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道喇嘛三班輪著念經。

    葉家日夜充斥著叫人心神不寧的念經聲。

    葉葵悄悄跟秦桑嘟噥了兩句,卻反而被這個同樣聽戲能聽得睡著的丫頭以下犯上給瞪了一眼。

    口口聲聲說她不敬鬼神,乃是大不對的事。

    葉葵悻悻然噤了聲,決定再不同古人說這樣的話。她原是沒有信仰的人,更一直都是無神論者,所以這些念經聲在她聽來不過就是一群假模假樣的人在那裝神弄鬼罷了。

    也因此,葉明宛被水鬼拉下了池子的事,葉葵嗤之以鼻。

    便是有水鬼,這麽冷的天,也早就該凍死了!

    何況還是藏在水裏的鬼!

    但是這話她不信,旁人可卻都是信了。又加上正是老祖宗的喪事,一時間更是人心惶惶。但其實,這檀香味、紙灰味混雜在一起,還真是叫人有些惶惶然。

    尤其是夜間守靈的時候,稍有些風吹草動,便叫人背心冒汗。

    身上著最粗的生麻,腳踩青布鞋,頭上用粗麻布擰成蒜瓣粗細的繩子套著。因著老祖宗身份金貴,故而家中眾人全部帶上了重孝。葉葵倒是偷偷鬆了一口氣,麻花包頭以帶白花少為重孝,這麽一來她腦袋上要頂著的東西也就少了些。

    唯獨叫人難耐的是,這天愈發冷了。而他們身上的衣著卻比過去單薄。

    葉老夫人年紀雖大,卻仍舊是媳婦身份,兒子既亡,做兒媳婦的卻是件件事都不能落下了。

    不過兩日,葉老夫人便病倒了。

    葉崇文急得焦頭爛額,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賀氏趁機想要拿回掌家大權,卻被葉葵提前搶了先機。葉老夫人病倒前,葉葵便寸步不離地跟著,接過了許多事情。如今賀氏雖然亦在幫忙,可眾人卻是牢牢記得了葉葵。

    府中下人便是有什麽事也都是先習慣了去尋葉老夫人,葉老夫人一病,他們尋的人自然就成了葉葵。

    小小年紀,做起事來卻條理分明。

    葉家二房的長女葉葵,就此正了名。

    幾家來吊唁的夫人見了真人,都忍不住暗地裏竊竊私語,隻說她同往常聽說的那個跋扈囂張的粗鄙姑娘不同,原是這樣一個知禮能幹,容貌姣好的人。

    不少人,也因此動了攀親的念頭。

    葉葵從燕草那隱隱得知了這事後,並沒有在意。她的親事莫說賀氏過去不能直接做主,如今更是不能。葉老夫人有心護著她,那麽這親事自然也就需要讓老夫人滿意。

    更何況,如今葉家形勢不明。

    葉崇文不可能連那麽點審時度勢的眼光也沒有。

    不過燕草口中的另一件事,葉葵卻聽得十分愉悅。

    因著葉老夫人將事情轉手交給了葉葵,所以賀氏即便仍以葉夫人的身份在走動,眾人看她的目光卻都帶上了某種叫她惱火的探究。那些人交談間不經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似乎都是帶著冷冷的嘲諷。

    這一次,她的臉麵可算是丟了個幹淨!

    賀氏愈發恨毒了葉葵。

    腳邊正巧不知從哪裏爬過來隻爬蟲。翡翠驚叫一聲,腳步踉蹌地往後退。

    賀氏沉著臉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齒地碾死地上的那隻爬蟲,低聲道:“不過是小小蜚蠊,也敢同我鬥!”

    然而她眼中的那隻“蜚蠊”卻正在代替她安置那些女客,讓人上茶問好,做得一絲不苟。

    可這些事做起來,可還真的不是一般的累人。

    人一批批來,又一批批走。

    來了要迎,走了亦要送,叫人擠不出一絲空閑來。葉葵接過秦桑遞過來的帕子輕輕擦著額,這麽冷的天,她竟然忙出了一身的汗!可見這喪事繼續操辦下去,恐怕活著的人也要給累垮了。

    即便這樣,卻還總有那不識趣的人來尋她。

    “二小姐,五小姐非要見您不可。”劉媽媽低眉順眼,說話的聲音再輕柔不過,可說的話卻還是一如既往的不知好歹,蠻橫無理。

    葉葵眼也不抬,隻讓秦桑打發了她。

    “劉媽媽,您沒瞧見二小姐忙著?五小姐若是不舒服,便使人去請大夫!若是旁的,那自然還有竇姨娘在呢。如今這樣的時候,姨娘想必是閑得無事可做吧?怎的不好好陪著五小姐?”秦桑牙尖嘴利,將劉媽媽說的啞口無言。

    隻不過是個妾,這樣的時候自然是沒有資格出現在眾人麵前的。

    而五小姐葉明宛也不過就是個妾生女,哪裏又有什麽資格在這種時候讓葉葵親自去見她?

    關起門來,葉明宛自然是比葉葵受寵,可在這種賓客滿堂的時候,她葉明宛算得上是個什麽東西?若是在那規矩嚴苛的人家,便是同葉葵隨意說話的資格也沒有!

    劉媽媽臉色忽青忽白,苦著臉道:“不是老奴吃了熊心豹膽,非得來打擾二小姐不可,實在是五小姐鬧得不可開交,奴婢沒有辦法了!”

    秦桑虎著臉要說話,葉葵擺擺手攔了,看看正廳裏那群慢條斯理喝著茶的女人,轉過頭來對劉媽媽道:“你身為五小姐的乳母,自該好好教她些規矩才是。你既也知道她鬧得不可開交,這若是不小心被人給聽到了動靜,旁人會如何想葉家?老祖宗屍骨未寒,她的曾孫女不傷心也就罷了,還敢這般大吵大鬧,豈不是大不孝?”

    劉媽媽聞言臉色煞白。

    這種人最怕被扣上高帽子。平日裏張牙舞爪,可其實骨子裏最是膽小不過。

    可叫葉葵沒想到的是,劉媽媽竟然還要說:“二小姐,五小姐說她看到了那個鬼……”

    葉葵一愣。

    “胡說八道!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世上哪裏有鬼!”

    然而口中雖然說著訓斥的話,葉葵的心卻是已經動了。她想起葉明宛腳踝處的那隻手印,也許葉明宛真的看到了那個“水鬼”也說不定吧。

    “你先回去吧。”葉葵淡淡吩咐。

    劉媽媽老臉頹喪,張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葉葵神情淡漠,已是轉過了身,“大約半個時辰後,我會想法子去看一看五小姐的。”

    劉媽媽這才歡天喜地地去了。

    “小姐,您真的信?”秦桑問道。

    葉葵沒有出聲,微微搖頭又點點頭。事情沒有到最後一刻,誰也說不定到底怎麽一回事,所以她現在自然也就還不能下定論。信不信,自然也都是要建立在某件事上的。

    沒有親眼看到,親耳聽見,就什麽也無法說。

    好不容易應付完了來人,葉葵長籲一口氣,算算時間準備尋個借口離開一下。

    人還沒動,迎麵卻忽然衝過來一個小孩子。橫衝直撞像頭小牛犢,若非秦桑眼疾手快將她往邊上拉去,隻怕她就要被那頭小蠻牛給撞翻了也說不定。

    “哎喲!這是怎麽回事?”穿著孝服的微胖婦人顛著雙小腳跑過來,一把揪住那孩子的胳膊,“瞧瞧你這孩子,差點撞著你二姐了!還不快些道歉!”

    葉葵站定,看清楚了兩人的臉。

    中年的婦人,身材已有些走形。臉上因為富態,倒是連條皺紋也沒有,看上去倒是頗有幾分和藹可親的模樣。隻可惜,那雙眼睛破壞了一切。

    一雙三角眼生得再大再好看,那也絕不會給人任何舒服的感覺。更別說她眼裏那種不時探究的目光。

    而那個似乎比葉明宛還要小些的小男孩卻是虎頭虎腦,看著她吐著舌頭做著鬼臉。

    葉葵眉頭也沒有皺一下,向著婦人微微一福,道:“大伯母。”

    葉崇恒的夫人楊氏收回打量葉葵的視線,毫不客氣地受了她這個禮,用長者的語氣道:“葵丫頭,錦哥兒不懂事,你別往心裏去。”

    葉葵心中冷笑,錦哥兒,這孩子聽說是葉崇恒的庶子,卻生下來便養在楊氏身邊,管楊氏叫娘。

    楊氏生了兩個女兒後,就再也沒有懷孕,不得已讓葉崇恒在任上納了一房良妾。

    隻可惜,那妾倒也是個薄命的。

    才生下兒子,她便血崩不止,命喪黃泉。

    自此,楊氏多了個兒子,家裏卻又回到了沒有妾室的日子。

    這樣一個女人,又能比賀氏好到哪裏去。

    葉葵無意與之打交道,便頷首道:“大伯母多心了,侄女又怎會同錦哥兒生氣。”

    正說著話,賀氏走了過來,一見他們倆在交談,微微蹙眉,走近了眉頭卻又舒展開來,“大嫂這是在同葵丫頭說些什麽呢?”

    “不過是閑話幾句罷了。”楊氏微笑,“我瞧著葵丫頭忙得很,哪裏能像我們似的這般空閑。”

    最後的空閑二字,刻意加重了聲,聽得賀氏臉上的那點單薄笑意差點就要破碎。

    葉葵差點笑出聲,好一出狗咬狗!

    好戲一場場,恐怕葉家要熱鬧許久了。

    不過她眼下還有正事要做,不如在離開前趁機加把柴如何?

    她突然上前親熱地挽住了賀氏的胳膊,用撒嬌的口吻道:“母親,忙了一整日女兒可累壞了,還請母親將那些活計都收回去,也好叫女兒去偷個空好好休息一會。”

    此言一出,賀氏跟楊氏都愣住。

    不過極快,賀氏便回過了神,同樣一臉慈母樣輕輕拍了拍葉葵挽著她胳膊的那隻手,道:“瞧把你累的,快些去休息吧。這裏有母親在呢。”

    葉葵點頭,微笑著向楊氏告退,帶著秦桑而去。

    而她身後,賀氏臉上卻已是不由自主露出了抹挑釁的神情。

    長房是庶出,楊氏自然是不如賀氏許多,所以兩人間也從來沒什麽好交情。

    楊氏牽著兒子的手,打了個哈哈道:“二弟妹還是一如既往的能幹啊,所以才能有這麽好的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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