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葵這邊三人聊得熱火朝天,那邊葉家卻是亂了套。

    竇姨娘路上小產,又大出血,幾乎命喪黃泉。五小姐葉明宛更是被嚇得有些癡癡傻傻,渾渾噩噩連話都說不清楚了。葉崇文下朝後急急去看了竇姨娘,出來後麵色便陰沉沉的幾乎要滴出水來。

    一進賀氏的屋子,他就瞪著眼睛罵道:“你說不會有事,我才派了南管家去接人,如今倒好,你是如何接的人?”

    不等賀氏說話,他猛地摔了個茶盞,“說不出話了吧?母親送了玉佛於你,你說你不好好收著,沒得拿出來不小心被她給摔了,你便說到母親麵前去了!害得她怕母親生氣,這才躲去了葵丫頭那!你倒好,偏生說什麽躲著母親愈發生氣,非讓人回來。你是不是故意的?”

    “老爺這說的什麽話?”賀氏心頭一陣火起,卻強自維持著賢惠的樣子,聲音壓得低低的,又輕又柔,倒全然沒有生氣的樣子。

    當日葉葵寫給賀氏的那封信裏其實並沒有說什麽,隻不過就是幾句竇姨娘身子不爽利,請了大夫來都說可能是男胎,又似乎有意在莊子上待產,她心生惶恐不知如何是好,故而修書於母親之類的話。

    但賀氏看完了信,便決定將人給接回來。

    不論如何,葉葵寫了信給她的事,葉家諸人遲早都會知道。

    而且也沒有讓個未出嫁的小姐照顧待產姨娘的道理,更別說葉葵也不是竇姨娘生下的孩子。一開始,她的確覺得若是竇姨娘在莊子上出了事,葉葵煞星的名號會愈發響亮,也就愈發難以回來。

    但既然葉葵寫了信來,她就不能坐視不理。

    她是主母,安置懷孕的妾室乃是該做且必做的事,何況葉葵在信尾更是提及同時也修書一封給了葉老夫人。

    因為不知葉葵究竟在信中都同葉老夫人說了些什麽,所以她不得不立刻做下決定將人接回來。

    竇姨娘若是在路上沒了孩子,她還能說是從葉葵那帶出來的煞氣導致的。

    可結果沈媽媽那個蠢貨竟然自己撞到了刀尖上!

    然而雖然搭進去了一個沈媽媽,但能趁機甩掉這個貪心不足的老婆子,她心裏也是高興得很!

    隻是沒有料到葉崇文竟然會這般不顧身份臉麵直接衝到了她的屋子裏說出這樣的話來!

    葉崇文的脾氣性子若不是因為自小出身高貴,他怕是根本爬不到如今的位置。

    賀氏努力深呼吸,“竇姨娘的身子骨一向強健,老爺也不是不知道。這一次沒了孩子,我也傷心得很。老爺的孩子不論是出自我的肚子,還是姨娘的肚子,那都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孩子!老爺說出那些話,可不是誅我的心?”

    “誅心之言?”葉崇文冷笑兩聲,目光如炬,“當年楊氏肚子裏的那個孩子我沒有同你算賬便已是仁至義盡!你如今還敢同我說什麽誅心?真是天大的笑話!”

    屋子外的下人聽到葉崇文劍拔弩張的話,都巴不得躲得遠遠的,聽到了主子的隱私可不是好事!

    但顯然屋子裏的兩人根本已經不在乎今日的對話是否會被人聽到,賀氏麵紅耳赤,咬著牙才忍住幾欲噴薄而出的怒火,“當然楊氏的孩子一生下來便死了,老爺難道連這筆賬也要算在我頭上?”

    她苦笑,眼中帶上了淚花,啞著嗓子繼續道:“昭兒懷得艱難,我身子又一貫不好,當時楊姨娘摔了一跤早產,我一聽說便親自過去瞧了,天冷路滑,一著急腳下不穩,昭兒也急著出來。我在床上拚死產子,老爺您在哪裏?楊姨娘亦為您拚了命要將孩子生下來,您又在哪裏?”

    一連串的問話噎得葉崇文說不出話來,半響才支支吾吾道:“當時時局不好,聖上一日也離不開我……”說著,他忽然又想起一事來,不由得拔高了聲音,“先不提這些事,當初楊姨娘誕下的那個死嬰你為什麽攔著不讓我見!我可憐的孩子連一麵也沒有見著,便去了地下,你今日倒是還有臉指責我來了!”

    賀氏氣極反笑:“好好好,今日便是要撕破了臉是吧?這些事您倒是記得清楚,可為何不說說當日昭兒病重,我在床前苦苦守了三天三夜,唯恐一合上眼睛便再也見不著他,您呢?您在做什麽?您回來後同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麽您可還記得?”

    即便到了這種時候,賀氏每句話裏都依然用上了敬詞。

    若是葉葵在這裏,恐怕不得不感慨一番賀氏出身幽州望族這句話絕不是說說而已。

    幽州賀氏一族,雖然如今有些沒落了,但門前的那些牌坊無一不證明了賀家女兒的矜貴!

    如今賀氏這般說話,若是被幽州的那幾個老太婆給聽到了,恐怕早就氣得連拐杖也都握不住了。所以當年,青瑛長公主要為自己的孫兒聘賀家嫡女為平妻時,那些個老太婆幾乎抵死反對,但耐不住賀氏的父親早已答應,最終還是將賀氏嫁了過來。

    其實賀氏骨子裏也絕不是什麽遵從那些刻板禮法的人,要不然她也就不會做出那些事來。

    這世上,不懂變通的人太多,所以失敗的人也極多!

    她要做贏家,自然就要付出代價!

    她從嫁進來的那一日起,就明白自己絕不可能將葉崇文的心抓在手心裏,所以她隻要兒子!隻要兒子好好的,什麽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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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崇文果然被她的話問得像是蔫了些,神色間略有些不自在,喃喃道:“那些事誰還記得……”

    “您不記得,我可都記得!”賀氏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水,挺直了背脊道,“您回來後,見著我第一麵非但沒有問起昭兒一句,反而讓我立刻去準備迎竇氏進門!”

    “你……”葉崇文愣了下,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賀氏眼裏極快地閃過一絲鄙夷,口中語氣卻是放軟了:“老爺,人說夫妻一體,我既嫁進了葉家,自然一切便都以您為重。竇姨娘的事,我自會嚴懲沈媽媽……”

    “別說了!”葉崇文忽然飛快地打斷了她的話,厲聲道,“你平日裏倒是一副賢妻樣,原來竟將所有的事都細細記在了心裏,隻盼著如今這樣的日子說出來打我的臉是不是?”

    賀氏被葉崇文這副醜陋的嘴臉震住是,突然不知如何麵對才是。

    眼前的這個男人,竟然就是她要繼續陪伴一生的男人?

    這般、這般“醜陋”……

    “自我嫁進葉家已近十三年,可原來老爺您一直都是這麽想我的?”賀氏也不知是自嘲還是無奈,搖著頭頹然坐了下去,“我倒是突然明白了蕭姐姐的心……”

    她嘴角的那抹無意識的笑意徹底激怒了葉崇文。

    他忽然狠狠一甩手,重重摑在了賀氏臉上,將她頭上的精致步搖打得摔落於地,蓮花米大小的圓潤珍珠撲簌簌散了一地。

    葉崇文雙眼通紅,咬牙道:“誰準你提起她的!”

    賀氏便是死也想不到自己這個身為一品大員的夫君竟然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是個一言不合就能動手掌摑自己夫人的粗暴男人!

    捂著臉的手輕輕發抖,賀氏隻覺得自己已忍無可忍。

    突然,緊閉著的門猛地被撞開,衝進來一個不停咳嗽的少年。

    葉昭隻披著件單薄的外衫,捂著嘴不住咳嗽,一進來便看到自己娘親發髻淩亂地捂著臉,而自己那個向來溫文儒雅的父親卻正用通紅的眼狠狠瞪著他。

    他絲毫沒有遲疑,忍著喉嚨裏的瘙癢,立刻反手將洞開的門又給緊緊合上。

    見到兒子,葉崇文有些清醒過來,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出去!”

    葉昭單薄的身姿挺得筆直,大步流星地朝著賀氏走過去,“母親……”

    賀氏見了兒子,下意識伸手遮住臉,低聲道:“快些出去,母親午後去看你。”

    “不!”葉昭厲聲拒絕,強硬地將賀氏用來遮臉的手拉開。

    “嘶——”他倒吸一口涼氣,看著賀氏臉上鮮紅的手指印劇烈咳嗽起來,“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這撕心裂肺般地一咳嗽,賀氏立刻慌了神,哪裏還顧得上遮什麽臉,急忙抱住兒子焦急地喚他,“昭兒,昭兒……”

    葉崇文雖然孩子多,但對自己這個雖然體弱但是異常早熟聰慧的兒子也是疼愛的,當下便也忘記了方才那些爭吵,急忙要去開門讓人請大夫,卻突然聽到身後葉昭厲聲喊了聲“父親”。

    他扶著門的手一遲疑,轉身道:“昭兒……”

    少年的蒼白的臉色因為劇烈的咳嗽而染上了病態的潮紅,胸口起伏著,他勉強將那些咳嗽咽下去,啞著嗓子道:“父親,您怎麽可以動手打母親?”

    不等葉崇文說話,他的眼神一凝,冷如刀刃射向葉崇文,“您這是要寵妾滅妻不成?!”

    葉崇文愣住。

    而後回過神來,怒罵:“荒謬!賀氏,瞧瞧你養的好兒子!”

    話音落,他已經甩袖出了門。

    門內賀氏終於低低哭出聲音來,不是因為葉崇文的話也不是因為葉崇文的態度,而是因為葉昭。

    她娘從來沒有說錯,女人這一生,不論如何兒子才是最打緊的事情。

    夫君是靠不住的,婆婆也是靠不住的,能依靠的除了自己就隻有兒子!

    所以,她才會費盡心機,讓自己擁有了葉昭這個兒子。

    事實終於證明,她沒有做錯,從來就沒有做錯……

    葉昭咳了一會,氣息終於慢慢平穩下來,等到咳嗽漸止,他的第一句話卻是——

    “母親,您不該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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