則又讓葉崇文自此對賀氏跟竇姨娘一起寒了心。

    這樣一箭三雕的好事,她絕沒有做錯!

    葉葵深吸一口氣,從榻上下來,彎腰穿著鞋子喚燕草,“燕草,將經書取出來。”

    閑了好些日子,也是時候將那些經書都給抄了。她心裏突然生出一種那些孩子趁著假期的最後一日拚命趕作業的錯覺來,不由得抿著嘴笑了笑。

    燕草依言進來,打開箱籠,從底下取出一個包袱。打開來,裏麵是厚厚一疊經書,微微一翻動,幽幽的檀香味就盈滿了整個屋子。

    “將心經拿過來。”葉葵看了一眼那些經書,挑了心經。

    雖然不信佛,但抄抄心經應當也有些凝神靜氣的效果才是。

    鼻尖沾了墨,宣紙鋪開,她穩穩提著筆開始落字。

    她的字全部是池婆教的。池婆這方麵尤為嚴苛,所以葉葵的字其實寫得不錯。

    一手簪花小篆,工整優美。

    但是下筆的時候,筆力不輕。足見她並非心智薄弱的人。

    才抄了一頁,外頭忽然有人來報,說是三爺來了。

    葉葵頓了筆,微微一笑。

    三叔葉崇武的軍營在城南,同她的莊子並不十分遙遠,她早已派人去給他遞了消息,算算日子也的確該來了。

    但是這是秘密,她當然不能讓莊子裏的人知道她早就料到葉崇武會來,所以擱了筆起身的時候臉上的笑意已經換成了疑惑,口中道:“咦,好端端的三叔怎麽來了?”

    曹媽媽方才一路跑來,額間有薄薄的汗水,伸手擦了把也嘟囔道:“這莊子也不知多少年沒人來過了,偏生小姐才來,這隔幾日便有人過來。”

    說著話,他們已經到了前廳。

    說是前廳,其實也簡陋得很,所以就愈發襯得廳堂裏的兩個人清雋非凡。

    葉葵腳步一滯,而後繼續穩穩向前。

    她倒是沒想到,裴長歌也跟著一起來了。

    “三叔。”葉葵福了一禮。

    葉崇武笑著給她介紹裴長歌:“這是我的同僚,裴家的九少爺,你隻管叫裴小九便是。”說完又扭頭對裴長歌介紹起葉葵來,“這是我二哥的長女,家中行二。”

    三人原本就是相熟的,如今這番介紹來介紹去,葉葵忍不住有些想笑,卻還是正色向著裴長歌福了一福,道:“裴九爺。”

    其實裴長歌年不過十六,卻已經不知被人稱爺稱了多少年。

    算起輩分來,他倒成了葉葵的長輩了。

    “葉二小姐。”裴長歌微笑。

    等到都見過禮,葉崇武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漫不經心地對葉葵道:“聽說你這莊子上有魚塘?我們今日可就留在這用飯了……你可別舍不得給飯吃。”

    葉葵含笑應好。

    雖然有外男在,但她還未及笄,倒是也少了些避諱,何況還有三叔這樣的長輩在。

    曹媽媽有心想提醒一句,可見葉葵眼中含笑,想了想前些日子五小姐跟竇姨娘在的時候她可沒這麽開心過,便悻悻然閉緊了嘴巴,隻下去讓人好生備飯。

    等到曹媽媽幾個人呼啦啦一走,身邊隻餘了個池婆,葉葵臉上的神色就更加輕鬆了起來。

    裴長歌斜眼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葉葵想起他在葉家來去自如,也不知道他清楚多少事,心裏有些古怪,便也斜眼看了回去。

    葉崇武知道他們兩人相熟,打趣道:“阿葵用不了幾年也就要出嫁了吧?”

    “三叔明知故問?”葉葵道

    “這怎麽能是明知故問?我隻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賀氏一定會在你的婚事上下手,你如今不先準備著,到時候豈不是手忙腳亂?”

    葉葵伸手撐著額,歪頭看向葉崇武,笑道:“那三叔有什麽好主意?”

    葉崇武一屁股坐會椅子上,用手肘推推邊上的裴長歌道:“喏,現成的人!”

    “哈哈,三叔你倒是……”葉葵拖長了聲音,“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了……”

    雖聽不大懂,可葉崇武也知道葉葵這是在說他不聰明,登時虎著臉道:“這小子生得好,人品好,家世也同你相配,有何不好?”

    葉葵看了眼裴長歌,見他老神在在地喝著茶,便對葉崇武解釋道:“一來,上頭不會樂意我們兩家結親,二來嘛裴家的水可比葉家的還渾,我可沒那力氣再去蹚一次。”

    裴長歌聽了葉崇武的話卻在心裏暗忖,他不可能不娶親,但那個人選若是葉葵倒也不是不能考慮,何況娶了葉家的女兒,恐怕老頭子又要發火。

    一想到他發火的樣子,裴長歌心裏就忍不住興奮。

    “我還真沒看錯,你這丫頭跟我三姐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就這心思的活絡勁,賀氏不被你扳倒我倒是奇怪了。”葉崇武嘟嘟囔囔說著話。

    葉葵卻皺起眉:“三叔為何這般討厭她?”

    葉崇武齜牙:“討厭?我根本就是恨不得立刻將她踢出葉家才好!仗著是幽州賀家的女兒,擺出一張清高臉來也就罷了,好好的兒子也被她教成了那樣子!再說,你娘進門的時候,我也才幾歲,你娘性子好時常領著我讀書習字,可後來若不是出了她的事,你娘又怎會出走?”

    近二十歲的人了,說起這些話來卻絲毫不知道掩蓋,性子果真跳脫。

    這時,裴長歌突然道:“你三叔不喜歡賀氏,其實還有一個原因……”

    “裴小九!”葉崇武眼睛一瞪,惡狠狠喊道。

    葉葵好奇地問道:“是什麽?”

    裴長歌詭異地笑起來,道:“賀氏毀了一樁你三叔十分心喜的婚事,又差點塞了個他極厭惡的女人到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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